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2)
裏面呢?
有些痕跡是洗不掉的,就算棉被白了、床單白了,就算傷口痊愈了,烙在心上的痕跡還在。
幸好,只要不去碰、不去想,只要用冷靜的淡漠将它密實地隐藏起來,它就不會疼得難以承受。
禔摩扭停冷水,走出浴室,随意挑了件衣服披上,擡首看看時鐘,原來已經過了正午。
外頭似乎有人正在低聲交談,他不願細聽,但想出門又不得不穿過客廳,順手抓了條皮繩将還未完全幹的長發綁起來,打定主意不要再受他影響,吸口氣,拉開門走了出去。
女孩清脆嬌軟的嗓音無預警竄入耳中,對禔摩來說卻有如雷擊劈落,他渾身一僵,頓時抛開了不與對方目光有任何接觸的打算,急急往聲音來源的方向探望,卻沒見到西蒙身影。
禔摩惱怒地挑起眉,大步上前,心想西蒙從未讓維特和他之外的人進入這個地方,到底是哪個女人這麽大膽擅闖禁地?非将她扔出去不可。
女孩聽見動靜,從沙發上擡起頭來,陡然看見怒氣騰騰的禔摩走向客廳,「啊」地尖叫了一聲,卻不是被他臉上神情所驚吓,禔摩定睛一看,那雙纖軟小手羞赧地抱着胸口,竟然似一絲不挂。
他厭惡地皺起眉,連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誰讓妳進來的?難道不知道這裏是誰的寝室嗎?還不快滾。」
「啊……禔、禔摩大人……西蒙大人他……」
「他帶妳進來?別笑死我了,妳還不把衣服穿上光低着頭幹什麽?等我幫妳穿嗎?」
同樣一句話換個人說可能就成了挑逗,但禔摩臉上的鄙夷與諷刺絕對沒有給予任何誤解空間。
女孩委屈地低下頭,接着,出乎意料地,低沉而熟悉的嗓音緩緩響起,化解了壓迫感十足的對峙情境。
「我讓她進來的。」
禔摩狠狠一愕,這才看見沙發靠墊上還有另一顆腦袋,俐落的黑色短發露出半截,剛才他背對着卧室坐在椅上,禔摩心思紊亂,竟沒有及時察覺。
皇者的大掌扶上女孩玲珑有致的纖腰,狀似無心地問道:「你不是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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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咿呀了一聲,甜膩而媚人。
禔摩的胃突然翻攪起來。
他看不見西蒙的表情,但那名赤裸女孩的嬌羞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他忍着翻騰的惡心感,死死握着拳頭,冷漠的嗓音掩不住惱恨的顫抖。
「你他媽腦子燒壞了嗎?」
西蒙從來沒有帶人回來過,偏偏選在這個早晨,禔摩當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
西蒙用另一次動作來當作回答,女孩再度發出嬌羞的呻吟,禔摩的身子震了一下,臉色蒼白如鬼。
他咬着牙,走到沙發前方,目不斜視地瞪着西蒙,眼裏的火焰跳動着兩敗俱傷的瘋狂。
「昨天在我床上爽了那麽多回還不夠,一大早就急着找女人快活啊?」
他刻意加重了口氣,幾乎是針對女孩而來,目光卻從頭到尾沒有離開西蒙。
「你倒提醒了我。」皇者微笑着,視線淡淡掃過那微微發顫的拳頭,又很快回到眼前女孩身上,就像風掃落葉般不經意地抛去一句:「錢在床頭櫃,收好了嗎?」
西蒙的微笑像一巴掌,無情地甩在禔摩臉頰上,他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這個人一向明白該怎麽傷他。
禔摩顫巍巍地牽起嘴角,唇張了一半,又翦回沉默的直線。
付錢做愛是自己主動提醒的字句,他想看看西蒙是否會有所反應。
當時那個男孩在聽到那句話時陡然扭曲的神情他已記不清,甚至,他懷疑那只是自己的幻覺。
此刻他唯一的感受便是真實而清晰的心痛,痛得幾乎失明。
禔摩猛地轉過身,沖回房間,跌撞地推開浴室的門,跪在馬桶邊,把體內翻湧的酸澀通通吐出來。
他從昨晚就沒吃什麽東西,只喝了點酒,根本吐不出什麽東西,可是胃裏那陣惡心感久久無法散去,他一想到那兩個人赤裸着身子交纏在一起,頭就像被人拿鐵槌狂敲一般東一處西一處地發痛,過往的記憶和西蒙微笑的臉重疊在一起,男人女人,男人女人,嘲弄的笑意,欲望的呻吟,無論哪一個都讓他憎恨無比。
禔摩發瘋似地搖着頭,想把滿溢的回憶通通甩出去,他用手指伸進自己喉嚨掏挖,把胃裏最後一點液體都催吐出來,胃酸燒灼着食道,一滴一滴,彷彿在他的心上烙下黑洞。
喉嚨痛得難受,他用力咳了幾聲,站起身,伸手去壓沖水開關,目送那些雜質被漩渦卷入下水道。
他走出浴室,看見放在床頭上的錢。
厚厚一疊,比那個黑發男孩塞給他的足足多了五倍不止。
心從剛才就像被刀切開一樣刺痛着,可是直到親眼見到了交易的酬勞,傷口才開始流血。
他咬着唇,撈起桌上的打火機,啪一聲點着,往那疊花綠燒去。
『你在那些男人身上也是這樣擺動你的腰嗎?』
腦海突然想起昨夜西蒙冰冷而諷刺的話語,禔摩心一沉,伸出手,把火壓熄,不在意燒傷了手掌。
客人給錢,收是應該的。他沒有拒絕過客人的錢,自然也沒必要拒絕西蒙的錢。
只是顧客,只是交易,只是酬金。
他已完成買賣,該拿回自己的獎賞了。
禔摩把錢塞進口袋裏,走出卧房,那個美麗女孩已經消失蹤影,西蒙獨自坐在沙發上抽菸,白霧裊裊攀升,看不清臉上表情,空氣悄然凝結,絕對的靜寂像條緊繃的弦,随時都會斷裂。
「價錢——」西蒙突地開了口,禔摩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還滿意嗎?」
他微側過頭,按捺住望他的沖動,冷笑道:「闍皇大人出手,哪敢不滿意。」
「藥擦了沒?」
禔摩悄悄握緊了拳,心髒像被火燒一樣,尖銳而清晰地痛。
他用力抓摳着自己的掌心,将痛楚轉化為另一股力量,慢條斯理地挑動唇角,淡笑。
「假情假意的溫柔就不必了,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
西蒙停頓了好一陣子,正當禔摩受不了那難堪的沉寂,準備邁步離去時,他又再次開口。
「出去找男人?」
他的心一抽,回身,直直望入他的眼。
西蒙抿着唇,銳利鷹眸裏摻着幾分不悅冷然,見禔摩回頭,順手把剩下一半的煙掐熄,從沙發上站起。
「昨天都做到暈了,今天一睜開眼睛就忙着物色新對象?」
「那有什麽,幾分鐘前闍皇大人的腿上不也坐着一個女孩子嗎?」
西蒙拽住他的手臂,勾起笑,眼神卻比方才更冰冷。
「嘴上說的跟身體做的,不是一回事啊?」
皇者的眼神又冰又利,就像一道刺目的光芒射入瞳孔,方才在廁所吐得嘶心裂肺的痛楚與悲哀再次跳回眼前,彷彿那個時候,他就在他身邊冷眼旁觀,平淡得不帶任何情感。
禔摩的心微微一顫,怫然摔開他的手,惡狠狠地詛咒一聲,「媽的、沒那個意思就不要招惹我。」
「哪個意思?」
「你心裏明白我是什麽意思,想勾搭皇族的女人随便抓都一大把,冰爵禔摩高攀不起。」
「想逃了?」西蒙淡淡凝視着他,「當初說不講感情的人是你,玩這個沒必要認真。」
「我他媽就想認真!」他沖他吼了一句,眼底血絲滿布,紅得張狂,卻不是因為傷心,「你的目的達到,恭喜,以後別再接近我了,我沒興趣繼續陪闍皇大人玩游戲。」
禔摩使勁拉開大門,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雪白身影,那個男人哎唷一聲,側身讓出一條通道,禔摩頭也不擡,粗魯地推開對方,惱怒地拂袖而去。
劍子仙跡回頭看看他絕塵的背影,又看看臉色鐵青的西蒙,似乎明白了什麽,摸摸下巴,不經意地開口問道:「禔摩怎麽了?臉白得像紙一樣。」
「滾。」
「別急着趕我走,闍城來函商讨你的生命共同體一事,他們已經确定了未來的伴侶人選,我認為有必要與你聊聊。」他嘆口氣,「不過,看來你現下也沒心情談正事,還是先把人勸回來吧!他往花園那邊跑了。」
「少管閑事。」
「我說你這是何必?氣他惱他傷他,到頭來心煩的還是自己。」
冷冷一笑,「那個人心理有問題,誰越傷害他,他就越放不開手,人要作賤自己,誰都管不着。」
「別擺張無情的笑臉給我看,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與你無關。」長指掏出一根煙,發覺自己最近抽得太多,又随手扔到沙發上。
西蒙其實并不愛抽煙,只是那迷醉的苦澀能幫助他平靜下來,從出生開始,闍城的長輩們便諄諄教導他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他是聰明的皇子,學得比任何人都好,即使是生養他的父母親也看不出西蒙的心裏在想些什麽,他沒有朋友、沒有同伴,他從不分享心事,血族的愛憎之心真實而強烈,但西蒙幾乎已經遺忘了心跳和心痛的感覺。
多餘的情緒是弱點,不必要的在意是累贅,他在王者之路上孤獨而徑直地走着,直到遇見那個高傲的男孩。
禔摩從不掩飾心情,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罵人就罵人,想揍人就揍人。
他不諱言自己欣賞男孩的率直,他一次一次地逗弄他,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禔摩的喜怒哀樂他都看在眼裏,他了解自己的魅力,自然也肯定在禔摩心中,闍皇西蒙的份量比任何人都來得重。
直到男孩在床上用刻意妩媚賣弄的語氣輕挑地提起一夜情的價碼,西蒙才猛然明白一個事實。
冰爵禔摩要的不是性、不是愛,而是傷害。
闍皇西蒙便是他自我傷害的工具。
他想笑,可是心底的火焰燒得他憤怒欲狂。
想受傷,我成全你。
他從未如此地想去傷害一個人。
他一向選擇徹底毀滅,傷害的威力太淺太輕,不是皇者的慣用手段,可是這回不同。
早晨,他走到樓下交誼廳,對一個女孩揚了揚下巴,她臉上的欣喜令他鮮明地憶起昨夜男孩痛楚的隐忍表情,他是那樣倔強,為了忍耐不喊出聲,連唇都給咬破了,鮮紅血珠滴落在雪白的身子上,妖豔而媚惑。
西蒙抱着那個女孩,耳畔聽着她嬌促的喘息,一向清明淡定的思緒沒來由地紛亂起來。
禔摩直到中午才步出房門。
他的腳步聲聽起來不甚穩定,西蒙感覺到在他發現客廳有人的那瞬間,呼吸凝滞了一下。
而後,當他明白西蒙也在沙發上時,那極端蒼白的臉蛋和陡然變調的語氣讓西蒙緊繃了一整夜的神經忽地放松下來,他察覺那個男孩昨夜的挑釁只不過是可悲的逞強。
他笑了,說出醞釀已久的臺詞,就像排演一齣舞臺劇一般,一切都進行得那麽理所當然。
禔摩踉跄地沖回浴室,西蒙始終沒有回頭。
他加快了腰部的擺動,耳朵卻不自覺地豎起。
在那嬌膩的呻吟間隙,隐約能聽見沙啞淩亂的作嘔聲,咳得連肺都要吐出來似的。
接着,沖水聲響起,四周再次恢複寧靜。
靜得彷彿冰爵禔摩從未存在過。
西蒙突然沒有了心情。
他推開女孩,冷淡地要她收拾離去。
當女孩将大門阖上,他猛地清醒,發覺自己在那個男孩身上投注太多不必要的在意。
交易也好、游戲也好,都只是達成目的的手段,太注重過程,差點忘記結果比什麽都重要。
他要的是勝利,想要有所成就必得有所犧牲,犧牲了誰、犧牲了什麽,他不在意,也不該在意。
不該在意。
劍子仙跡将手中的信擺在桌上,望着明顯心不焉的西蒙,低低嘆口氣。
「你還不去追嗎?」
他燃起煙,用力吸了一口,「不急。」
「煙少抽點,傷身體。」
「沒他抽得多,從沒見你插過手。」
劍子仙跡攤攤手,笑得很是無奈,「你還肯聽我說話,他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西蒙冷淡地睨過去,「你明知道他在做些什麽事,為何不阻止?」
「這方面他跟你一樣,認定的事情誰都沒有置喙餘地,我提供過工作機會,他不願意接,我要他努力念書申請獎學金,他嫌錢少,我知道你看不慣他的作風,但你也要多體諒他的處境,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家庭,禔摩過得不容易,就算是生在皇族世家的你,看似一呼百諾、萬人之上,卻也有不得不面對的難題。」
「不用對我來心理輔導那一套,想說什麽就直說。」西蒙瞥了那封信一眼,「我的态度很清楚,無論闍城選定的對象是誰,我都不會同意。」
「因為你已經有了人選?」
劍子瑩亮的眸底暈染着幾分了然,西蒙蹙起眉,「茶理王那老頭又在到處胡說八道。」
「他沒對我嚼舌根,是禔摩向我提起的。」
「哦?」
「他問我血族和凡人若要締約,有哪些限制。」
西蒙神色一凜,「他問這個做什麽?」
「你說呢?」
「哼。」他吐出一口白霧,反手将煙狠狠壓熄在煙灰缸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能變出什麽花樣。」
「別再跟他玩危險游戲了,禔摩的性子一旦認真起來,誰都擔待不起,先把生命共同體的事解決再說吧,闍城來信我放在這裏,你讀完之後……西蒙!」
男孩随性地揚揚手,轉眼間已到了門口,沒等劍子挽留,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在花園裏見到了那抹纖細身影,耀眼金發在紅紫交錯的花浪當中飄動飛揚,禔摩側着身,看不見表情,一襲薄透的長衫被風吹得掀了起來,露出一截光滑潔白的長腿,也不見他伸手遮掩。
西蒙沉默地走近,禔摩警覺性強,對方邁不到三步便察覺有人接近,身子明顯僵了一僵。
西蒙停下步伐,安靜地站着,沒有開口喚他,禔摩并未回頭,大概已猜到來者身分,伸手想去掏煙,摸了半晌才發覺自己沒把煙盒帶出來,又煩躁地放下。
「他媽真是陰魂不散,媽的真見鬼了。」
聲音不大不小,說完後還加了句難聽的詛咒,擺明要讓西蒙聽見。
西蒙微微笑了笑,将手中的外套抛到他肩頭,禔摩側身一閃,讓外套落在地上。
他也不去撿,直直盯着禔摩,「你氣什麽?」
男孩心裏一堵,恨恨轉身,「闍皇大人料事如神,連這個都猜不到嗎?」
「上一次床就認真起來了?我以為最厭惡別人糾纏的冰爵禔摩該懂得什麽叫做灑脫。」
皇者的讪笑刺得他眼眶漲痛,一想起女孩在西蒙身上嬌喘呻吟的模樣,禔摩的胃就開始發疼,他壓着平坦的腹部,惡狠狠擡起頭,龇牙裂嘴地歪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哈!所以你選擇用那種方式來昭顯我的定位嗎?不必費心,我知道對于闍皇西蒙來說,床伴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錢我收下了,交易愉快。」
又是那種佯裝無謂的口氣,西蒙已然聽得透徹、看得清晰。
他淡淡揚起唇,不帶任何感情地打量着眼前人。
「——是、嗎?」
簡單兩字便擊潰了男孩的僞裝。
他用的是疑問句,語調卻無比肯定,就像打一開始就知道禔摩口是心非時會出現什麽樣的表情。
西蒙的話語讓禔摩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彷彿陳年傷口再度被撕裂,讓人往裏頭灑了幾把鹽似的,痛覺一下子回流到大腦中樞,所有神經都絞在一起了,連呼吸都萬分困難。
他的嫉妒他的愠惱他的顫抖,聰明的皇都看在眼底。
誰為誰沉醉,兩個人心底都明白得很,只是當其中一人把它拿來當作武器,那些癡狂與眷戀便只代表着赤裸裸的殘忍。
禔摩眼眶一熱,一躍上前,揪住他的衣領,長指與西蒙的黑衣扯在一塊,難分難舍,俊俏容顏揉合太多複雜情緒,兩瓣薄唇撐不住龐大重量,巍巍發着顫,他死盯着對方,從牙縫間擠磨出喑啞的咒語。
「你他媽絕對會後悔自己招惹了我!」
西蒙低聲一笑。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不用假裝在意,我早就看透你了,愛情這東西對高貴的闍皇西蒙來說只是幼稚的兒戲,不是嗎?」
「既然明白,你拿什麽資格吃醋?」
禔摩咬着唇,眸底水光倒映出西蒙無溫的容顏,他的态度是那樣淡泊,淡得幾乎入不了任何人的眼。
一二再、再而三的挑釁與傷害,他以為自己的痛覺已然被那人的無情所麻痺,可是他錯了。
他撫着胸口,慘然一笑,臉色又白了一層。
「是啊,我沒資格,冰爵禔摩算什麽東西?」
那句話像是喃喃自語,男孩身形驀然一轉,像迅箭般朝後竄出,毫無預警地向着幾呎外的玫瑰花圃沖去。
現在外面大約下午兩點,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刻,光是直視就讓眼睛難以承受,要是有人在此時離開學園的庇護穹頂,必會在一分鐘內被陽光燒成灰燼,劍子與佛劍在上課時都多次提過此事,也因為如此,白日的圍牆邊并不需要安排守衛看管,沒有任何一個吸血鬼會愚蠢到闖入陽光下忍受焚身之苦,就算真有人想自盡,也沒有人會加以阻攔,學園并非看護中心,不必為學生的生命安全負責。
禔摩鐵了心往前沖,眼看就要撞破劍子仙跡設立的障礙。
踏入陽光下的前一秒,一道黑影攔在眼前,禔摩只覺身子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扯動,整個人騰空飛起,直直向後摔,就像被人丢棄的玩具一般,在空中翻了個圈之後重重跌落地面,腰部撞上磚砌的花臺邊緣,痛得他半邊身體都麻痺了,手肘被粗糙岩石劃傷,斑駁地滲出幾滴鮮血,禔摩撐住上半身想坐起來,卻沒有多餘力氣,只能擡起頭瞪住對方。
西蒙的眼底有着不明怒火,呼吸濃濁而沉重,像在壓抑着什麽。
「想死?要死之前,先想想你的責任吧!外面不是還有人等着你養嗎?」他粗魯地将禔摩扯起來,無視男孩糾成一團的秀眉,大掌與他的手腕相碰,瘦削的骨突與冰涼的觸感讓皇者俊狂的眉間掠過一絲陰影,松開手,口氣比眼神更冷,「那個男人奪走你的一切,只留下一條命,現在你連命也不要了嗎?」
禔摩打量着西蒙的臉,好半晌,挑眉一笑。
「反正冰爵禔摩對闍皇大人來說無足輕重,你又何必出手攔我?」
他的神情很難形容,不是憤恨,不是挑釁,更不是哀傷。
西蒙一凜,心下驀然清明。
這是個賭注,他與他玩了一把不要命的賭注。
把自己的性命與闍皇的心放上天秤,哪一方往下傾倒,便是輸了,也就是說,誰在意得多,便是敗了。
其實禔摩根本沒有獲勝的把握,他不在乎,因為若确定自己能夠取勝,那就不叫賭了。
每次都是西蒙有意無意地試探,這回,換他主動出擊。
雙方都清楚得很,這一次的交鋒,禔摩扳回一城。
西蒙沉默,而後擡頭,俊野面容看不出挫敗或懊惱的痕跡。
「若我不出手,你……」
他很快打斷他,「假設性問題沒有意義。」
「用生命當武器,很有膽量。」西蒙一笑,「但若你以為自己能以此做為殺手锏,那就錯得離譜了。」
「誰對誰錯,還很難說。」
「哦?」
禔摩拍拍沾在身上的泥土,望入那對深邃得像要把人卷入漩渦的眸子。
「那個人、他并沒有奪走我任何東西,我是自願給他的。」
「哈!」
西蒙陰沉地笑了一聲,臉上卻沒有稱得上愉悅的笑意。
「你繼續笑吧,至少我敢于面對自己的感情,你想聽的話,我現在就告訴你。」
禔摩站在他面前,彼此相距不到十公分,他的表情冰冷,眼底卻映着兩簇火焰,空氣彷彿瞬間燃燒起來。
「那只熊一巴掌就能把人開腸剖肚,如果他攻擊的人不是你,就算整個學園的學生都流幹了血,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只因為是你,只是你,闍皇西蒙,我說過你會後悔招惹我,因為我一旦看上了誰,就死都不會讓他走,你他媽給我聽清楚了,下次要敢在我面前搞別的女人,我他媽絕對會把你給閹了!」
禔摩一口氣把話說完,粉色菱唇抿成淡然的直線。
西蒙靜靜凝視着他,良久,低聲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一如既往地低沉性感,這次,甚至摻了點讓人沉醉的迷亂與微醺。
他伸手探入禔摩口袋,口袋位置縫得離腰側很近,西蒙溫熱的掌心刻意滑過那纖細玲珑的腰枝,雖然中間隔着一層薄薄的衣衫,那吓人的熱度仍引來男孩一陣不由自主的顫栗。
察覺對方細微的反應,西蒙抽出鈔票,順手壓在他胸前,低下頭,在他耳畔呵氣。
「拿我的錢去養別的男人,還有資格要求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嗎?」
禔摩的身子一僵。
其實自從兩人被關在塔牢上之後,他就沒有再跟那個人聯系過了,好幾次拿起電話,到了最後關頭卻沒有把號碼敲完,最奇怪的地方是,本來每個月對方都會打好幾次電話來催讨生活費,最近卻都無聲無息,若西蒙不提起,他幾乎都快遺忘了這件事。
他可以大聲否認自己跟那個人的關系,但他并非那種會把所有籌碼一次抛上臺面的別腳賭客,何況,他沒必要向西蒙解釋得那麽清楚,除非對方也能給予同樣分量的承諾。
下巴傲然一揚,「我放棄那個男人,你就能放棄那個女人?」
西蒙不會不懂禔摩口中的「那個女人」指的是誰,學園裏的女孩對他而言充其量不過是暖床的過客,完全構不上威脅,他知道在闍皇封閉而冷漠的的心裏,唯有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占有一席之地。
西蒙敲敲手指,「認清自己的定位,冰爵禔摩,你永遠也不可能取代她。」
禔摩的臉色白了白,又很快恢複平靜,「凡人難逃生老病死,她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
他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介意。」
禔摩握緊拳,用力得掌心都刺痛起來。
「如果是真的愛她,就不應該處處留情。」
「愛?」他的眉嘲笑地挑起,「我誰也不愛。」
「說謊。」
「別浪費時間跟我争論,無謂的追問最令人厭煩。」
禔摩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深吸口氣,抓住西蒙手腕。
「好,我們不談學園外的事。」
「聰明的選擇。」
「但是在這裏、在這個地方,你只能有我。」
他笑,「憑什麽?」
「憑我夠格。」
「因為經驗豐富?」
西蒙的表情波瀾不驚,看不出是嘲諷抑或憤怒,像只在獵物周圍徘徊的豹子,耐心地等待對方先露出破綻。
禔摩咬了咬牙,「如果你不去拈花惹草,我就不再接客人。」
那用詞遣字活脫脫像個期望丈夫乖乖待在家裏的小妻子,但那兇狠的表情和眼神半點也沒有祈求別人時該展現的謙卑,與其說禔摩在向西蒙讨取承諾,倒不如說他狂傲地抛下了一句威脅意味濃厚的宣誓。
西蒙低低一笑,不置可否,「你辦得到嗎?」
「你不信任我?」
「對我而言,信任兩字沒有任何價值。」
禔摩的掌心向下滑,拉住西蒙的手,他挑了挑眉,沒掙脫也沒反握。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認定了就不會放手,你別想輕易擺脫。」他加重力道,昂首與西蒙對視,「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說到做到。」
「如果我要你去死呢?」
他高傲地一笑,「你若能看着我死,剛才就不會出手了。」
「不愧是冰爵禔摩。」西蒙勾起唇,挑起他的下巴,仔細端詳那張俊美容顏,「那你也得答應一件事。」
「說。」
「不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尋死。」他頓了頓,再次微笑,「你的命,很重要。」
禔摩的右手撫上皇者稜角分明的側臉,兩人目光再次相對。
「那、在你看得見的地方呢?」
西蒙盯着那刻意挑撥的粉色唇瓣,沉聲一笑,扣住男孩後腦,一把将他扯進懷裏,狠狠地封住他的唇。
那句低語在禔摩耳畔回蕩,像一滴血珠落入水中,漸漸渲染、蔓延開來,直至冷漠的透明被豔麗而張揚的鮮紅所侵占,他明白自己再也回不了頭。
一陣強烈的不安侵襲全身,同時,他的心卻因興奮而瘋狂顫抖起來。
「無論幾次,我都會把你救回來。」
教室後門被悄悄拉開,一道人影趁大家都不注意時悄悄溜了進來。
「人形師,我說過,遲到就不用來了。」
人形師吐吐舌頭,把禮儀課老師疏樓龍宿的冷淡警告當做耳邊風,彎腰鑽入人群中,直接往某個穿了兩件外套的男孩身上蹭,毫不意外被對方一腿踹開,他似乎永遠都沒能記取教訓,被人猝不及防一踢,一個站立不穩,踉跄地往旁邊摔跌,站在旁邊的禔摩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悠然往後退開,避掉了突如其來的沖撞,讓那家夥跌跌撞撞地一路沖進希恩懷裏,兩人撞成一團,雙雙倒在地上。
「人形師。」龍宿背對着學生,正在櫃子上挑選CD,聽見後方動靜,不必轉身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秀眉一蹙,「用臉皮着地就不會痛了。」
男人淡然的嘲諷引來學生一陣哄笑,禔摩伸手把希恩拉起,後者也好心地順手把人形師拉了起來。
「你又被拒絕啦?」希恩揉揉鼻子。
「他那是在害羞,誰能抵擋我人形師的魅力呢?」
禔摩冷笑了一聲,「哼。」
感覺龍宿老師往這邊看了一眼,人形師縮縮脖子,壓低聲音道:「哼什麽哼,冰爵禔摩,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吃你那一套,告訴你,陰陽師就是愛我這個調調。」
「瞎忙半天也沒見到效果。」
「你不懂,太容易追到手的就不叫真愛了。」
「真愛?」他嘲諷地挑眉,「你腦子進水了吧!」
「你沒遇過當然不懂那種感覺了,一見到他,這裏就不屬于自己了。」他捧着心,露出迷戀的癡笑,「像有火在燒一樣,痛苦卻又幸福。」
禔摩手肘在他胸口一推,讓他恢複正常,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神放到遠方,勾起唇,「……是嗎?」
龍宿将CD推入播放器內,回過頭,淩厲目光在學生身上掃視一圈,還特別多瞪了人形師幾眼,「今天上社交舞,我會示範一次,剩下時間自由練習,下周驗收。」
女孩們聽見要學舞,興奮得開始交頭接耳,社交舞是血族貴族聚會時的揭幕傳統,負責舉辦宴會的主人及其長子需攜伴開舞,開場舞賞心悅目與否和本家的聲望息息相關,若娶入一名笨拙不善舞的女子,整個家族都會遭人讪笑,每個女孩都知道,想進入豪門做媳婦,社交舞可說是最重要的第一門課,就算龍宿說下周就要考核,也沒消減她們臉上的笑容,男孩子們對社交舞沒興趣,一聽到考試,個個臉都垮了下來。
「因為男女兩方舞步不同,所以我找了另一個老師來協助示範。」龍宿按下播放鍵,悠揚的樂音從喇叭中流洩出來,他左右顧盼了一下,沒見到該來的人,好看的眉微微皺起,「劍子仙跡,還不快點過來。」
「我說啊、龍宿老師。」話語剛落,劍子仙跡便慢悠悠地踱入教室,人群讓開一條通道,他走向龍宿,輕聲一笑,「放着我那群學生在教室自習,他們會暴動的。」
「本來就夠吵了。」
「那是活潑。」
「活潑到上課拿東西丢老師?」龍宿指的是前兩天剛發生不久的事。
劍子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準許他們活動活動筋骨。」
「用課桌?」
「準确來說,是桌腳。」
他輕哼一聲,「有什麽樣的老師,就有什麽樣的學生。」
佛劍分說不茍言笑,說一不二,上課态度嚴肅而謹慎,加上他大多負責狩獵、防身之類的課程,一拿起武器,根本沒有學生膽敢造次,雖說佛劍分說較難親近,大家卻一致認同他是整個學園裏最認真的老師,有困難去找他,他一定無條件幫忙解決。
疏樓龍宿就不同了,除非有課,否則很難在校園裏見到他,更不可能插手學生的私事,龍宿主要負責理科,偶爾也教點社交生活禮儀,個性冷淡高傲,言詞犀利,做得好便不吝贊賞,做錯了就等着遭受一番毒舌批評,能獲得他認可的學生寥寥無幾,這樣的老師原本應該不會受到多數學生喜愛,偏偏他生了一張絕頂漂亮的容貌,無論男孩或是女孩,上課只要望着那兩瓣曲線優美的嘴唇上下翦動,就是周公親自召喚也絕不會回頭找他下棋,龍宿每回改考卷看到學生在證明題的空白處趁機告白時,都直接把卷子丢給劍子仙跡解決,看那囉嗦的男人拿出鋼筆,低着頭,一筆一劃地進行道德勸說,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劍子仙跡是個很特別的老師,比起佛劍和龍宿,上他的課簡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