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五回道:“我今年二百二十二歲
”
狐九頓時沒了氣焰:“沒、沒想怎麽樣,我就是一時激動。”
胥顏湊近了他幾分,聲音低沉:“你激動什麽?”
狐九目光閃躲,沒有說話。
胥顏再次靠近幾分,狐九竟然沒躲。
胥顏頓時聲音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什麽?”
狐九話音剛落,胥顏便在他唇上吮了一口,不是簡單的雙唇相貼,真的就是吮了一口,狐九怔愣之中甚至聽見了口水吮咂聲。
“勾--引本君?”
狐九慌了下神,如夢初醒,他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聽過了上元節和那天胥顏刨心之語,經歷了三重亭的幻境,他無法再繼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對待胥顏,上一世的自己可是深深愛着這個人,可是就算……他現在只是狐九!
狐九眼中閃過困惑和惱怒,他推開胥顏的手:“神君,我還有事,我先走了,您繼續看書吧。”
“你每次逃避都會說有事。”
正要走的狐九被胥顏這句話拽住了腳,是這樣嗎?他也不知道。但是他現在,的确在逃避。
想了想,擡起頭看向胥顏,胥顏沒動,他看見狐九用帶着些許愧疚的神色對他說:“給我點時間。”
胥顏眼中閃過流光,他剛要說話,狐九已經放下手走了。
胥顏看着狐九的背影笑起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他本以為這個吻近乎是一個裏程碑似的進展,然而事情似乎卻依舊與他的想象背道而馳。
接下來的幾日,狐九雖表現得一切正常,可是他越正常,胥顏便越覺得不正常,每天晚上,狐九都會躺在房頂看月亮,胥顏剛開始以為狐九只是在吸收月華,然而後來才發現他真的只是在看月亮。
狐九确實喜歡在乾天殿上面曬月亮,他體內的修為增長神速,他已經不需要靠月華來提升修為,但是他還是喜歡用這種最原始最樸實的方式慢慢充實自己,慢慢消弭掉內心的焦躁。
一開始他的确是因為不敢在胥顏頭頂上坐着,所以才跑到乾天殿上來,可是不知道某一天,他的目光從天上陰晴圓缺的月亮上轉移下來。
狐九低下頭,視線越過飛鸾殿正殿,在後殿的某一個亮着燭火的窗口,落在了那映在窗紙上的美好的剪影上。
狐九越來越焦躁,心境越來越艱難,直到天上月亮圓了最後一個輪廓。
一個月中月華最濃郁的夜晚,那個每晚曬月華的人卻突然沒了身影,徒留一片夜色朦胧。
胥顏站在狐九空空的房間裏,臉色青白,鳳旌棠進來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沒想到胥顏在狐九的房間,于是行禮。
胥顏沒說話。
鳳旌棠只好解釋:“神君,前日狐九問了我一個藥方,我今天剛研究出來,我以為他在房間裏,他原來是不在嗎?”
胥顏唇動了動,說道:“他去了玉良山。”胥顏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
☆、放棄
銜陽盤腿坐在麒麟腳面上,紅纓□□橫放在膝上,背靠着麒麟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個滿頭卷發的男人站在了他面前。
戚戰向銜陽行了禮,“小神見過銜陽上神。”
銜陽只當戚戰是觀光的,随意擺手道:“想進去就進去呗,不用跟我行禮。”
戚戰道:“小神來找狐九,不知他在何處?”
“狐九啊,狐九剛才出去了,不在裏面,你找他有事?”
“上神可知他去了何處?”
銜陽搖頭道:“這我可不知道。”
戚戰轉身離開了大門,狐九怎麽會在今天出門?戚戰徒然想到了什麽飛快地飛去了人間,順着上次和狐九游歷過的路線一路找過去,卻最終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狐九以為他此生都不會想要再踏進這個地方,但是今日可是月圓之夜啊。
他甫一踏進玉良山的時候就愕然發現山外的結界竟然消失了,這護山結界乃是整個玉良山的保護罩它怎麽會輕易就消失呢。
狐九走了進去,只見昔日如同世外桃源,人間隐世大戶般的玉良山莊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房子倒是沒倒塌,但是地上到處都是殘窗斷瓦,打鬥的跡象很明顯。
可是打鬥的當真這般嚴重的話,必定會有傷亡,為何這裏卻連殘餘的法力都沒有?還不足一個月,就算下過雨下過雪,也不該消失。
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玉良山是他們自己毀的,他們放棄了這裏。因為這裏已經徹底被發現了,他們已經無法繼續生活在這裏了。
那他現在在哪?
狐九慢慢走到了某個房間外面的那個地方,當初戚戰毫不留情地打傷他,冷酷冷血地說要殺了他的地方。
也是他抱着他一臉艱難地說讓他原諒他的地方。
原諒嗎?
狐九擡頭看向了天邊的圓月,雙目失神。戚戰會等他嗎?他可還記得月圓之約?
狐九離開了玉良山,在長白山外滞留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去了人間。
夜至闌珊,街上已空無一人,晚風徐徐,上元節那晚燈火長街已經凋零,徒剩天上圓月撒下凄慘月華。
空氣中帶着些許飄零的花瓣,呼吸時鼻尖帶着清香。
狐九從街北而來,另一側戚戰從街南走來。仿佛心有所指一同來到了鎖心橋。
只不過一人在橋南,一人在橋北。中間隔着三丈長河,拱橋坐落,水浪聲滾滾,河邊灌木遮擋,互相沒有看到對方。
狐九伸手摸了摸粗糙的石橋,心中抽痛。
他在心中默默地叫着對方,戚戰,戚戰,戚戰。
今日可是月圓之夜,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當初指月為誓,如今第一個月圓之夜就要失約了嗎?
狐九将頭抵在石壁上,淚水悄然滴落,我本以為我們之間還有一線希望,然而……這也許就是天意吧。
戚戰,今日是我要和你說對不起了。
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從今以後,無數個月圓之夜我都要失約了。
戚戰,後會有期。
戚戰坐在臺階上,擡眼看着天上的月亮,終究是無法完滿啊。
月亮光潔時,月卻是缺的。月圓時,月上卻帶上了更多的斑駁。
他的人生總是充滿了遺憾,他本以為這一次可以得到成全,可是終究在鬼夢村造了夢的時候,就注定了遺憾。戚戰手裏握着一把金鎖,縱然鎖匙相連,可終究人在何處?
天下這麽大,我該到何處去尋你?
戚戰站起來,擡腳向前走去。
狐九轉過身,順着原路離開。
戚戰不知,二人這一次的背對而馳,卻是生生世世。
戚戰踩着路上石屑,發出了寂寥的咯吱聲。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商鋪都落了鎖,戚戰卻看見一家客棧還亮着燈,他瞪大了眼睛,這家店是他和狐九上元節那晚來過的那個!
他心中帶着雀躍和期待,飛快地走了進去,一把推開了門。
客棧很小,一目了然,卻仍然沒有那熟悉的鮮紅身影。
戚戰驀然失望,剛想轉身離開,就聽見廚房的簾子後面傳來了陣陣嘔吐聲。戚戰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布簾一掀開,他看見樓乾一手伏在案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口中吐出了大口的鮮血。
“你受傷了?”
樓乾看見戚戰,眼中頓時閃過驚慌,他的臉色無比蒼白,眼周帶着青黑,樓乾急忙擦了擦嘴角的血,問:“你怎麽來了?”
戚戰沒回答,他走過來扣住樓乾的脈門,然而手指剛剛觸到脈上,樓乾已經收手掙開了他。
戚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睛在樓乾束起的頭發上轉了一圈,說道:“雖然我們不熟,但是好歹有過一面之緣,狐九叫你一聲大哥,我見你受傷也不能置之不理。”
樓乾擺手笑了笑,目光有些閃躲,說道:“沒事沒事,不小心傷了,沒有大礙。”
戚戰看了樓乾一眼,心想樓乾的修為遠超上神,輕易無人能夠傷他。遠超上神?他不是曾經自毀了五萬年修為嗎?為何修為不減反升?
戚戰眼中驚訝,但是什麽都沒問,雙手執禮:“既然上神無事,那我便告辭了。”
樓乾急忙叫住人,眼中帶着不舍:“既然來了就別急着走了,坐下喝一壺?”
戚戰不知想到了什麽,問:“四萬年前,你是不是在幽冥山鎮守過?”
樓乾雙目驟然閃爍幽深,半晌才聲音沙啞着回答:“是。”
戚戰背對着他沒有說話。
二人雙雙靜默了半晌。樓乾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戚戰肩膀。
戚戰突然說:“我從未見過我父親,只知道他是個神仙,我娘說他欺騙了她,然後又抛棄了我們,她恨他所以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我亦然。”
戚戰說完,擡腳就走。
樓乾在背後急切地喊:“我沒有抛棄你們,當年我回去的時候你娘已經不見了,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找你們!”
然而戚戰卻依然掀開了布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狐九回到長白之巅的時候,銜陽站在大門口,背脊挺直,身材拔的像是一棵青松,狐九心想這人什麽時候這般堅守職責了?
他走過去摸了摸下巴,說道:“呦,您這是玩哪一出呢?”
銜陽看了狐九兩眼,看看左右無人,于是神秘兮兮地提醒狐九道:“你進去之後說話做事可小心着一些。”
“我小心什麽?”
銜陽小聲道:“也不知道是誰惹神君不高興了,他現在就像一個火星,碰着就着!我剛才就回去晃了一圈,正好看見他從乾坤殿裏出來,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行禮呢,結果他就說我擅離職守整日無所事事,你說我這不是冤枉嗎!”
“哦對了,他出來的時候還把鳳老頭給罵了一頓。回飛鸾殿的時候又把外面的幾個宮奴給趕走了,總之,你小心一些啊。”
乾坤殿……狐九眼睛轉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了,多謝。”
“對了”狐九轉回來:“能不能安排人幫我往幽冥山送點東西,幽冥山有我的一個朋友,名叫長纓。”
“行啊,送什麽?”
“就上次我們喝的酒,我想給他送去一壇。”
銜陽撇嘴道:“神君若是發現了可不關我的事啊!”
“知道!你不用替我擔着。”
銜陽拎着槍便跑了,說:“我這就派鳥去給你送。”
胥顏在落日閣裏看書,狐九進去的時候看見胥顏似乎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神君?”
胥顏抖了一下書,說道:“出去,本君想安靜點看會兒書。”
“那我不說話,不打擾你,我就在這待着。”狐九在胥顏背後找了個小角落。
“出去。”
狐九剛要坐下的動作在空中慢慢一滞,抿了下唇慢慢起身,還是出去了。胥顏放下看了一整晚一個字都沒記住的書,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狐九起了個大早,打算給胥顏準備一份好茶,就是當時他在書本上看見的那個好幾種材料混合在一起的茶,叫什麽名字他倒是忘記了,不過做法和材料他都記着。
廚房已經被鳳旌棠霸占得面目全非,狐九找了好半天才将材料都找齊,他将東西都在熱水裏燙了一遍,然後找了個青銅鼎,将鼎裏填滿水,将吞雲碗放在了水裏,然後又将天池水倒進了吞雲碗了。
凝露眼能裝水,這吞雲碗更能裝水,凝露眼中的水都倒盡了,吞雲碗中的水面才剛剛超過碗中間一半的量。
他将材料都放了進去,因為這碗着實有些小,所以他只一樣材料放了幾乎只有指甲蓋大的一塊,放完之後碗中水面也覆蓋滿了。
他在鼎下面點了火,因為這這鼎也不算大,鼎下面只能放不大的一個小蠟燭,狐九嫌麻煩,直接在下面點了自己的一點火。
這些做完之後,狐九走到廚房另一面去和面,他要做一些小點心,喝茶不是應該配些點心。
也不知道胥顏現在有沒有好。
狐九一邊想着有的沒的,一邊活好面,切好塊,然後小心地将其擺進了籠屜裏,蓋子蓋好一轉頭,瞬間就呆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一片花白。
眼前的那些東西好像是白花花的霧,又好像是雲,狐九怔愣間伸手揮了揮,那東西随之而散,他想到雲和霧好像是一個東西吧。
這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雲啊!一臂之外根本看不到人!
狐九恍然之間想起來,吞雲碗是思雲神君的東西,是用來布雲的神器,那這……
我的天啊!
狐九趕緊憑着印象往煮茶的地方走,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東西,最後終于走到了大概的地方,狐九現在完全就是個睜眼瞎,一雙眼睛睜得溜圓,眼前卻還是一片花白,什麽都看不見。
手掌亂摸之間,手背被什麽東西燙到,狐九急忙縮回手,卻将那東西給碰倒了,橘紅色的火苗正好落在了地上的一片幹柴上,頓時呼啦一聲,大火瞬間便燃了起來。
狐九一慌,急忙抽了桌子上的一條抹布抽火,然而那火卻越燃越大。狐九頓時就驚慌了:“怎麽辦?怎麽辦!神君?神君?”
胥顏走進了桃林,停在了桃林深處的假山瀑布處,那瀑布水本無源,卻無窮無盡不知道從哪流出來的。
這瀑布名叫歸集,流淌的水是三界水族之水,自三界而來,流向三界。
這裏是胥顏第一次見到博禦的地方,當時博禦跪在溪邊大哭,他想着博禦好歹是三界之主,應該是不會想讓外人見到他這般狼狽的樣子,所以便走了,當時他還不知博禦因何而哭。
胥顏站在河邊,看着深不見底的河水。
白彥和殊隐之間最近好像發生了不少事情,白彥縱然輪回十萬載,可是劫難不渡,他始終無法歸位,殊隐總是看似什麽都明白,可是面對白彥,他卻比誰都傻。
十萬年,白彥歷世無數個人生,縱然僅有一世,殊隐肯和白彥相戀一場,結果都不會像如今一樣。
殊隐放着這麽多的機會不知道珍惜,可是他卻連一次這樣的機會都沒有,僅僅狐九這一世,他就已經失敗了。
他可還有下一世機會?
“我若是能像你一樣該多好,為了自己愛的人,縱然放棄永世為帝的機會又能怎樣。”
胥顏好像在自言自語,“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機會,即使愛他一下,吻他一下,都不得不付出代價。”
“神君?神君?”桃林外傳來了誰的呼喊。
胥顏回過神,走了出去,他見到叫自己的是鳳族的一個小姑娘。
鳳绮紡沒料到胥顏竟然真的在這裏,一時吓住,匆忙行禮:“绮紡見過神君。”
“找本君何事?”
“乾坤殿後殿起火了,火勢很大,而且那火熄滅不了。”
熄滅不了,這四個字立時讓胥顏明白過來,身形一虛人就不見了。
绮紡見胥顏沒了聲音,小心地擡眼看了一眼,然而眼前卻空無一人了。
胥顏回去的時候。整個廚房所在的那個偏殿已經快燒沒了,而且周圍還有很多雲,白雲黑雲紅雲全都有,像是彩虹和雲彩攪合在了一起。
周圍宮娥宮奴亂成了一團,臉上身上全都帶着漆黑,取水澆火忙得焦頭爛額,鳳族和一些妖姬站在一旁不敢靠近,害怕被火吞噬。
四大神獸也站在一邊的房檐上似乎在看熱鬧。
胥顏被濃煙嗆得皺了下眉,從袖子裏拿出了扇子,扇子一扇,那火便小了一些,最後便都熄滅了,亂哄哄的人們這才發現原來是胥顏來了,紛紛給胥顏見禮。
胥顏往下看了一眼,沒見到狐九,大火雖滅,但是那雲霧卻還在。“人呢?”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或許是不清楚胥顏說的“人”是誰。
胥顏剛要說話,就聽見那冒着滾滾黑煙裏傳來狐九的聲音:“神君,神君我在這!”
胥顏看着聲音傳來的那裏,手一揮,雲霧便都跑到了一邊去了,然後衆人便看着四個渾身上下黑黝黝的人互相攙扶着從裏面跑了出來。
某一個黑人嗷嗷大叫道:“老子的頭發!”
另一個黑人咳嗽一陣叫:“老頭的羽毛啊!都沒了……嗚嗚啊……”
第三個黑人聲音小一些,帶着鼻音:“我的廚房啊……”
最後那個黑人傳出狐九的聲音,帶着愧疚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無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胥顏無奈地吐了口氣:“又是你們四個。”
四個黑人頓時站好,小心地擡起唯一帶有白色眼仁的眼睛看向半空中的人。狐九趕緊解釋道:“不關他們的事,都是我幹的。”
胥顏瞪了狐九一眼,對另外三個人說:“你們三個快去洗洗,狐九,跟本君過來。”
狐九歉意地給三人鞠了鞠躬,飛快地跟胥顏跑了。胥顏帶着狐九去了一個有一處很美的水潭的地方,狐九從未在長白之巅見過,應該也是胥顏的幻境之一吧。
胥顏滿眼嫌棄地看了狐九一眼,說道:“趕緊去洗洗,看你像什麽樣子!”
“哦,我這就去。”
狐九往水潭邊上跑,一邊跑一邊甩開靴子,甩掉衣服,然後撲通一聲跳到了水潭裏,水潭裏頓時就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這水也太涼了,像冰的一樣!”
胥顏笑了一聲,走到水潭旁邊将一套幹淨的衣服放在水潭旁邊的石頭上,說道:“你闖禍了還想泡溫泉嗎?”
水裏的人悶悶地說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胥顏哼了一聲,沒有往水潭裏的人身上看一眼,他說:“快些洗。”然後就走到了一邊,胥顏坐了一會兒,覺得應該做些什麽,于是拿出了本書看,但是水潭裏的水聲一絲不漏地鑽進他的耳朵,那書他愣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終究是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啊。
他嘆了一聲把書扔了,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半晌狐九穿好衣服走了過來,“神君,我洗完了。”
胥顏睜開眼睛,看見狐九穿着一身白衣,眉目幹淨,臉上還有未擦盡的水珠,一頭濕發正滴着水。
胥顏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石頭,說:“坐過來。”
狐九乖乖過去坐好,胥顏變出來一個大手巾,親自給狐九擦頭發,狐九有些受寵若驚,眼神驀然溫柔下來,解釋道:“我還想給您煮茶呢,結果鬧了這麽大的禍。”
胥顏用頗為無奈的口氣說了兩個字:“你啊。”
狐九心中還是有些糾結,胥顏對他越好,他就越是愧疚。他正在慢慢地适應,适應胥顏對他的好,他也會慢慢試着去……
“狐九。”
“嗯?怎麽了神君。”
胥顏擦着狐九的長發,說道:“回青丘看看去吧。”
“哦。”
胥顏聽出了狐九口氣中的渾不在意,他說道:“你現在的身份是九尾赤炎,縱然你再不願意,可是這是你這一世必須去面對的事情。本君之前就告訴過你,青丘已經不太平了,你一直沒在意。但是現在青丘恐怕已經快要到強弩之末了。”
狐九這才重視起來胥顏的話,疑惑道:“青丘怎麽了?”
“白城死了,狐榮也快了。”
狐九看着胥顏頓時怔住了。
☆、青丘
狐九看着腳下的一片朦胧浮蕩的灰白色霧氣,眼中也仿佛是蒙了霧一片朦胧,此刻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心裏究竟是什麽感受,他回來了。
青丘,這個生他之地。
“娘親,我回來了。”狐九看着隐在幻障之下的青丘山,面貌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成熟,這些年他的身量也增長了一些。他剛離開青丘的時候,才只到胥顏下巴那麽高,現在他已經快到胥顏鼻子了。
這是他離開的時候才發現的。
胥顏親自送他離開的長白之巅。臨走時,胥顏還抱了他,讓他注意身體,讓他早些回去。
狐九當時對胥顏說了一句話,他說他現在只有胥顏了,他一定會回來的。胥顏當時表情便很驚訝,狐九沒敢細看。
鳳旌棠還說想要和他來青丘玩玩呢,鳳族送來的那二十弟子,狐九竟是和鳳旌棠最是投緣,鳳旌棠心思單純,說話也不會拐彎抹角,就連和胥顏說話的時候都不懂什麽叫做收斂,有什麽說什麽,直白地有些發蠢,狐九覺得有時候自己和鳳旌棠很像。
但是這次狐九是回青丘處理家務事的,帶着鳳旌棠一個外人不方便,等日後青丘安寧後也許就可以了。
這一次,他定然要将所有的事情都調查地一幹二淨。娘親,阿碧,佟嬷嬷,姥爺,還有九尾火狐的事情。
他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全鳳絕和狐雲楓之間的情誼,也是為了歷代九尾火狐。上一任九尾火狐舍身救下河源村三千餘條性命和沣國十萬英魂,他不該被泯滅在青丘歷史當中。
青丘的幻障,狐九從來沒有聽別人說過應當如何走過,娘親不會說話,阿碧又不懂,至于別的人更加不會教狐九,但是狐九在經過無數次嘗試之後發現了幻障當中的一個漏洞,他向來都是從那裏進出青丘而不會被幻障迷住。
當狐九踏進青丘的時候突然覺得青丘變了,以前的青丘總是無比的熱鬧,人們仿佛沒有煩惱一樣無憂無慮,街上到處都是閑着聊天打牌唱曲獻藝的人。攤販擺滿街道兩側,時不時還有守衛巡視走過。
可是現在,狐九站在街上卻只看見幾家零落的攤子,場面蕭條凋零,他走了好久都沒有看見一個守衛,街道兩側的人家住戶也都是關門閉戶。青丘的孩子很多,每天大街上都是玩耍的孩子,可是今天卻一個都沒有。大人也只有零星的幾個。
突然半空中傳來鷹的撕裂叫聲,狐九擡起頭,只見半空中盤旋着幾只黑色的老鷹。老鷹翅展巨大,仿佛随時要飛下來捕獵劫食。
老鷹怎麽會進入青丘境內?到底是怎麽回事?
狐九的目光徒然變得警惕,那幾只鷹都是有法力的,是鷹族。
狐九垂下頭,繼續往裏走,周圍有幾個人看見了他,都是驚訝地張了張眼睛,但是卻什麽都沒說而是又低下頭做自己的事情,若是以前,狐九敢這樣嚣張地招搖過市定然會像一只過街老鼠一樣。
狐九徑直走去了白狐洞,白狐洞洞口挂着白帆,一片肅穆,從洞口看進去裏面的下人全都穿着一身白衣,腰上綁着白布。
狐九看了眼自己一身猩紅的衣裳,轉頭躲開了衆人的視線,慢慢往白狐洞後面走去,随着他的走動,一身紅衣寸寸褪色。
狐九去了白城的書房,那房間裏依舊是以往幹淨整潔的樣子,白城很喜歡寫字,他有一張長約一丈的大書案,上面擺滿了很多寫完的字,他房間的牆上也挂了很多字,其中還有一張少女丹青。
畫上的少女是白城的夫人,狐雲秋。
外界皆傳狐雲秋是壽終正寝,其實狐雲秋是病死的,仙丹靈藥吃進去猶如石沉大海。三百年前白靈亦是如此,故而白城才會對女兒的生死失去了希望。
狐九對狐雲秋的了解,也僅限于她是曾經狐族族長狐雲楓的妹妹,還有她和白城之間的那段生死傳奇,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你是誰?在這裏做什麽?”白威只是回房間拿點東西,路過白城的書房見房門開着,白城向來不喜歡下人随意進他的書房,所以無人敢靠近。而且自從白城去世後,這間書房的門就再也沒開過了。所以他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開着的門縫裏一個人正在仰頭看着牆上的畫。
狐九轉過身來,說:“是我。”
白威看見狐九的時候初時有些迷茫,随後才睜大了眼睛:“小九!”
白威激動地走進去,他上下看了狐九一遍,眼中帶着無法置信的驚喜,等了一會兒,他才敢将手放在狐九的肩上使勁捏了捏,眼前的狐九幾乎讓他認不出了。
現在的狐九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王者之資,一股與生俱來的幾乎讓白威心生異樣的氣息,即使狐九現在還沒有化成原型,可是白威已經能夠感受到狐九化成狐形後的威武與霸氣。
“小九,你終于回來了。”
狐九握住白威的手,鄭重道:“舅舅,我回來了。”
白威拉着狐九坐下,并去将書房的門關好。
狐九似乎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脖子,将頭靠在椅背上,問道:“我姥爺怎麽了?”
白威臉色非常不好,臉色蒼白,眼圈烏黑,一看就是很久沒有休息過的樣子了。這個曾經在狐九印象中總是龍馬精神的漢子仿佛也已經老了。
“自從二十年前開始,青丘外圍一直遭到一夥神秘人的攻擊,尤其是我們白狐類駐守的邊界地帶最為嚴重。我白狐類也因此喪失了很多戰鬥力,就在一月前,我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至于信上寫了什麽我也不知道,然後我爹就獨自出去了,我不放心就在後面偷偷跟着,我看見他去了一片林子裏,林子裏似乎有什麽人。
但是我不知道是誰,等我再想靠近一些的時候,我的腦袋突然被人打中我就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後我爹就不見了。我派人去找,但是接連幾日都找不到,後來,孤漸突然來了。他帶着妖界轉生帳,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我爹已經死了。”
狐九頭微仰着,閉着眼道:“你去派人搜查的時候有發現什麽嗎?”
白威頹然搖了搖頭:“那林中只發現了一件血衣,已經被放進了衣冠冢裏。”
狐九掙開眼睛,眉頭鎖緊:“這麽蹊跷,我想看一下那件血衣。”
白威道:“衣服已經跟着棺材下葬了。”
狐九決然道:“挖出來。”
白威眼睛一瞪:“不行!你姥爺已經去了,你難道讓他死都死不安生嗎?挖墳掘墓,虧你想得出來,你忘了當初你姥爺是怎麽對你的?”
狐九神色格外冷峻,語氣堅決:“我相信我姥爺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就去了,他是白城,是青丘最足智多謀的人,他都能從十萬年前的大戰中活下來,你認為他會輕易死去嗎?”
白威态度突然變得軟懦,“可是、可是轉生帳上寫得明明白白的……”
狐九呵了一聲:“連轉生帳幾張破紙你都信卻不信自己親爹。算了,這次回來本想會得到白狐類的幫助,但是現在看來……呵呵,舅舅,那件血衣我一定會拿出來,就算你說我大逆不道也沒關系,我一定要查出真相。”
狐九說完就要往外走,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被白威拉住。白威帶着些許冷意的眼睛看着狐九說道:“狐九,若是你查不出你姥爺的死因,屆時我一定會綁着你去你姥爺的墓前三跪九叩。”
狐九笑了一下:“你就算殺了我都行。”
白威嘆了口氣,道:“走吧。”
狐九卻掙開了白威的手:“在沒有查清他的死因前我不會去見那衣冠冢,我在這裏等你。”
白威看了狐九一會兒,這才開門離開。
狐九坐了回去,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不去,只不過是害怕那冰冷的墓碑打碎他所有的堅持。
狐九大概等了一個半時辰,白威就回來了,白威身後還帶着一個年輕人。
狐九看了看他。
白威道:“這是我的貼身屬下,叫赉铮。”他拿出來一件墨灰色衣衫,交給狐九,說道:“只有我們兩個偷偷去的,若是被那四個長老知道肯定又有得麻煩了。”
赉铮憤憤道:“那四個老家夥就會沒事找事。”
狐九拿過那件血衣仔細看了看,衣服呈墨灰色,上面撒着斑斑血跡,這是一片衣袍的斷角,看布匹斷開的地方平整筆直應該是被利器劃開的。“我姥爺走得時候穿的就是這件衣服嗎?”
“沒錯。”
狐九拿起衣服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然後又用法力探知了一下:“妖,青丘的手法。”
白威驚異地蹙眉,在那衣服上感知一下,說道:“為何我什麽都沒感覺到?當初就是因為這衣服上什麽發現都沒有,所以才做了衣冠冢。”
狐九也很驚訝,他甫一以法力探知就感受到了來自于青丘內部的某些氣息,白威比他高了數萬年,白威怎會不知道?
白威哼笑一聲,他盯着狐九說:“或許我爹說的是對的,在某些方面我确實連你都不如。”
狐九不知道白威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又看了衣服半晌,除了上面的一些妖氣什麽都感受不到,确實什麽都沒有了。“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赉铮擦了擦眼睛,嘆氣:“是啊,就連屍骨都沒找到!可是妖界轉生帳造不了假啊!老爺真的去世了!”
“我不會讓他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去的,當初我娘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不能讓姥爺也變成這樣。”
狐九眼中帶着血色的決然。“舅舅,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查明一切的真相,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白威欣慰地看了看狐九,他深深嘆了口氣:“小九啊,青丘已經變天了!”
“因為鷹族嗎?”
白威看了狐九一眼,無可奈何般的語氣:“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看見青丘境內有幾個鷹妖,若不是因為他們,青丘怎麽會變成這般凋零的模樣,整個青丘一片死寂。”
“你不知道,狐榮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殘廢,內丹沒了,全身修為盡失,就連魂息也被人吸得差不多了,不知何人所為,現在狐榮已經變成一個只能在床榻上茍延殘喘的行屍走肉,我之前也去見過他,他幹瘦如材,臉色癡傻,不會說話也不會動。
自從這件事情之後,青丘就亂了,人心惶惶,族長廢了,白城死了,所有人都說青丘快要完了。那四個長老現在正在準備着選舉新的族長。”
“你呢?姥爺沒了,白狐類的重擔就要擔在你的身上了。”
白威深深嘆了口氣,沒說話。
“新族長是誰?”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必是狐淨軒無疑。”白威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這個蠢貨竟然和鷹族勾結,為了得到鷹族的支持,他将鷹族放進了青丘,自從鷹族進來之後,青丘已經有好幾個人死于鷹族之口了。”
狐九冷哼一聲:“狐淨軒?就憑他也想當青丘的族長?”
白威握緊拳頭激動道:“狐淨軒絕對不能做青丘的族長,他若是真成了族長,青丘就真的完了!”
狐九說道:“舅舅,身為白狐類的新長老,不管別人說什麽,你都要堅守原則,自古青丘族長都是強者為之,你絕對不可以擁立狐淨軒為新族長。”
“我當然明白!”白威也站了起來,問道:“不管你做什麽,舅舅和白狐類永遠支持你!”
狐九笑了一下,但是眼中卻仍然冰冷:“舅舅,你先等着消息吧。我先去看看狐榮。”
“好,對了,你許久不回青丘,對青丘的事情恐怕也不甚熟悉,讓赉铮跟着你,有事也好有人吩咐。”
狐九看了赉铮一眼,說道:“行,多謝舅舅。”
看着狐九離開,白威竟然都沒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都在按照狐九的話行事。
狐九帶着赉铮從白狐洞後門離開,順着大路往紫鳴洞去,現在他絲毫不在意會被認出來,他這一次回來不會再偷偷摸摸,他要正大光明地為自己和娘親讨回公道。讓整個青丘,所有欺負過他的人都付出代價。
“救命啊!救命啊!”
“吼……”
狐九循聲看去,只見兩只老鷹正在撕咬一個男孩,男孩倒在地上翻滾大聲呼叫,但是旁邊的幾個人争先恐後地跑遠了,一點兒要幫助男孩的意思都沒有,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男孩被老鷹啄咬。
狐九驀然咬緊牙根,他一步一步朝着那裏走了過去,周身帶着冷意,火靈鞭在他手中自動成型,他猛地揮鞭一甩,兩只老鷹反應敏捷地從男孩身上飛走,巨大的翅膀呼扇兩下,地上的沙土被卷起了塵霧,很快便飛高了。
狐九飛身而起,對着兩只老鷹緊追不舍,同時和兩只老鷹在半空中纏鬥了起來。老鷹傳來攝人的吼叫。青丘地面上的人全都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赉铮在下面看着,動了動嘴,沒有阻止狐九,反而眼中還露出了激動之色。
打着打着,其中一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