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物是人非
程當歸一笑,踢踢腳下的雪:“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小姑娘一個,就敢大言不慚。”
“他是誰?”
“村子裏出了名的地痞,平日裏專幹些招貓逗狗的事。”不過本性倒真不怎麽壞,就是腦筋轉的慢,經常被人當搶使。他邊說邊走向熬藥的架子。
大雪逐漸轉小,雪花也不再那麽密集,兩人一個熬藥,一個坐在門坎上,也不多言。
不知不覺夜色、降臨,冬天的夜色本就黑沉濃厚。然而大雪過後,村裏無論地上還是屋頂到處都是霜雪,在夜間映出大片白色的光芒,一座座房屋與條條小路倒也看得真切。
青檸望着前方隐于黑暗中的大山,許久方道:“這是哪裏?”
“知道暮雲鎮嗎?”
“嗯,我知道。”
“在暮雲鎮的後面有條河,過了河是一座山,這裏就是山後的一座小村莊。”程當歸滅了火把藥倒出來,溫和道:“把藥喝了早些歇息吧,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莫急,好好休養便是。”
青檸接過藥碗,見他側身進了主屋,吹亮火折子後,從床底下取出一盞油燈。
燈光朦胧灰暗,即便房屋不大卻仍完全照不滿屋。
她看着那個手執油燈的男人,平凡到不足為奇的五官,然而組合在一起後卻是說不出的俊雅,眉目溫潤,氣質祥和,多半是為人醫者的緣故吧。
程當歸把桌子拉到床頭,将油燈擱下,對她道:“這藥暖身,喝下後趕緊歇息。”走到門口處,回頭見她欲言又止,他又道:“今日我灑在二虎子身上的東西會讓他痛癢個一天一夜,所以今晚你大可安心入睡。”
聞言青檸抿了抿唇,垂眸也不說話,只盯着碗裏黑乎乎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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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的關門聲入耳,青檸放下藥碗追了出去,瞧他磕磕絆絆地出了籬笆門,往左一拐,向北走去,漸漸不見蹤影。
藥汁又澀又苦,味道也極是難聞,青檸捏着鼻子一口氣喝完,只覺嘴裏苦的受不了,一時又找不到水漱口,這才憶起一直都未在這個家裏瞧見過水壺。她嘆了口氣,到外面就着雪水漱了漱口。
木板床上只有一床被褥,下面也只鋪了一張被子,青檸躺在床上,卻是如何都睡不着。身下又冷又硬不說,身上的被子也是又薄又窄的要命,帶着一股醫藥的氣息,倒也不難聞。然而每一次翻身都會有冷氣鑽進被窩,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過寒冬的。
屋外寒風瑟瑟,似乎是要吹到人的心尖上,寒鴉烏啼樹枝炸響,聲聲撩人心扉。
青檸緩緩閉上眼,淚水滾滾而下。
娘親是孫家的奶娘,她自出生就跟着娘親生活在孫家,卻從未見過爹爹是誰。因着娘親是小姐的奶娘,她自小也就成了小姐的貼身丫鬟與伴讀,衣食住行樣樣招人眼紅,她也曾一度将小姐視為親人。後來娘親因病過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十三歲之後的日子,老爺總會說一些她不懂的話,還會拉她的手。
因為她總跟着小姐,所學的一切都關乎學識,是以對這些隐晦的事她只一知半解,只知道平日裏玩的姐妹總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後來還是府裏的廚娘提點了她幾句。
她一時害怕,又不敢聲張,只能處處避着。最後無法,還是小姐得知了此事,無論去往何處都将她帶着。為此她對小姐感恩戴德。
直至前不久老爺為小姐定了門親事,小姐頗不樂意,卻又反駁不得。後來出去了一趟,不知怎地就哭哭啼啼地跑了回來。幾天後就跟她說,要她作陪去趟皇城,也好讓她借此逃出孫家,遠離老爺。她自是喜不自勝。
她還記得那天她們行到一座大山前,晌午後,小姐支開衆人,将一包衣裳以及一些細軟交予她,讓她帶着上山,假意是進山林撿些樹枝,之後她再以“久不見歸,進山遍尋不見,恐是山路雪滑,不慎失足,命休矣”為由來搪塞衆人。
當時小姐還抱着她軟言細語落了好一番淚,才放她離去。豈料沒走多久她便察出有人跟蹤自己,然而不待瞧清是誰,後腦勺便是一陣劇痛襲來。
昏昏沉沉間,似乎聽到小姐的聲音就在身邊響起:“聽說這山上住着一群山賊,這雪又下得這般大,就将她丢這吧,凍不死她也能被這山裏的野獸與山賊分享了去。瞧這如花似玉的一張臉,本小姐都萬分舍不得呢,難怪這男人一個兩個都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的……”
“呸!小姐說的是,這不知死活的賤婢,也敢跟小姐您搶男人,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跟小姐搶男人?那個皇城裏的劉家商人麽?她根本就沒見過,何來搶字一說?再者,小姐一直都說不喜歡那個姓劉的啊,她喜歡的是……難道是趙先生?
呵呵,如若真是,那她更冤了,她躲都來不及呢,又怎會去跟小姐搶?
這些回想過來,如夢一場。
雖歷經生死,但到底命大,更幸運的是她脫離了孫府的一切。這裏前後左右都是山,貧困潦倒,山上又是一窩土匪,多半不會有人找到這裏來,也許,這是她的重生。這麽想着,竟也覺得心裏好多了。
夜越來越深,意識朦胧間,青檸再也抵不住睡意,漸漸入睡。
青檸一醒來就發覺身上不對,怎麽覺得身上重重的?一床被子怎會有這麽重?還有明明昨夜冷得要死,如今被窩裏卻暖烘烘的。她動了動身子,感覺渾身汗涔涔的。
“姑娘,你醒了啊?”
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猛地撞入耳膜,青檸被吓了一跳,她忙看過去,見是一位半頭華發滿臉皺紋的老婦人。她忙坐直身子,這才明白原來身上又多了床被子。
“這被子是當歸那孩子給你蓋上的,說是出出汗對你好,昨晚只蓋了一床被子,孩子,凍壞了吧。”
“您是?”一聽這位大娘話裏的內容,青檸裹着被子不知所措。
“我是大牛的娘,姑娘叫我趙大娘就好。”趙大娘溫和笑說。
大牛是誰?還有那個人哪兒去了?
“姑娘你別怕,啊,當歸在竈房呢,是他讓我來看看你可醒來了。”
“……趙大娘。”青檸見她言語和善,滿面慈祥,且句句不離程當歸,多半是明白她的懼意,好以此來安撫她,不由得心生親切。
趙大娘将拐杖一放,走到床邊,“大娘聽當歸說,他是在山腰下雪地裏發現你的,你這孩子,這大雪天的,往山上跑什麽啊。”
青檸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勉強一笑。
“大娘,她醒了嗎?”
“醒了醒了!”趙大娘連聲答應下來,又對青檸道:“出了一身汗吧,出了汗就好,寒氣逼出來病才好得快。”
“他……他在作甚麽?”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總算徹底撤下心防。
“當歸啊,他在給你燒熱水呢。知道你醒後肯定受不了這身汗,也怕你身子再着涼,一早見你沒醒就瞅空把我從東山村接了回來。這不,接我回來後就忙着燒水了。”趙大娘拍拍她的肩,柔聲道:“我出去跟他說一聲,讓他把水提進來,你泡個熱水澡,會舒服很多的。”
青檸弄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後,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閨女醒了,你把水提進去吧,還有,我一說你在燒水好讓她泡個熱水澡,她就低着頭不說話了。估摸着是不好意思了,你進去後也別多話,水放好了趕緊出來……”
“知道知道我知道,怕我一說話耽誤時間,人家身上的汗一幹再受了寒是吧。”程當歸兩手提着木桶的邊緣站在門口,一臉無奈。
“對對對,快去吧。”趙大娘呵呵笑道,別以為她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就覺得她老糊塗了,她自有她的小算盤。
程當歸進去後,下意識往床上掃了一眼,不料觸上青檸的,兩人一愣,随即又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心虛的立馬收回了視線。
人姑娘還沒起床呢大娘就讓他進來,真是的,越老心眼兒越多了,他也不敢亂瞅了,放下木桶後開始從竈房往裏提水。水放好後他試了下水溫,有些燙,但燙了才好。
“水都放好了,我先出去了,”眼角餘光瞥見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低眉順目,心下一頓,又道:“不用着急,泡久一點對驅寒也好。”
他剛關上門就被打了一下,“大娘,您打我作甚?”
“你這兔崽子,跟你說了人閨女害羞,叫你不要耽誤,你還說話!你說你最後那句話是不是故意的!讓人家泡久一點你想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