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部那些事兒

第2章 〇好好學習

吳純鈞給陸鳴鴻解答完問題，就讓他回去了，自己還要加會班。陸鳴鴻猶豫了一下，也留了下來。

“怎麽不走？”

“那個，待會要不要一起吃飯？我請你。”

吳純鈞猶豫了。說實話，他性格內斂，是個慢熱的，當初也是進公司很久才跟大家打成一片。跟第一天當同事的人單獨出去吃飯這種事，對他來說是有點不自在的。

陸鳴鴻見他猶豫，便說：“以後要請教的問題還有很多，就當我提前答謝吧。”

吳純鈞心想，剛到一個新的環境，對周圍不了解，誰都會有點緊張無措的，這個時候當然希望有個人在身邊指引，自己畢竟是離他最近的人，他想打好關系也是正常的。反正自己也沒打算加班加多久，正好趁此機會了解一下兩人是否談得來，以後能不能愉快合作。

“好吧。”

陸鳴鴻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又坐下來接着看稿了。

一個鐘後，兩人走進了一家“阿強酸菜魚”。

點完了菜，吳純鈞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不是個擅長找話題的人。好在陸鳴鴻沒有讓場面冷下來，他問：“老大，你進公司幾年了？”

盡管已經聽他叫了幾次“老大”，吳純鈞還是對這個稱呼很不适應，現在是在公司外面，聽起來就更不自在了，“你還是叫我名字吧，‘老大’聽起來有點怪，其實我還比你小一歲呢。”

“好吧，”陸鳴鴻從善如流，“純鈞，你進公司幾年了？”

吳純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兩年，也還是個菜鳥，出版的很多東西都還不知道，你剛來我還能帶帶你，往後你大概很快就能追上我，之後的問題你就得多請教其他人了。”

陸鳴鴻笑，“兩年還是菜鳥？那我這個新人豈不是連菜鳥的一根毛都算不上？”

“這不是謙虛，編輯是個需要積澱的工作，入行兩三年确實還談不上什麽經驗。”吳純鈞放下茶杯，把手收攏放到膝蓋上。

“那其他的編輯都入行多久了？”陸鳴鴻把手放在桌上，俨然一個認真聽講的學生。“你給我講講他們的事吧，我現在連他們的名字都還記不住，跟人也對不上。”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吳純鈞見他這樣說，從包裏翻出來紙筆，陸鳴鴻心想難道随身攜帶紙筆是編輯的習慣？吳純鈞把紙鋪在桌上，在上面畫了起來，陸鳴鴻看出來了，是編輯部工位分布圖。

吳純鈞畫完，遞給了他。陸鳴鴻接過來一看，除了四室的兩人只寫了姓，其他工位都寫了全名。

“嗤，”陸鳴鴻笑了一下，“我們倆的姓氏合起來還是只神獸呢。”

吳純鈞反應過來，也微笑了一下，又繼續畫了。

陸鳴鴻看了一會，回想了各個工位上的面孔，一一對應上。那邊吳純鈞還在畫，一會就遞過來一張稍複雜的，上面是公司組織結構圖，下面是部門分布圖，同樣是各個工位的人都标出來了。

“我們公司規模不大，全部人加起來也才四十個左右，編輯部的人數是最多的了。其他編輯入行多久我不清楚，大家在進‘穗城社’之前也在別的地方做過。編輯裏進公司最久的是劉哥，8年了，陽春跟西鳳是6年，其他也都是三四五年，我跟佳瑤資歷最淺，哦不，現在是你資歷最淺了，哈，”吳純鈞笑了一下，“總算不是墊底的了。不過其他部門有些人在公司是待了十幾年的了，真正的老人。能在一家公司一待這麽多年，也是厲害。”

陸鳴鴻拿着那兩張紙，聽他侃侃而談，忽然有點感動，鄭重地收起來放進包裏。

吳純鈞還在說：“劉哥、程西鳳、柳陽春還有龍芽芽，他們四個都是拿了中級證的，其他的人還只是初級。三分之一，這比例還是有點少啊。”

“什麽中級證？”陸鳴鴻給他添了下茶水，吳純鈞順勢端起來喝了一大口，接着說：“出版專業職業資格考試，分初級跟中級。”

陸鳴鴻夾了一點小菜，“咦，還有這個證啊？”

“這也不奇怪，各行各業都有規範，自成系統。你既然入行，可以先把初級考了。7月份會出通知報名，10月份考，大概12月出成績。初級很簡單的，随便看看書就能過。你是碩士學歷，只要從業滿一年就能考中級了，明年就可以報名，說不定你還比我早拿到中級證呢。”

“本科就不一樣嗎？”

這時魚盆端上來了，吳純鈞邊心不在焉地回答“本科要從業滿四年”邊招呼着吃。“阿強酸菜魚”不愧是老字號，一頓飯吃得心滿意足。

第二天，陸鳴鴻很早就來了，吳純鈞心想，果然新人的态度好啊。

吳純鈞剛把早餐處理了，正準備開始看稿，對面的人就發問了：“純鈞，大陸對香港的貿易能用‘境外’這個詞嗎？”

盧綠沉剛好走過，聽見陸鳴鴻喊吳純鈞的名字，綠着眼睛看編輯四室的兩人，才一天就改稱呼了，有進步，前途光明啊，心裏已經開始想CP名叫“明君”還是“紅軍”了。（吳純鈞：為什麽不是“軍民”？……重點錯！！！腐女：師徒，當然是徒攻師比較刺激嘛。哦，心髒。噢，鼻血。）

對于腐女內心的激動，四室的兩人表示，陸鳴鴻一無所知，吳純鈞麻木不仁。

“這類問題就要比較慎重了，一個不好就是政治錯誤。我記得是可以的……你電腦開了沒有？”

“開了。”兩人雖然是面對面坐的，中間其實還隔了兩個電腦顯示屏。

“你登一下QQ，加一下我，我傳個文件給你。”

陸鳴鴻看着那個嘴巴跟鼻子之間挂了根毛筆的Q版漫畫人物形象，嘴角不禁起了笑意。加為好友，接收文件《涉港澳臺用語要點》。陸鳴鴻打開文件，仔細看起來。

1.《國家安全法》中規定，境外指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以外或者領域以內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尚未實施行政管轄的地域。境外不等于自然的國土疆界之外。據此，臺灣、香港、澳門均屬于境外。

2.區分國境與關境概念。國境是指一個國家行使主權的領土範圍，從國境的角度講，港澳屬境內；關境是指适用同一海關法或實行同一關稅制度的區域，從關境的角度講，港澳屬單獨關稅區，相對于內地屬于境外。內地人員赴港澳不屬出國但屬出境，故內地人員赴港澳納入出國（境）管理。

3.不直接使用臺灣當局以所謂“國家”“中央”“全國”名義設立的官方機構中官員的職務名稱，可稱其為“臺灣知名人士”“臺灣政界人士”或“xx先生（女士）”……

陸鳴鴻往下拉動文件，有二三十條之多，确實繁瑣，看來這個以後看到這類問題都得查查，免得遺漏了。比如他剛才問的“大陸對香港的貿易”，照這文件“臺灣對大陸，內地對港澳”的說法，就是錯了。

陸鳴鴻做好筆記，又投入稿件之中。

午休的時候，陸鳴鴻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書，對照着電腦裏的“書籍構成圖”一一比對。封面、扉頁、版權頁、書脊、襯頁、天頭、地腳、版心、勒口、訂口……書架上基本都是平裝書，護封、腰封、函套這些沒看到。

吳純鈞正趴桌子上睡午覺，偶爾擡下頭調整姿勢，看到新人正努力學習，倍感欣慰。對方察覺了，也看過來，四目相對，吳純鈞鼓勵地一笑，然後又趴下去睡了。陸鳴鴻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也是微微一笑，然後又繼續用功了。

兩天之後，陸鳴鴻的第一本稿審完，交給吳純鈞過目。

吳純鈞仔細翻了翻，好歹本科是漢語言專業的，語感不錯，标點、錯別字跟病句之類的差錯基本都找出來了，邏輯沒有問題，這本稿也是比較簡單的，不會有什麽知識性錯誤，政治錯誤也規避了。

“做得還不錯，我抽檢了一部分，差錯率不到萬分之一，稿件合格了。”吳純鈞對他點點頭，表示贊賞。

“差錯率超過萬分之一就不合格嗎？怎麽算的？”陸同學本着好學上進的态度虛心求教。

“誰都不能保證出版的書一點差錯都沒有，不管做過多少審次，所以差錯率只要在萬分之一以內就合格了——這是單指編校這一項，要是內容、設計跟印制有一項不合格也還是不合格的。”

吳老師進入教學模式，“不同級別的錯誤扣分不同。一個标點符號錯誤只扣0.1分，異形字、誤用繁體字扣0.5分，科技名詞、術語用錯扣1分，知識性錯誤、答案錯誤、圖标跟标注文字不對應這些扣2分，細則很多，我待會發個表給你。”

“好。”陸同學虛心受教。

“有些出版社會設專門的質檢部門，我們社沒有。不過廣電總局每年都要抽檢，要是抽到不合格，會通報批評，責編也有會麻煩。”

“責編有什麽麻煩？”

“……我們社好像還沒被抽到不合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吳純鈞轉頭求教，“劉哥，我們有被抽到不合格的嗎？”

劉承影放開搏鬥中的稿件，伸直腰往椅背一靠，呼一口氣，拉開一副聊天的架勢。“我們這幾年沒有，之前就有過。”

陸同學繼續虛心請教，“那不合格責編有什麽懲罰嗎？”

“肯定影響責編的資格啊，一年內被抽到三本書不合格或者連續兩年被抽到不合格，就要注銷專業技術職業資格，有些公司是內部質檢不合格就直接扣績效。”劉承影拿筆在手裏轉來轉去，“去年XX社被查到兩本不合格的，差錯率還是萬分之三，總局直接把他們拿到的一個項目基金給撤銷了！”

“我記得你當時還很幸災樂禍呢。”程西鳳接茬。

“哪能啊，哥哥我是這樣的人嗎？”

程西鳳兩只食指戳戳戳，“是你是你就是你。”

“淨睜眼說瞎話，哥哥我長得這麽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好人。”

說真的，劉承影長得确實很對得起“慈眉善目”這個詞，尤其是你還沒跟他混熟的時候，是很可能被他的外表騙了的。

這時編輯一室那邊飄過來一句：“你就是個粉切黑（外表粉色切開裏面都是黑的）。”

“佳瑤你這就不厚道了，你忘記了哥哥我上次幫你對紅的大恩大德了嗎？”

陳佳瑤怒吼，“你個中年油膩男還好意思說，對一次紅你都敲詐我多少回了，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就這麽被你慘無人道地壓迫剝削榨幹了。”

龍芽芽也歇筆，翹起二郎腿，“《白毛女》上演，我占前排看戲，華苗你去買爆米花。”

“喳。”鄭華苗笑着回應一下，又繼續看稿了。

“中年油膩男”嘿嘿一笑，“大叔的魅力不是你小屁孩能懂的，等級差太多，我不與你計較。古人有雲：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敲詐你點零食算得了什麽。”

同時，柳陽春悄悄對杜君山說：“你就隔岸觀火嗎？”

“嗯，坐山觀虎鬥。”杜君山不為所動。

“厚顏無恥。”陳佳瑤怒發沖冠。

劉承影再接再厲，“此言差矣。我是幫你消滅可能增加的脂肪，是為了你好呀。”

程西鳳呵呵一笑，“果然是好心，難怪看你最近發福了，原來那些脂肪都到你身上來了。”

劉承影頭上一道霹靂，OH，NO！

“佳瑤，算了，”玲珑勸道，“豬養肥了才好殺。”

劉承影頓時覺得渾身一股惡寒。轉而面對內部：“這時候我們應該統一戰線一致對外，消滅法西斯敵人，争取世界和平。”

“插手凡愚（愚蠢的凡人）的事，會髒了本仙的手。”梅花淡淡地說了一句，繼續默默看稿了。

全室安靜。

剛剛，梅花是不是被林玲珑附體了？

這還是那個安靜地看稿的美女子嗎？

……

吳純鈞扶額，對自己引起辦公室戰争的舉動感到後悔。

“我們繼續。質檢一般會抽查十萬字，累計扣10分，差錯率就是萬分之一了，并不是說一定是十個錯誤。像封面、扉頁、版權頁這些地方比較重要，扣分也會比較嚴重。”

“哦，”陸鳴鴻點點頭，“明白了。”

“對了，十萬字是按照版面字數算的，不是按實際字數算的。”

“什麽是版面字數？”

“就是一個頁面最多可以承載的字數，你可以數一下一個頁面有多少行，每行最多有多少個字，相乘就是那個頁面的版面字數。”

陸鳴鴻微微驚訝，确認道：“空白的地方也算進去？”

“是的，所以排版後的版面字數會比排版前的實際字數多出30%左右。”

陸同學點點頭，今天要在筆記本上增加的內容還不少呢。

作者有話要說：

稿件中涉及港澳臺的，太容易出現政治問題，某腐一直覺得好難記，每次遇到都要重新翻資料，然後下次遇到還是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