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 (2)
遇的傷害必定更大,他擡頭一望,只見冷艷色頹然跌坐着,胸前一大片紅漬,雙臂軟軟垂在一旁,彷彿連擡掌對抗的力氣都徹底失去。
他的手廢了。
禔摩陡然明白那張臉上的痛楚所為何來,吃了一驚,「西蒙!」
西蒙舉起手,緩緩移到冷艷色頭頂,唇邊冷笑未曾褪去。
他想殺他。他會殺了他。
閃過心頭的想法引起一陣戰栗,禔摩連跌帶爬地跑了過去,想阻止那個人的瘋狂行徑,「西蒙,夠了!你會讓他沒命的!」
「睜開你的雙眼。」西蒙恍若未聞,臉上前所未見的的溫和神色讓禔摩噤了聲,他從沒見過西蒙露出這種表情。
極端溫柔的背後伴随着令人恐懼的殘忍,禔摩心一涼,怔愣地停下腳步。
男孩的聲音很沉,很柔,「睜開眼睛,看着我。」
冷艷色揚起臉,滿嘴鮮血咕嚕咕嚕地滾湧而出,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不可能……你不可能做到……你……你使用了……什麽東西?」
皇者扯出冷酷笑意,「你說呢?」
禔摩倒抽一口冷氣。
闍皇微笑着,揚手,劈落。
「西蒙!」
「不要!!!!!」
禔摩與另一個人的叫喊同時響起,一抹瘦小綠影搶在最後一刻撲了過去,用身體擋在冷艷色跟前,接下了西蒙大部分的掌力,那聲不要餘音未落,禔摩便聽見了極度驚恐的抽氣聲,他擡起頭,看見冷艷色邪氣淡漠的容顏上出現從未有過的恐懼、後悔與驚痛,足以讓那張嚣狂的臉震碎成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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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綠色從來都不是一個強者,即使強者也擋不下西蒙的輕輕一掌。
幸好,他沒有想過要抵抗西蒙,他只想保護冷艷色,而他做到了。
絢麗血花綻放,飄落在紫發男孩的衣衫上,好似蕩入酒中的玫瑰花瓣,搖擺,沉沒。
豔紅紛飛,那麽多那麽多的血,彷彿永遠也流不盡似的。
禔摩的臉色褪至慘白,太陽穴猛地一陣抽痛,呼吸跟着急促了起來。
鮮血,小刀,屍體,幹裂而無聲的唇,永遠也無法閉上的雙眼,直挺挺瞪着自己。腦海中晃過的畫面太迅速也太殘酷,塵封的盒子被無預警地摔破,他死命抱住頭,修長的指開始發抖,咬緊牙關,企圖阻止回憶重新席卷,可是沒有太大作用,黑白畫格跳動着死亡與絕望的章節,彷彿被抛回好幾年前的那個冬天,瘦削男孩腳下的那灘血池,倒映出一雙沒有生氣的藍色眸子。
西蒙察覺了他的顫抖,俊眉微皺,大掌一伸,握住他的手腕,将禔摩拉到自己身邊。
熱度喚回了理智,禔摩掙紮着推拒,「做什麽?放開我!」
對他的抵抗并不感到意外,西蒙松手,回頭淡淡瞥了冷艷色一眼,後者仍舊跪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抱着慘綠色,呆呆凝視天空,像是突然間被抽離了靈魂,整個人成為一副空殼。
皇者低聲一笑,從口袋裏掏出一根菸,點燃,輕輕吸了一口,再湊到禔摩唇邊,白霧中隐約的笑容引來對方煞氣騰騰的一瞪,他也不以為意,将菸叼回唇畔,此時旁邊開始有學生聚集圍觀,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冷艷色與慘綠色,但看見西蒙跟禔摩都在場,氣氛又十分不尋常,也沒人敢擅自戳破這薄如蟬翼的微妙平衡。
禔摩艱難地邁開腳步,走向冷艷色跪坐之處,淩亂的步伐就像逼迫自己走入死亡一般沉重,那鮮紅的血色太過刺目,彷彿慘綠色多流一些血、自己的回憶就被洗得更鮮明一些,他無意識地在懷中掏取藥品,一時遺忘那輕薄的袍裏什麽也沒有。
西蒙不悅地擰起眉,再度拽住他,這回用上了真力,不讓禔摩輕易掙開,沉穩的嗓音更低了幾分。
「不要過去。」
「滾開,你這個殺人兇手。」
他說最後四個字時聲音抖得厲害,雖然表情依舊冷漠,但西蒙可以從男孩蒼白的臉色上看出他強抑着顫抖。
薄唇一勾,輕煙和沉笑同時流洩而出,「你心疼了?」
「闍皇西蒙,你他媽去死一死算了!」
「哦?」禔摩眼底的厭惡太過張揚,甚至連看也不看他,西蒙冷冷一笑,莫名被挑起了怒氣,手勁加重,在那已然傷痕交錯的藕臂上嵌下新的紅痕,「确實,我不像你,被人糟蹋了還這麽死心蹋地。」
「那只是一場交易,跟你完全沒有關系。」
他夾着菸,指向禔摩頸側被燙過的傷痕,「做過一次就舍不得人家,冰爵禔摩,你是不是有病?」
他手一甩,迳自離去,「我再怎麽瘋狂,也沒有你的心那麽扭曲、黑暗、暴力、殘忍,你把人命當雜草一樣踐踏,你不懂得什麽叫做珍惜,你根本不是人。」
西蒙微微變了臉色,抛下菸蒂,「過來。」
「憑什麽?」
「我叫你過來。」
禔摩幹脆不再理他,轉頭跟其中一個學生交談,「你去找校醫,我先幫那人止血。」
見他就離冷艷色三步之遙,西蒙的眉皺得更緊了,「禔摩,回來。」
禔摩受不了騷擾,忍無可忍地轉過頭,想吼西蒙閉嘴,後頸突然一涼,風聲驟變,他心一沉,知道有人偷襲,直覺側身閃避,左手立刻去拔劍,一個摸空,驀然想起自己忘了把防身武器帶出來,剛擡眼,前方黑影飛掠,半秒前還站在遠處的西蒙已然不見蹤跡,他急急轉身,一雙可怕的眼睛猛地照入眸底,亮晃晃得吓人,禔摩微微一凜,擡臂抵抗突如其來的攻擊,千驚萬險間避開了往頭頂劈落的掌刀,只讓他削中幾縷發絲。
冷艷色一擊不中,怒吼一聲,再次進攻,高大黑影忽地竄入兩人之間,銀光一閃,直挑向冷艷色右腕。
看見西蒙出劍,圍觀人群同聲驚呼,學園裏有防身、狩獵相關的訓練課程,學生擁有武器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為了防止暴力事件,關于武器方面的校規特別嚴厲,只要發生鬥毆,必定嚴懲、沒收雙方武器,校園內沒有刀劍專賣店,一旦被沒收物品就只能用天價跟少數有管道的人購買黑貨,所以大多數的學生還算聽話,平常也很少發生流血事件。
這是禔摩第一次見識到西蒙的劍,也是第一次看他持劍,那修長的指扣住雕花劍柄,腕輕轉,掃向對方要害,西蒙的劍像是有靈性一般,在他手中縱橫翻躍,細薄劍身閃着銀亮黑芒,透出隐隐寒氣,劃斷空氣時還伴随着低沉的蜂鳴聲。
冷艷色本該閃避,但他沒有,反而埋頭往前沖,那對瘋狂的眸子裏燒着怨毒的火焰,簡直不像個人,反倒像頭失去控制的野獸,甚至,是從地獄最深處爬出的厲鬼,禔摩皺起眉,心下正覺奇怪,突發現他懷裏閃出一縷銀光,猛然明白了什麽,連小心暗刀幾個字都來不及喊,縱身與西蒙并肩,左掌遞出,在冷艷色的暗刀丢出的瞬間,用掌風将它震偏幾吋,小刀朝上飛竄,恰好擦過西蒙臉頰,在那白皙的面容上畫出一道淺淺的血痕,細得甚至看不清楚。
在此同時,西蒙的劍也不偏不倚地刺中冷艷色的胸口,紫發男孩悶哼一聲,向前跪倒,再也無力發動攻擊,皇者抽出血紅的長劍,劍身一抖,右手一翻,将劍直直插在草地上,漆黑的劍柄随着未褪的能量來回搖晃,上端的一顆紅寶石熠熠發亮,倒像只迎風昂立的瘦鷹,他似乎并不在意那把差點命中要害的暗刀,也沒擡手抹去臉上痕跡,只朝禔摩淡淡一瞥,「叫你不要靠近他,聽不懂嗎?」
「我救了你的命。」
「哦,是嗎?」
禔摩撇撇嘴,不知道自己怎地就這麽下意識去幫助西蒙,但他也不屑讨取回報,很快轉了話題,「那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看他一副想把你碎屍萬段的表情。」
西蒙彎身抱起慘綠色,迅速替他止了血,「他罪有應得,吸血鬼族不需要這樣的敗類。」
那個過度瘦弱的男孩的衣衫被風吹開,露出同樣慘烈的雪白身軀,與禔摩不同的是,那些傷口大多不是新傷,反而像好幾年累積下來的成果,有深有淺,有鞭痕有燙痕有瘀痕,多數已結痂,但那些觸目的疤痕仍然像蛇一樣,盤旋纏繞在慘綠色的肌膚上。
「他一直這樣虐待慘綠色?」
西蒙勾起一抹嘲諷笑意,「你不是最清楚嗎?」
知道他指的是昨晚的事,禔摩咬着唇,「我無所謂。」
西蒙望了禔摩一眼,淡然道:「我在乎。」
他的語氣很淡,彷彿不曾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少份量,禔摩反而狠狠地愣住了。
他說在乎,是什麽意思?
西蒙說完,轉身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圍觀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禔摩一怔,大步跟了上去。
感覺後頭細碎的腳步跟近自己,西蒙頭也不回地道:「我不會再傷他,你先回去。」
「我要你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挑眉,「你想聽什麽?」
「你找上冷艷色,是不是因為我?」
「如果我說是呢?」
「你明明不在乎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麽,你剛才為何替我擋下那炳飛刀?」
男孩一時語塞,雪頰染上幾分難得的酡紅,別開頭,「我可不像你,可以眼睜睜看別人血濺五步。」
西蒙淡淡一笑,難得不帶任何嘲諷或惡意,單純地揚起唇角,「我會記住你這句話。」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只需要記住,闍皇西蒙認定的東西,誰也不許碰。」
他一愣,覺得有什麽地方被侵犯了,莫名着惱起來,「說清楚,什麽叫做你認定的東西?」
西蒙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釋,禔摩正要追問,走到半途,迎面卻遇上了兩個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闍皇西蒙,冰爵禔摩,站住。」
禔摩一凜,知道這一關絕對不好過。
他沒見過那個人生氣,但他知道這樣的人一旦展露憤怒,便難以善罷幹休。
男人的聲音威嚴而平靜,「無故傷人,濫用武器,西蒙,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
「沒有。」
「犯錯卻毫無悔悟之心……」男人的濃眉抽動了下,顯然已經瀕臨爆發邊緣,背上的聖牒微微震動,彷彿随時都要出鞘。
「哎哎、佛劍好友,先救學生要緊,我們快送他去保健室吧!處罰的事情交給我來辦。」劍子仙跡知道某人快要暴走了,連忙陪笑接過慘綠色,朝兩個男孩使了個眼色,要他們識相點趕緊避開,「兩個人都去塔牢裏,先罰禁閉七天,剩下的部分等醫治好慘綠色後再決定。」
「喂,吃飯了。」
禔摩被鏽鐵摩擦的聲響吵醒,他緩緩睜開眼,看見禁閉室門上的小窗臺出現一個長形拖盤,上頭擺着兩個圓盤和兩個木杯,他疲倦地低下頭,絲毫沒有食欲,全身痠痛得像泡過醋似的,被鞭子抽過的傷口在皮膚上一跳一跳地燒痛,自那一夜後都沒時間做任何處理,現在傷處不僅沒有好轉跡象,反而變得更加嚴重了,雖然不再流血,但未經過消毒手續,長期接觸塔牢的陰濕空氣讓皮開肉綻之處開始腫脹發癢,他盡量忍耐不去觸碰,但現在連衣衫與肌膚的細微摩擦都開始讓人難以忍受。
他轉頭往裏頭一瞧,西蒙仍坐在角落閉目養神,也不知劍子仙跡哪根神經接錯了,塔牢的禁閉室明明不只一間,卻偏指定将他們關在同一個地方,這裏除了床和一張破舊的凳子之外什麽都沒有,要上廁所還得拉鈴請守衛來開門,鐵窗位在兩公尺高的地方,陽光只能照到半邊房間,禔摩待在亮處,西蒙則一直坐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彷彿有種無言的默契,除非必要,雙方都不會随便踏入對方的領域。
「住在這種陰森黑暗的牢裏,想必闍皇大人一定很不習慣吧?」
暗處燃起兩團冷火,彷彿有人揭開了遮蔽月光的厚重布幕,那雙鷹眸驀地射了過來,「去吃點東西。」
長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鎖骨下方,被燙傷的痕跡凹凸起伏,也不知何時才會消除,禔摩慵懶地歪歪頭,「唷,什麽時候闍皇大人也會關心別人了?」
「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
「既然如此,你怎麽不吃?」
「我不吃那種東西。」他頓了頓,雖然光線不足,但從微揚的音調可以感覺到西蒙的唇角挑了起來,「但你不同。」
禔摩撇撇嘴,「哼,我就看你可以撐多久。」
其實禔摩倒不是不餓,只是身體上的疼痛讓他消除了大半食欲,盡管已經有許多天沒吃東西,他對守衛送來的黑面包仍舊不感興趣,何況西蒙擺明了瞧不起那種平民食物,自己也沒必要餓虎撲羊一樣去啃那些硬梆梆的面包,他拉拉衣領,将身子縮起來,比起填飽肚子,他現在更想好好沖個熱水澡。
他轉頭朝那個窄小的床望了一眼,這是單人禁閉室,床鋪枕被想當然爾只有一套,兩個人卻都沒有睡過,西蒙一進來就迳自走到角落坐定,那床他連碰都沒碰,好像特意要讓給禔摩似的,禔摩當然也不去坐不去躺,總覺得先睡床的人便是輸了,三天來兩人都靠着牆休息,禔摩曾經倒在地上睡過幾小時,但塔牢石板太過冰涼,一到半夜就會被凍醒,幸好他的抵抗力不算差,雖然一直感覺寒冷,倒不至于立刻生病。
「冷嗎?」
禔摩停止呵手的動作,「冷不死人。」
西蒙似乎是笑了,三秒後,一件厚大衣落在禔摩頭上,份量頗重,絨毛領子擦在頰邊,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了交誼廳壁爐邊暖洋洋的波斯大毛毯。
禔摩将外套從頭頂扯下來,「幹嘛?」
「太熱。」
雖然明知他在說謊,禔摩卻沒把外套丢回去,算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将手穿入袖裏,突如其來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夾雜着淡淡的薄荷清香,跟上回撞見剛洗完澡的西蒙時一模一樣,只是除了那熟悉的薄荷香,袖口還帶着禔摩未曾聞過的百合香氣。
他厭恨那莫名其妙的味道,喉頭突然一澀,咬着唇,愠惱地脫下大衣,丢回西蒙腳邊。
西蒙并未伸手去撿,那件外套就這麽靜靜地躺在光與影之間,禔摩煩躁地別開目光,門外忽然傳來一聲低喚。
「西蒙?」
那輕呼并非來自守衛,細細軟軟的,反而像個女孩。
禔摩警戒地跳起身,走到門邊,就着那個送飯的孔洞向外張望,「是誰?」
門外的人似乎一愣,發覺找錯了牢房,忙讷讷道歉,「抱歉打擾,我不是要找你。」
「我在這裏。」西蒙不知何時已壓到禔摩身後,大掌靠在門上,俊顏湊近禔摩右肩,嗓音帶笑,似乎并未對夜半探訪的客人感到訝異,眼神始終牢牢鎖在禔摩臉上,禔摩聽見對方是要來找西蒙的,肩頭一聳,把西蒙頂開,側過身便想離開,西蒙另一只手卻恰好扶上了門,把他鎖在懷中。
禔摩寒着臉沉聲警告,「讓開。」
女孩聽見西蒙回應,興奮地羞紅了面頰,也顧不得禁閉室裏有沒有別人,俏臉湊到洞口邊,屈指輕輕敲了敲門板,腕上的珠玉環鍊一齊跟着叮當作響,「西蒙大人,您還好嗎?」
西蒙沒回答,禔摩見狀想跑,手腕卻猛然被人制住,硬生生拉高扣在頭頂,背上傷口這麽一扯動,痛得連腳尖都顫抖了起來,他咬緊牙關,低低詛咒一聲,右腳很快朝後踏出,往西蒙的膝蓋踢去。
眼見沒人回應,女孩覺得奇怪,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禔摩的半邊臉,加上光線昏暗,不知道裏頭發生了什麽事,便再問了一次,「西蒙大人,您沒事吧?小蝶來探望您了。」
禔摩出腳很快,在西蒙閃避的同時趁機掙開腕部的箝制,冷冷甩下一句,「他好得很,妳要幹什麽?」
外頭靜了半晌,柔軟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問的是西蒙大人,你是哪位?」
女孩的用詞尚稱有禮,但那嗓音中的疏離與冷淡,彷彿是要禔摩別介入她與西蒙之間的交談似的。
這可讓禔摩火了,他回頭瞪了西蒙一眼,見他仍然沒有應答的打算,冷哼一聲,「同學,他不想跟妳說話,妳難道聽不出來嗎?」
「西蒙大人,我是小蝶,您一定還記得吧?」女孩沒理會禔摩,不死心地追問,「您說過我跳舞特別好看,還特地送我一套紫色的絲質禮服,說是襯我的膚色……」
「愚蠢的女人,一點小禮物就心花怒放了嗎?」禔摩冷笑一聲,「妳算哪根蔥?告訴妳,妳的西蒙大人在外面早就有了別的………」
這回男孩的嘲諷沒能說完,因為西蒙閃電般出手攫住他的手臂,不甚溫柔地将他壓到牆上,禔摩的後腦勺直接往石壁撞去,砰的好大一聲,然後又歸入靜寂。
「西蒙大人,怎麽了?您沒事吧?」
禔摩用力眨眨眼,讓陡然襲來的暈眩消褪,屬于闍皇的氣息再次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西蒙靠得很近,冷艷色飛刀所劃下的傷口像條纖細紅線,縫在西蒙雪白的頰邊,他們之間的距離近乎零,別說開口說話,甚至連一呼一吸之間的起伏都會碰到彼此的唇,禔摩的目光在那時常勾着涼笑的薄唇上停了幾秒,小心翼翼地擡起眼,卻猛然撞進西蒙深邃的眸裏。
你想打架嗎?金發男孩沒開口,但他的眼神很明顯就是在訴說這幾個字。西蒙忍不住笑了。
「我記得妳。說吧,有什麽事?」
沒想到他會突然把注意力轉向門外的女孩,禔摩瘦削的身子微微一僵,直覺回頭往門口望去。
女孩的纖手由洞口伸入,把一個小竹籃輕放在平臺上,嬌聲嬌氣地道:「我聽說您要在這裏住幾天,就做了些點心過來,希望您會喜歡。」
禔摩使勁掙了一下,西蒙仍紋風不動,他恨恨地咬着牙,壓低聲音道:「要私會情人是你家的事,你他媽壓着我做什麽?」
「放着,離開。」西蒙看也沒看那竹籃,反而從懷裏摸出張紙條遞了過去,「拿給維特。」
小蝶應聲接下,又試探地問道:「能讓我看看您嗎?小蝶很思念您。」
女孩想見西蒙一面,但他似乎對于眼前掙紮到氣喘籲籲的兇惡貓咪更感興趣,壓根不想理會對方,她是聰明人,當然懂得察言觀色,雖然并不明白西蒙大人到底在忙什麽,也不敢厚着臉皮留下來,欠腰說聲「那我先離開了。」之後,就提起裙擺踮着腳步下塔樓去了。
聽聞腳步聲漸行漸遠,禔摩推開西蒙,拍拍衣襟,不耐道:「人家專程探望,你擺什麽架子?」
他低聲一笑,從籃裏抽出一瓶紅酒,「要嗎?」
「她是特地送來給你的,問我做什麽?」
西蒙也不回話,拿起唯一的一只玻璃杯,倒了半杯酒,推到禔摩眼前,自己就着瓶口喝了幾口。
濃濃葡萄酒香在窄小的禁閉室裏蔓延,光憑氣味就能知道這瓶酒價值不菲,禔摩沉默半晌,伸出手,取杯,一飲而盡。
小蝶并不是唯一一個來探望的女孩,也不知消息是怎麽傳的,塔牢陸陸續續又多了幾位訪客,每個人都是沖着西蒙來的,短短不到兩小時,簡陋的禁閉室裏像被施過魔法一般,地板擺滿各式各樣的甜點和熱食,簡直比聖誕節晚宴還要豐盛,不過,除了剛開始的那瓶酒之外,西蒙并未動其他東西。
在遣走第五個女孩之後,禔摩終于忍不住出聲了。
「哼,還真受歡迎啊。」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又替他添酒,「你的情人都到哪裏去了?」
禔摩舉杯飲盡,扣的一聲,将杯子重重放回地面,葡萄酒提供的溫暖讓那雪白的粉頰漸漸泛出紅暈,斜眼遞去一瞟,「我只有客人,不需要情人。」
西蒙被他瞪得笑了出來,「你我都是利用別人罷了,沒什麽不同。」
「我做的是公平交易,一來一往、互不相欠,不像某個人,表面裝出虛情假意的關懷,其實對于他人的情感根本不屑一顧,說穿了,你的愛情不過是冠冕堂皇的欺騙行為。」
「真有趣,你是在替那些女孩抱不平?沒想到傳說中冷淡高傲的冰爵禔摩,竟然會幹涉別人的交往情況。」
他咬牙,「你總有一天會被殺的。」
「何必擔心,反正有人會奮不顧身來救我。」他指指臉頰的傷痕,若有所指地一笑,「雖然功夫有點不濟,但勉強還算可以,下回出手時動作不要這麽明顯,可以改善攻擊速度。」
速度一向是禔摩的最大優點,無論是移位或攻擊,他的成績都名列前茅,還曾經在狩獵課及劍術課受到佛劍分說的公開稱贊,西蒙說別的也就罷了,偏偏指谪他最自豪的速度,真讓他惱到不行,要不是渾身痠痛,禔摩大概要立刻跳起來找西蒙決鬥了。
「下次有人偷襲你,我絕對站在一旁鼓掌叫好。」
「真的嗎?」
男孩的自信笑容帶着不明意味,禔摩恨恨地別開眼,不想再同他交談。
「……主人?」
這回從外頭傳來的聲音相當熟悉,連禔摩都認出來了,不是別人,正是闍皇的小仆維特。
西蒙主動站起身迎了上去,「我要的東西呢?」
「都在這裏。」維特将一包東西遞給西蒙,嗓音掩不住關懷,「主人還好吧?有沒有什麽需要維特打點?」
「不必了。」
「還有這個……」窗口塞進一件大紅外套,「這是希……別人托我送給禔摩大人的。」
「你怎麽幫他傳話來了?」
西蒙話音中的調侃讓維特悄悄紅了臉,忙不疊解釋:「他一直煩我,又不肯自己上來,我只好順便替他帶來了,如果主人認為不妥,維特再拿去還給他。」
西蒙回過頭,正好禔摩也在看這裏,接收到他的目光後又冷着臉別開頭,西蒙淡定一笑,将外套挂在手肘上,點點頭,「你回去吧,告訴守衛,我不想再見其他客人。」
「是。」
西蒙将維特拿來的東西放上床,自己也坐了上去,老舊的鐵床架受到壓力,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過來這裏。」
禔摩的肩膀微微動了動,但只有一瞬,很快又回複平靜狀态。
西蒙沉聲一笑,将外套抛到他身側,「冰爵禔摩,如果你想讓我留下印象,最好找點別的辦法,矜持并不能為你贏得多少分數。」
「別來煩我。」
西蒙不再說話,直接走上前,将他拉離牆邊,右手伸過去揭他的衣襟。
禔摩用力推開他的觸碰,「幹什麽?」
「你的傷口還沒處理吧?維特拿藥來了,不要亂動。」
最後四個字說的很重,大掌掐住禔摩的手臂,逼迫他把臉擡起來。
男孩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倨傲地咬着唇,不願細思西蒙為什麽特地請維特拿藥過來,「你不如先顧好自己臉上的傷口,畫花了闍皇大人英俊的臉龐,我可過意不去。」
「我既然允許它的存在,就沒有必要抹殺它。你該不會以為我擋不下那一刀吧?」他淡淡一笑,「轉過來。」
「我好得很。」
他拽住他,冷冷道:「別把自己弄得太難看,我可不是溫柔的男人。」
「你放心,我從來沒有那種期待。」禔摩輕哼一聲,終究是脫了上衣,陡然接觸牢房裏刺骨的冷空氣,像把冰冷的刀在身上割劃,肌膚隐隐發疼,他伸手向西蒙讨藥,「我自己來。」
西蒙不語,長指抹了一坨藥膏,直接往禔摩背上擦去,突如其來的刺痛讓他下意識縮了縮身子,很快又争強地挺起背,那藥膏冰涼滑膩,很快撫平了麻癢的不适感,男孩修長而略帶薄繭的指在光滑柔嫩的雪背上撫動,肌膚與肌膚接觸的地方似乎變得格外敏感,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背後那雙手的溫度彷彿燙熱的鐵塊,在每一處烙下比傷口更深刻的痕跡。
吹在頸後的暖息沉着而凝定,禔摩微側過頭,避開那溫熱的呼吸,卻又不想直視對方的眼眸。
床板又是一聲吱嘎,西蒙似乎坐得更近了,剛才被壓在牆上那種深沉的壓迫感再度圍繞上來。
禔摩揪緊床單,感覺肩背像是一座冰與火的戰場,藥膏的冷、掌心的熱、還有那幹擾心跳頻率的男性氣息不斷拉扯他的心,胸口猛然一陣悶痛,他撫着胸,強忍那意圖控制失序心跳的後遺症。
男孩的大手緩慢地滑移,直到那纖細優美的腰間,指腹有意無意地在他腰側輕點,禔摩的肩膀不由得繃緊起來,西蒙察覺到他的變化,低低一笑,「你很緊張。」
明白他是故意的,禔摩反手握住他的腕,冷冷道:「你摸夠了吧?」
「那些人……」西蒙故意停頓了幾秒,确定他知道自己所指為何,「對這樣的身體應該都很滿意吧?」
「跟你沒有關系。」
「用那種口氣說話,身體的反應卻不是這麽回事呢,禔摩。」
「哼,想要的人是你吧,該不會真被冷豔色說中,闍皇大人也開始對男人産生興趣了?」
禔摩回過頭,本來很确定西蒙已被挑起了欲望,但那對深邃的眸子裏卻沒有上回的隐蔽野望,反而帶着淡定笑意,像是期待觀賞一場好戲的觀衆。
「我說過,你還沒辦法引起我的興趣。」
禔摩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不知怎地就是惱恨他瞧不起自己,突然湧上的好勝心促使他做出了沖動的決定,深吸口氣,身形翻轉,直接跨坐到西蒙腿上,抓住他整齊高挺的衣領,将他推倒在床上,膝蓋箝制住那精瘦的腰,扣緊,右手壓着對方胸口,蝶睫翩掀,傲然俯視,唇角一勾,端起魅麗而誘惑的職業笑容。
「沒試過怎麽知道?」
西蒙将手枕在腦後,邪肆一笑。
「哦,你要讓我試試嗎?」
腦海中隐隐有個聲音試圖喊停,但那個黑發男孩笑容裏毫不遮掩的挑釁剪斷了最後一根理智線,禔摩探手向下,俐落地抽開腰帶,甩在地上。
解開衣扣的長指俐落而熟練,幾乎感受不到遲疑,那頭美麗的金發失去束縛,披散在腰間,一路流瀉至西蒙身側,他脫下上衣,順手丢開,接着彎身去解西蒙的衣衫。
西蒙枕着頭,唇角微勾,捧起一掌柔順金發,大手沿着發梢,撫上男孩纖細而柔膩的腰間,溫熱的指尖順着那一道道的傷口輕輕撫摩着,由上而下,再由下至上,那彎曲粗糙的痕跡像雕鑿在白皙石膏上的斧痕,顯得突兀而刺眼,他一遍又一遍地觸摸,直到禔摩抓住他的腕制止他的動作。
「不要碰。」
他低低一笑,撐起身子靠在牆邊,惬意地抱着胸,大剌剌欣賞眼前近乎全身赤裸的男孩,「不是誇下海口說要讓我試試嗎?」
禔摩咬住蒼白的唇瓣,他不是厭惡被人觸碰,只是比起那些急不可耐的客人們,西蒙的撫摸總是無言宣示着更加深沉的占有,宛如藝術家仔細鑒定一件作品般,連眼神都帶着評判的興味,每當他的指尖緩慢劃過身體,那些傷口就會開始發燙,像要燃燒起來似地抽疼着,禔摩避開年輕皇者的目光,心裏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游戲,湊上前,尋到對方的唇,在他嘴角吻了一下,伸出舌頭沿西蒙的唇線纏膩描摹,然後來到他溫熱的頸項,吸血鬼的本能讓他能清楚感應到那振振跳動的血脈,他舐了舐唇,擡眼朝西蒙一瞥。
皇者唇邊的笑意未歇,神情似乎更加放松了,禔摩一咬牙,再次探首吻住了他。
毫無溫柔纏綿的情意,僅僅是唇舌間的火熱競争,禔摩的手移到兩人之間,剛準備卸除對方的長褲,一直沒有動靜的西蒙卻猛然勾住他纖瘦的腰,舌頭強硬地擠進男孩檀口,霸道而狂烈地攪弄。
突如其來的侵襲松解了禔摩挑撥的動作,他緊緊揪住西蒙強壯的肩背,下意識想躲避那過于野性的吻,但西蒙的唇舌并未給予他太多喘息空間,他的後腦勺被人按住,被迫張開唇,迎接闍皇充滿占有的掠奪。
西蒙的吻彷彿永無止盡,而冰爵禔摩畢竟也不是省油的燈,無數次的經驗讓他很快可以掌握對方的弱點反守為攻,在一次又一次的纏吻中,他逐漸尋到了兩人唇瓣的契合點,伶俐的舌頭從西蒙偶爾露出的縫隙中鑽入,正式展開了某種意義上的唇舌之争。
感受到對方的掙紮與反擊,西蒙挑起俊眉,涼薄的唇畔逸出一抹輕笑,主動松開了禔摩。
陡失腰間的支撐點,禔摩自然而然地向後仰倒,他撐住床被,不甘示弱地瞪過去。
「這算什麽?」他喘得厲害,連說話都斷斷續續。
西蒙沉聲一笑,帶點自信的嚣狂,手指從他的胸口直線向下劃,來到男孩敏感的位置。
「沒被人這樣吻過嗎?」
「哈!」禔摩歪着頭,輕哼一聲,用手背抹抹唇,同時平複過快的心跳,俊俏的容顏重新武裝回最熟悉的冷淡模樣,挑釁道:「更瘋狂的我都玩過,一個舌吻算什麽?」
西蒙靜靜凝視着那張精致如瓷娃娃般的臉蛋,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