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她沒說,在下也不知道,總是有原因的。”
“你不知道,而你答應了?”
“那是沒辦法的事,在下不敢拒絕她。”
“真的是如此?”
“假不了!”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你答應替她保護別人,她有沒有答應保護你?”
白石玉眉毛一揚,道:“有的,有的,這是條件互惠。”
目中殺芒一閃,武同春腳步一挪,道:“我現在殺你,她也會現身保護?”
白石玉聳聳肩,微一莞爾,道:“兄臺,如果在下不跟你正面交手,你便殺不了在下,而在下之所以改變當初的諾言,是‘黑紗女’一再交代的,并非在下出爾反爾。”
武同春不屑地道:“當然,很好的借口,但那是你與她之間的事,跟本人無涉,她保護你,本人殺你,是兩回事,對麽?”
白石玉聲音一冷,道:“在下說過這件事是場天大的誤會,兄臺何不先問問華錦芳本人,明白情況之後,再找在下理論?”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眼見是實,還有什麽好問的?你們可以詭詞以辯……”
白石玉道:“兄臺的心意在下明白,其實何必替武同春操心,他不會戴綠頭巾的!”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直插入武同春的心房,這是他心靈上無法彌縫的巨創,這巨創使生命對他失去了意義。
他曾經考慮到解脫,只是為了女兒遺珠,以及欠人的,人欠的,他必須有所交代,所以才活下去。
他開始發抖,目中的厲芒似乎銳利得可以殺人,一顆心在滴血……白石玉笑了笑,又道:“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看開些,不必太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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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字,都像鑽心的利箭,這是有意而惡毒的譏諷,武同春雙目幾乎要噴出血來,狂叫一聲,霜刃暴然揮出,森寒的劍氣,裂空電卷。
一聲驚叫,白石玉退射兩丈之外,胸衣已裂了口。
武同春揉身疾進,又是一劍掃出。
白石玉飛瀉而去,翩若驚鴻。
武同春狂喘着,是激憤過度的緣故,他沒追去,他自知在身法上鬥不過白石玉,追去是白費氣力。
太陽已升得老高,武同春像置身在黑暗的激流中,旋轉、升沉、撞擊、昏昧,又像被宰割,撕碎,這是無形的煉獄。
“得!得!”是杖頭點地的聲音。
武同春心頭一動,回到現實,擡頭望去,來的竟然是“鬼叫化”,忙迎了上前,拱拱手道:“您老怎麽會到此地來?”
“鬼叫化”道:“找您老弟呀!”
武同春收了劍,道:“您老找在下有什麽指教?”
“鬼叫化”左右一張顧,顯得很神秘地道:“附耳過來!”
到底什麽事如此神秘?武同春挪步靠近前去,只覺穴道猝然一麻,連意念都不及轉,便栽了下去。
“鬼叫化”老臉倏沉,再伸杖加點了武同春三處大穴。
武同春駭異莫名,他做夢也估不到老化子會對他猝然施襲,穴道被制,但口還能開,厲聲道:“您老,這是怎麽回事?”
“鬼叫化”語冷如冰地道:“小子,我老要飯的終生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錯把你小子當一個人看待,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武同春滿頭玄霧,激動地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鬼叫化”厲聲道:“別跟我老要飯的裝佯,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武同春瞪眼道:“在下做了什麽?”
人影閃晃中,三名老丐與一名中年魁梧丐者,武同春認得這中年丐是“鬼叫化”的傳人“大力丐”,膂力相當驚人。
四人現身之後,立即各占位置,每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鬼叫化”一挫牙,道:“你為什麽對本幫邱長老下毒手?”
心頭猛然劇震,武同春驚叫道:“邱長老……這話從何說起?”
其中一個額有疤痕的老丐冷厲地道:“本幫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殺害本幫長老,就得償命。”
武同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這實在是黑天的冤枉。
“鬼叫化”一頓手中打狗棒,狠瞪着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承認也得承認,看這個……”說着,從懷裏取出一聲破布,展開亮在武同春眼前。
破布上赫然是五個血字:“兇手‘冷面客’!”
武同春狂激地大叫道:“這從何說起?”
“大力丐”悲憤至極地道:“這是邱長老遇害臨死前寫在衣襟上的,我們在善後時發現撕下。鐵證如山,老子今天要活割你。”
另一老丐接着道:“死人當不會說謊!”
“鬼叫化”緊跟着道:“殺人必有原因,小子,你殺人的目的是什麽?”
武同春哭笑不得,喘了口大氣,道:“根本就沒這回事,您老何不靜靜地想想,在下有什麽理由殺害貴幫長老?”
“鬼叫化”道:“現在就是問你理由。”
“沒這回事,那來理由!”
“那是說死老誣栽你?”
“這當中……定有蹊跷!”
“你承不承認都是一樣,反正罪證确鑿,賴不掉的。”
武同春氣極大吼道:“在下沒殺人!”
“大力丐”腳步一挪,道:“師父,讓弟子活裂了這狠子!”
“鬼叫化”擡了擡手,道:“且慢,反正他逃不了,非要他說出原因不可。”
武同春心亂如麻,怎麽也想不通邱長老何以會留字指自己是兇手,深深一想之後,力持鎮定道:“貴幫邱長老在何處被殺?”
“鬼叫化”道:“離三十裏的龍頭驿。”
“龍頭驿?……在下根本沒去過。”
“你還要狡辯?”
“怎麽能硬指在下是兇手?”
“血字,還有……邱長老身上僅中一劍,沒有反抗跡象,只你有這份能耐。”
“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
“昨晚?”
“不錯,怎麽樣?”
武同春松了口氣,道:“在下打從昨天下午起到現在,在替人辦事,有人可以證明。”
“鬼叫化”眉毛一挑,道:“你替誰辦事?”
武同春略一躊躇,為了洗冤,只好據實道:“墨杖夫人!”
“鬼叫化”動容道:“墨杖夫人,你替她辦什麽事?”
武同春道:“事關別人隐私,您老可以找她問問,在下不便繞舌。”
“她住在哪裏?”
“離此不遠,向西北行,可以看到一幢巨宅,那便是她夫妻住處。”
“夫妻……你是說她丈夫‘乾坤一劍’還在人世?”
“不錯!”
“好,老要飯的馬上去查,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仍得要委曲你一下,先放開你三成功力……”說着,用杖頭在武同春身上點了兩點。
武同春站起身來,功力是回複了些許,但只能幫他行動,談不上反抗或交手,他并不恨“鬼叫化”。“鬼叫化”對他如此,已經算是很寬大了。
“鬼叫化”一擺手,道:“你們在附近待命!”
四個丐幫高手,齊齊應了一聲,施禮而退。
“鬼叫化”這才偏頭問武同春道:“你帶路,走吧!”
武同春無話可說,舉步便走,他只希望“墨杖夫人”能證明他的無辜,然後再追查這樁公案。
如果死者所留血字是真,那無疑是有人冒名行兇。
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了“墨杖夫人”居住的巨宅,武同春上前扣動門環。
奇怪,許久沒人應門,連半點回響都沒有。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如果玩花樣,老化子要你好受。”
武同春報以一聲苦笑,繼續叩門,久久,仍無任何反應。
“鬼叫化”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搗什麽鬼?”
武同春不答他的腔,心裏想:“自己離開此地到現在,至多是兩個多時辰,大白天又不是晚上,是不願見客麽?”
心念之中,報出了名號,還是寂然。
“鬼叫化”又開口道:“這真是‘墨杖夫人’的住處?”
“是的!”
“為何沒反應?”
“不知道!”
“別敲了,越牆而入吧!”
“這……”
“別這那的,我們進去!”
兩人越牆進入。
武同春憑記憶穿門入戶,一路不見人影,心裏大為嘀咕,不久,來到與“乾坤一劍”較量的小院,仍是一片死寂。
入廳一看,只剩下些粗重家俱,那些精致值錢的擺設,全不見了,窒了窒,脫口道:
“搬了家了!”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是說宅主人棄家他去了?”
“除此別無解釋。”
“這證明了什麽?”
“……”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沒有?”
“在下可以發誓,絕無半句虛語。”
“那本幫的邱長老,是死說謊的了?”
武同春木然呆立。
“墨杖夫人”夫妻會棄在而去,這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沒了人證,說什麽也不能使人采信。
“鬼叫化”冷森森地道:“這裏本是個空無人住的莊宅,你故意信口編了這故事,企圖脫罪,是嗎?嘿嘿,你未免太幼稚了。”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喃喃地道:“怪事,三個時辰不到,人去宅空“鬼叫化”怒聲道:
“你到底想打什麽至主意?”
武同春萬般無奈,只好把昨夜入在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及迄童光武以天地會特使的身份,來此威迫“乾坤一劍”加盟的經過,說了出來。
“鬼叫化”眉頭連皺,思索了片刻,道:“你等着別離開!”立即越屋而去。
真是人如其號,形同鬼魁,武同春沒有逃的念頭,他知道丐幫弟子遍天下任何人也逃不過追蹤,事出蹊跷,逃不能解決問題。
目前,他急于要做的是自解穴道,恢複功力。
于是,他就地跌坐,急運“玄黃經”所載的至上心法,僅僅盞茶工夫,被制的穴道竟然沖開,他喜不自勝地站起身來。
“鬼叫化”去而複返,緊鎖着眉頭道:“老要飯的相信你的話!”
武同春大感驚奇地道:“為什麽?”
“鬼叫化”道:“各廳房箱籠什物不少,而且很幹淨,沒有積塵,證明不是空屋,廚下還有酒菜剩餘,證明是匆匆離去。
“你不逃走,證明你胸懷坦蕩……嗯,如果老叫化的判斷不錯,宅主人是為了逃避天地會的兇焰。”
武同春大為嘆服“鬼叫化”的觀察入微,析理合情,點頭道:“在下拜服您老的察微觀理!”
“鬼叫化’”冷冷地道:“這只是說你小子所說的關于宅主人的話不假,并非相信你沒殺邱長老。
武同春從鼻孔裏噓口氣,道:“在下與邱長老無半面之緣,連聽都沒聽說過,有什麽理由殺他?”
“鬼叫化”淩厲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面上,沉疑地道:“邱長老在本幫中號稱智多星,做人修養都到了家,他不會無中生有,留字陷害你。
“還有,武少堡主久不出面,而你用他的劍,又有‘玄黃經’的武功,你提不出合理的解釋,老要飯的認定你是一個心懷叵測的可怕人物。”
武同春很想抖露真面目,考慮了片刻之後,又打消了這念頭,淡淡地道:“您老現在準備把在下怎麽樣?”
“鬼叫化”一字一句地道:“殺人者死!”
武同春功力已複,根本就不在乎了,目芒一閃,道:“您老的意思,是要取在下的性命?”
“鬼叫化”道:“不錯,就是這意思!”
武同春道:“您老恐怕難以如願了。”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目珠一轉,厲聲道:“你已經自解了穴道?”
武同春道:“正是這句話。”
“鬼叫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愕然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泰然地道:“關于貴幫長老遇害的事,在下認為是一項惡毒的陰謀,您老冷靜地想一想。”
“鬼叫化”期期地道:“邱長老所留的血字……”
武同春道:“這便是症結所在,殺人嫁禍,必有目的。
“鬼叫化”目中淩芒一閃,沉重地道:“你完全否認做過這件事?”
武同春斷然地應道:“是的!在下鄭重否認!”
“會是誰幹的呢?”
“在下一定要追出嫁禍的兇手。”
“本幫也不會放過!”話鋒一頓,又道:“不過,話說在頭裏,在真兇沒追出之前,你老弟仍脫不了嫌疑。”
“當然,這點在下明白。”
“鬼叫化”閉口鎖眉,臉色不斷變幻,似在考慮一件重大的事,半晌之後突地一拍腦袋,道:“對,只有這麽辦!”
武同春迷茫地道:“您老想到了什麽?”
“一個妙策,可以使對方自動現形。”
“噢!什麽妙策?”
“你必須死一次!”
心頭一震,武同春栗聲道:“死一次?……人,能死幾次?”
“鬼叫化”趨近武同春身邊,低語了一陣,道:“如何?”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好是好,不過……如果對方不上鈎呢?”
“鬼叫化”道:“好歹總得要試上一試,行不通再想別的辦法。”
點點頭,武同春道:“好,就這麽辦吧!”
“鬼叫化”吐口氣,道:“老要飯的這就去安排,你也開始行動,記住時間地點,如果中途情況有所改變,老要飯的會差人通知你。”
武同春道:“您老請吧!”
官道上,武同春踽踽獨行,他保持最高警覺,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行人。不久,果然發現被人盯上了梢,暗忖:“這第一步算成功了,希望不露破綻。”
正行之間,一個黃衣白發拄杖老人,迎面而至,他立即明白這是行動的第二步,這場戲必須演得逼真。
雙方接近,黃衣老人沉喝一聲:“站住!”
武同春停了下來,他身後跟蹤的人也停下來,蜇向道邊林中窺視。
黃衣老人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宏聲道:“你……莫非就是‘冷面客’?”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不錯,在下正是,您老有何指教?”
黃衣老人臉色一沉,道:“兩月之前,有個叫裴永昌的年輕劍手,死在你的劍下?”
武同春道:“有這回事,但那是公平決鬥。”
“公平麽?”
“當然,各憑藝業,并未使任何手段。”
“不對吧?”
“什麽意思?”
“比武較技,旨在互相切磋,應該點到為止,你為何殺人?”
“兵兇戰危,難免有失手。”
“他已經認輸,你不放過他,繼續施殺手,這并非失手,是有意殺人。”
武同春目芒大張,寒聲道:“您老是興師問罪之?”
黃衣老人不假思索地道:“不錯,老夫要替愛徒讨回公道。”
武同春故意大聲道:“裴永昌是您老的傳人?”
“嗯!唯一的傳人。”
“這公道如何讨法?”
“你自己說過的,各憑藝業,生死不計。”
“那是死亡挑戰了?”
“可以這麽說。”
“您老如何稱呼?”
“黃衣修羅!”
武同春怔了怔,向後挪了一個大步,振聲狂笑起來。
黃衣老人怒喝道:“有什麽好笑的?”
武同春斂住笑聲,目芒一閃,道“您老真的是‘黃衣修羅’?”
“為什麽不是?”
“聽聞傳言,“黃衣修羅”三十年前,死于東天目主峰之頂,難道說死了的人還會複活?”
“那是以訛傳訛,老夫只是藉此歸隐而已。”
“您老真的是……”
“半點不假。”
“就在此地解決麽?”
“不,那會驚世駭俗,同時老夫也不希望這事傳出江湖。”
“三日之後,老夫在伏牛山通天岩等你,不見不散,不死不休,你敢來麽?”
“笑話!”
“一言為定,在日後在通天岩見面,老夫再說一遍,不許第三者知道此事,希望你不會怕死而失約。”
“怕死?哈哈哈哈,到底死的是誰,現在言之過早。”
“很好,三日後見!”
黃衣老人揚長而去,武同春也舉步離開。
那盯梢的從林中現身出來,點點頭,從側方狂奔而去,武同春有意無意地回頭瞟了一眼,順官道緩緩行去。
日頭歇山,萬道霞光染得通天岩一片璀璨。
岩頭寸草不生,朝西的一面下臨絕壑。
此刻,一個黃衣老人兀立在岩頂上,映着晚霞,仿佛一尊金身神像。
這老人,正是“鬼叫化”所安排,化身“黃衣修羅”,與武同春約鬥的一位丐門長老。
在另一邊的峰頭林間,隐伏着三條人影,在監視岩上的動靜,相距約莫三十丈,中間是一個馬鞍形的山凹。
不久,一個儒衫飄飄的人影。輕登巧縱,上了通天岩,他就是踐約的武同春。
雙方對立,不知交談些什麽。
然後雙方對峙,作出準備交手之勢。
黃衣老人用的是杖。
兩條人影,在晚霞中僵化了,絕頂高手決鬥,是不同凡響。
良久,日頭沉落山巅,剩下山頭一片近照,岩頭頓呈黝暗。
劍杖交揮,雙方終于動了手。
遠望,分不清招式,但可以看出打得相當激烈,杖劍碰擊之聲,遙遙可聞,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決鬥。
約莫盞茶工夫,劍杖突然交叉膠着,激烈的場面,頓時變成冷寂,雙方拼上了內力,人影移動,互有進退,顯示功力相等。
在沒結束前,無法預測究竟鹿死誰手,可惜的是岩頭光禿,藏不住人,沒有人能近觀,只能遙望。
人影逐漸迫近岩邊,從拉鋸的情形看,雙方有意把對手迫落懸岩。
又僵持了盞茶時間,變化突起,劍杖分開,交擊,人影踉跄,分而又合,然後,雙雙墜落絕壑,一切寂然。
剩下空落落的岩頭,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暮色蒼茫中,三條人影登上了岩頭,探視了一陣之後,也離開了。
岩下約莫三丈的壁間,是一個凹人的石窟,無論上望下視,都看不出來。
窟裏,武同春、“鬼叫化”、“大力丐”和黃衣老人圍坐。
黃衣老人已去了化裝,回複了乞丐的本相,他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神乞”尤五常。
武同春顯得餘悸猶存地道:“在下實在擔心萬一下面的繩網沒兜住,那可真的要假戲真做了。”
“鬼叫化”笑笑道:“人命關天,哪能馬虎!”
“千面神乞”道:“雖說是表演,老叫化可真捏了把冷汗,劍是不長眼睛的。”
“鬼叫化”聳聳肩,道:“總算過去了!”
目光掃向“大力丐”,又道:“你陪尤長老先離開此地,連絡小子們,看看這一着棋的結局。”
“大力丐”應聲站了起來,“千面神乞”相繼起身,拿起備好的飛抓,出窟揉升而去,窟裏剩下武同春與“鬼叫化”。
武同春開口道:“下一步棋怎麽樣?”
“鬼叫化”沉聲道:“得等知道結果之後才能安排。老弟,現在江湖中已經沒有‘冷面客’其人了,你得改頭換面,先把面具取下。”
武同春登時大感為難,面具一除,真面目便将暴露,而自己帷薄不修,實在不願以真面目出現江湖。
但,如何拒絕呢?“鬼叫化”察微知隐,立即接下去道:“老弟別擔心疤臉見不得人,老要飯的這兒另有面具代替。”
打蛇随棍上,武同春硬着頭皮道:“那就請您老先賜面具!”
顯然,“鬼叫化”并不知道武同春已經複容,還認定他是“鬼臉客”,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副帶須的面具,遞與武同春。
武同春背轉身去,換下了原來的面具,交還“鬼叫化”。
“鬼叫化”端詳了武同春幾眼,道:“很好,像個落寞的老秀才,把衣衫也換換,在你身後,早預備好了。”
武同春用手一摸,身後果然有包衣物,當下依言交換了,然後兩人攀登岩頂,初升的月亮,照得岩頭一片通紅。
武同春這才有機會看到自己的打扮,換上的是一襲失去了本色的古舊藍衫,皺且不說,肩頭還有補釘。
臉看不到,但摸到的像一輩子沒梳理過虬結須子,就知道絕高明不到那裏。
“大力丐”迎了上前,沖着武同春一笑,道:“有意思,老而走落末路,夠可憐,差不多可以加入本幫了。”
“鬼叫化”大聲道:“少廢話,情況如何?”
“大力丐”趕緊躬身道:“禀師父,事後曾有三個人來到現場。”
“鬼叫化”雙睛一亮,道:“什麽樣的人?”
“大力丐”道:“大有來頭,天地會總護法‘東海大豪’江浪,巡監‘天南一劍’童光武,另一個是神出鬼沒的灰袍老者。”
武同春登時血脈贲張,脫口道:“灰袍老者便是天地會副會主牟英山。”
“鬼叫化”栗聲道:“這麽說,是天地會的陰謀……”
武同春咬牙道:“早該想到,對方對在下是志在必得,所以才施展這借刀殺人之計。”
“鬼叫化”激動地道:“策謀是天地會,直接下手殺害邱長老的該是誰?”
武同春道:“不出他們三人之一。”
“鬼叫化”沉思了片刻,悠悠地道:“這事還得要深入查證,目前不能遽下斷語,對方之來,也許是跟蹤‘冷面客’老弟,說不定與邱長老之被害無關。”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意識到“鬼叫化”的話含有深意,邱長老臨死前留血字,指自己是兇手。
在真兇未追出之前,自己仍脫不了嫌疑,心念一轉,道:“邱長老留在衣襟上的血字,安知不是兇手所為?”
“鬼叫化”冷冷地道:“是邱長老親自指書。”
武同春不解地道:“指書也能看出筆跡?”
“大力丐”接話道:“不是筆跡問題,一個垂死的人,就是用筆也無法從容書寫,是暗符,那暗符除了掌門和各長老之外,沒人認得,各長老皆有其獨特的符志,旁人是冒充不來的。”
武同春頓口無言,事實可以想見,下手者定是化裝成自己的形象。
“鬼叫化”又道:“此地不能久留,以防功虧一篑,現在江湖上将再沒有‘冷面客’其人,如果再出現,便是冒充者,也就是兇手。”
“大力丐”道:“會麽?”
“鬼叫化”瞪眼道:“小子,多用用頭腦“冷面客’與‘黃衣修羅’秘密決鬥,兩敗俱亡,在對方心目中,沒有別人知道,第一劍手這名頭大可利用!”
“大力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冷面客’出現,本幫該采什麽行動?”
“鬼叫化”吹口氣,道:“你小子就是不用心去想,讨債,那還用說。”
“大力丐”脫口又道:“如果不出現呢?”
“鬼叫化”不耐煩地道:“你怎麽問個沒完?”
“大力丐”道:“難道這不該問?”
“鬼叫化”白了“大力丐”一眼,轉向武同春道:“老弟,離開此地之後,我們分頭追兇,你可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以你的內功修為而言,改變聲音當不難。
點點頭,武同春道:“這點在下省得!”
“鬼叫化”又道:“還有,遇事謀而後動,不要操之過急!”
“是的!”
“目前,我們暫時認定這樁血案是天地會的傑作,可以朝這方向去查探,如果今晚的棋子不落空,對方一定有所行動的。”
“在下該用個什麽稱呼才切合身份?”
“你是說配合面具與裝束?”
“是的!”
“這倒可随便,你戴的面具是老要飯的剛剛出道,還沒加入丐幫之時,得自一個江湖怪人,一共有五副之多,并非剝自什麽有名頭的人物,你看着辦好了。”
“大力丐”接口道:“師父,看他這副德性,弟子想起一個人……”
“鬼叫化”嗯了一聲道:“你想起誰來了?”
“大力丐”道:“記得五年前,弟子伴随師父北上主持支舵立壇大典,在半路上碰見一個路倒,是弟子掩埋的,叫什麽……真要命……”
武同春忍不住道:“真要命,是外號麽?”
“大力丐”道:“兩樣都是!”
“什麽兩樣都是?”
“也是名,也是號,不過,我……說不下來。”
“鬼叫化”偏頭望望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提起,我倒忘了,是有六七分相像,不過絕不可冒這名號,否則麻煩大了,犯不着去替死人頂缸。”
武同春好奇地道:“為什麽?”
“鬼叫化”道:“真要命是甄耀明的諧音,所以亦名亦號,為人忽正忽邪,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不常現身露面。
“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凡是跟他打過交道的,不是恩便是怨,生前結的仇家不少,盡是知名人物。”
“老要飯師徒碰到他時,他已經離死不遠,是被仇殺重傷致死。”話鋒一頓,又道:
“此地不可久留,我們走吧,如果被人發現,這妙計便不靈了。”
三人下了通天岩,分道向山外奔去。
傍午時分,一個潦倒不堪的老秀才,來到了青蓮居大酒樓的門前,望着那排場和進出人等的氣派,有些膽怯,欲前又止。
青蓮居比起大城鎮碼頭的酒館,根本算不了什麽,但在新野,已經是數一數二的飲食去處了。
這老窮酸,正是再次易容的武同春,為了不惹眼,長劍用舊衣包裹了橫提在手裏,像這種大酒樓,并不适合他的身份。
他是發現曾有過瓜葛的素心主婢進入此間,才跟蹤來的。
在門口專司迎送的小二走近前來,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冷冷地道:“您老……別直挺挺站在門口擋路,找人麽?”
武同春故作有氣無力地道:“想喝杯酒!”
小二不屑地再次打量了武同春一眼,用手遙指道:“那邊街角有間小店,物美價廉……”
武同春氣往上沖,瞪眼道:“怎麽,你們要歇業了?”
小二怔了怔,口角一撇,道:“您老脾氣可是不小,我是好意!”
“什麽好意?”
“一句話,此地不賣小吃,在這裏吃一頓不上算。
“你以為老夫吃不起?狗眼看人低,老夫今天要大吃。”
“大吃?”
“不錯,大吃大喝一頓!”
“就……您老一個人?”
“難道還要宴客不成?廢話。”
小二勢利地道:“您老可得要先問問自己的荷包,答不答應。”
武同春氣他不過,伸手摸出一個金鎳子,亮了亮,揣回去,道:“夠了麽?”
小二直了眼,半晌才道:“您老請,小的引座!”
進入大門,武同春一看,樓下座間沒素心主婢的影子,大聲道:“小二,老夫要上樓,找個清靜的座位。”
看在那金棵子份上,小二引武同春上了樓:武同春一眼瞥見西耳小樓座位全空着,僅有素心主婢在座,正中下懷,用手一指道:“那邊清靜,就那裏吧!”
“不成!”
“什麽意思?”
“有位姑娘包了,不許人打擾。”
“宴客?”
“不,是小吃!”
“好哇!人家小吃可以,老夫大吃就不可以,沒這樣的道理,老夫非要那裏不可!”說着,大步走去。
小二發了急,伸手去拉,但就是差那麽幾寸拉不到,追逐着,武同春已進入樓門,大刺刺地擇座坐了。
素心與小青皺起了眉頭。
小二忙趨近哈腰,尴尬地道:“請小姐包涵,這位……一定要坐這裏,小的擋不住。”
素心望了武同春一眼,道:“算了,是位老人家,不打緊,反正我快吃好了。”
小二再次哈腰,連連致歉,然後才轉到武同春座邊,冷聲道:“您老吃些什麽?”
“一個冷盤,一壺花雕。”
“您老……不是要大吃麽?”
“大吃也得一樣一樣來,擺多了倒胃!”
“晦氣!”
“你放什麽屁?”
“您老開口罵人?”’“罵你又怎樣?你們到底賣不賣,欺我老人家有窮味是不是,不賣拉倒,我老人家歇會腳,照樣付錢。”
婢女小青掩口而笑。
小二無可奈何,只好布上杯筷,嘟着嘴去了。
不久,端上了酒菜,又道:“您老還點什麽?”
武同春白了小二一眼,道:“吃完再說!”
小二轉身……武同春大聲道:“慢着,依規矩來,替老夫斟上第一杯酒。”
小二轉回身,那臉色可就難看了,萬分不情願地執壺斟酒。
武同春用筷子夾了一片肉在鼻孔前嗅了嗅,放四盤裏,道:“這算什麽味道,令人惡心,端走!”小二瞪大了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武同春敢瞪眼道:“你沒長耳朵,要你端走,錢照算,揀四個你們拿手的熱炒,外帶一蒸一炖,要上等的,可別打馬虎眼。”
小二吐口氣,強擠出一絲笑容,端了冷盤便走。
武同春放大了聲半日自語道:“狗眼看人低,只重衣冠不重人,人實在不能窮,窮了就不是人。”
素心側頭望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故作不知,端起杯子吸寡酒。
也只片刻工夫,小二用一個大托盤,把四碟二碗一次端上。
武同春悠閑地自斟自飲,心裏在想:素心主婢,怎會出現新野?她是天地會主的女兒,但父女之間沒有往來。
她曾以彩玉牌解過自己的困,是個好文子,用什麽力能從她口裏套出天地會主的來歷呢?一聲幽幽長嘆,素心開了口:“小青,你認為無雙堡武少堡主還在人間麽?”
武同春心弦為之一顫。
小青噘了噘嘴道:“小姐,忘了他吧,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在又怎樣?不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