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在一道太惹眼。”
于是,兩人分別上路。
三天後,武同春進人武陵山區,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號前行。
暗記到一個無名谷口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頭,內心感到無比的緊張,因為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兇手,可能與父親之死有關。二十年過去了,現在來查父親的死因,真可說是樁陳年舊案。
他在谷口邊吃幹糧,邊盤算行動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動身人谷。
沒有路,是個人跡罕至的幽谷,但并不難走。
“鬼叫化”當然在暗中,但雙方約好不見面的,除非到必要時老叫化才現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面處理。
深人約莫兩三裏,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現一間石屋,的确是個避世的好地方,表面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土。
武同春直趨石屋門前,鎮定了一下心神,發話道:“屋裏有人麽?”
連叫三遍,沒有反應。
奇怪,難道人離屋外出了?武同春走近門檻,向裏張望,只見這石屋一明一暗,暗間看不到,想來是寝卧,明間裏幾桌椅榻,古樸無華,想見主人真是一個清高之土。
“西門老前輩在麽?”
武同春再次發話,但依然沒有反應,死寂如故。想了想,深人明間,探頭朝暗間一看,只見一個頭挽高合的黃衣老人,高卧未起,吐了口氣,又道:“冒昧叩谒,有擾清靜,請老前輩海涵廠怪事,毫無動靜。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說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意之中,大聲道:“老前輩何必擔人如此?”
還是沒有用,老人連動都不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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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這是反常的現象,武同春意想愈覺不對勁,戒備着跨人暗間,欺近床邊,只見老人雙目半睜,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脫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涼,的确是具死屍,還沒僵硬,證明死的時間還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癡。
這老人就是西門堯麽?何以致死?久久,他回過神來,細察死者,不但周身沒有傷痕,連掙紮的跡象都沒有,死狀和感應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樣,顯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說西門堯是殺害“無我大師”和“了悟”的兇手,他便不會如此死法,“無我”臨死遺言西門是什麽意思?真正的兇手該是誰?如果西門堯之死,也是滅口,這內情就簡直是無法想象了。
“鬼叫化”說西門堯功力極高,那兇手的武功豈非更加不可思議?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動,可說極端秘密,兇手怎又會搶先一步呢?這種情況,足可使一個定力極強的人發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這詭秘而殘忍的兇手,不把他撕碎,也會把他亂劍分屍不成,是恨,是氣,但找不到發洩的對象,的确相當痛苦。
“站住!”暴喝傳來,是“鬼叫化”的聲音。
武同春連意念都不曾轉,便沖出石屋,一看,不見人影,暴喝聲分明在屋外不遠,怎會不見人?側方花樹間人影一閃。
武同春本能地彈身電撲,人影疾速圖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對方頭裏,赫然是一個老秀才裝束的人,颔下無須,看起來很怪。
一聲龍吟,賽雪欺霜的長劍出了鞘。
老秀才驚聲道:“冷面客!”
武同春下意識地一震,對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號,而他對他卻一無所知,但胸中那股憤毒之氣,卻升華到了極致,一挫牙,冰聲道:“朋友先報個名號?”
老秀才目珠連轉,栗聲道:“此間主人是你殺的?”
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室,道:“你說什麽?”
“人是不是你殺的?”
“少跟本人來這一套,先報來歷?”
“你仔細認認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細加審視,這面孔的确并不陌生,但想不起對方是誰,在何處見過,搖搖頭道:“在下想不起來,朋友自己報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中,露出了一個方頭。
武同春驚叫道:“你……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出家人改了俗家裝束,到此何為?意圖何在?“了緣”眸中厲芒連閃,道:“不錯,正是貧僧。”
“到此何為?”
“追兇。”
“追兇?……怎會追到此地來?”
“冷面施主,這得請你解釋一下……”
“什麽意思?”
“到你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問老施主又遭不幸,這不是巧合,你總有個解釋的,是麽?”
一肚子的怒火憤焰,變成了滿頭玄霧,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為發現了兇手,卻反而被指為殺人者,這從何說起?”
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聽大師解釋。”
“貧僧說過是追兇。”
“死者是兇手?”
“不,死者是先師‘無我’的方外至交,由于先師與先師兄‘了悟’先後遭害,所以貧僧特地化裝趕來,想向西門前輩請教一下,先師生前是否結有仇家,想不到……阿彌陀佛,現在聽施主的說法了。”
武同春一時之間竟說不上話來,這事太離奇了,“了緣”和尚交待的話,情在理中,心念數轉之後,道:“大師認得‘鬼叫化’前輩麽?”
“當然!”
“是他提供線索,所以來此地查詢。”
“這麽說……施主不是兇手?”
“不是!”
“這就怪了……”
武同春忽然覺得不對,剛才自己是聽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來的,不見“老叫化”的影子,卻碰上這和尚,是“老叫化 ”不願現身麽?心念之中,聲音一寒,道:“剛才出聲喝阻大師的是誰?”
“了緣”和尚驚詫地道:“怎麽?不是施主一路的?”
“大師沒看到人?”
“看見人影追逐,不知是誰,大概追出谷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脫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兇手!”話聲未落,身形已經彈起,閃電般朝谷口方向射去,疾女口星火。
一條人影,橫裏截出。
武同春急剎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驚聲道:“是您老,怎麽回事?”
“鬼叫化”氣咻咻地道:“追人,追丢了!”
“那就是殺人兇手?”
“準沒錯,你進石屋,對方出谷,我發現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會讓對方……”
“我發現追我時, 對方是在十丈之外,這段距離如果身法伯仲的話,是追不上的,而且這一路随處都可以隐身。”
“這麽說,沒看清對方的生形相貌?”
“沒有。”
“對了,谷裏還有一個人……”
“什麽樣的人?”
“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來此地做什麽?”
“說是來探詢兩次兇殺的線索。”
“ 不對!”
“不對?”
“快!別讓他溜了!”
說完,飛身向谷裏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着回頭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現場,只見“鬼叫化”木立着,沒有了“了緣”的影子,不由脫口道:“人呢?”
“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麽?”
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老……在說什麽?”
“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說‘了緣’那賊禿是與兇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粟聲道:“他是兇手一路的?”
“鬼叫化”長長吐了口氣,道:“老弟,你的江湖閱歷還不夠,對情況的判斷反應不夠快,事情很明顯,對方是先我們而到,你進人石屋,‘了緣’井沒現身,這當中便有蹊跷,等到老要飯的出聲追人,你才發現他,同時,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論,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緣’不是對方一路,他不會留活口……”
武同春圓睜星目道:“‘了緣’居然敢先就師,後拭掌門師兄?”
“鬼叫化”道:“這當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你再想,你到感應寺求見‘了悟’寺裏僧衆還沒發覺方丈被害,到通禀時才發現,‘了緣’是“了悟’的師弟,要下手或由兇手下手,最便當不過。”
“可是……‘無我大師’說西門……”
“這是個可怕的謎,也是聖增一門的劫難。”
“我們進來,不見‘了緣’出去?”
“這四周哪裏都可以脫身,只要有機會。”
武同春皎牙頓足道:“早想到這一點,在下說什麽也不放他走脫。”
“現在說這話已經遲了。”
“我們可以去……”
“晚了,陰謀敗露,他不會再回感應寺了。”
“嗨!真是……依您老判斷,這公案會不會與無雙堡主的死有關?”
“很難說,也許有關連,也許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現在該怎麽辦?”
“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裏看看……”
“走!進去!”
進到石屋暗間一看,武同春不由驚叫出聲,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西門堯的屍體,死人當然不會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們又栽了!”
武同春激動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過,這……”
“鬼叫化”道:“假死,西門堯定然練成了‘龜息大法’才能裝死。”
“龜息大法?”
“不錯,一門武林失傳的奇功。”
“可是……在下聞聲追出時,他仍躺在床上,那被追的……”
“當然是另外一個人。”
“這麽說,‘無我大師’臨死遺言沒錯,兇手仍是西門堯?”
“不錯!”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點想不通……”
“什麽想不通?”
“西門堯為什麽要裝死,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不,只能說因應情況。”
“怎麽個說法?”
“你到感應寺的時候,有沒有提到老叫化?”
“有。”
“這就對了!”
“對什麽……”
“對方知道東窗事發,想布這疑陣,掩飾過去,同時也絕我們的念頭,不巧的是我們發現了另外兩個人,所以對方的原計劃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還有什麽問題?”
“以循走那個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門堯,為什麽不用武力解決,一了百了,還留下孤貍尾巴?”
“只有一個解釋,對方還不到公開露面的時候。也許有某種顧慮!”
話鋒一頓,像突然想到什麽似地急聲道:“快!我們到谷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飯的所料不差,‘了緣’和尚可能沒命了。”
“了緣”和尚敗露了身份,被殺滅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聞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谷口方向電馳而去。
剛到谷口,遠遠聽到“鬼叫化”的聲音道:“到這邊來!”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兩人同時行動,他卻先自己而到,當下忙循聲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緣”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邊站着“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緣”和尚真的被殺滅口。武同春為之頭皮發炸,是西門堯親自下的手,還是另一同路人?“鬼叫化”鐵青着臉道:“他死是罪有應得,不過對方的心腸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檢視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殺人無痕,是西門堯下的手麽?”
“鬼叫化”搖搖頭,道:“無從确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
“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會殺自己人滅口。”話鋒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準是如此沒錯,怎麽早沒想到呢?哼!我老要飯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靈。”
武同春脫口道:“您老想到什麽?”
“鬼叫化”似有什麽難言之隐,好半晌才道:“要飯的只是一種猜測,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這點請老弟見諒。目前情況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即将來臨的可以想見,你老弟如果不願趟這場渾水,現在退出,為時不晚,反正你有雙重身份!”
武同春陷人苦思,這必須有所抉擇,惹上身便脫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層樓,歸因于‘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大師遭了不測,自己難道不該為他追的緝仇?
再說,這件事也可能關系到父親的死因,能袖手麽?……”
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經趟進渾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以斷然的口吻道:“決定了!”
“鬼叫化”點點頭,略顯振奮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注意兩件事,第一、請傳話與武同春,說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武同春大為激動,他幾乎想抖出身份,但轉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經見過西門堯的廬山真面目,盡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蹤,同時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點點頭道:“好,在下盡力去辦!”
“鬼叫化”道:“我們現在分手,有事時我會找你連絡,去吧!”
別了“鬼叫化”,武同春動身離山。
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本來,他是打算了斷許中和的事後,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況的演變完全出乎想象之外。
許中和無事受累,妻子吳凝碧含慢而殁,女兒遺珠神秘失蹤,現在又加上父親死因不明的公案,還有“無我大師”這檔子事,他已深深陷人,無法置身事外,嚴格的說,他負債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當年父親之死,她應該多少知道一些,“了語”已經遇害,她是唯一線索了。
于是,他決定回山在見江姥姥,詳細問問當年情況。
日落時分。
武同春來到山外一個小鎮,饑火中燒,迫不及待地進入第一眼所見的飯館,要了些現成的酒菜,吃喝起來。
筷不停揮,饑火壓了下去。
無意間擡眼外望,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大震。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威武的長髯灰袍老者,站在進門處,目光在座間腔巡,似乎想找個合适的座位。
這老者并不陌生,正是使雙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燈火初燃,正是食客趕晚飯的時候,座頭全被占住了,只武同春單獨占了一張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掃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趕緊低下頭去,對方的目芒像是帶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邊,哈了哈腰,難下笑臉道:“公子,這桌子還空着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讓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謝了一聲,把那灰袍老者引過來安頓坐下,布了杯筷,老者點了酒菜,小二自去張羅。
武同春心裏很不自在,想會帳離去。
但想了想後,又息了去念,他想摸摸對方的來路,由于此地近山,山中剛發生過大事,這老者來得突兀,說不定……老者先開了口,以低沉但卻震耳的聲音道:“對不起,使少俠不便。”
對方禮數周到,武同春不能沒有風度,在原位欠身道:“哪裏話,這有何妨,閣下太多禮了!”
話倒是很謙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滞而陰冷,給人極不愉快的感覺。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後退開。
灰袍老者舉杯道:“陌路萍蹤,能共桌而飲,在江湖浪跡的人來說,也是件快事。來,老夫敬少俠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
武同春舉杯照幹,道:“在下敬閣下!”
灰袍老者手撫拂胸長髯,道:“少俠如何稱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容’,請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稱為灰衣人。”
雙方都在随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這一來,似乎沒話好說了,各自吃喝。武同春認得灰衣人,僅只于一面之識,而灰衣人卻認不出武同春,因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臉客”。
一陣叫賣聲傳來:“瓜子、麻花、落花生羅!”
武同春下意識地擡頭望去,只見一個青布包頭的半百婦人,手挽籃子,穿行在酒座間,那形貌似曾相識,不由心中一動,目光再也收不回來。
小二上前推了那婦人一把,粗聲粗氣地道:“喂!你這女人怎麽不識相?告訴你沒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煩,走!走,別處去賣吧!”
婦人賠着笑臉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礙你們的生意,不是為了三餐,誰喜歡抛頭露臉。”
小二撇嘴,道:“別來這一套,什麽抛頭露臉,難道你還出身名門?”
婦人苦着臉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兒子有你這般大了……”
小二臉一紅,大聲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開了口:“小二,婦道人家,苦哈哈的求點蠅頭小利,又不礙你的事,兇巴巴地幹什麽?”
一人開了口,好幾個人跟着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尴尬地走開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羅!”婦人轉到了武同春桌邊。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緊了,眼也直了,這婦人,赫然就是為了救他而自毀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來,口一張,立即警覺不妥,忙又把話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驚,她當然認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态,所幸面具遮臉,別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俠怎麽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門外連掃,然後坐下道:“是個熟朋友,一晃便過去了!”
說完,摸出塊碎銀道:“這位大娘,随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裏說,心裏如刀在紮,如果不是為了他,方大娘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這份恩情如何補報呢?方大娘望着那塊銀子道:“公子,小婦人沒得找!”
武同春難過得幾乎想哭出來,強忍着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搖搖頭道:“這怎麽成,這塊銀子少說也可以買上五籃。”
武同春籲口氣道:“随便抓些,別的不必說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賞你,就別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彎彎腰道:“謝公子,小婦人就愧領了!”說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夠了!吃不了這麽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武同春忍住滿腹的酸楚,故意找話問道:“看這位大娘不像貧寒出身,為什麽你會落得這麽……”
方大娘嘆了口氣,道:“謝公子好心。小婦人是一方面借此謀生,一方面尋找失蹤的兒子!”
武同春一愕,據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沒兒女,脫口道:“尋找失蹤的兒子?”
心裏在想:“方大娘是會武的,方家老店雖然燒了,但總會帶出些細軟,怎會落到叫賣零食呢?其中必有緣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婦人就這麽條命根子,不管怎樣,總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紀?”
“二十六七了。”
“噢!這麽說……已經是大人了,怎會失蹤呢?”
“他頭腦有些不大靈光,不能照顧自己。”
“哦!但願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說完,千恩萬謝地出門去了。
武同春心裏打了一個結,再無心吃喝了,本來想探探灰衣人來路的念頭也打消了,放塊銀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聲:“失陪!”匆匆出門而去。
燈影中,方大娘蹒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邊,當下遙遙尾随下去。突地,他發覺有三個人走在自己頭裏,其中一個瘦長的黑社人,特別紮眼,另兩個是勁裝武士,那瘦長人十分眼熟。
三個人在交談——“是那婆娘沒錯!”
“不能放她走脫。”
“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從她身上追人。”
“……………”
武同春立時醒悟,這瘦長人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他們的目的物是方大娘,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蝗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個很詭秘的情況。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鎮,順着大路走,她是沒發覺,還是故作不知,別有打算?大黑,路上不見別的行人。
武同春遠遠跟着,靜待情況發展。
“站住!”一聲暴喝,司馬一天與兩名武士圍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驚叫一聲,竹籃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馬一夫陰陰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顫抖地道:“小婦人靠賣零食為生,又沒錢……”
司馬一夫獰聲道:“別裝蒜了,你是三元鎮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沒錯吧?”
方大娘打了一個哆嗦,顫聲道:“小婦人并不否認,可是店遭火焚,家業全毀,總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燒的。”
“這……這從何說起?”
“你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這是公然與本會作對。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毀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簡單。那小子失蹤了一年多,你當能說出他的下落,咱們幹脆些,怎麽樣?”
“小婦人……一句也聽不懂。”
“念你是婦道人家,才對你特別客氣,別想左了。”
“可是……小婦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見棺材不掉淚麽?”
“這……這……”
司馬一夫揮手道:“抓回去!”
兩名武士鉗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閃身避開,态度大變,寒聲道:“司馬一夫,你究竟是什麽意圖?”
司馬一夫道:“從你身上着落出那姓武的。”
兩個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聲,折轉身,發單便攻。“天地會”的武士,身手都相當不俗,聯手夾擊之下,攻勢仍十分驚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轉,又脫出圈予以外,彈身便走……司馬一夫冷喝一聲:“想走麽?”
長長的身影一閃截在頭裏,一抖手中竹節鞭,陰聲又道:“你可是自找苦頭!”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錯步疾閃,反拍一掌,司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個大步。
武同春暗中稱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這高的身手。
兩名武士劍已掣在手中。
司馬一夫怒哼一聲,一振臂、幻起漫空攝影,罩向方大娘,身為天地會巡監,身手當然是驚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靈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閃飛旋。
兩名武士加人戰圈,乘虛蹈隙,揮劍助攻。
方大娘頓時險象環生。
武同春實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着方大娘受傷,幽靈般飄身人場,揚手就是一記劈空掌。
悶哼與驚叫齊傳,兩名武士被震得直撲丈外。
司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閃,獰聲道:“好小子,你是找死麽?”
方大娘退開兩步,望着武同春道:“少俠救命!”
兩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馬一夫陰聲道:“報上來路?”
“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誰?”
“‘天地會’爪牙司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頭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聲,身形微側,反手一撈,竟然抓住鞭梢。
兩名武士驚叫出聲。
司馬一夫駭然大震,這名不見經傳的冷面人,竟然能撈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這份身手,委實太驚人了。
武同春緊握鞭梢,寒聲道:“司馬一夫,在下看不慣欺孤淩弱。”
司馬一大振臂收鞭,但奪不回去,對方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兩名武士振劍朝武同春身後疾襲。
方大娘片言不發,旋身出掌,迎向兩名武士,悶哼再傳,兩名武士身形踉跄,直往後退去。
司馬一夫厲聲道:“你們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幹,路見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會作對?”
“談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後悔。”
司馬一夫試着再次奪鞭,仍無法得逞。
武同春轉頭向方大娘道:“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猶豫,道:“小婦人記住少俠這份人情。”
身形一動…驀在此刻,一個震耳的聲音道:“不許動!”人随聲現,是一個偉岸的老者。
兩名武士趕緊躬身為禮,齊聲道:“參見太上!”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老者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飛,幸得紫衣少女所贈的彩玉牌,得以脫出魔掌。
偉岸老者電炬似的目蒼一閃,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大聲道:“大娘,你不走還等什麽?”
偉岸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誰說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說的。”
偉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聲。
司馬一夫竹節鞭被人抓住奪不回去,急怒交加,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方大娘彈身飛掠……偉岸老者飛身淩空疾抓……武同春倏地松開了手,身形射起,淩空發掌,猛襲偉岸老者,掌風傳出空爆,雙雙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馬一夫氣極欲狂,揚鞭電擊武同春。
白光暴起,凄哼乍傳。司馬一夫退得與撲擊一樣快。
到了兩丈之外,胸前見了紅。
武同春霜刃橫胸,兀立如山,從拔劍到傷人,只那麽一瞬,快得肉眼難辨,這一手,使得偉岸老者心頭泛寒。
司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臉客’的同路人!”
他以為從兵刃已判出對方的來路,卻做夢也不會想到“冷面客”、“鬼臉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個人。
偉岸老者道:“就是傷左護法那醜小子?”
司馬一夫道:“不錯,他倆的兵刃完全一樣,這小子自稱‘冷面客’。”
偉岸老者怒哼了一聲,冷電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獰聲道:“老夫撕了你!”殘狠之态,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勁敵,一絲也不敢托大,靜氣宇神,把全部精力,貫注劍身,蓄勢以待。
奪年之前,武同春連對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偉岸老者雙掌平提,但并不立即出手。
氣勢,是無形的東西,強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級高手的眼中,卻幾乎是有形之物,從氣勢,可以預估敵我勝負的成數,當然,這是限于功力已到達某一限度的特級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談不上。
雙方僵持着,形成膠着狀态,這表示雙方功力懸殊不大,在沒有制勝的把握之前,誰也不願意貿然出手。
武同春無所謂,他沒有名位的顧慮。
偉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如果萬一铩羽在一個無名的小子手下,這個人實在丢不起。
他在轉念:“當今武林,誰能調教出這等好手,尤其年紀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學常軌是不可能的事。”
內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劍身泛出冷華,這種劍刃,也是武林罕見的,因為一般劍刃,都是白裏泛青,極少見純然泛白。
足足盞茶工夫,雙方仍不言不動。
人,僵化了。
空氣,凍結了!
司馬一夫也跟着發木,但自忖說什麽也不是“冷面客”的對手,但心中那股氣是平不了的,因為他已經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遠僵下去。
不論生死勝敗,問題得要由實際行動來解決,雙方都存同一心思。
厲喝,打破了環寂空氣,看不出是誰先出手,也許是同時。
但只是一瞬,驚心動魄的一瞬,場面又呈靜止,旁觀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變的,是雙方的立足點,已不是原來的位肖,變換了角度,可是距離仍是六尺之間,恰是出手的最佳間隔。
功力相持的特級高手過招,勝負決于須臾之間,至多三招兩式,當然,如果要生死互見又當別論。
又回複僵持之局,鹿死誰手無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這種情況的産生,是由于雙方勢均力敵,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勢,情況便立即改觀。
武同春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只要司馬一夫出手,他必處于劣勢。
司馬一夫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是為了太上護法的今名,只要偉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會介人。
要發生的,終是會發生的。
偉岸老者目光朝司馬一夫閃動了一下。
司馬一夫等這機會已經太久了,一見暗號,立即欺身上步,竹節鋼鞭挾奔雷駭電之勢,從側方劈向武同春,偉岸老者掌力登出,勢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這一着,心裏早有打算,身形閃電般旋開,手中劍以十二成功力劃向司馬一夫。
掌風,金鐵碰擊,慘哼,悶哼同時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