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幼寧自入宮以來,別的不敢說,但她要吃什麽喝什麽,那是眼神一掃便有人給她準備妥當,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為了兩罐茶葉犯了難。
她讓雪蘭出去尋福喜讨茶葉,已經好一會了,也不見那丫頭回來。
幼寧踩着門欄,向外張望着,熾熱的太陽挂在空中,廊檐下的柱子烤的發燙,地面都是熱的,幼寧探出一只腳,良辰忙放了手裏的針線,問,“郡主要去哪?”
幼寧說:“雪蘭還不回來,我去瞧瞧。”
說着就小跑着往外走,出了門,沿着游廊悶頭往南跑,良辰帶着兩個小宮人跟在後面喊,“郡主慢點。”
在宮裏這樣跑沒規矩,幼寧早就跟宮裏的嬷嬷學過宮規了,不過仗着這裏是福安殿,她是老大,也沒人敢說她什麽不是。
她扭頭笑着同良辰說:“出了殿門我便不跑了。”
往前面是太後居住的宮殿,時常會有宮妃過來請安,宣德帝也偶爾過來。
她面上挂着笑,走到門檻時,雙手提住裙子,輕巧着就跳了過去,一擡頭,正瞧見兩排內侍步伐整齊的跟着齊琮繞着花園走了過來,隊伍中間,俨然還有她剛派去尋福喜的雪蘭,微躬着腰,愁眉苦臉的。
幼寧一看這陣仗,連忙轉身跳回去,良辰帶着幾個小宮人簇擁上來,拿帕子擦她的臉汗,幼寧急的不行,讓她幾個堵着,想跑都跑不了了,拼命給良辰使眼色,良辰沒看明白,疑惑的微側着身子用耳朵對着她。
幼寧趁着這個空當,一把推開她,正要跑,便聽一道微沉的聲音傳來過來,“站住。”
幼寧腳步一頓,嘶了口氣,剛瞧着還隔好遠,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到跟前了。
幼寧垂着頭轉身,一雙黑緞錦靴停在門前,幼寧福了福身,“給殿下請安。”
齊琮瞥了眼她毛茸茸的發頂,一手負在身後,斥道:“你匆匆忙忙的跑什麽,一個郡主,這樣成何體統。”
這不是在自己宮裏嗎?她出去又不會這樣跑。
幼寧擡頭看了眼,見齊琮還端着那張四平八穩的臉,慌忙把頭垂下去了,老實聽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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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門這裏太陽直射過來,連個遮擋的檐子都沒有,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幼寧覺得後背全是汗。
齊琮見她小臉通紅,緩步踱到游廊下,幼寧跟着走過去,聽着齊琮在前頭說:“見到本王,你跑什麽?”
還不是因為之前說要嫁給你,現在不好意思了。
幼寧偷往雪蘭看了一眼,雪蘭瞥了眼福喜,又輕輕搖了搖頭,幼寧沒看懂什麽意思,招手讓她湊近點。
齊琮正訓着話,感覺幼寧沒跟上來,轉過身看見幼寧正和她的貼身宮女說話,抿着唇,負手看她。
幼寧感覺到他的視線,老實的擺正身體。
齊琮掃了眼跟在後面的宮人,給幼寧這個郡主幾分顏面,眼神頗為嚴肅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一進正殿,齊琮便把宮人全都潛了出去,殿內只餘下幼寧和齊琮兩個人,齊琮端坐在椅子上,幼寧老老實實的站着,心裏直打鼓,她似乎除了那日說了些異想天開的話以外,這些日子天熱,她都老實的待在自己殿裏沒怎麽出門,也沒做什麽錯事,她心裏稍松了口氣,正想着,齊琮手裏捏了一塊玉佩,擱到了案上。
那塊玉成色極好,晶瑩通透,幼寧乍一眼瞧便覺得有點熟悉,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你若想要茶葉,自己同我說,或者讓身邊的宮人尋福喜與我說,你一個郡主,向一個內侍要茶葉,你不覺得丢人?”
幼寧身體一顫,心想雪蘭這丫頭做事果然不靠譜,她都讓她悄悄去問福喜了。
“還讓宮人給福喜送玉,你可真是長本事了,你這是私相授受知不知道,誰還虧待了你一個郡主,讓你拉下臉,向一個內侍賣好。”
幼寧被齊琮劈頭蓋臉一通訓,很是沒臉,又有點不明白他,這不是他先躲着她嗎?連景陽殿都不給去了,她不去求他,不也是怕他誤會自己打他主意嗎?
她硬着頭皮說:“我這——我這不是不好意思向您開口嗎?”
“不好意思?”齊琮眉心微蹙。
幼寧擡起頭,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勾起,面帶讨好,“表哥,就上回的事,我以為你惱了我,所以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求你。”
聽她提起上回的事,齊琮臉色一凜,眸光瞧着幼寧那張小臉,皮膚細膩白皙,眉眼精致,嘴唇紅潤,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哪怕齊琮這種對姑娘不太關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幼寧生的美。
不過她才十一歲,即便貌美,他也只是把她當妹妹,他是這樣想的,是以從前他沒太注意分寸,可能讓她覺得自己待她太過親厚,才生出了幾分依賴之情。
那日,他聽到幼寧一番駭人的言論之後,回去也問了人,大齊女子多數十四五歲便嫁人,如幼寧這種十一歲便藏了心思,想着未來要嫁給誰的姑娘,實屬正常。
他心知正常,可是這會想起來,對着這個滿心滿意都是自己的女孩,他還是稍稍有些不知怎麽應對。
皇祖母把她托付給自己,是想着自己将來能護她周全,他授她課業,督促她規矩,所做之事,無一不是盡了兄長之職,幼寧年幼,沒經過事,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難免覺得對他的依賴便是那種感情。
他思慮許久,覺得這種事,不能怪幼寧。
他臉色稍緩,繼續問道:“所以你便派人去問福喜?”借此引起他的注意。
自那日起,他許久不見她,她心裏有他,着急見他,又怕他不願意見她,這才拿了他送給她的玉佩去福喜那裏試探,表面上是向福喜借茶葉,難道她還不知道福喜對他忠心耿耿,什麽都不瞞着他,她拿玉佩給福喜,福喜自會禀報了他。
齊琮用自己辦差的本事,猜測了前因後果。
幼寧算是他帶出來的孩子,向來舉止有度,蕙質蘭心,以堂堂郡主的身份向一個內侍要茶葉這種有失身份的事,必然不是她的本意。
幼寧點了點頭,“是。”因為不好意思向他要茶葉,想着福康那裏應該也會有。
齊琮見幼寧點頭,承認了是想借着這個法子吸引自己注意,既滿意幼寧冰雪聰明,又憂心幼寧小小年紀,便一門心思挂在自己身上。
他指腹摩挲玉佩,不知要拿這孩子怎麽辦才好
訓是不能再訓了,聽人說,小姑娘若是向心上人獻殷勤,心思不能得到回應,就會大受打擊,自己因此事訓斥她,她估計更要難受了。
剛剛在皇祖母那裏,母後提起幼寧,皇祖母說她近來精神頭不太好,在自己屋裏歇着,剛剛見她活蹦亂跳的,想來是上回自己拂袖離去,所以她心情不好,見到自己過來,又高興了。
幼寧垂首站着,瞥見他眼睫低垂,面無表情的良久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什麽。
不會是想着怎麽揍我吧。
幼寧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手心,她和齊娴在景陽殿裏因為不認真學習,被他敲手板的次數也不少了。
她這麽一想,就感覺手心疼,悄悄往前挪了兩步,湊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衣袖,牽長語調帶着讨好的喊,“表哥。”
齊琮本在想要如何正确教導幼寧,見她彎着眼角,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下意識訓道:“站好。”
幼寧吓得蹭的一下縮回手,還是扯了扯嘴角,向他擠了一個笑容。
她從前就很會這一套讨巧賣乖,那會齊琮覺得是孩子撒嬌,多半會得過且過放她一馬,這會看在眼裏,就有點不對味了。
“坐吧。”
“啊?”
幼寧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訓自己了?
她小心翼翼的坐好,斟酌片刻,還是覺得有必要将上次的事解釋清楚。
“表哥,上次你聽到的那些話,其實都是我亂說的,我就——”就什麽,她也不能把齊娴給出賣了,說齊娴喜歡聞铮,不然以齊琮這妹控的性子,知道自己年方十一,如花似玉的妹妹暗戀別人,一準要教訓齊娴,約束齊娴以後不許去見聞铮。
她扣了扣手指,“就是亂說的,表哥不要往心裏去,我絕對不會糾纏表哥的,咱們就還像以前那樣便好,表哥當那日的事沒發生過,忘了吧。”
齊琮知她是個向來不會委屈自己的性子,沒想到為了自己,竟能如此委曲求全。
他輕聲安慰,“幼寧,那日你說的話,無甚不妥,不要因此惶恐,茶飯不思。”
幼寧:“……啊?”
齊琮說完,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也不妥,怎麽感覺是鼓勵幼寧打自己主意一樣,他低咳一聲,起身道:“無事,我等會讓福喜把茶葉給你送過來。”幼寧道了謝,看齊琮要走了,起身送他。
齊琮走到門前,又回頭叮囑:“你和阿娴漸漸大了,也到了好好跟着嬷嬷學規矩的時候了,我最近事忙,顧不上你和阿娴,景陽殿那邊你們暫且不用去了,你不要多思,沒有別的意思。”
幼寧:“……好的。”
齊琮走後,良辰着急的問幼寧,“郡主,殿下罵您了嗎?”
幼寧搖了搖頭,原本倒是想罵來着,後來不知是什麽原因,又沒罵,走的時候語氣還挺溫和的。
良辰道:“郡主下回可不能再這樣了,您是郡主,不能做有失身份的事,便是殿下罵您,也是為了您好。”
她一邊唠叨着,一邊吩咐人去端水來伺候幼寧洗臉,餘光掃到案上的那塊玉,問道:“怎麽把這塊玉拿出來了。”
雪蘭說:“郡主讓我找一塊成色好的玉給福喜公公換茶葉,我瞧着這塊不錯,便拿去了。”
良辰聽了駭道:“這塊是殿下送給郡主的,你怎麽能拿這塊給福公公,你這腦子長着是幹什麽的,怪不得殿下來時發了那麽大的火。”
幼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