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陳景書倒是沒想到, 除了他之外,皇帝還給新任太子派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陳景書的座師程鴻光。
程鴻光年紀老大, 陳景書一眼看到他連忙上去攙扶, 并且口稱老師。
程鴻光看他一眼, 瞧見他身上的正五品官服倒是露出個笑容來:“年輕有為啊。”
陳景書道:“不過是皇上錯愛罷了。”
程鴻光問道:“你之前見過太子沒有?”
陳景書搖頭道:“學生入翰林院也不過數月, 哪裏有幸得見太子。”
程鴻光道:“你為太子左庶子,講讀教導,贊相禮儀, 規谏駁正, 這些都是要你做的, 依我看來,你做左庶子還太年輕了些,并不合适。”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說不定就要生氣了, 陳景書卻深有同感:“老師說的是, 學生也正為此事惶恐,做的不好, 自己丢臉也就罷了, 辜負了聖上和太子,這才是大罪了。”
程鴻光聽到這話有些驚訝的看了陳景書一眼,忽而笑道:“你能說這話, 看來也不是不能做這個的嘛, 聖上既然選了你, 便盡心盡力的去做, 不要想太多。”
陳景書應是。
自然,程鴻光那句不要想太多并不僅僅是勸慰陳景書的話,更是提醒陳景書,好好做好本職的事情也就罷了,不要在太子身上打主意。
這是來自長輩的教導,陳景書知道程鴻光的善意。
老爺子雖不打算收攬什麽黨羽,但陳景書畢竟是他取中的會元,要說心中對陳景書沒有幾分偏愛也是不可能的。
這會兒擔心他年輕,升遷又快,又格外受皇帝的看重,難免動些不安穩的心思,這才出言提醒。
兩人一路走到東宮,早已有內侍在此等候,知道是太子派來的人,兩人告罪一聲,便跟着那太監往內去拜見太子。
太子趙載桓多年以來一直是個小透明的樣子,雖是皇後所出,但皇後多年不受寵,且近些年身子也不大好,說不得哪日就去了,就連宮務都因此由宮中兩位貴妃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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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說起來,趙載桓雖然是皇帝目前唯一活着的嫡子,但他平日裏卻真的是個小透明。
陳景書不知道這樣的環境會讓趙載桓養成什麽樣的性格,是自卑怯懦,還是敏感易怒?
陳景書和程鴻光兩人大約是最後才到的,畢竟老爺子年紀大了,走路也難快起來,陳景書陪着他一起走,想早點到也不可能。
今日是東宮屬官頭一回入宮拜見太子,從這一天起,東宮的整個機構便算是運轉起來了,今日來的所有人日後都得以輔佐太子為己任。
算得上是皇帝欽定的太。子。黨了。
十二歲的趙載桓看起來還有些稚嫩,面容清秀,身材卻有些單薄,雖然一身太子朝服正裝,但氣勢上依舊有些不足,倒是禮節氣度方面卻是不差的。
陳景書想着,這到底也是從小在皇宮中養大的孩子,就算只學點皮毛,也勝過普通人家許多了。
大家一起拜過太子之後,太子又給程鴻光這麽個老人家賜坐,之後便是要太子說幾句場面話,一般也就類似于大家從今天起就是一個鍋裏撈肉吃的小夥伴啦,或者我還是個小萌新,大佬們要常常教導我之類的話。
所有人當中,地位最高的是程鴻光,太子說完之後,由程鴻光領頭,大家再拜,并且表示絕不辜負太子的期待,一定好好輔佐太子之類的話,之後便往各處散去了。
陳景書為太子左庶子,平日裏也要負責輔佐教導太子的事務,不過真的要論起講課,太子那裏還有侍讀和其他負責教導太子的老師,其中多有從翰林院選拔的。
至于說程鴻光這樣的,雖然說起來他也是太子的老師,但實際上誰也不會真的指望老爺子每日一大早來給太子講課,讓程鴻光來,不過是提升太子屬官的含金量外加鎮場子的,真要論起具體事務,還得下面的人去辦。
陳景書很快拿到了排班表,他每三日要給太子上一次課,分給他講的內容是《春秋》。
當然,雖然說起來是三日一次課,但陳景書可不是三天上一回班,平日裏也是有其他事務要忙的。
左庶子的官職不算低,下頭也分管不少人,大家各有職責,比如專職教導太子禮儀的,專職教導太子讀書的,四書五經各有人負責,又或者還有給太子伴讀的,負責教導太子見聞,講解政務的……人有一大群,這些都歸左庶子統管,陳景書除了給太子上課之外,最要負責的就是這些了。
說白了,他雖然算不上是校長,至少也是個年級主任了。
自然,因為陳景書的年紀,下頭對他不服氣的大有人在,陳景書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
以他這般的年紀,被他管着的就沒有一個年齡比他小的,這種差距別說是給這些人做上司,就是做同事都要被輕視的,不過陳景書也并未太過在意。
不服氣是一回事,他犯不着非要全世界都給他跪下唱征服,哪怕背後罵他又有什麽關系呢?一個對于自己處境不滿,卻不知道努力,只會抱怨比他更努力,獲得更高成就的人,這樣的人難道會有什麽出息呢?和這種人計較,那才叫閑的蛋疼。
但不服氣和故意搞事就是兩回事。
不服氣可以不用管,但故意搞事添堵,那就一定要整治了。
好在頭一天似乎沒看出什麽不大好的苗頭來。
頭一天太子那裏講的是四書的內容,這和陳景書沒啥關系,何況他上任頭一天,少不得要先熟悉一下自己日後的工作章程,除此之外,各處的其他人也是新到,總有摸不着頭腦的各種問題送到陳景書這裏來,陳景書根本不得空閑。
好不容易把各處安排妥當,有了基本的秩序,這一天差不多也就過去了。
陳景書當然不會吝啬,這會兒便請衆人一起去吃飯,大家餐桌上聚一聚,再有幾杯酒下肚,關系頓時親近不少。
第二天上午則是陳景書負責講的春秋。
陳景書先給太子問安,之後太子并兩個伴讀少年回禮,并口稱老師。
陳景書很幹脆的忽略掉了後頭一群太監宮女,總歸太子出現的地方,想要沒這些人也艱難。
這是陳景書頭一回這樣單獨面對面的與太子趙載桓坐在一起,單薄的少年挺直了脊背,努力展現自己的氣度,眼神明亮的看着他。
陳景書問道:“殿下昨日讀了什麽?”
趙載桓道:“昨日周學士和馮學士各講了孟子和大學。”
陳景書道:“這些書殿下之前應當也都讀過?”
趙載桓認認真真答道:“四書五經都已經讀過,但卻未深講,其中孟子學的多一些。”
陳景書點點頭:“昨日周、馮兩位學士都向我誇贊,殿下學的很好。”
趙載桓抿唇一笑,顯得有些害羞:“是兩位學士過譽了。”
又問:“陳庶子今日講什麽呢?”
陳景書道:“那個不急,殿下之前既然已經學過,倒也不在意這一日兩日了,古人常說因材施教,因此我今日只想和殿下聊聊天,互相了解了,日後交流也就方便了。”
趙載桓好奇的看着他:“今日不上課嗎?”
陳景書點頭:“不上課。”
才剛說完這話,就見太子露出幾分喜色來,哪怕表露的并不明顯,但陳景書還是察覺到了。
就說嘛,十二歲的小孩子,只要不是他這樣內芯是個穿越的,那多數是不愛上課的。
陳景書問道:“殿下平日裏喜歡做什麽呢?”
趙載桓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平日裏就是讀書,下學了就去母後那裏,并不做別的。”
陳景書點頭道:“殿下至孝,我之前也有所耳聞。”
趙載桓只是抿着嘴唇露出個淺淺的笑容,并不多話。
但一個不喜歡上學的十二歲小少年,怎麽可能除了讀書和孝順母親便沒有其他活動了呢?
陳景書想了想道:“說來,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人教導殿下琴棋書畫,不知太子更喜歡哪一個?”
說到這裏,對趙載桓一笑道:“我下棋尚可,琴卻不行,書可看,畫一般,至于說詩賦,那更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了。”
趙載桓聽到這話好奇起來:“陳庶子也有不會的東西嗎?”
陳景書問道:“殿下為何覺得我什麽都會?”
趙載桓道:“我聽人說,陳庶子年輕有為,十八歲便六元及第,是少有的英才人物,所以……”
陳景書聞言笑道:“大約就是因為讀書好,我在其他事情上的天分反而不多,老天爺是公平的,世上的好事總不能讓我一人都占了去。”
趙載桓道:“可讀書好就是最好的事情呀。”
說這話的時候,趙載桓顯然有幾分羨慕。
陳景書道:“讀書不過是一途罷了,為科舉功名而為,何況就算讀書,也不是就不能玩了。”
便把自己平日裏時常出門與朋友騎馬射箭,又或者陳孝祖教導他下棋彈琴之類的事情說了。
趙載桓對聽故事還是很有興趣的,何況他之前一直覺得陳景書讀書那麽好,說不定是個比之前那些先生們更加古板的人,卻沒想到陳景書平日裏的生活也十分有趣。
比如曾經因為彈琴太難聽讓陳孝祖覺得怨念,便叫了陳景書與他下棋。
陳景書道:“我原也沒有多想,哪知道他連續三次以同樣的方法斬了我的大龍,就連贏我幾個子都是一樣的,我才知道他生氣了。”
趙載桓一笑:“我聽人說陳庶子棋藝高超,竟然也會被人用這樣的方法欺負嗎?”
陳景書笑道:“可不是。”
又左右看了看,一副神秘的表情,小聲對趙載桓道:“前些日子我陪聖上下棋,也照着這樣,連續贏了聖上三天,聖上這才發覺不對。”
“啊!”趙載桓驚道:“父皇沒有生氣嗎?”
陳景書眨巴一下眼睛:“所以我就被聖上送來東宮,并且再也不找我下棋啦。”
趙載桓不由大笑,忽而又覺得自己笑的好像不太對,連忙捂住嘴巴,正色表情,可抽動的嘴角顯示他其實還是很想笑。
陳景書的課程是半日,結果這半日他啥事都沒幹,淨拉着趙載桓吹牛了,最開始兩人還坐着好好的,最後幹脆茶水瓜子送上來,趙載桓亮着眼睛聽陳景書講故事。
陳景書臨走時,趙載桓便十分不舍,拉着陳景書問道:“左庶子下次什麽時候來上課呀?”
陳景書道:“我三日一課,每次半日,只是下回再來可就得好好讀書上課了。”
趙載桓有些失望的啊了一聲。
他還是很想聽陳景書講故事的,陳景書故事中有些他熟悉的人,也有他不熟悉的人,但不管是哪一個,好像都變得生動有趣起來,就連平日裏看起來嚴厲的父皇也都……變得傻乎乎?
這樣新奇的一面對趙載桓有極大的吸引力,自然想聽陳景書說的更多一些。
這會兒他倒是不在陳景書面前擺着好學的樣子了,反而将自己的失望完全表露在臉上。
陳景書卻也不多說,而是告辭離開了。
趙載桓看着他離開,更加不舍了,可又不好挽留。
十二歲的小太子心裏不由想着,要是每一個講課的先生都像左庶子那麽有趣,上學似乎也不是一件讨厭的事情。
陳景書這一日回去之後當然心情大好,黛玉好奇問起,陳景書當然不會說他成功邁出了套路太子的第一步,只說太子是個好學生,他教的輕松,看來不必為這事發愁了。
黛玉聽到這個便不再多問了。
只是道:“說起來,方才柳湘蓮家打發人來,似乎是說何昕出了什麽事兒,叫你去看看呢。”
“何昕出事了?”陳景書驚訝道:“誰能招惹他呀?”
何昕自個兒不欺負別人就算好了呀。
黛玉搖搖頭:“這個我也不知,只是他們說的急,那會兒你還沒回來,我便先打發人回去了,只是留下話來,若你若回來了,就請你立刻去一趟。”
陳景書聽着事情嚴重,也不敢耽誤,立刻往柳湘蓮家趕去。
陳景書才剛一進柳湘蓮的家門,就聽到何昕的大嗓門在哀嚎,其聲悲慘凄切,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難道真的出事了?
這麽想着,他連忙推門走進去:“何昕出什麽事兒了?”
何昕正在哀嚎,忽然見陳景書來了,整個人撲了過來:“若瑜,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陳景書一聽這話反而不緊張了。
嗯,上回何昕對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何家說要給他看媳婦的時候呢。
平日裏真正出事,何昕反而不是這樣了。
這麽想着,擡頭看了柳湘蓮一眼,見柳湘蓮也是一臉複雜詭異的情緒,反而不見什麽焦急,便知道何昕肯定又是有什麽‘怪問題’了。
伸手拍拍何昕的後背道:“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愛鬧,且先說說你出什麽事兒了叫我來的這麽急?”
何昕抽抽噎噎道:“我、我昨兒在街上打了個人。”
陳景書嗯了一聲:“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會随便打人的,這次又為了什麽緣由?”
何昕道:“是他家的車擋了路,我叫他讓開,他不僅不讓反而出言不遜,就起了些口角争執,那日鄭沄和我一起,他說不過我和鄭沄兩人便想要動手,還給鄭沄臉上打了一拳,現在還腫着呢,我瞧不過,就跟他動手了。”
說到這裏,何昕特別委屈:“我原本只想講道理,不想打人的。”
陳景書道:“既然是他的錯,道理自然是在你這裏的,你又何必如此。”
何昕道:“打了個人自然不算什麽,可我這回打的人,身份有些不同。”
陳景書哦了一聲,心說難道何昕打了什麽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至少當道理在何昕這邊的時候,以武靖侯府的力量足夠解決大部分的問題,就算是權貴人家,至少大事化小還是沒問題的,至多送點禮物說些好話,也不會有人不給面子繼續追究了,陳景書覺得,只要何昕別把哪個皇子給揍了,事情都絕不至于不可挽回呀。
因此問道:“你打了誰?”
何昕回答道:“是個叫朱成鈞的。”
朱成鈞?
陳景書皺起眉頭:“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一旁的柳湘蓮道:“是今科的武狀元。”
一說武狀元陳景書頓時恍然大悟:“對,就是他了。”
只是……
“一個武狀元罷了,”陳景書道:“我并沒有聽說朱成鈞家中有很大的權勢呀,只要你做的有理,又是他先動的手,哪怕有什麽,侯府難道還不能解決?”
何昕道:“朱成鈞後來去狀告我了。”
這話聽得陳景書驚訝了:“他狀告你?你不是說是他先攔路,後又出言不遜,甚至動手打人嗎?怎麽他還敢去官府告你?”
何昕道:“他沒狀告我這個,他只是去告我,說我一個生員居然敢毆打今科狀元。”
哦,是了,何昕與朱成鈞之間不僅有家世的差別,更有功名的差別。
本朝雖然武科的功名不比讀書考出來的更讓人認同,顯得更風光,但至少在律法上,武科與文科的功名所享有的權力是一樣的。
莫說是生員毆打狀元,就算是生員毆打舉人,這都是一件大事。
這會兒朱成鈞以這一條來狀告何昕,不得不說确實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
不過管着京城的官員,比起比秉公執法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認識京中所有有些臉面的人家,這些都是牢記在心的,因此陳景書覺得就算真的告了,也不會直接判了何昕的罪名,更大的可能是把這事送到武靖侯府,讓武靖侯府以律法之外的私人辦法解決。
當陳景書這麽問的時候何昕确實點頭了:“這事确實說給侯府了。”
這就奇了。
陳景書問道:“既然你家裏知道了,你又幹什麽這副模樣?”
武狀元雖然風光,但武靖侯府的面子也不是白給的呀,保住何昕是沒問題的,何況除了功名這事,何昕并沒有做錯什麽。
……或許打人确實不大好,但對方都已經動手了,不還手也不靠譜呀。
哪知道陳景書不問這個還好,問了之後就像是戳到了何昕的傷心事:“這事不僅我家裏知道了,就連聖上那裏也都聽說了,還特意将我父親叫進宮中詢問。”
陳景書頓時緊張起來:“聖上怎麽說?”
若只是普通官員,一切自然好辦,但要是牽扯到皇帝,事情怎樣可就不好說了。
何昕聽到這個問題更加難過了,再次哀嚎起來,簡直要說不出話。
陳景書無法,只好看向柳湘蓮,柳湘蓮表情複雜道:“先前他說,聖上聞聽此事非常高興,直和武靖侯誇贊他少年英勇,說他才十八歲,就連武狀元都比不過他了,日後必定也是一員猛将,要重用他呢。”
陳景書剛想說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就見何昕一臉絕望道:“這樣我就不能考科舉了啊!”
陳景書:“……”
你可閉嘴吧!
倒是何昕,滿含期待的眼神看着陳景書:“若瑜,看在咱們從小相識的情分上,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不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