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讨好
幼寧聽着外面的動靜,知道貴妃和成國公夫人再一次铩羽,松了口氣。
緊繃的神經松懈,腦子又昏昏沉沉的犯困,耳邊傳來珠簾細碎的碰撞聲,陳嬷嬷掀開簾子,扶着太後進來。
良辰站在榻邊俯身給幼寧蓋上被子,見太後進來,轉過身正要行禮,太後擺了擺手,走上鋪了如意天華錦紋絨毯的淺廊,坐在榻邊的紫檀木雕花矮凳上。
瞧着床上女孩略帶蒼白的稚嫩臉蛋,憐愛的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
幼寧睜開眼睛,見是太後,露出一雙清澈的眸子,彎着眼角,兩頰一對小酒窩,帶着小姑娘的嬌憨,“太後娘娘。”
大抵是自幼受汝陽王寵愛,年紀又小,小幼寧嗓音細膩綿軟,幼寧到了這副瘦弱的身軀裏時剛從水裏撈上來,大病一場,這些天一直在養病,且她一個成年人,重生到小幼寧身上,原本擔心自己說話與年紀不符,一句話也不敢說,就躺着睡覺,急壞了太後娘娘,一直盤問跟着她從汝陽過來的小丫鬟雪蘭。
幼寧從汝陽過來,身邊貼身侍候的只剩下這個小丫頭雪蘭了,因是汝陽王特意選給孫女的玩伴,在汝陽時主要就是陪着幼寧玩,并不做什麽活,比幼寧還小上兩個月,一團孩子氣,這次途中遇到水窛,死了那麽多人,幼寧又落了水,把她吓的不輕,說話颠三倒四,太後也問不出什麽,只從她的口中得知幼寧原本是會說話的。
太後擔心她是落水傷了嗓子,太醫一波一波的在永壽宮裏進進出出,都沒看出什麽問題,太後猜她是受了驚吓,失了從小庇佑自己長大的祖父,乍然到了陌生的地方,沒有安全感,得了空就抱着幼寧小小的身體,輕撫她的後背。
幼寧也是一次在太後懷裏睡的迷迷糊糊,隐約聽到太後和陳嬷嬷的談話,這才知道太後這些天都在為她沒有開口說話憂心,她不是沒良心的人,太後對她好,她又豈能讓老人家擔心自己。
她試着發音,第一句太後娘娘喊出來時,不僅驚到了太後,連她自己都震驚了,這軟糯糯稚嫩的聲音,是她發出來的嗎?
她還不太适應如今這個樣子,也不是她喪,任是誰一昔變成了無父無母寄人籬下的小可憐,以後還不知道被打包塞到哪裏去,都會提不起興致,何況她這身體還病恹恹的,實在沒什麽精神。
也就太後在時,她才能露出這樣的笑容。
太後被她這略帶讨好的笑容弄得心都化了,又好笑,又覺心酸。
幼寧的不安,她又豈會感覺不到,只怕剛剛成國公夫人過來說的那番話,她都聽見了,擔心自己把她送走呢。
汝陽王若是瞧見了自己捧在手心裏嬌寵的小孫女活的如此小心翼翼,該有多心疼。
太後摸着她的小臉蛋問,“阿寧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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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寧剛剛看太後慈愛的表情就猜到太後肯定又要問她想吃什麽了。
自從到了太後宮裏以後,她一日要吃好幾頓,太後問她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想吃什麽,似乎是不把她瘦下去的肉補回來誓不罷休。
這麽吃下去,她很為自己的體型憂心。
偏她自己也不争氣,打定主意不能繼續這麽堕落下去,一看到宮人端上來的精致飯菜,就心甘情願的淪陷,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現在才七歲,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點才能長高。
不過她才剛吃了早膳沒多久,這會是真吃不下去了。
她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皮,細聲細語說:“吃飽了,不餓。”
太後看她那慵懶的小模樣,強撐着睜開的眼皮子漸漸要耷拉一起去了,摸了下她的額角,溫聲說:“乖乖,困了就睡會,在皇祖母這裏,不必拘束,想當年,陛下才剛登基時,恰好也是你如今這個年紀,皇祖母就是這麽守着他睡覺的,他睡的可香了,無論外面發生什麽事情,都打擾不了他,皇祖母那時才二十多歲,連一國之君都護的住,到了如今這個年紀,又怎會護不住小阿寧呢。”
幼寧長睫微顫,烏黑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太後,太後這是給她吃定心丸呢,讓她不必憂心貴妃和成國公夫人,她老人家什麽大場面沒經歷過,先帝皇子衆多,她能讓自己少不經事的兒子坐穩皇位,自然不會連養一個女娃在身邊都做不到。
幼寧當然知道太後真心想護她不會護不住,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太後心目中的分量,太後會不會為了她跟陛下鬧不愉快,如今太後提到陛下初登基時也是她這個年紀,她就懂了。
當年陛下登基,是汝陽王鼎力扶持太後母子的,皇位更疊,自不會僅僅選個繼承人坐在龍椅上這麽簡單,何況新帝才七歲。
朝堂之下跪着的皇子皇孫,估計沒幾個是心甘情願俯首稱臣的,那坐擁大好河山的龍椅之下,不知掩埋了多少龍子鳳孫的雄心與屍骨,稍有不甚,便是粉身碎骨。
讓七歲的新帝安枕無憂的是太後娘娘,而讓太後娘娘安枕無憂的,是效忠于朝廷的汝陽王。
當初是汝陽王護住了她們母子,如今輪到太後護她周全了。
太後的話外音,七歲的小姑娘理解還有點困難,即便是真能聽懂,也不能理所當然的覺得太後就應該報恩,汝陽王扶持太後母子,那是忠君為國,是以幼寧聽懂了太後這是念着汝陽王的情分護她周全,也裝作迷茫的看着太後。
太後看着她懵懂的眼神笑了笑,輕輕拍着她的肚子哄道:“睡吧,睡醒了,皇祖母讓她們給你做小點心。”
幼寧本就困倦,沒了心理負擔,在太後的安撫之下,沒多會就聞着銅爐裏浮出的香氣睡熟了。
貴妃再次回到永壽宮,并沒有直接見到太後,而是被領到了偏殿。
她坐在紫檀雕花椅上久久等不到太後,心情忐忑,幾次催促,太後身邊的宮人也只是含着笑賠罪,說太後在哄幼寧郡主睡覺,讓貴妃娘娘稍等片刻。
貴妃眉心輕蹙,心中郁氣,自己堂堂一個貴妃,居然要在偏殿等那個汝陽來的小丫頭睡着了才能見到太後,太後這是故意給自己難看呢。
太後哄睡了幼寧,出了花梨木透雕纏枝落地罩,坐在紫檀木雕荷葉椅上,小宮人挑簾進殿,手裏的雕漆紅釉盤上托着青花雲紋蓋碗,陳嬷嬷把盤子接下,揮手讓小宮人退下。
陳嬷嬷掀開蓋子,碗裏面裝的是八寶蓮子粥,漂浮着一層熱氣,太後瞥了眼,頗為嫌棄道:“怎麽又端來了,這才什麽時辰。”
陳嬷嬷看太後一臉嫌棄,哭笑不得,“這些日子娘娘親自照料幼寧郡主,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上了,早膳才用了幾口,奴婢知道娘娘您是憂心郡主,可自己個的身子也要照顧好呀,幼寧郡主聰慧孝順,要是知道她皇祖母因為操心她的身體,食欲不振,一定會心疼的。”
陳嬷嬷是太後乳母的女兒,自幼陪在太後身邊,情分非比尋常,整個永壽宮,也就她敢說出這種話轄制太後了。
太後往暖閣內瞥了眼,拔步床上垂落的簾子遮住視線,想到裏頭躺着的小人兒,面容松動,再看陳嬷嬷微翹的唇角,收斂神色,沒好氣道:“拿來。”
陳嬷嬷笑吟吟的把粥遞過去,蹲下去給太後捶腿。
太後剛進宮那會位分不高,住在先帝的黎貴妃宮內,黎貴妃善妒,太後生下陛下以後,月子裏被她折騰了幾回,沒養好,落了腿疾的毛病。
月子裏落下的病難養,即便是宮裏醫術高明的太醫也難能根治,只能精心伺候着。
宮人進來禀報,說貴妃在偏殿又催了,陳嬷嬷擡頭看了太後一眼,太後面容不變,陳嬷嬷了然,這是還要繼續晾着貴妃了。
單看如今的貴妃娘娘,春風如意,寵冠後宮,位分僅此于皇後娘娘,她又仗着育有皇子公主,俨然把自己當成後宮之主,并不把皇後放在眼裏,金尊玉貴。
可這位貴妃娘娘的出身卻不怎麽顯赫,她原本是永壽宮的一名小宮人,只在偏殿伺候,有一次陛下同太後鬧別扭,不知怎的就撞見了這位貴妃娘娘,并且臨幸了她,一國之君寵幸了母後身邊的宮人,不是什麽光彩事。
太後訓斥了陛下,陛下覺得丢了臉,回去後就賭氣下了道聖旨,封貴妃娘娘為林嫔。
加之她是皇帝與太後賭氣作對的得益者,陛下每次與太後鬧脾氣,溫婉賢良的皇後都會勸陛下要體諒太後,去其他宮妃那裏,也多是此言,陛下煩不勝煩,唯有貴妃與皇帝一個鼻孔子出氣,讨巧賣乖,不念舊主,深得聖意,沒多久就冠絕六宮,生下六皇子後,便被冊封為貴妃。
此次陛下不同意太後把幼寧接到宮中,自幼寧入宮以後,陛下就再沒有踏足過永壽宮,倒是這位貴妃娘娘上蹿下跳的,不用想也知道,貴妃又在陛下那裏煽風點火,引得陛下氣性更大了。
平日裏貴妃那些小家子做派,太後可以不與她計較,可這回接幼寧郡主入宮,太後與陛下母子之間隔閡涉及當年太後與汝陽王的桃色流言,這種事情,關乎皇家顏面,後宮上至皇後,下到陛下身邊的貼身女官,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貴妃倒好,上蹿下跳的在陛下跟前拱火,眼瞧着陛下因此與太後冷戰,洋洋得意,卻不知已然觸犯了太後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