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陳景書覺得皇帝的字雖然寫的……并不咋滴。
反正以陳孝祖對陳景書的要求标準來算的話, 皇帝的字确實不咋地,但皇帝也是有優點的。
比如在某些時候, 他的字就特別好用。
成功套路了徐州知府的陳景書覺得自己仿佛找到了什麽正确的應付地方官的方式。
等馮孝海問起他到底是怎麽解決徐州知府的時候, 陳景書笑眯眯道:“之前聖上賜了一幅字給我。”
馮孝海心中大驚:“難道是什麽先斬後奏之類的聖谕嗎?”
“不,”陳景書道:“聖上寫了一篇平山寺小雪。”
馮孝海:“???”
那不是你大伯的文章嗎?
可陳景書并沒有詳細解釋那天的事情,他說道:“徐州提學請我去附近幾縣看一看, 我也有這般打算,沒有什麽比當地的學子們更能體現出提學官的政績了。”
馮孝海道:“你既然要去, 恐怕官學裏就要提前打掃一番才好接待了。”
陳景書笑道:“多謝大人提醒,我明白的。”
馮孝海這是說,若陳景書只看官學裏的情況,難免有提前布置好給他看的嫌疑。
陳景書雖然沒有去過官學, 但近些年官學風氣開始敗壞,遠不比當年, 他也是聽說過的。
大晉所謂官學自然是指官辦學府,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國子監,但除了國子監之外, 個地方也都有官學,一般是考過了童生試, 也就是說有了秀才的功名之後才能進的。
但連國子監都能花錢進, 地方官學自然不可能比國子監更加嚴格,再加上地方官學也難像國子監那般還分什麽南監北監, 如此一來, 時日久了, 風氣敗壞也是難免的事情。
第二日趙統領那裏分了一部分人跟陳景書,另外徐州府衙自然也有衙役跟着,陳景書便與徐州提學往地方上去了。
這一路上陳景書都只管聽,偶爾問幾句,并不多說什麽,看起來好像完全沒有什麽懷疑似的,特別好忽悠。
不過陳景書也确實沒發現什麽大問題。
小問題确實有,但水至清則無魚,官場更是如此,想要找一個十全十美,辦事沒有任何問題的官員,這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因此只要沒有大問題,陳景書并不打算做什麽。
其實真要說起來,讀書人間的事情,陳景書打探起來恐怕比徐州提學更加方便呢。
揚州作為帶草社的起家之地,又經過多年經營,如今莫說是一個揚州,便是在寧州省各地也都有帶草社的分社存在,因此陳景書很确定徐州提學沒什麽大問題,縱然有些小毛病,卻也不影響大局,若給個評價,哪怕不說優秀,也能稱得上良好了。
話雖這麽說,但陳景書在外頭走了幾天回去的路上與徐州提學聊天時,卻也提了幾句,他說的幾個問題都是徐州提學自以為糊弄的最好的地方,只說地方上的事情,這些也是要緊的,萬不可輕忽怠慢了。
只說的徐州提學差點冒出一身冷汗來。
陳景書特意着重跟他提了這事是什麽意思?他知道還是不知道?若是知道,知道多少?又或者說,連這些徐州提學自認粉飾的最好的地方陳景書都能一眼看穿,那其他地方呢?陳景書看出來了嗎?如果看出來了,他為何不說呢?
最重要的是,陳景書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想到這裏,徐州提學不由後悔起來。
他本以為陳景書畢竟年輕,馮孝海倒是塊老姜,但馮孝海也有自己的事情要管,哪裏能陪着陳景書呢?因此便認為陳景書好糊弄,可現在看來,這糊弄的還不如不糊弄呢!
畢竟他的問題真的不大。
若是叫陳景書直接看到了,他朝着年輕人哭一哭艱難,說不定這事就過去了,甚至就算上報了,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問題,可如今弄虛作假被發現可就完全是另外一重罪責了。
他在徐州做了多年,本想靠着這一回給自己掙個升遷的機會,若是為此弄巧成拙,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可讓徐州提學摸不準的是,陳景書只在口頭說了那麽幾句之後卻又不再有其他行動了。
直到陳景書和馮孝海離開,徐州提學才算是松了口氣。
而接下來的路程陳景書與馮孝海便不再停留了,而是一路直接去了寧州省治所金陵。
如今的金陵可算是格局大變了。
原本的金陵算是賈家薛家之類大家族的後花園,畢竟就算是長住京城的賈家也有老房子在金陵,但如今這幾家全都倒了,而新興的勢力還未來得及成長,因此算是金陵少有的清淨時候。
當然,也是最混亂的時候,不少人可都盯着賈家等留下的好處呢。
陳景書和馮孝海到的時候自然有寧州總督府的人來接,一應吃住都不必操心。
倒是陳景書還有另外一重驚喜,他才住下的當晚就有一位老熟人前來拜訪,正是趙書新。
如今的趙書新已經三十多歲,孩子都快能打醬油了,嘴巴上也蓄起了短短的胡子,看起來比當年可成熟了不少。
趙書新早就加入了帶草社,如今也有生員的功名,只是舉人一直沒考中,如今正摩拳擦掌準備今年再考呢。
不過趙書新這會兒來見陳景書自然不是為了考舉人的事情,而是為了寧州省的事情,另外也是兩人确實多年未見了。
有了趙書新,陳景書第二日再去總督府的時候心裏頭就很有底氣了。
應該說,總體來講寧州省的風氣都沒有很差,陳景書當年也是在這麽覺得的,畢竟每年寧州省也是科舉重頭戲,比之其他地方自然不同。
趙書新就曾抱怨,若非他只能在寧州省考,他恐怕早就是舉人了。
一想其他地方水平不如他的人都考上了舉人,他卻因為身在寧州而屢次不中,這換了誰都不甘心呀!
陳景書也知道趙書新這不是自誇,以趙書新的水平,能不能做進士陳景書說不好,但考舉人是足夠的。
可寧州的科舉不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會兒抱怨也不是法子。
何況陳景書來也不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陳景書也不覺得有人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其實陳景書覺得自己的任務比之馮孝海輕松多了,馮孝海似乎也是特意對他照顧,在之後便提出與陳景書分兩路,畢竟巡查學政與馮孝海的軍政一把抓完全不是一個工作量,寧州的水深的很。
陳景書道:“哪裏就有這麽簡單了,若是政務上真的有什麽,科舉這塊恐怕也逃不過。”
馮孝海道:“那也得有了再說,如今卻不必要你陪着我了,何況你既是揚州人這次也該回去看看,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呢。”
陳景書也知道馮孝海這是說實話。
陳孝祖自當年離家便幾十年不能回揚州,以陳景書來說,若是真的被看重培養,那麽在京中一段時日之後少不得要外放,刷足了資歷再回京城去,但外放這事……督學禦史回自己家鄉倒也罷了,外放官員是很難回本鄉做官的,如此一來,說陳景書日後難回揚州也不算錯的。
陳景書的目光盯着馮孝海:“多謝馮大人了。”
那一眼似乎別有深意。
等陳景書走了,馮孝海才嘆了一聲:“瞧着真不像個年輕人啊。”
陳景書那一眼顯然是明白了馮孝海此舉更深一層的含義。
寧州水深,寧州是重地……這句話換個意思就是,寧州的官員很有拉攏結交的價值,若能叫他們投向太子,這對太子是非常有利的。
畢竟寧州富庶,日後就能做太子的錢袋子。
而這世上的事情,至少有九成是可以通過花錢解決的。
可陳景書若是一直和馮孝海貼在一起,有些事情做起來難免不方便。
馮孝海此舉便是不管陳景書,不支持也不阻攔。
陳景書明白這一點,因此雖然趙載桓并沒有給他什麽拉攏結交地方官的任務,但他還是和馮孝海分開了。
從金陵去揚州是十分方便的,只管乘船順江而下,又快又安穩,但陳景書的第一站卻并不是揚州,他往前走的更多了一點,直接去了通州府。
于是再一次出現的情況就是,以為陳景書要來的揚州提學親自去接人,結果等了半天才知道陳景書往通州去了,而原本以為陳景書還要過幾天才能來的通州府卻是在陳景書上了岸,往通州府衙的路都走了大半的時候才匆匆忙忙的知道陳景書到了。
巧的是,陳景書在徐州遇到了熟人,在通州竟也遇到了熟人。
九年的時間,通州知府換人了,但通州提學卻沒換人,依舊是當年的王提學。
說實話,王提學見到陳景書的心情也是複雜的。
當年他初見陳景書的時候,陳景書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半大孩子,而那個時候他便被陳景書逼得步步後退,連為老友說情都做不到,現如今,陳景書更加成長了,好似這麽多年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當年半大的孩子,如今已經長成了俊秀挺拔的青年人,而他自己還在原地。
因此見了陳景書,王提學心中是感慨的:“唉,時間過得快,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覺得自己老了。”
陳景書道:“我之前在徐州遇見劉同知的時候回想起來,也覺得當年的事情仿佛近在眼前呢。”
王提學道:“你少時不凡,如今更顯,日後恐怕不可限量。”
陳景書道:“這也是大人當年取了我的緣故。”
王提學聽到這話一笑:“你既有本事,又有誰能不取你呢?六元及第,府試我取了你,反倒是我的榮耀了。”
六元及第一輩子能不能見一個都不好說,何況這個六元及第中還有一個自己貢獻的案首,因此雖說對陳景書心情複雜,但這些年王提學其實也為此驕傲的。
陳景書也知道王提學的人品不差,當年他都沒想着報複陳景書了,至多也就是想給老朋友周家說說情而已,至于說府試,雖然都說是陳景書自己有本事,背後又有陳家,可王提學若是就不給陳景書案首,把他放在第二名第三名,誰又能說出什麽來呢?
畢竟文章這種事本就沒有一個嚴格的評判标準,而能進前三名的,寫的都不會差,名次稍微換一下,也都能講得出道理來。
可王提學并沒有在這事上為難陳景書,該給的案首也不打折扣的給他了,若是王提學動點壞心,陳景書的六元及第可就沒了。
至多算個五元。
因此要說起來,這會兒陳景書對王提學也沒什麽報複的心思,他和王提學根本毫無仇怨嘛。
再加上當年的事情也算是對王提學人品的一個印證,陳景書這些年也沒聽說王提學什麽壞事,他一直沒能升遷,恐怕也有當年摻合周家事情的緣故。
王提學雖然不能為周家報複陳景書,但在其他方面他也是很厚道的。
……陳景書也不明白,王提學挺好的人,怎麽就交了周家那樣的朋友呢?
不過如今周家的事情早就過去,王提學請陳景書在安排好的住處略作休息,陳景書自然不反對。
雖說是走水路,但這年頭的旅途從來都說不上愉快二字的。
大約是馮孝海這回沒有來的緣故,通州知府對陳景書雖然說不上冷淡,卻也不算熱情,第二天只有王提學一人上門來了。
王提學上門來的時候陳景書又在看字畫。
見王提學來了,他随手将那幅字放在桌上,又招呼松煙倒茶。
王提學看了看那幅字問道:“這似乎是兆源公的平山寺小雪?”
陳景書道:“大人好眼力,正是平山寺小雪。”
王提學道:“往日裏我只讀過文章,都說還有一幅字,我卻沒有這個眼福得見,卻不想今日居然能見到。”
陳景書道:“只是這幅卻并非大伯的真跡。”
王提學道仿佛很驚訝的樣子:“是這樣麽,我見寫的這樣好,還以為是真跡呢,老夫眼拙,眼拙了。”
陳景書:“……”
不,你這樣我很不好接話的啊!
王提學微微一笑。
呵,當年就知道你小子套路深了。
當然,這麽想着王提學肯定不會這麽說,他只是道:“卻不知這是何人所書,竟如此相似?”
陳景書幹咳一聲:“反正不是真的,就不提了,不知大人今日來是有何要事?”
王提學道:“自然還是公務。”
不提?剛才果然有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