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陳景書愣愣的看着陳孝宗, 完全沒鬧明白這到底是哪一出。
“父親, 你不覺得……這有點太早了嗎?”
這話說的旁邊的吳氏笑起來了:“哪裏就早了, 好姑娘是那麽容易遇上的?多得是人家十二三歲就開始相看呢, 再等過幾年不就剛好成親了?”
陳景書覺得自己還可以掙紮一下:“就算是十二三歲,對我來說也要再過兩年呢,到那個時候再說也不遲呀。”
天辣,他才不要才十幾歲就當爹,然後三十多歲就抱孫子啊。
簡直太可怕了好麽!
吳氏道:“你也別急, 今日對你說這話也不是要你立刻成親的,只是說這麽個意思,何況這只是定親,距離下聘都還遠着呢, 你急什麽?”
陳景書微微松了口氣問道:“父親和母親心裏想必有人選了?”
嗯, 甭管是哪家的姑娘,他直接說不喜歡就好了。
他們家雖然有些規矩, 但多數時候對他還是屬于放養的類型, 在無關原則性的問題上, 陳景書向來知道父母對他都是縱容的。
這會兒便打定了主意, 不管是誰都說不喜歡, 如此問題就解決了。
陳孝宗道:“你覺得林姑娘如何?”
陳景書果斷道:“什麽林姑娘,我才不……呃, 林姑娘, 哪個林姑娘?”
吳氏抿唇一笑:“還能有哪個林姑娘, 自然是林如海林大人家的林姑娘了。”
這……
陳景書遲疑道:“林妹妹, 比我還要小好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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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上小學的年紀吧?
兩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小屁孩談啥訂婚啊!
吳氏嘆了口氣:“她雖比你小幾歲,我瞧着倒是剛好相配的年紀,何況她如今正在孝期,就算要定下,也得明年她出了孝才好說這事呢,我之前也說了,這不過是訂婚,我瞧着你們既有一起長大的情分,自然比旁人親密些,尋個知根知底的豈不是比旁的都要好?這事可不就得先定下,否則你們這一日一日的大了,又算個什麽說法呢?”
吳氏這話倒是說動了陳景書,他想了想問道:“那……林妹妹的意思呢?”
吳氏噗嗤一笑:“你這是答應了?”
陳景書面色微紅:“就……這種事也不是我一人答應了就算的,父親和母親也得問過林妹妹的意思,只是切不可叫她為難,她畢竟是女孩子,這種事……”
“行了,”吳氏笑着打斷他:“我和你父親難道是仗勢欺人的?”
陳景書道:“兒子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畢竟年幼無母,我只擔心這事咱們就那樣說了,豈不是有些挾勢壓人的意思?”
吳氏對陳孝宗笑道:“瞧瞧,我就說他們兩個必定是合适的,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護上了。”
陳孝宗摸摸胡須道:“他們若是一直這樣,我們倒可以安心了。”
吳氏點點頭,對陳景書道:“她畢竟還年幼,又在孝期,我們如何好登門直言這事?不過是你父親私下裏和林大人說了。”
陳景書忙問道:“那林大人是怎麽回的?”
吳氏看他一眼:“着急了?”
陳景書幹笑。
吳氏倒也沒繼續逗他,很大方的說道:“林大人問過你妹妹的意思了,如今只是我們再問你一句,若是你們兩都好,明年等林姑娘出了孝,咱們就正式去把親事定下。”
說到這裏又笑:“方才還說太早了不要,這會兒還要不要了?”
陳景書笑道:“一切但憑父親和母親做主。”
吳氏笑着戳他的額頭:“瞧你這出息!”
陳景書嘿嘿笑,才不在意。
出息算什麽,有林妹妹重要嗎?
說定了這事,陳景書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兒了。
“父親還記得之前答應我的,等我成了生員就給我取字的事情麽?”陳景書笑嘻嘻道:“現在我是生員啦!”
陳孝宗道:“你既然中了生員,說要給你取字自然是要給你取的,只是這也算是一件大事,不可馬虎,急不得,我這裏拟了幾個卻都不太滿意,前些日子才往京城去信,請大哥為你取字呢。”
陳景書聽到這話也不在意,總歸只要有就行,早一點晚一點也不在乎這一兩天了。
說完取字的事情,陳孝宗道:“還有一件事情,我前頭也說你如今不能再做小孩子看待了,不少事情都得學起來,吃穿用度,往來交友,這都得你自己斟酌把握。”
陳景書點頭:“兒子知道,世上的學問不止書上的,一味死讀書也是不成的。”
陳孝宗滿意的點點頭:“你能這樣想就很好。”
他之前擔心陳景書畢竟年紀小,這回又中了生員,不僅僅是取字的問題,就連社會地位都不一樣了,雖說讀書上進是好事,但若是太過迷信這一點,以後也是做不成大事的,這會兒見陳景書對此很看得開,也就安心了。
“既如此,你跟我來書房一趟。”
陳景書大致也能猜到陳孝宗要做什麽,果然,到了書房之後陳孝宗就交給他一疊文書,其中包括了地契一類的東西。
陳景書翻了翻,差不多是五百畝的田地,和一個做古董字畫生意的鋪子。
陳孝宗道:“這些就給你自己經營,盈虧自負,若是虧的經營不下去了,就可以再交還給我,只是這虧損的錢我一樣會給你記在賬上,那些地也是一樣,種糧食還是種樹都随你的意,哪怕你什麽都不種,就那麽荒着也随你,你日後交際往來的錢就都從這裏出,不許再去帳上支了。”
陳景書雖然月錢只有每月四兩銀子,但他若有其他花費的,比如送禮往來,都是可以從公賬上支銀子的,只需要給吳氏那裏說過就行。
如今這般,雖然看着陳景書手頭的錢多了,實際上卻不一定真的多了,因為他不能再支家裏的銀子用了。
不過陳景書也不在意這一點,公賬上的錢再多那也不是他想随意花的,就像他給濟養院的銀子公賬半點都不會出,如今有了自己的收入,這銀子往哪裏花用就是他自個兒說了算了。
陳孝宗見陳景書一臉喜色也不多說,那點東西本就是給陳景書練手的,或者說,就是拿着給他玩的,玩的好自然是一件好事,若是砸了也沒什麽,再重新來過就是,自個兒吃幾次虧,比長輩說再多都有用。
這麽想着,又教陳景書如何看賬,以及賬面上各種資金的往來等等。
陳景書看着卻問道:“那家古董店能不能換成其他的?”
見陳孝宗看他,陳景書解釋道:“我要古董鋪子也沒什麽用,我記得咱們家有一個書鋪的,我想要那個,對了,還想要印書的作坊。”
陳孝宗道:“你可想好了?這些可比不上古董鋪子賺錢。”
事實上陳孝宗給陳景書的這家古董鋪子經營的極好,一年至少二三百兩銀子的進項,至于說那書鋪,一年能有一百兩都算運氣好。
陳景書笑道:“我又不全指望這個吃飯,書鋪對我來說到底是用得上的東西呢。”
陳孝宗點點頭,轉身開了旁邊一個鎖着的抽屜,從裏頭拿出個木匣子來,也是上鎖的,開了之後找出書鋪給他。
到底也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心疼,陳孝宗特意選了生意最好的那家書鋪給陳景書。
又道:“印書的作坊暫且不能給你,那裏除了印書,還有咱們家裏的其他東西也都在那裏做,你瞧着還有什麽其他想要的,我再給你補一個。”
陳景書想了想道:“有脂粉首飾的鋪子麽?”
陳孝宗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心思未免太明顯了些。”
陳景書道:“這有什麽,父親只說給還是不給吧?”
陳孝宗無奈的搖搖頭:“拿去拿去。”
陳景書收了之後,陳孝宗便繼續給他講這些該怎麽經營怎麽管理,總結起來倒也簡單,這些産業上頭都有用老了的人在,也都是信得過的,陳景書只要不自己瞎指揮,基本就沒啥大問題了。
陳景書自然點頭。
他這些年盡顧着讀書科舉了,對經營産業一類的事情确實不懂,這會兒自然是聽陳孝宗的。
只是……
“咱們家的地……十稅五?”陳景書看着那五百畝的田地道:“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陳孝宗道:“哪裏就多了,我給你的都是上好的水澆地,旁人家裏這樣的地得收六成呢,咱們家收五成,已經很厚道了。”
陳景書皺着眉頭,在他的時代,十稅五這樣的稅率簡直可以說是驚世駭俗了,這樣的稅率幾乎就等同于黑心兩個字。
可……陳景書看着陳孝宗,他并不覺得陳孝宗是那種要把底層人民往死路上逼的人,他或許有這個時代傳統的觀念,并不在意那些人生活的好壞,但基本的公正厚道他還是會給的。
這麽想着,陳景書道:“這十稅五是有什麽說法麽?”
陳孝宗見他有抗拒之意,便解釋道:“按照本朝律例該是十五稅一的,可自立國以來又有多少年過去了?十五稅一早已名存實亡,何況除此之外還有各種雜稅,真的細算起來,他們一年的收成少說有七成都得交上去,我們家收這麽多,便是将其他要交的一并包攬,由咱們家一起交了,這十稅五,稅給咱們的五可不全是咱們的。”
陳景書點點頭,有些明白了。
而且,實際上也只有在一些大家族才敢這麽交,只因為他們在本地都頗有勢力,一些小吏們敢向普通農民讨要的各地方胡編亂造,完全不合理的稅收,在這些人家面前就行不通,十稅五看起來交了很多,但實際上和原本比起來,交的反而少了呢。
按照陳孝宗的說法,他們家這些上好的水澆地,多有十稅六的,陳家定十稅五,還被大家誇贊公道呢,若是稅四,那可就是天下難有的大好人了。
“你若是稅三,恐怕家家都要供着你的長生牌位了。”
陳孝宗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戲谑,陳景書無奈道:“父親就別笑話我了。”
只是心裏卻不由嘆息,這年頭底層百姓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呀。
十稅五都能被稱贊厚道了。
那若是不厚道的時候,他們過的又是怎樣的日子?
不過這麽一算,這五百畝在交完了官府的稅收之後,陳景書每年能拿到手裏的銀子也不過二百多兩,再加上書鋪和脂粉首飾鋪子的收益,他每年約能有四百多兩銀子的收入,嗯,若是遇到年景好的,一年種兩三季也可,雖說後頭的手入肯定比不得前面,卻也能多出一二百兩來。
這些銀子和自家比起來當然不算什麽,但若是放在外頭,也能過得挺富裕了。
陳景書算了算問:“我記得生員是可以有一部分土地免稅的?”
按照本朝定例,作為生員,陳景書是可以有一百畝地免稅的。
哪知道陳孝宗聽了這話只是冷笑:“你今日記着我一句話,咱們家沒有不交稅的地!”
“啊?”陳景書茫然的眨眨眼:“普通進士都能免稅一千五百畝,大伯是狀元,還能額外再多五百畝呢,都交嗎?”
陳孝宗道:“要不聖上那麽喜歡咱們家呢?”
在別人家想盡一切辦法偷逃稅收的時候,陳家的地,沒有一畝是不交稅的,而且是主動交稅,陳孝祖那免稅的兩千畝地根本就一畝都沒有免。
陳孝宗道:“你大伯平生最恨這事,所以我勸你也不要做,乖啊。”
陳景書也只好乖乖地哦了一聲。
此時的他并沒有明白這種事情對整個社會甚至國家的危害,但至少記住了自家的每一畝地都得交稅。
必須交!
何況……
陳孝宗道:“你以為這是說着能免就給免了的?若是如此,考上進士的個個都當得巨富了。”
這話說的陳景書想起了王撰。
王撰的家境就不怎麽好,若是真能免一千五百畝的稅收,哪怕王撰家裏沒有地,也多得是人願意把自家的地放在王撰的名下,王撰哪怕只抽個一二成,日子也能過得很不錯了。
陳景書嘆了口氣:“我再不想這事了。”
受了這麽一番打擊,陳景書回去的時候聽菖蒲說,因為他現在是生員了,所以吳氏把他的月錢從每月四兩漲到了每月六兩都沒有很高興。
但甭管陳景書是不是高興,至少他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帶草社的其他人還是很高興的。
帶草社人數不多,這回居然出了一個小三元,社首吳玉棠雖沒能光榮的達成小三元成就,但縣試府試兩個案首,院試第三的成績也很值得吹噓一番了。
其他人雖沒有中,但他們一個新結的文社就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十分了不得了。
尤其是陳景書和吳玉棠腦袋上閃耀的案首光環,更是要閃瞎了大家的眼睛,一時之間想要加入帶草社的人不計其數。
吳玉棠卻秉承着貴精不貴多的原則,每個新加入的人都要嚴格審核。
他私下就對陳景書說道:“以往有那風光起來的文社,見有人來加入,幾乎是來者不拒,看起來是聲勢浩大了,可多數一時的風光過後,沒多久文社就亂了,一派烏煙瘴氣,最後支撐不住也就散了,咱們不學那樣的。”
陳景書點點頭:“這事你做主就是了。”
吳玉棠道:“你怎麽說也是副社,我總得與你說一聲才好辦事,只是你既然不喜歡這些,社中俗務一概不需你管,我只盼望咱們帶草社能再出一個舉人老爺,若還是個解元那就更風光了。”
陳景書笑罵道:“中個小三元已經讓我為難的很了,還中解元……你也太高看我了。”
吳玉棠只是笑,過了一會兒道:“今秋的鄉試你要不要參加?”
按理說當年剛中的生員是不能參加同年的鄉試的,不過也有例外,院試前十的生員在取得當地總督提學的推薦保舉之後,也可以同往年其他生員一起參加當年的鄉試。
鄉試的第二年則是會試,若是真有那運氣才學都好的,從一介白身到中進士,也不過兩三年的功夫罷了。
當然,自大晉立國以來,這樣的人還從未出過一個。
陳景書道:“我等下一科再參加,這回院試能中案首已經是僥幸,王先生的也是叫我再好好準備三年再參加鄉試的意思。”
考的越多越沒有銳氣,信心也越少,甚至考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在王撰看來這是不能要的。
陳景書如今去參加鄉試不僅倉促,何況陳景書本人也未到能參加鄉試的程度,比起讓陳景書在風光最好的時候平白送上去碰壁,王撰更希望陳景書好好準備三年。
吳玉棠聽罷也點頭:“我家裏也是這個意思,我原還擔心你年輕氣盛一定要去試試呢,現在你這麽說,我倒是放心了。”
陳景書聽到這話,再見吳玉棠真誠的眼神,不由心道,吳玉棠雖圓滑,也有些心機,但到底為人不壞,對帶草社的大家也都是用心的。
如此陳景書這個副社在社首吳玉棠的縱容下,只管制藝文章的事情,其他一概不問,大家逐漸也習慣了學問上的問題去找陳景書,其他就找吳玉棠。
陳景書年紀雖小,但他制藝寫的好,又是小三元,自然很受尊重。
如此帶草社的事情倒是安穩了,陳景書又抽空去了濟養院一趟。
盧克思那裏和幾個女人們琢磨着新開了一家糕餅鋪子,和普通糕餅鋪子不同的是,這家糕餅鋪子頗有中西結合的意思,在陳景書看來就是融合了一些西點的元素進去,雖然這年頭西點也還很原始,但到底新奇,幾個女人又用心琢磨,做出來的點心別具一格,與旁人家都不一樣,口味也不差,生意很快火爆起來。
陳景書也是這會兒才知道盧克思居然還會點廚藝。
不過當這位白皮膚老外熱情洋溢的向大家推薦他家鄉的其他菜肴的時候,卻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嫌棄。
陳景書原本還有點吃西餐的興趣,最後見做出來的東西和後世的西餐廳比起來簡直堪稱黑暗料理之後,也堅定的拒絕了盧克思。
這讓這位熱情的老外失落了好久。
不過好在糕餅鋪子的火爆讓濟養院的日子好過了不少,盧克思在和陳景書商議之後,又選定了一個更好些的地段開了分店,濟養院的日子總算能做到收支勉強平衡了。
結果沒幾天柳湘蓮從通州回來了,順便還帶來了關于周鴻俊的判決。
僅僅是周鴻俊一人身上的案子,周家就陸陸續續賠償的六百多兩銀子,這還是因為有許多苦主畏懼周家,不敢來告的原因,否則恐怕一千兩也是不夠的。
“那周鴻俊還被打了五十大板,半條命都快沒了,另外還叫他二十年之內不許參加科考,”柳湘蓮笑道:“他那個樣子,二十年?到時候恐怕想考也考不得了。”
陳景書心知這二十年恐怕也是王提學給老友留了情面的,不過他也不打算再計較這事了。
倒是跟着柳湘蓮一起來的幾家農戶,陳景書這會兒剛好自己有地,分他們一些種也就是了,一戶有些小手藝的人家則安排在濟養院做事。
其中那個被周鴻俊打斷了腿,此時走路還略有些坡腳的蔣英主動擔任起了濟養院裏先生的職務,這倒是讓陳景書不必再花錢雇人了。
蔣英只說報恩,給他一口吃喝就好,再不求其他了。
陳景書見他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相貌清秀,卻身形瘦削,顯然這些年過的艱難,何況就算平日裏走路不明顯,但到底腿腳有些毛病是不能參加科舉做官了,也是絕了蔣英的未來,不由也為他嘆息。
如此到了七月裏,京城陳孝祖的回信終于到了,連帶着的還有一封何昕給陳景書的書信。
嗯,何昕就是哭訴一下他這回縣試都沒過,順便恭賀陳景書中了小三元之類。
陳景書照例回信。
倒是比起這個,陳孝祖的信更讓陳景書在意。
果然,在收到信的第二天,陳孝宗把他叫過去問道:“我和你大伯一起商量了兩個,一為懷瑾,一為若瑜,你喜歡哪個便給你取哪個?”
陳景書眨巴了一下眼睛,歡喜的內心簡直要像小鳥一樣飛起來。
唉呀媽呀,熬了這麽多年,總算能取字啦!
于是很快黛玉就收到了一封由憋着笑的林如海轉交的小紙條。
嗯,小紙條來自陳景書。
做工精細的梅花紙上,陳景書那熟悉的字體只寫了一句話。
“你覺得懷瑾和若瑜,哪個更好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