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茴兒,該喝藥了……”
烏黑的湯汁散發出苦澀的味道,水面在燈光下閃出點點光亮,安茴兒擰着眉不由得想起送她命的毒藥,那老嬷嬷狠厲的眼睛。
“我不喝!”
青白的碗烏黑的藥潑了一地,瘦小的人兒向後退着眼中盡是驚慌,惹人憐愛。
花素衣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藥汁,柔聲道:“好好,不喝,你這孩子還是這樣怕喝藥。”
安茴兒瞧着花素衣微紅的手回了神,有些自責,“娘……”
粉色桃瓣似的眼睛裏有些霧氣,花素衣只當安茴兒大病初愈才這般的,寶貝的哄着道:“藥是放溫了拿來了,別瞎想,快些歇着吧。”
安茴兒拉過花素衣的衣袖,依偎在花素衣的肩頭,“娘,我想和你一起睡。”
“這孩子,病了一趟倒是越發像個孩子了。”
“我本就是娘的孩子。”
外頭是白茫茫一片,清冷的月光溜進了屋內在床旁處駐留,安茴兒窩在花素衣的懷中像個小奶貓一樣。
花素衣點了點那個動來動去的小腦袋,“睡不着”
安茴兒想着一覺醒來可能就什麽都沒有,淚就情不自禁的充盈了眼眶,聲音有些哽咽,“可能是睡久了,如今倒是沒有困意。”
“娘,若是茴兒不在了你生個弟弟好不好”
花素衣輕輕掐了安茴兒胳膊上的肉,“說什麽胡話!你怎會不在”
安茴兒蹭了蹭花素衣的肩頭,“我是說萬一我嫁人了,那就沒人陪娘和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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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家家的想的那麽多說什麽。”
花素衣紅着臉,好在屋中光線暗瞧不清楚。
外頭太冷,靜的很,就連平日裏鬧騰的狗都不出一聲。
遠遠瞧去一家的燈格外的亮,淺黃的光暖暖的照了整個屋子,一個清雅卓絕的人坐在書案旁,面色嚴肅修長的手指拿着畫筆細細的描繪着什麽。
目光含情,像是看着很久不見的戀人一般。
待筆停下,一個孩童趴在一個少年身旁,孩童笑的眼睛成了月牙的形狀,少年也露出柔和的笑,其樂融融的和屋中清冷的景象大不相同。
冷峻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狹長的眼睛垂着只露出濃密的睫毛,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旁邊還有一幅已經畫好了的妙齡女子,女子約十五六歲,正紅色的喜服妖豔美麗,身旁還有一個木螞蚱,只可惜眼睛是閉着的不然不知是怎樣的奪人心魄。
洛娘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思,可那安家丫頭明顯是看不上他們家,她犯不着去觍着臉去讨好,若不是自己兒子執拗她也不會冒着丢臉的風險去說親。
如今被拒了,她是萬萬不可能再抱什麽期望了,也不可能觍着臉的去求。
推開了通明的屋子,帶進來絲絲寒氣,卻未驚動看畫的人,書案前的視線暗了,邵攸寧不慌不忙的将畫收好,柔和道:“娘,這麽晚了您怎麽還不睡。”
“攸寧,你也老大不小了,娶妻的事不能耽擱了,當年安家姑娘畢竟還小說的話當不得真。”
洛娘見邵攸寧不聽勸的模樣氣惱道:“為娘讓媒婆去問了,人家不願的。”
上揚的嘴角明顯的抿成一條直線,書案上的一只手緊緊的攥着,目光幽幽的看着前方像是回憶着什麽。
“兒還不急,再說我這腿總不好耽擱不必要的人。”
“什麽叫不必要的人,你若願還能娶不到媳婦不成?”
邵攸寧低了頭,他自小沒見過爹,一些瑣事都是他娘一手操辦的,性子自然強勢些,修長的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含笑,“娘,兒自有分寸,您別瞎想了,難不成你想要個母老虎的兒媳來欺負你”
洛娘被逗笑了,眼睛裏含了淚花,“你喲,性子比誰都拗。”
洛娘将眼眶裏的眼淚逼了回去,語氣輕快了些,“早些歇着吧,娘先走了。”
吱呀一聲,屋內暖暖的氣息又被帶了出去,雖未下雪可地上的積雪像是蘊含着極大的寒氣滋滋的向外冒着。
淺黃色的燈光立在書案旁,剛剛壓在書下的紙又被拿了出來,潔白的指尖輕輕撫平剛剛的折印,白玉的臉龐上盡是懷戀。
殊不知旁邊已經畫了一摞,大多是兒童的模樣,手中那張少女的倒是個異類了。
紅燭已經流了淚,邵攸寧起身一瘸一拐的走着,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讓幅度小一些讓自己走的好看些,即便屋中已經沒了他人。
倔強的臉上滿是認真,終于到了床前,放了手中的拐杖一臉鄙視的看着自己的腿,坐在了床沿有韻律的拍打着,好像這般這腿就會好了一般。
“要是我的腿是好的就好了……”
無奈與渴望布滿了整個屋子。
夜深了,冷冷的月輝撒到那慘白的臉上,蹙起的眉像是遇到了傷心事。
“你們在玩什麽,帶我一起好不好?”
男孩穿着青白的衣裳,一雙黑白分明的的眼睛惹人愛,臉上露出甜甜的笑,糯糯的聲音透着讨好。
剛剛圍在一起的孩童散開了,一個高大些的推着旁邊的幾個孩子,邁着小短腿就跑,“小瘸子!我們才不要和你玩,你一生下來就是個瘸子上輩子定不是個好人!”
旁邊的孩童好奇道:“你怎知道?”
“我…我娘說的,你看他連爹都沒有,還是個瘸子,小心他把惡運帶給你們。”
“我沒有惡運。”糯糯的聲音滿是失落,剛剛伸出的手緩緩的收了回來。
“攸寧!”
美婦人滿臉焦急,看着那孤零零的小身子時眼底終是閃了淚花。
“阿娘他們說我有惡運才不和我玩的,那是不是攸寧将惡運趕走他們就會和我玩了?”
男孩哭了,晶瑩的淚浸濕了眼底小小的肩聳着,洛娘無奈的拍着那小小的背,“胡說,我們攸寧是小福星,他們不是好孩子攸寧不理他們,娘陪攸寧。”
慘白的臉上落下晶瑩的淚,染濕了長長的睫毛。
“哥哥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女孩拉着一個冷臉的人輕快的說着,那人放下手中的書冷峻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暖意。
鮮紅的嫁衣刺目,鑼鼓喧天,那個要陪他的人再也沒有了。
“茴兒!”
“真是無用,怪不得人人都抛棄你。”
淺淺的影子立在了眼前,模樣和他一樣。
禿廢的人苦澀的笑了笑,“我就是無用。”
淺影逼近上前,幸災樂禍道:“所以安茴兒最後也死了,白瞎了你的大度。”
“你!”
“為什麽顧及那麽多呢?想要的不惜一切方法去拿,自己開心不就好了?”
“你十一歲就考上了秀才,人人稱贊,可是還是沒人和你玩,那些人反倒更排斥你了,即便你不再考他們也只會笑你不過運氣好。”
“看着安茴兒嫁給別人,還大度到送禮,你可真不是白讀書了。”
“那就罷了,可安茴兒最後不還是死了,那時她不過一十有六。”
“別說了!”
“世人皆為自己,你在意的安茴兒也是如此,她為了錢財離你而去,兒時的誓言半點不記。”
“你怨!你恨!偏偏還要騙自己他們都是迫不得已,真是自欺欺人。”
“邵攸寧帶着笑就能蓋住你骨子的冷嗎?你不是純善之人,他們不值得你裝模作樣。”
“胡說。”
“胡說?你不想娶安茴兒,你不想她一直陪着你?你不想将那些說你是瘸子的人都殺之後快?”
淺影露出了妖異的笑,慢悠悠的走近,“邵攸寧你想的,死也要拴在身旁才對,世人皆為自己,你憑什麽要為他人考慮?誰招惹了就要付出代價。”
“只有自己才靠得住,旁人都是騙子!”
淺淺的黑影走近邵攸寧,漸漸的融為一體。
“招惹了就要付出代價……”原本如玉的公子突然邪笑一聲,上揚的眼尾通紅,柔和的面容宛若鬼魅,“好好的陪着我不就不會死了?”
晨霧遮着暖陽,白色的雪反着光,屋子裏有幾分涼意,回音在耳畔萦繞,邵攸寧按了按眉心,很想将心中的想法驅除,可這種夢他經常做,自他重生後。
他學多年的書告訴他那是錯的,心中的道德讓他知道自己想法太過離譜,可心中又是向往的,他很想将那些讨厭的人都消失,讓安茴兒永遠的陪在他身旁。
修長的手蓋住慘白的臉,良久像是帶好了面具,嘴角處帶着淺淺的笑,溫儒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