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禔摩,外電。」
朝着團練室前進的男孩聞言停下腳步,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瞬了然,似乎對于這通電話出現的時機并不感到訝異,他走過去,接過話筒,「喂。」
「你他媽想餓死老子是嗎?老子的錢在哪裏?」
電話那頭的咆哮聲幾乎炸壞了聽筒,連旁邊的接線生都吓了一跳,禔摩将聽筒移開幾吋,神情平靜,「再等幾天,我會連同下個月的一起寄過去。」
「我警告你,別想給我玩花樣,那幾萬塊根本不夠塞牙縫,你在裏面到底有沒有認真工作?是不是跟哪個男人好上,玩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你該不會忘記外面還有什麽人在等着你吧?」
禔摩深吸口氣,「我沒忘。」
「怎麽,口氣這麽差,想造反了?」
「我這兩天就會去寄,別再打來了,我很忙。」
「最好是這樣,要是下禮拜還沒看到錢,老子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麽事。」
禔摩挂上話筒,揉揉眉心,又重新撥打了另一通電話,手指繞上電話線,有一搭沒一搭地勾玩着。
電話接通,他熟練地按下一組分機號碼,接線小姐親切的嗓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禔摩停止了纏繞電話線的動作,輕咳一聲,「我要詢問病人的近況,編號A3087。」
對方的報告一如既往,只是這回在結束時,特地提醒了繳交住院費及醫療費的時限,男孩的眉皺了起來,開始後悔昨夜沒有好好把那筆交易完成。
醫院的費用是以季來算的,一年繳四次,要是遲交超過一周,醫院就會替病患辦理出院手續,禔摩擡頭看了看挂在一樓交誼廳壁爐上的月歷,心想才過兩天,催款就催得這麽急,這些愛錢的人類,比吸血鬼更像吸血鬼,看來,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幾筆交易,才能填補這幾萬元的大洞。
禔摩剛挂上話筒,一轉身,又看見了西蒙,年輕皇子披着一襲絲質黑袍,胸前打了個簡易的結固定,裏面是高級的白襯衫與黑長褲,脖子上圍了一條赭紅與咖啡相間的毛織圍巾,幾縷流蘇垂在腰間,斜倚着通訊室老舊的木門,抱着胸,似乎有什麽話要說,卻又不打算主動開口。
禔摩裝作沒看見,拎起譜,面無表情地走出通訊室,兩人擦身的瞬間,西蒙主動攫住了他的手臂,那力道大得讓禔摩暗自吃了一驚。
「要多少?」他的表情很淡,淡得像學園南畔那座湖裏的清澈池水,但手上的勁道卻不是那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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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不是都聽清楚了嗎?何必問我。」
西蒙瞇起眼,打量了他一會兒,嘴角再度揚起一貫的嘲諷笑容,「那點錢就讓你心煩了嗎?」
禔摩知道他想要逼自己向他求助,的确,整個學園裏沒有人的財富與權勢比得上闍皇西蒙,雖然禔摩對每日擺在交誼廳書報架上的日報和月刊沒興趣,但他曾不只一次瞥見闍城底下的財團與企業登上了各大報章雜志的頭版,即使在人類的世界裏,闍城也有一定的影響力,只要西蒙一開口,也許從此就不需要煩惱高額的住院費用,禔摩也曾經是個貴族,他知道手握權力的人可以改變任何事,把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他看着西蒙,感覺手臂上的痛楚逐漸麻木,不知怎地,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你想讓我求你,是吧?」
俊眉一挑。
禔摩深吸口氣,「我說過,就算全世界的吸血鬼都死了,我也不會找你幫忙,你死心吧,闍皇西蒙。」
西蒙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比平時說話的聲音還要低沉,像教堂準點敲響的古老大鐘,隐約有種沉寂的滄桑,總在人耳邊缭繞不去,「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我的。」
「我寧願死。」
「不,你不能死。」西蒙唇角一勾,将厚暖的圍巾圍上禔摩纖瘦冰涼的頸子,沒給對方時間推拒,垂首湊近他耳邊,薄唇與剔透的耳墜相距不過幾吋,在金發男孩微透着蜜紅色的頰畔低聲一笑,「冰爵禔摩,你不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男孩剛拉上團練室厚重的隔音門,指揮就走了過來,遞上一本嶄新的曲譜,「禔摩,今天要練新曲子,先去準備十分鐘,等下直接開始。」
聽見新曲,禔摩的心裏閃過一絲雀躍,他一向喜歡挑戰新的樂曲,越困難的譜越能勾起他的好勝心,看到草綠色的紙本上寫着葛利格A小調鋼琴協奏曲,他翻動幾頁,眼光跟随密集而複雜的音符前進,修長的指尖在琴譜上飛躍,想像着實際演練的模樣,那認真神态卻引來了一串奚落的笑聲。
「我說禔摩,你也幫幫忙,別看到新譜就露出一副墜入愛河的表情,惡心死了。」
「別理他。」希恩正替自己的弓擦松香,聞言用滿是白粉的弓弦敲了那個一頭橘黃色短發的男孩一記,「他今天又被陰陽師拒絕了,第兩百三十八次。」
「哼,他是表面上不答應,心裏高興得要死,要知道想跟我成為生命共同體的人排隊都能繞校園兩圈了,他現在就叫做口是心非,欲語還休,欲拒還迎……噢!」
男孩低頭閃過從遠處飛來的止滑帶,他被砸過一次,當真是痛不欲生,不過躲暗器躲習慣了,倒練出一身好本領,他拉拉領口,陪出一張笑臉,朝着對面的大提琴區喊話,「美人,我就知道你在意我,一直在偷聽我說話。」
一名身穿紅色大衣,圍着厚重的棕色圍巾,毛帽、口罩、手套無一不缺,全身上下包得緊緊的男孩從調音器的小方螢幕擡起頭,眼神比十二月的雪氣更加冰冷,「我只聽到一只狗在吠。」
「美人,不要這麽冷淡嘛!今天晚上我請妳吃飯,妳想吃什麽?」
男孩重新開始調音的工作,連拒絕都懶了。
自從在某一年的聖誕舞會裝扮成日本藝妓,抱着琴唱了幾首歌,一不小心煞到人形師之後,陰陽師就沒有過過一天安寧的日子,抛開每天都會出現在寝室門口那詭異至極的藍玫瑰不說,言詞騷擾什麽的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動手動腳更是有如家常便飯——當然很少成功,那家夥似乎打定主意要與他進行結命之禮,雖然在吸血鬼族中也曾有男人和男人相互交付生命的前例,但陰陽師完全不想跟人形師有任何交集,說穿了他就是看那頭亮眼的橘發還有那不正經的笑容不順眼,他可是未來的邪之主,每天都要應付從外面傳真進來的大小事務,就算真的想挪出時間談一場無關緊要的戀愛,他也不希望對象是個風流的貴族。
「美人,我們去吃烤羊排好不好?」人形師仍不放棄。
禔摩皺起眉,「你少丢男人的臉了。」
「你又懂什麽?沒談過戀愛的冰雪王子。」
希恩噗哧一笑,那綽號可是會讓禔摩發火的,好在他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曲譜上,沒有仔細聽人形師說話,「禔摩,你的新房間住得還習慣嗎?那個人看起來好兇惡,他對你如何?」
禔摩聳聳肩,「井水不犯河水。」
人形師将小提琴架到肩上,試着拉了幾個音,聽他們聊起西蒙,順口問道:「有沒有發現闍皇的小祕密,說來給大家聽聽?看他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總會有弱點吧?說真的,我還是不懂為什麽他願意收留你。」
禔摩腦海裏閃過西蒙違規外出的事情,也不知道他這樣做有多長時間了,竟一直都沒有被抓到。
如果他去跟舍監說一聲,西蒙就有得瞧了。這個念頭一晃即過,禔摩突然想到,西蒙其實可以瞞着自己外出,可是他并沒有,是因為他有把握自己不會說出去,還是他掌握了什麽籌碼,不用擔心其他人去告密?
「禔摩,你要小心,他可能有什麽企圖。」希恩好心地提醒。
禔摩撇撇嘴,「管他有什麽企圖,反正他動不了我。」
人形師插口:「搞不好他想上你。」
希恩白他一眼,掄起弓又往他頭上敲,「人形師,不要口無遮攔。」
禔摩冷冷一笑,搬着琴譜坐到鋼琴前面,将琴蓋打開,「他對男人沒興趣,而且他可不像你,被人當成一條狗了還涎着臉搖尾巴沖上去百般讨好。」
「唷,這麽快就開始幫他說話了?據我所知,愛上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禔摩翻動譜本的手指一頓,「見鬼去吧。」
「禔摩,他的名聲很不好,你最好離他遠一點。」希恩擔憂地蹙起眉,「人家都說西蒙不會拒絕主動貼上去的女孩子,當你得到他的青睐,他會寵你寵上天,就像擁有全世界一樣幸福,可是他玩膩了之後,就會毫不留情把對方抛棄,絲毫沒有留戀,很多女孩子都被他傷過心。」
希恩的模樣讓禔摩想發笑,名聲這種東西,他從來都不當回事,希恩的表情就好像怕一個純潔的女孩被邪惡男人欺騙感情一樣,他大概忘記了,整個學園裏最聲名狼藉的人并不是闍皇西蒙。
「我看,他遲早有一天會被某個女人捅上一刀。」人形師插口,「啧啧,薄情的男人最可惡,哪像我,對陰陽師一往情深,一心一意,一箭穿心……」
「啵」一聲,正在調音的紅衣男孩手中多了一根斷掉的Re弦,大概是聽到了什麽刺激性的言語,讓他一氣之下把弦給轉斷了,殺氣騰騰的眼光射過來,人形師要是再多說一句,大概難逃被大提琴弦絞殺的命運。
禔摩在琴鍵上敲了幾個高音,想起那個小巧玲珑的蛋糕,雖然知道希恩跟人形師大概不會知道西蒙身邊的神秘人物是誰,還是裝作不經意地問起:「他現在跟哪個人在交往?」
希恩跟人形師對看一眼,聳聳肩,「好像是一個跳芭蕾舞的女生……叫小蝶或什麽的。」
不是她,不是校內的女孩。西蒙的對象是外面的人。
禔摩停止了右手的彈奏,無意識地翻着譜本,心思并沒有放在新曲上頭,沒辦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好奇心反而越來越強烈,不僅僅是想探究西蒙這個人究竟有多深不可測,更有種即将挖掘出重大秘密的興奮感,正想再問,指揮老師拿着指揮棒敲敲金屬譜架,煞風景地打斷衆人交談,「不要聊天了,開始練習。」
希恩朝他擠擠眼睛,「禔摩。」
「嗯?」
「你離他遠一點,那個人很危險。」
禔摩坐直身子,眼光移到跳躍的指揮棒上,裝作沒聽見希恩的最後一句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