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華錦芳被白石玉這一說,益發相信灰衣人的話不錯,厲叫道:“‘冷面客’,你說是不說?”
白石玉立即幫腔助勢道:“兄臺還是坦白說出的好……”
武同春氣極,算是有了發洩的對象,向白石玉迫近兩步,寒聲道:“該說出內情的是你呀,今天你休想再弄狡狯。”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一向以和平處世為原則,任何事都可以和平解決,流血拼命,解決不了問題,也難有真正的是非……”
冷哼了一聲,武同春道:“你在路上用鬼賊手段殺了‘天地會’左護法和六名武士,這也叫和平?”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天下事不能說絕無例外,得看對象而定。”
武同春不屑地道:“天下的理,都被你一個人占盡了?姓白的,在下不耐煩開口,今天你不交代清楚,可能又要破例了。”
白石玉道:“是威脅麽?”
武同春道:“随你怎麽說都可以!”
華錦芳喘了口氣,道:“這位白少俠在現身時,說要少俠證明,說明什麽?”
白石玉道:“武大嫂,事情太簡單,既然這位見臺聲稱是武大俠的生死之交,又受托辦事,還接受了武大俠的兵刃,我們相信這位兄臺先後所說的全無虛言,最直截了當的證明方法,便是帶路找到武大哥,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華錦芳點頭道:“不錯‘冷面客’,你怎麽說?”
武同春深深一嘆,道:“好,小弟可以帶大嫂去見武大哥!”
白石玉道:“你可要言而有信?”
武同春冷極地一笑,道:“沒你姓白的份!”
白石玉挑眉道:“誰能保障武大嫂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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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錦芳心頭一動,如果這“冷面客”心懷叵測,對自己不利的話,的确沒有反抗的餘地了,功力懸殊太大了。
武同春女口刃目蒼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憑你就能保障別人的安全麽?”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至低限度可以有個人證,不會變成無頭案,是嗎?”
武同春嗤之以鼻,道:“姓白的,別浪費心機,如果在下想殺人,随時都可以辦到,不必費這多周折。”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問題在于你兄臺隐藏在內心的企圖。”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可惜你沒機會參與這件事……”
白石玉道:“為什麽?”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我要殺你,而且就是現在。”
白石玉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一步,依然很沉靜地道:“兄臺辦得到麽?”
“事實會告訴你。”
“如果在下不跟你打……”
“那是你自己放棄保命的權利!”
“在下不會放棄的。”
“很好,準備保命吧!”如霜白刃,撲了起來。
華錦芳冷厲地道:“你打算殺人滅口,以遂陰謀麽?”
“這是小弟與姓白私事,與大嫂無關。”
“但事實上已有關了。”
“大嫂阻擋不了。”
“我會不計生死地一試。”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武大嫂,你放心,他殺不了在下!”
武同春向前一邁步,道:“那就證明一下?”
話聲中,正待出,只覺眼一花,白石玉已到了三丈之外,這種身法,簡直與鬼魁無異,人似乎很難辦到,武同春怔住了。
白石玉在三丈外沉聲道:“在下全身而退,總可以辦得到的吧?”
武同春憤火中燒,厲哼一聲,閃電般撲去,白石玉掠上了屋面,武同春如影附形而上,一追,一逃,如兩抹淡煙般消逝。
華錦芳也登上屋面,但已失去了兩人的身影,她自忖絕對無法與這兩個鬼魁般的人物角逐,只好站在屋面上發呆。
空地,身邊多了一個人影,華錦芳心頭劇震,本能地橫閃數尺,一看,吐了口大氣,激動地道:“原來是伯父!”
不速而至的,正是灰衣人,事實上他并未遠離。
灰衣人沉聲道:“錦芳,這件事很複雜!”
華錦芳道:“伯父,您跟‘冷面客’動過手,到底證實了沒有?”
灰衣人道:“似是而非,還須要找旁證。……”
華錦芳脫口道:“難道伯父鬥不過他?”
灰衣人笑笑道:“上焉者用智,武力不能解決問題,并非伯父我收拾不了他,而是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還有身後人,更加可怕,不能不謹慎從事。”
華錦芳粉腮一慘,凄聲道:麽說,同春他……八成是不幸了?”
灰衣人沉凝地道:“目前還說不定,我會盡力查明此事。錦芳,你回在房去.不要出來亂闖,一切有伯父我替你作主,你等我的消息。”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淚水在眶內打轉,華錦芳點了點頭,暗道:“我會失去丈夫麽?我該怎麽辦?憑我這點能耐,能做什麽?”……淚水滾落粉腮。
灰衣人一副長者之風,用手拍拍華錦芳的香肩,慈和地道:“錦芳,別難過,一切會很好的!”
武同春生死玄關已通,功力已達一個巅峰狀态,白石玉身法雖然出奇地快,但他不虞追丢,能保持一定距離。
固然不會追丢,但在同等速度之下,要想縮短距離也很困難,像這種疾馳法,內力損耗非常可觀,就要看誰的內元深厚,能堅持不墜了。
追逐了近十裏,白石玉的身法已顯遲滞,失去了輕靈。
距離逐漸縮短,武同春猛運內力,以淩風之勢超到頭裏。
白石玉剎住身形,俊面一片蒼白,喘息不止,如果再奔下去,他定會脫力。他本長得斯文瘦弱,眼前的神情,加上他腮旁的紅藉,的确像個女人。
武同春氣勢還保持從容,似乎他的內元用之不竭,目芒一閃,道:“白石玉,你逃不了的!”口裏說,心裏仍一分震驚對方的超凡身法。
白石玉深深吸了幾口氣,調勻了一下呼吸,微喘着道:“兄臺好像又增添了功力,大異往日?”
他居然有閑情說這話。
武同春森冷如敵地道:“我不跟你敘舊,事情非有個了斷不可。”
“如何了斷?”
“說出找武同春的真正原因。”
“說過是為了朋友正義。”
“鬼話。”
“兄臺不信,在下有什麽法子?”
“很簡單,想辦法讓我相信!”
“否則呢?”
“手底下見真章。”
白石玉默然了片刻,目珠連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我都自認是武同春的至交好友,問題在于無法互相證實,所以才互相疑忌,兄臺以為然否?”
武同春無情地道:“不然!”
“什麽意思?”
“你居心叵測!”
“兄臺是只知道有自己,沒有別人,如果這句話由在下說……”
“你不配,因為在下與武同春是性命之交,如果有你這麽一位知己朋友,他不會不告訴在下。”
“這仍然是一廂情願的說法,在下也是如此想。”
“你的真正來路呢?”
“哈哈,在下有名有姓,而兄臺只有個可能是杜撰的外表,說起來,到底是誰的來路不明呢?”
武同春為之語塞,但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不承認他是朋友,還有什麽可以争辯的.難道真的要制造另一個武同春?當下把心一橫,道:“在下沒興趣跟你泡蘑菇,幹脆些吧!”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兄臺放明白些,到底誰能殺誰還不能肯定,不過有一樣可以肯定,兄合算能殺得了在下,兄臺也絕對活不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危言聳聽麽?”
“這可以馬上證明的。”
“好,就證明吧”
“在下之所以委曲求全,是怕鑄成大錯。”
“什麽大錯?”
“只怕造成親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這話有些莫測高深,武同春略略一怔,道:“誰是親,誰是仇?”
“目前很難說。”
“廢話!”
“這決非廢話,也不是在了信口開河,有根據的。”
“由于白石玉行動鬼祟,而是不止一次言詞反複無常,是以武同春并不為所動,冷冷一笑,顯得很漠然地道:“什麽根據?”
白石玉沉聲道:“比如說,江姥姥之死,與兄臺之遭受災襲……”說了一半,便頓住了呀。
武同春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劇震,這件事極可能與父系之死有關,因為江姥姥是在行将吐露實情之際被殺的,兇手的目的顯系滅口,而自己在失神之際也遭碎襲……當下激動萬狀地道:“你知道誰是兇手?”
白石玉颔首道:“當晚在下也湊巧到場,還追了對方一程,當然知道。”
武同春一想,道:“當時你說沒看清?”
白石玉道:“是沒看清面目,但事後想起對方的身影和身法。”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是誰?”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兄臺該說的不說,在下……有奉告的必要麽?”
心火股股直冒,武同春大聲道:“你是尋開心麽?”
白石王挑眉道:“這并非尋開心的事。”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那你就說出來!”
“在下有這義務麽?”
“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不錯,是在下提起的,不過……目前兄臺身份不明,這件事關系重大,最妥當的辦法是面告武大哥。”
繞了個大彎,又回到原來的問題,他用盡心機,想達到目的。武同春兩眼發了藍,冷哼了一聲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想套出武同春的下落?”
白石玉期期地道:“在下……不敢冒這大的險告訴兄臺。”
武同春不耐地道:“不說拉倒,反正你的話未必可信。”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兄臺這麽一說,在下倒是要賭這口氣,置上一次險了。江姥姥死後,身上并無顯著傷痕,可以說是無痕,對麽?”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不錯,是死後無痕。”
白石玉凝重地道:“即在下告訴兄臺,兇手是灰衣人!”
如觸了電似地全身一震,武同春連退三步,栗聲道:“灰衣人?”
“不錯!”
“這怎麽可能?這……他為什麽要殺江姥姥?”
“他也曾對兄臺下手,又為什麽?”
“我不信,你說謊,居心可怕,你的目的是想……”
“兄臺不信?”
“不信,記得當晚灰衣人是跟武大嫂一路回家的。”
“那兄臺錯了!”
“什麽意思?”
“灰衣人是在外與武大嫂會合的,以他的能耐,盡可在殺人??假裝逃走,然後繞回來會合武大嫂。”
武同春猛打一個寒噤,顫栗地道:“難道武大嫂跟灰衣人是共謀?”
白石玉冷冷地道:“武大嫂是否共謀,就不得而知了。”頓了頓,又道:“可能麽,這……不可能,太可怕了。”
武同春的心起了痙攣,這實在太可怕了,雙眼一瞪,冷厲他道:“姓白的,如果你說了假話……”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這又不是死無對證的事,兄臺可以馬上回頭去問武大嫂,不就結了麽?”
武同春咬着牙道:“如果你是為了脫身而說謊,我會把你撕碎。”
冷冷一笑,白石玉道:“一句話,咱們之間的事,在武同春沒現身之前不算完,兄臺不找在下,在下也要找兄臺。”
他的口風與态度顯得很強硬。
情況詭谲萬端,武同春已失去了主意,真不知如何是好,心頭像一堆理不清的亂麻,找不出頭緒。
白石玉拱手道:“後會有期了。”
一彈身,翩然而逝。
武同春沒阻止,也沒去追,他深深陷在絲亂的情緒裏,努力地想,想從紛亂中找出頭緒來,他回想那晚的經過——回到在房,見到江姥姥,獲悉父親是傷于“無影戮心手”而不治。
慘號聲引去自己,江姥姥被害。
驚悟中計,回到原處,失神之際,猝遭突襲。
暴喝聲起,人影追逐。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率手下來,說是收屍。
灰衣人便與華錦芳一同回轉,灰衣人擊殺司馬一夫……想到這裏,突地一頓腳,厲聲自語道:“華錦芳是有與灰衣人共謀的嫌疑,但這是為了什麽?司馬一夫怎會來收屍?如果說兇手是灰衣人,而灰衣人是‘天地會’的人,他為何殺自己人,司馬一夫地位不低……”
心念之中,彈身反撲無雙堡。
為了急于揭開謎底,武同春全速馳行,快如飄風。
行程過半,忽見遠遠一個女人身影,從前道緩緩行來,身影太熟,一眼就能判定是華錦芳。
她正走向赴在房的回程,武同春緩下勢來,心急電轉:“如果華錦芳真的與灰衣人有所勾結,她便不會承認,夫妻,難道要動武不成?還有,白石玉說的可靠麽?這實在是個難題,極難處理……”
華錦芳身影接近,她似心事重重,走路低着頭。
武同春現身道中。
華錦芳驚覺擡頭,“啊”了一聲,粉腮大變;厲聲道:“是你?”
武同春強持鎮定,沉聲道:“是小弟。”
華錦芳咬咬牙,道:“你意欲何為?”
“有件事……想請問大嫂。”。
“你!準備玩什麽花樣?”
“沒有,是真的有多請教,所以才回頭。”
“什麽事你說吧!”
整理了一下思緒,武同春徐緩地道:“貴府老管家江姥姥遇害那晚,大嫂是偕同灰衣人一起回家的……”
華錦芳眸光一閃,道:“不錯,怎麽樣?”
武同春接捺住激越的情緒,放作平靜地道:“請問大嫂,那晚大嫂與友衣人是遠路同歸的,還是在在門外才碰上?”
怔了怔,華錦芳道:“你為什麽要問這個?”
武同春道:“當然有道理的,請大嫂據實相告?”
華錦芳驚疑地望着武同春,久久才道:“是在在門外碰上,才一道進門的。”
一句話,證明白石玉所說的并非憑空捏造,武同春狂激起來,連退了三個大步,眸中閃射駭人的光焰。
灰衣人殺人的目的何在?只有一個可能,灰衣人便是二十年前,傷害父親的仇家,現在找上門,想根絕禍根,準此而論。
當也就是殺害“無我大師”的兇手,因為聖僧師徒知悉這樁陳年舊案。
華錦芳不安地道:“你什麽意思?”
她既然說了實話,就證明沒有共謀的嫌疑。
武同春定定神,道:“大嫂真的不知道灰衣人的來歷?”
“你到底企圖何在?”
“想證實一件事!”
“證實一件事……什麽事外武同春口一張,又閉上,心裏急忖:“這秘密暫時不能讓她知道,如果露了風,說不定會發生意外,而自己卻無法維護她。”
華錦芳有她的心思,她自忖絕不是眼前這詭秘的。冷面客”對手,灰衣人已答應管這件事,所以她絕口不提在堡內的那回事,只恨在心頭。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含糊地道:“大嫂請便,沒事了!”
華錦芳欲言又止,最後,疾步離去。
望着妻子的背影,武同春的心,又感到再一次劇烈的痛苦,有家歸不得,夫妻相見如陌路,這的确是人間的大悲劇。
看着,看着,他的視線模糊了,兩滴清淚,奪眶而出。
華錦芳的身影消失無蹤,她,不幸成了這場悲劇中的無辜受害者。
白石玉的話,已經證實,灰衣人是兇手,可是動機呢?他殺了江姥姥,殺自己未遂,但仍沒放過。為什麽?白石玉也相當詭詐,這當中會有連帶關系麽?如果說,灰衣人旨在滅口,那他就是殺父仇人無疑。可是?江姥姥死了,二十年前的舊案,線索內斷,從何查起呢?由于意識的作用,武同春又踅回無雙堡,堡門已封,他照往常習慣越牆而入,不自覺地走向廢墟。
凝碧已死了八年,幽冥異路,但凝碧生時的影子,仍很鮮明地閃現在他的腦海,他得承受這無盡期的精神折磨。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的空地上,負手仰頭,像一尊石像,白衫佩劍,長的一分英武,看上去年紀在二十七八之間。
奇怪,這陌生武士到此何為?武同春緩緩迫近前去,直到對方身前不足一丈之處。
白衫人冷冷掃了武同春一眼,又轉頭望着空處,那份冷做,令人受不了。
武同春驚詫地望着對方,也不開口。
白衫人喃喃自語道:“遲了,我來遲了,無雙堡已成廢墟,人大概死絕了。”
武同春一聽對方話中有話,大為震驚,冷沉地開口道:“朋友何來?”
白衫人道:“你是誰?”連頭都不轉,一副目中無人之态。
武同春冷傲之性突發,反問道:“你是誰?”
白衫人徐徐轉過身,面對武同春,冷電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道:“你不會是無雙堡的人吧?”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朋友先表明身份來意,在下自會相告。”
“如果你不是堡中人,就不必說了!”
“看樣子……朋友是來讨債的?”
“聽口氣,你是堡中人?”
“縱使不是,也有相當淵源。”
“好,你說說看,是什麽淵源?”
“朋友還沒表明身份?”
“天南一劍童光武!”
人陌生,名號也陌生,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在下‘冷面客’。”
一頓,又道:“朋友來自南方?”
“不錯!”
“來此何為?”
“對筆舊帳!”
“讨帳……什麽帳?”
“你是‘無敵劍’之後,還是門人?”
提到父親昔年名號,武同春不由激動起來,對方既然稱是來讨帳,當然是陳年老帳,因為父親已經過世二十年,對方年紀不大,顯系上一代的恩怨,父債子還,這件事非接下不可了,但以什麽身份呢?深深一想,道:“都可以!”
童光武劍眉一挑,道:“什麽叫都可以?”
武同春道:“在下也姓武,份屬武氏同宗,而且也承受了藝業。”
童光武目芒大盛,寒聲道:“聽說少堡主叫武同春,是個美男子,他人呢?”
心弦一震,武同春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你帶我找他。”
“可以,但請說明來意?”
“區區要當面對他說。”
“那就無法從命了。”
“你……”
“在下可以作大半主。”
童光武默然了半晌,才冷極地開口道:“好,告訴你無妨,二十年前,先師與‘無敵劍’在洞君山論劍,本屬砌磋,武進竟然下了狠手,以‘無敵劍法”斷了先師一臂,先師因此含恨而殁,因此區區特別來到中原,領教‘無敵劍法’,進人中原後,才知道武堡主已經作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的後人了這筆帳。”
武同春為之一震,他根本不知道父親生前有這一門過節,咬咬牙,道:“請問令先師名諱?”
“這不必告訴你!”
“在下說過可以作一半主。”
“一半,那表示不能完全作主……”
“也許能!”
“區區找的是武氏之後,并非是你。”
“在下已經表明過身份,有資格接下這過節。”
“區區說你沒資格。”
武同春想了想,道:“朋友的目的是尋仇報複;還是想證明什麽?”
童光武道:“證明一下‘無敵劍法’是否真的無敵!”
因為父親過世早,武同春事實上并沒得‘無敵劍法’的全部精髓,不過招式倒是沒遺漏的,以他目前的內力修為,還可以一試的,心念之中,道:“證明了又為何?”
童光武氣勢迫人地道:“如果證明武氏所創劍法并非無敵,區區只要帶走一只手臂,不想殺人。”
武同春激聲道:“帶走一條手臂?”
“不錯,這是公道。”
“朋友辦得到麽?”
“你不配問這句話!”
“在下接受這挑戰。”
“願意犧牲一條手臂?”
“不錯,這算不了什麽。”
“可惜區區的對象不是你。”
想了想,武同春冷然道:“在下是武氏一脈,也承受了家業,一樣以‘無敵劍法’應戰,如果不敵,奉上手臂,再由少堡主出面,如果幸勝一招半式,少堡主便沒出面的必要,朋友就請回轉天南,這公道吧?”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你想白搭上一條手臂作利息?”
武同春目甚一閃,道:“這還得有待事實證明。”
童光武道:“如果區區不接受呢?”
武同春斷然地道:“不過這一關,朋友就休想見到武少堡主。”
冷極地一哼,童光武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武同春道:“就算是吧!”
葛在此刻,一條人影從殘垣中一歪一斜地走了出來,赫然是“鬼叫化”,武同春精神大振。
“鬼叫化”直迫兩人身前。
童光武目芒一掃,皺眉道:“閣下何方高人?”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是擺明着是要飯的麽,還用問!”
武同春抱拳道:“您老,久違了!”
“鬼叫化”道:“可不是,一晃就兩個月了,你們……怎麽回事?”
童光武冷聲道:“請閣下離開如何?”
“鬼叫化”偏頭道:“為什麽?”
童光武道:“照江湖規矩,解決私人争端,不歡迎第三者插腳。”
“鬼叫化”咧嘴一笑道:“碰上了,老要飯的作個見證人,如何?”
童光武道:“不必,閣下還是自便的好!”
一翻眼,“鬼叫化”道:“要走,你們走,老要飯的可不走!”
童光武臉色一沉,怒聲道:“什麽意思?”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老要飯的先到,你們後到,要走你們走!”
“閣下要硬插一手?”
“談不上,老要飯的絕不會動手。”
“閣下是存心……”
“老要飯的在此地已經睡了一大覺,你們來還只片刻,總不能後到的趕走先來的,這不像話。”
童光武氣呼呼地道:“閣下講理麽?”
“鬼叫化”道:“老要飯的不正在講理嗎?”
武同春淡淡地道:“這并非見不得人的事,有個見證又何妨?”
“鬼叫化”一拍大腿,道:“這才像話。”
童光武無奈何地狠瞪了“鬼叫化”一眼,道:“丐幫幫規極嚴,一向不許幫中弟子幹預江湖是非,以閣下的年齡看來,在幫中多少有點地位,為何幹冒幫規之所不許?”
“鬼叫化”怪叫道:“好哇!小子,範天豪對我要飯的也不敢如此放肆,你竟然教訓起老叫化來了,哼!”
童光武神色大變,後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閣下認識先師?”
“鬼叫化”大刺刺地道:“豈止認識,多少還有那麽點香火情。小子,你聽着,範天豪什麽都好,就是壞在太于好名!”
童光武又退了一步,怔望着“鬼叫化”,期期地道:“閣下想來便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
“鬼叫化”摸了摸下巴,道:“什麽想來,本來的就是!”
童光武沉聲道:“很好,閣下就見證一下吧!”說完,轉注武同春道:“話可是你說的,輸了自斷手臂,同時要武進的兒子出面?”
武同春慨然道:“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鬼叫化”斜着眼道:“老弟,你真的要跟他鬥?”
武同春将頭微點,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鬼叫化”道:“老要飯的不以為然,人家找的是武氏後人,你何必越俎代庖?”
武同春有苦說不出,這本來就是他的事。
童光武冷冷地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武同春傲然道:“在下從不出爾反爾,準備了?”
雙方拔劍,各取位置,凝神對峙。
“鬼叫化”搖搖頭,感慨地道:“武林中仇連怨結,多半為了虛名之出,說穿來何苦,事實上又能證明什麽呢?證明了、又得到什麽呢?”
這大道理誰都懂,但要勘破卻很難,勸別人容易,一旦自己成了當事人,便無法克服這人性上的弱點。
武同春與童光武又何嘗不懂,但有所為與不為之間,本就沒嚴格的分野,端看各自的想法與做法,孜孜求名不可取,完全否定了名之一字,也屬不可能。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同屬絕頂劍手,鹿死誰手,尚難預蔔。
夕陽,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緊張的氣氛,令人窒息。
童光武的額頭鼻尖沁出了汁珠,而武同春的情況稍為好些。
這種對峙,是內力和定力的比拼,較之揮劍搏殺還要兇險,只要一方稍弱,致命的打擊立至。
足足盞茶時光,人僵化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僵化了。
“鬼叫化”在一旁也随着凝住。
一聲暴喝,打破了凝凍的空氣。
震耳的金鐵交鳴,随青白兩道劍芒的絞纏而傳起,一觸而分,很短暫。
武同春霜刃橫斜,人沒移動。
童光武退了數尺,手中劍虛虛下垂,臉如紫血。
“鬼叫化”不由自主地“啊”出了聲。
震世駭俗的一個照面。
童光武的身軀在顫抖,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久久片言不發,彈身飛逝。他敗了,敗得很修,因為在他心目中一對手不是他要找的正主。
“鬼叫化”略顯激動地道:“這小子是名傑出的劍手,可惜碰上的是老弟。”
武同春徐徐收了劍,心裏有一種悵然之感,勝利并沒有使他高興,他想象得到失敗者的心情。
“鬼叫化”像發現了什麽似地栗聲道:“不對……”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什麽不對?”
“鬼叫化”道:“老弟的功力似乎……比兩月前突然高了許多。”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還不能說出西門堯轉交“無我大師”遺丹的事,那樣将暴露身份,但一時又無法自圓其說,空了片刻,才含糊地應道:“是嗎?在下……卻沒這感覺,大概是全神專注的關系。”
頓了頓,故意岔開主題道:“在下……有件事請教您老。”
“鬼叫化”心中疑念未解,但沒再追問,軒眉道:“什麽事?”
武同春道:“當今江湖上有什麽人物以古制錢作标記?”
“古錢?”
“是的!”
“這倒沒聽說過。老弟!怎會有此一問?”
“證明一個人的來歷。”
“誰?”
“灰衣人!”
“灰衣人?他……用古錢作标記麽?”
武同春掠起身形,在廢虛內繞了一圈,确定沒人潛伏,才又回到原地,把灰衣人贈古錢與華錦芳吊挂在門,以及證實殺害江姥姥與一再追殺自己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沉聲道:
“您老有何高見?”
“鬼叫化”驚震不已地道:“有這等事?灰衣人……什麽來路?”
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閱歷之深,想不出古錢來歷麽?”
“鬼叫化”期期地道:“閱歷深,只是見聞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個人豈能盡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詭谲萬端,不知道的東西多着呢!說到信物标志一類,有的是公開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說是對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種暗號,局外人無從知道。”
武同春皺眉道:“這麽說……還須從他本人身上追查?”
“差不多!”
“這可難了,灰衣人的行動令人莫測……”
“從他殺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這一點上追查,看是什麽動機。”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亂,如果說,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傷害父親的兇手,殺江姥姥是為了滅口,可是他為什麽又以古錢作記,維護華錦芳,華錦芳是武家的媳婦呀,只有一個很勉強的解釋,他的确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可是亮出古錢,豈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線索?
“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說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婦的父執之輩?”
“是的!”
“可是他沒抖露過來歷?”
“是的!”
“嗯!這當中有問題,放長線釣大魚,僞造身份,有所圖謀。”
武同春連連點頭,道:“極有可能,除此別無解釋。”
“老弟見到武同春了麽?”
“這……見到了!”
“要飯的口訊帶到了麽?”
“帶到了!”
“他怎麽說?”
“目前尚未竟功,還無法來見您老,但他表示絕對照‘無我大師’的遺願去做。”
“很好!”
“天地會主究竟是何許人物?”
“鬼叫化”搖頭道:“這實在妙,堂堂一個江湖大幫派的首腦,竟能隐秘住身份而長時期不洩,武林中還很少聽聞,老要飯的舍全力查探,非揭開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醜女“魔音”與紫衣少女素心,她倆是異母姊妹,都是天地會主的女兒。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擋過“天地會”高手的追殺,兩姊妹久已不見現身。
記得數月前“魁星娘娘”與醜女設計,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圍。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親的來歷。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閃,道:“您老記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麽?”
“鬼叫化”約略一想,道:“記得,怎麽樣?”
“紫衣少女自稱素心而無姓,她是天地會主前妻的女兒……”
“噢!”
“這是條好線索。”
“好,老要飯的馬上着手去辦!”
他可是說走便走,聲落,人已疾風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來,廢墟內頓呈一片陰森。
望着凝碧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