第76章
天短暫放晴之後,地面還沒來得及幹,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這下是徹底沒指望了,肯定要下過清明,三天的小長假估計要泡在水裏。
這天氣真的很對得起杜牧。
唯一的好處就是連續的降水讓空氣濕潤不少,畢夏的咳嗽不知不覺好了大半。
老師不放過任何一個教學機會,地理老師來提問清明多雨原因,八班同學嘻嘻哈哈講着因為要緬懷先人。
“你們那是文學角度,咱們地理學角度講,中國南方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
然而真到了語文課,老班要大家背幾首清明的詩時,翻來覆去也只有那一句“清明時節雨紛紛”。
好在他們有畢夏。
“烏啼鵲噪昏喬木,清明寒食誰家哭……”
“朝來新火起新煙,湖色春光淨客船……”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不疾不徐一首接一首,老班不喊停他就不停,清透的嗓音仿佛也浸潤了春雨,叫人聽了渾身舒暢。
大家再一次對詩詞大賽總冠軍有了清晰的認知,除了仰望一點生不出別的情緒。
秋锒除外,他已經擰開了保溫杯随時準備遞水,一邊在心中吐槽老班不體恤人,他同桌咳嗽剛好就要他說那麽多。
“好,這幾首都不錯,大家也背一背吧。”
其他人:?!!
清明要掃墓,早年沒有公墓,墳都修在山上。隔得遠的墓都是後輩幾家輪着掃,今年輪到他家,秋锒父母都回來了。
這幾天都在下雨,今天早上還有毛毛雨在飄,山間小路泥濘不堪,對誰都一視同仁,秋锒一雙亮眼的紅色運動鞋沾滿了黃色的泥,越走鞋越沉。
他停下來找了塊有些棱角的石頭,在上面磨了磨蹭掉了大部分泥巴,又撿了樹枝随手刮兩下解決周邊一圈。
然而沒走多少步鞋底又是一圈泥。
“讓你穿雨鞋你還不樂意,自己受着吧。”
出門前王姐就讓他換雨鞋,秋锒嫌醜沒穿,難得不用穿校服,他一身潮牌不能毀在鞋子上。
秋锒自食其果折騰了一路,到墳頭上還被他爸塞了一把鋤頭開始清理墳壇。
他外婆早早守寡沒有孩子,王姐是她抱養的,她們和家裏關系冷淡,其他幾家掃墓都是結伴,只有他們家單獨來。
他們也沒帶什麽祭祀的酒菜只放了水果花束,外婆倒是堅持帶了香燭,上完香秋锒随手拿了支香蕉就往山頂去。
這一走倒是見到個熟人,是畢夏舅舅,他在點鞭炮,秋锒上去打了聲招呼,然後十分自來熟地跟着他走了一程。
沒多久就聽到夏老先生和夏天的聲音。
這裏可比他們家熱鬧多了,一大家子人圍在一起聊天,畢夏被幾個女性長輩圍着說話。
秋锒喊了一聲畢夏,他幾乎是立刻回過頭來,見到秋锒露出個淺淺的笑。
夏老先生坐在一邊,見到他過來也樂呵呵地說了兩句話然後指指墓碑要對畢夏說:“東東,你給他介紹介紹。”
大家都被他的說法逗樂了。
畢夏果真給秋锒介紹起墓碑上的人名來。
清明緬懷先祖,但并不憂傷,掃墓順便踏青。
夏家祖墳基本都在這山上,祭奠完這一處還有下一處,他們家來的人多,幹活不缺他一個,秋锒堂而皇之把人騙走了。
秋锒領着人往山頂走,山頂上沒那麽多樹,放鞭炮的人不少,雜亂的鞭炮聲中兩個人費力地交流。
“你不去你爸那?”
“沒去過。”
“哦,我也沒去過,我爸那邊祖上幾代人都葬在一起,後來祖墳給人刨了,祠堂讓人拆了,掃墓,修好的祠堂裏上個香就完事。”
他倆說話時都看着對方的唇,沒辦法,太吵了,必須要借助唇語解讀。
秋锒說了那麽一長串,也不知道畢夏聽懂沒,他就是沒話找話。就像把人喊來,他也沒有提前規劃,純粹是看着他在一群人中不自在就想帶他走。
秋锒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半天,沒找到新的話題,他總不能說我請你去我家祖墳坐坐。
畢夏倒不在意,和秋锒帶在一起,哪怕相顧無言也比被一群長輩圍着問父母收入的感覺好。
“你喜歡球鞋?”看了很久。
“還行吧,這雙鞋穿了沒幾次,我跟你說別看它現在這樣,原來可酷了。”
“嗯。”
畢夏上周托夏女士買鞋,不知道怎麽樣了,有些款式現在國內買不到。
分別之後畢夏又給夏女士打了電話詢問。
她有點意外,難得畢夏願意找她幫忙,更難得的是為這一件事他打了兩次電話。
“我正要跟你說,你上次那個同款斷貨了,媽媽給你買了新款,你的尺碼是不是報錯了?”
“嗯。不是我穿。”
“送朋友?”
“嗯。”
夏女士微微出神,難怪要給她轉錢,她收到轉賬時克制許久才沒有直接打電話來質問。
她不得不承認,畢夏變了很多,他開始願意向她尋求幫助,他有了願意費心準備禮物的朋友。
“那媽媽再去給你找找,到時候直接寄過來。”
“謝謝。”
“新款我買兩雙,你一雙你朋友一雙,就當媽媽送你們的。”
夏女士做事效率很高,周日鞋就到了,畢夏已經在學校,她就打了電話讓夏文淵送過去。
一套房子放在那,她使喚起人來半點不客氣。
秋锒早兩天就開始明示暗示周一是他生日,到現在全班都知道了,只有他同桌,一點表示都沒有。
秋锒有點急,他不稀罕什麽生日禮物,就是想聽同桌說一句生日快樂。
然而不論他說什麽畢夏就是不接茬。
“明天我在食堂請客。”
“嗯。”
“……”
“你覺得哪裏的蛋糕比較好吃?”
“不知道。”
“……”
“我昨天收到一張賀卡,還挺好看。”
“嗯。”
秋锒放棄了。
第二天一早,秋锒享受到了久違的叫起服務,在他還沒意識到今天是自己生日時,他聽到同桌清清冷冷透着點笑意的聲音說:“生日快樂。”
秋锒一下子就醒了。
原來他記得!
這是秋锒今天收到的第一聲祝福,通說收獲的還有第一份生日禮物,畢夏給他個鞋盒。
兩雙鞋,一雙是限定款,現在比較難買,他看到畢夏穿過,另一雙是最新款,畢夏今天穿的也是這個。
他毫不猶豫選擇後者穿上。
“她……我母親送你的。”
“阿姨?”
秋锒蹲下身系鞋帶,聞言有些意外地擡頭。
“嗯。”
“替我謝謝阿姨,不,以後我自己跟她說。”
“好。”
穿着新鞋跑步,秋锒覺得腳步都輕盈不少,這一整天都在炫耀中收獲祝福。
中午老班提着兩個蛋糕進來:“秋锒,過來拿你的蛋糕。”
“小夥子人緣不錯,蛋糕分了,注意紀律。”
一個是大家集資湊的,另一個就有點意外了,紛紛問秋锒是誰送的。
秋锒也不知道啊,好在第二個蛋糕上有賀卡,簡簡單單四個字:生日快樂
秋锒一眼認出那是他同桌寫的,他站在講臺上往下看,畢夏也在看他,秋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不想說了。
畢夏定的這個蛋糕不大,他切了大的蛋糕全班分,小的這個卻拿回了座位。
齊嘉樂:“秋哥,那個也分了呗。”
“不行,這是送我的。”
“噫——誰啊?”
“問那麽多幹什麽?吃你的。”
“不會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誰吧?”
秋锒看了一眼同桌,心說我怎麽可能不知道:“笑話,送我的我能不知道?”
“那是誰啊?”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挺好奇的,他們集資定的蛋糕大歸大,平均下來并不貴,這個就不一樣了,七寸的蛋糕将近三百。
這是個私人甜點作坊,只做小甜品,蛋糕最大就是七寸。
“當然是我……”秋锒話都快說出口了,又臨時剎車,要麽一開始就說,遮遮掩掩半天說是同桌,總覺得有點奇怪。
“是誰啊?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女朋友?”
“不是。”
“那是誰?莫非是喜歡的人?”
畢夏也看了他一眼,齊嘉樂趁機說:“秋哥你看學委也好奇,快說呗。”
“他才不好奇,他知道。”
“學委你知道?”
畢夏點頭。
齊嘉樂更好奇了:“到底誰啊?是不是秋哥女朋友?”
畢夏搖搖頭。
“搖頭什麽意思?不是,還是不知道?”
“你們問他。”
秋锒對同桌跟他統一戰線十分滿意,摟着他的肩得意笑:“就不說,猜去吧。晚上三樓食堂,來了我就請客。”
後半句話成功吸引大家注意力,不再糾結蛋糕的問題。
晚上,秋锒把小蛋糕帶到了食堂,插上蠟燭,像模像樣許個願然後一口氣吹滅。
八班同學占據食堂一角,給他唱生日快樂歌,不知道是誰關了這邊的燈,秋锒吹滅蠟燭的睜開眼,正好對上同桌的視線。
畢夏對他說:“生日快樂。”
這一瞬間,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遠去了,他的眼裏他的世界裏只剩下眼前的蛋糕和送他蛋糕的人。
“啪嗒”幾聲,燈亮了,秋锒這才回到現實,畢夏已經沒在看他,秋锒卻有些移不開視線。
一個七寸的蛋糕當然不夠分,他幹脆一個人吃了整個。
大家更好奇蛋糕是誰送的了,秋锒不肯說是誰送的,他們就問點別的。
“秋哥,你喜歡送你蛋糕的人嗎?”
“喜歡啊。”秋锒脫口而出。
“哦~~”
起哄的人群中,畢夏依舊端坐着,眼睫輕顫,喜歡嗎?
秋锒看了一眼同桌,又加了一句:“特別喜歡,是我很好的朋友。”
“嘁——”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欲蓋彌彰,大家又開始起哄,問起其他的。
“秋哥她好看嗎?”
這題秋锒會:“好看,特別好看。”
“身材怎麽樣?”
“高高瘦瘦。”
“成績呢?”
“年、名列前茅。”年段第一說出來就露餡了。
大家紛紛猜測到底是哪個姑娘,從八班猜到高一,最後把高二高三長得好看成績好的姑娘都猜了遍,秋锒都只是否認。
“哎是不是那個誰,蘇筱筱?秋哥跟她不是初中同學嗎?名列前茅也沒說在一中啊。”
他們越說越覺得有可能又來向秋锒求證。
“不是,別猜了,就你們這智商。”
要不說女生心細呢,其他人都在盲猜,程潇潇看到了蛋糕絲帶上的小紙片,只有四個字,這四個字頗具風骨,而且很眼熟。
她看向畢夏,畢夏在看秋锒。腦海中閃過今天秋锒炫耀他和畢夏同款的運動鞋,她莫名地心頭一跳,壓下了開口的**。
一群人笑笑鬧鬧吃完晚餐往教學樓走,廣播裏在播生日快樂歌。
只要有同學生日,并且有人為他投稿,廣播站就會播這首歌。
畢夏不愛走在人群中,稍稍放慢了腳步,秋锒走着走着也和他走到了一起。
“蛋糕很好吃。”
“嗯。”
“球鞋也很好。”
“嗯。”
秋锒知道自己要說的不是這些,他心中有一團火在燒,在向他叫嚣,不是這樣的。
但到底是怎樣,他又說不清。
他伸出手攬住畢夏的肩,心裏才舒坦了一些,畢夏沒有抗拒,他又試探着改為摟腰,這樣一來貼得更近了。
秋锒懷疑自己有皮膚饑渴症,好在畢夏依舊沒什麽反應,秋锒就這麽摟着他走,這樣走路有些別扭,但心裏舒服。
一路走到樓梯口,秋锒右拐去了廁所,畢夏左拐回教室。
他走到座位上,輕輕拉出座椅,地上躺着一個粉紅色信封。
粉紅色的信封啊,女孩子表白心意時常用的,他想。
畢夏腰間還殘留了溫熱的觸感,心間卻有些涼。
他撿起地上的信封,放到秋锒桌上,指尖泛白。
秋锒說:喜歡啊,是我很好的朋友。
這些日子的親昵,讓他忘了形,也忘了,秋锒曾經日複一日送一個姑娘回家,忘了他從來沒說自己喜歡男生。
畢夏望着桌上的粉粉色信封,輕輕閉眼。
你憑什麽拉他去走你的路?
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