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得不到教訓,他還會再犯下更大的錯誤的。
只可惜父王太過溺愛敖鋒。
敖昕落在被淹沒得只剩下一個尖的房蓋上面,周圍仍然有很多被海水泡的發白的屍體,海水的腥味掩蓋了屍體腐爛的味道,但是那觸目驚心的畫面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人間遭遇如此禍事,真的能瞞住天帝的眼睛嗎?
突然,敖昕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人身上,那個人在水裏游着,一手抱着一個人正往附近的山上游,那個山原本應是很大的,可是現在只剩下面積不大的一個小尖,變成了海面上的孤島,但是那上面仍然互相抱着很多幸存下來的人,他們渾身濕透互相抱着取暖,絕望地哭泣。
水裏那人拖着人很快游了過去,山尖上的人立刻過來将那人從水裏救出的人拖上了岸,并且及時地按壓那人的胸口進行緊急治療。
水中那男人在岸邊歇了口氣,很快又游回了水裏,去打撈更多有可能活着的人。
敖昕頓時反應了過來,水災才爆發不久,被海水沖走的人很可能還沒有死!她在那些凡人看不見的地方在水裏變出了幾個漁船,然後又從東海裏喚出幾名自己的近侍,她命令那些人趕快去水裏救人。
敖昕從頭上取下一個鑲着一只很小的海螺的發簪,她對着海螺吹了一段號聲,很快,海裏湧上來一群小魚,那群小魚在敖昕面前霹靂吧啦地擺了一陣尾鳍,然後瞬間四散而去。
錦繪疑道:“公主,你把它們叫來幹什麽?它們頂什麽用啊?”
“有用的。”
敖昕說完,只見離岸邊很遠的海水中的屍體突然動了起來,那些屍體下面無數的小魚簇擁着他向岸邊靠近。
“公主,那我能做點什麽?”
“跟我走。”
敖昕很快離開這裏,帶着錦繪去附近的人間集市買了很多的棉被,藥材和食物,然後将那些東西通通裝進自己的乾坤袋裏,她幾乎買光了整條街的棉被,藥材,現衣還有食物,最後又買了很多水囊灌了很多的淡水,整整花光了用一顆上好東珠換來的錢,最後将自己的乾坤袋塞得滿滿的。
兩個人片刻不停地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敖昕原本紅潤的雙唇現在已經有些幹燥起皮了。她和錦繪跨進了一只漁船裏,将棉被和食物拿出來,船上有一只蝦兵幫她劃船,船駛向了那座孤島似的小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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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來拿東西。”錦繪喊了一聲,讓蝦兵将船靠岸,然後将棉被和食物拿上岸,那些人很快過來争搶棉被和食物。
敖昕看着他們的模樣實在是心中愧疚,尤其是這些人裏還有一個孩子,那孩子臉色慘白,奄奄一息。
敖昕走過去摸了摸那個小女孩的臉,孩子的氣息很微弱。
女孩身邊的女人大概是她的娘親,她見到敖昕立刻便像見到了救世主一樣對敖昕哭訴道:“大恩人救救我女兒吧!救救我女兒吧!我求你了群我求你了!我三個孩子和丈夫都死了,只剩下這一個女兒了!”
敖昕咬緊了牙根,從懷裏拿出了一顆藥,塞進了女孩兒的嘴裏,然後拿出水囊給孩子喝了一口。
“大娘你放心,你女兒不會有事的。”敖昕将水囊留給了這個女人。
“謝謝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救命恩人!”女人跪在地上用力向敖昕磕頭,哭得聲嘶力竭。
敖昕實在不忍心,因為這場禍事都是自己弟弟闖出來的!
敖昕很快走了,指揮着蝦兵去別的地方送棉被和食物。敖昕一直注視了水裏那個人的動作,那人在水裏游了那麽長時間了,他難道不累嗎?
敖昕遞給了男人一個水囊,問道:“水裏的那個人是誰?”
那個男人搖了搖頭,“不認識,一大早天剛亮他就在那了,他救了好多人了!和你一樣都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啊!”
另一個人道:“他都在水裏泡了好幾個時辰了,就是鐵打的人也泡壞了啊!”
敖昕站了起來,看着那人,好幾個時辰?凡人會有這般本事嗎?還是在海水裏。忽然她看見那人在水裏翻了一下,懷裏拖着的人也脫手了,但是他很快又游了上來,将脫手的人拽回來,費力地往最近的岸邊游。
但是那最近的岸邊離他也很遠。
錦繪大叫道:“公主,那個人沒力氣了!”
敖昕立刻跳到船上,讓蝦兵劃船去接那個人,其中她還暗暗催動水流讓船速加快。
“這裏!”
敖昕向那人喊了一聲,那人回過頭開看見了船,便拖着那個還尚有一口氣的人朝着船游了過來。
那人墊在昏迷的人身下将人推了上去,敖昕和錦繪同時抓住那人的胳膊将人拖上船,然後敖昕回頭準備拽那人上船,卻在看見那人長相的時候,手中動作驀然停了下來。
在水裏救人救了好幾個時辰的男人赫然就是長纓。
長纓也沒料到在海面上劃船救人的會是敖昕,他已經精疲力竭,本想上船歇口氣,可是這人是敖昕。
“是你。”敖昕蹙了蹙眉。
“蛟妖!”錦繪大叫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小心地看了敖昕一眼,趕緊轉身去看被救上來的那人了。
長纓在敖昕眼中看到些許厭惡之意,他頓了頓,一頭紮進了水裏,便不見了蹤影。
敖昕看着水中的餘波抿了抿唇。
長纓沒有上船,而是在水中尋了個偏僻的角落上了岸,找了一個房頂歇歇氣。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越過煙囪,偷偷地打量海面上漁船中身着藍衣的曼妙身影。
敖昕……
敖昕很快将棉被,食物和水分發出去,難民非常多,她買的這些東西只夠一時之需,但是人界的皇帝應該會很快下旨赈災的,她只要幫助這些人挺過這一陣。
敖昕中途還親自幫不少受傷的人清理傷口,塗藥,包紮,但是單靠她和錦繪實在是不夠,所以敖昕叫了幾個還有力氣的人幫忙去幫助那些受傷的人,很快藥材也不夠用了。
長纓不知何時又去救人了,有的人離他很近,他便直接将那些人放到了岸上,但是有些人卻漂得很遠,長纓游好久才能游回來。
敖昕讓錦繪帶着那些凡人救人,自己帶着蝦兵劃着船去水裏接應長纓,長纓一開始還遠着敖昕的船,但是後來發現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和敖昕的船完成接應,敖昕默契地将一個個人從長纓手裏拽上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就在敖昕将船上長纓救的五個人送上岸再返回來的時候,長纓又不見了。敖昕等了許久,也沒有看見長纓的影子,于是敖昕只好就近去照顧那些凡人。
很快,棉被,衣服和水都消耗一空。海面上也出現了更多的漁船來救人。
敖昕手裏拿着最後一個水囊,看向了茫茫水面。
長纓再次出現在水面,古銅色的皮膚在渾濁的水中若隐若現,離得很遠都能看見他一邊游,一邊張着嘴大口的呼吸。
長纓真的是累壞了,救了幾個人之後就尋了一個木板半個身子挂在木板上歇着,後背劇烈的上下起伏。
敖昕頓了頓,一個人跳上船,暗暗催動船只向長纓劃了過去。
長纓感受到水面的波動,慢慢擡頭,充滿血絲的眼睛在看到敖昕的第一眼時帶着些許迷茫,很快他便清醒過來,他滑下了木板似乎還要跑。
“等等。”
敖昕突然開口。
長纓咬了咬唇,沒再鑽進水裏。
敖昕将船停了下來,對長纓道:“上來。”
長纓頓時有些手足無措,眼睛都不敢看敖昕,說得話也有些語無倫次:“我……還是算了,我、那邊好像還有幾個人,我……”
敖昕語氣加重,命令道:“上來。”
長纓猶豫了一下,扒着船的邊緣一躍上船,結果第一下竟然沒上來,長纓暗自羞愧了一下,第二次用了大力才跳了上來。
敖昕将水囊丢給長纓,道:“雖然你能喝海水,但是泡了那麽多死人的水還是少喝點吧。”
長纓看了敖昕一眼,默默地喝了幾口水。
敖昕拿出乾坤袋,将留在裏面的最後一份食物也拿了出來。“雖然是凡人的食物,但是也聊勝于無了。”
長纓接過食物,“多謝大公主。”
敖昕低眼看着正在大口吃東西的長纓,長纓上衣不知道去哪了,他胸口,後背,胳膊上都有幾道傷痕,那傷一看就是被敖鋒龍爪所傷。
這場人間浩劫都是因為敖鋒私自調動東海水族造成的,雖然其中也有這個蛟妖的責任,但是罪不在他。
人間水患,這個蛟妖不但沒有遠遠地躲開,反而還在這盡可能地救人,去彌補過錯。可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自己弟弟呢,他非但沒有第一時間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反而還想逃避責任,将所有的罪責都推到這個人身上。
敖昕嘆了口氣,也坐了下來。
長纓偷偷看了敖昕一眼,眼底出現絲絲無比滿足的笑意。
“這場水患都是我東海的責任。”
“唔……”長纓迅速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去,說道:“都是我的錯。”
敖昕嗤笑了一聲:“是誰的錯我清楚,你們兩個若只是打架又何至于造成這麽大的災難。”
長纓嘆了口氣,看向茫茫水面,那上面還漂浮着無數屍體,氣氛無比沉重:“大公主,錯不在你,何必将責任都壓在自己身上。”
“他是我弟弟,他闖了禍豈不就是東海的責任,我身為東海大公主,怎能獨善其身。”
長纓現在也無比後悔,他知道那條孽龍性子沖還偏偏刺激他,當時自己若是忍一忍,那條孽龍也不會暴走,其實這裏面還是他的錯。
讓敖昕心中如此沉重,更是他的錯。
“大公主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去彌補。”
敖昕搖了搖頭:“你拿什麽彌補。”你可知道很快就會有天兵到來,屆時……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禍是我闖的,我會彌補。”
“你走吧。”
長纓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麽?”
“你走吧。看在你在這裏救了這麽多人的份上,我放你走,再等一會兒,恐怕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長纓是實在沒有想到一向沉穩慎重的大公主會在這個時候,在他闖下如此大禍的時候放他走。
最關鍵的不是放他走,而是放他走的人是大公主,在經歷了上次的事情之後,大公主竟然還願意坐在這裏跟他說上一句話,遞上一口水,他以為自從上一次之後,他與敖昕之間再無交彙的可能。
長纓緩緩嘆了口氣,“大公主,你看看這人間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的屍體,人們臉上的絕望。我真的能走嗎?這件事雖說主要責任不在我,行雲布雨我也沒那個能耐,不過跟我也脫不了幹系,我若是想走,在敖鋒走的時候我也會走得無影無蹤,何必等到現在讓你放我走。”
只剩下尖頂的房蓋,水面上漂浮的殘枝斷樹,岸邊翻滾的黃色惡心的泡沫,還水上漂浮着的屍體上面籠罩着嗡嗡的蠅子,人們凄慘的面目無一不顯示着這場禍事的慘烈。
天災,亦是人禍。
“現在你這般想,估計一會兒就不會了。”
“大公主,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不在龍宮解決你弟弟的事情嗎?恐怕他比我更需要你出謀劃策吧。”
敖昕眉間露出疲憊倦态,她并非身體累了,而是對自己的弟弟心累了。
“明後天,朝廷的赈災就會到了,到時候這些難民應該就可以活下去了。”
長纓輕蔑地笑了一下:“但是今天呢?”
“最重要的就是今天,整個縣府都被海水淹沒,當地無法調動有效物資,我已經又派人去其他地方購買物資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大公主,您說我補償無用,您現在做的一切不也是在彌補嗎?只不過你不是為自己,你是為你弟弟,而你那個弟弟,從東海海水暴漲到現在都沒有露過面。”長纓在敖昕身後,用一雙帶着憐憫地眼睛看着她:“整個東海,千萬水族,從淩晨到現在,我卻只看到了你一個人。”
整個東海已經腐朽不堪,就只剩下你一個人在撐着。
☆、嫁禍
“東海是生我育我之地,如今東海有難,我豈能置之不理。”敖昕握了握拳,“東海海面上漲兩尺,至今未退,淹沒的又何止人間,這場大水還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屆時三界聯合起來對抗我東海,到時東海該如何是好。”
長纓眼中滿是悔色,“大公主,這不是你的錯。”
“錯雖不是我的錯,但是責任我必須得承擔。”敖昕說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敖昕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怎麽和這個家夥說了這麽久的話?可能是因為太過擔憂東海形勢,她急需一個人吐出心中不愉,但是卻沒想到這個人這他罷了。
上一次,她從南海回來卻在東海沿岸看到了魔族身影,她怎麽能夠允許魔族在東海出沒,若是被三界發現,那東海豈不是沾染了禍事?
所以她一路跟了過去,卻發現她的父王也在追那些魔物。而她只不過是靠得近而已,卻不想因為靠得近而着了魔道,她只記得當時一陣黑煙閃過鼻端,她就模模糊糊地失去意識。
期間她有醒過幾次,但是很模糊,只記得有個人在脫自己的衣服,然後又來撕自己的衣服,她根本沒有一點力氣,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身前的魔物出現,随後她的衣服似乎又被穿上了,但是這個時候她便聽見了父王的怒喝。
後來醒來的時候是在龍宮裏,錦繪說那個輕薄她的人被父王抓住了,是東海邊上千蛟洞裏的那只蛟妖。
敖昕當時就覺得可笑,那個魔的氣息如此真實,可是這件事情到底是她做錯了。她不滿父親為了弟弟企圖将所有的罪責加注到長纓身上,可是當初她不是一樣,為了東海的名譽和自己的名節,隐瞞了事情的真相而冤枉了這個人嗎。
至少當時自己是打算将長纓從龍宮裏救出來的,只不過自己晚了一步。
敖昕從懷裏掏出一只玉瓶,她從玉瓶中倒出一枚丹藥,遞到長纓面前,“把這個吃了。”
長纓嘿嘿笑了一聲:“我用不着吃藥。”
“你當我看不出來你身上的傷是哪來的嗎?這藥是龍宮獨有,被龍爪所傷豈是那麽輕易便能好的?”
長纓還要拒絕,敖昕道:“你還有更多的人要救。”
這算是一個不能拒絕的原因嗎?但是長纓當真是拒絕不了,所以他接了過來,吃了下去。
“海面上還有活人嗎?”
長纓搖了搖頭:“那些剩一口氣的我都救了回來,剩下的那些就真的連口氣都沒了,水患已經發生這麽長時間,那些剩口氣等到我的都是奇跡了。”
敖昕站起來說道:“走吧,去看看那些人。”
長纓聞言趕緊站了起來,敖昕已然催動漁船往一處人們的避難所行使過去了。
敖昕一上岸就被錦繪拽到了一邊,錦繪目光警惕得看着長纓,問道:“公主,他怎麽在這。”
敖昕朝錦繪搖搖頭說道:“別管這些,那些受傷的人怎麽樣了?”
錦繪不安地看了長纓一眼,道:“那些受外傷的人我都帶人處理了,但是有幾個孩子發燒了,這個就沒辦法了。”
“叫人立刻去煎藥,東西沒有就去買。”
“是公主。”
有一個八歲大的小男孩跑過去一把抱住長纓的腿,哭叫道:“哥哥哥哥,我娘和我爹都死了,嗚嗚,只剩我一個了,他們都被大水淹死了。”
長纓認出這個孩子是他不久前剛剛救上來的,這孩子當時趴在一個門板上,順流漂入了廣袤的東海,長纓游了好久才将他救回來。
長纓蹲下來,揉了揉這個男孩潮濕帶着泥的頭發,抿着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對不起。”
男孩搖頭道:“哥哥救了我,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長纓沒再說話,若是他向這群百姓說,東海之禍是他所為,這群人會相信嗎?若是他化作真身證明,這些人是不是會殺了他。
就是因為一場口角,卻致使這麽多無辜的人喪生,長纓心中無比自責,他下意識地看向敖昕,卻沒想到此刻敖昕正在看着他,長纓迅速低下頭,轉開了自己的目光。
男孩兀自哭訴:“我爹娘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嗚嗚……”
敖昕走了過來,抓住男孩的手說:“你爹娘犧牲自己是為了讓你能夠活下去。”
男孩用一雙紅腫朦胧的眼睛看了敖昕一眼:“可是他們都死了,我以後要怎麽活?我的家都沒了。”
敖昕指着周遭所有的難民對男孩說:“你看看你周圍的這些人,他們的家也都沒了,他們也都失去了親人,但是他們也要自己活下去,帶着家破人亡的傷痛……你放心,這是天災,還有很多和你一樣的孩子,朝廷不會不管你們。”
“可是……”
“孩子,”敖昕給他擦了擦眼淚,問道:“你父母犧牲自己就是為了讓你能夠活下去,你難道要讓他們失望嗎?”
長纓悄悄看着敖昕,眼中是極力遮掩的深情。
男孩看了看敖昕又看了看長纓,緩緩搖了搖頭,他擦了擦眼淚,堅定地說道:“謝謝哥哥姐姐,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的。”
敖昕揉了揉他的頭看着他走開,欣慰的笑了笑,然而眼中仍有沉重的惋惜。
“多謝大公主。”
敖昕站起來,她看着周圍無數的難民,沉重地嘆了口氣。
又一個老大娘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直接跪在了二人身前,兩人同時伸手想要扶起她,卻同時握住了對方的手。
兩個人幾乎瞬間便縮回自己的手,尴尬地沒有看對方。
敖昕再次伸手去扶起那老大娘,然而對方卻拒不起身,“大娘快起來。”
“我們縣裏遭此橫禍多虧二位相救,小人在這裏謝過二位恩人了。”大娘說着便向二人磕頭。
在她身後,越來越多的跪下來向二人磕頭道謝。
長纓無論如何是接受不了這些人的謝禮,相反是他應該跪地磕頭請求這些人的原諒才是。長纓咬緊牙根,轉頭離開了這裏。
一個魚女正在那裏給那些發熱的人煎藥,但是那魚女似乎對煎藥不甚熟悉,手忙腳亂地,濃白的煙嗆得她直咳嗽。
長纓走過去從她手裏拿過扇子,熟練地煽動幾下,挑了挑用石頭搭起來的簡易的爐火,不一會兒那爐火便燃了起來。
魚女本想向長纓道謝,但是她一見到這人是長纓,便立刻冷了臉,站在一邊不說話了,顯然這魚女也是敖昕的侍女。
長纓自嘲了一下,看來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啊。
長纓将這爐火弄好之後便起身将扇子放在石頭上離開了。他看見敖昕站在翻騰着白色泡沫的岸邊,藍衣長發被風卷起,長身而立的身影猶顯孤寂。
長纓猶豫了一下,朝着敖昕走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天上的雲似乎又重了一些,烏雲遮頂,将這場人間慘案的氛圍渲染到了極致。
天上突然傳來一聲電閃,長纓和敖昕同時擡起頭,只見厚重的雲層後面出現了十數名身着銀白盔甲的天兵天将,為首之一正是一身黃龍袍的東海龍王,敖湛。
敖昕握緊了拳,終于來了。
“下面的人可是千蛟洞蛟妖長纓?”說話的人氣沉丹田在天際傳來陣陣回聲。
“正是。”
這裏的凡人是看不見天上的變化的,所以他們也沒有注意突然不見了身影的敖昕和長纓,更沒有聽見來自天際的話。
站在敖湛身邊的人穿着銀白的盔甲,氣勢不俗,頭盔下是一張方正的臉,“我乃是天宮守将瑜弘,奉天帝之命帶你回天宮問話。”
長纓不由自主地看了敖昕一眼,問道:“天帝?我只是一介蛟妖就算闖下此東海水患也該由妖皇問話,何勞天帝?”
“東海之禍已然禍及人間,此乃三界之禍,三界之皇皆可審你。”
敖昕看了一眼站在高處的敖湛,總覺得敖湛臉上的笑容并不是那麽簡單。她看向長纓問道:“你去嗎?”
長纓猶豫了一下,說道:“去。”
當然得去,天帝問話,他豈能不去。
長纓将水囊還給敖昕,“多謝大公主贈水之恩。”
敖昕接過水囊,沒有說話,因為她此刻比當初在東海看到長纓為她受盡酷刑卻仍然不肯說出自己是冤枉時,更感愧疚。
長纓飛升上天,立刻就被那些天兵團團圍住。
瑜弘謹慎地看了長纓一眼,随即向敖湛行下一禮,道:“下官這便帶長纓回天宮複命。”
敖湛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瑜弘一眼。長纓只覺得敖湛眼神有問題,但是也并未多想。于是便跟着瑜弘等人走了。
敖昕走到敖湛身邊,問道:“父王,天帝可有說此事當如何解決?”
敖湛面容高深地搖了搖頭。
敖昕皺了皺眉,看了看逐漸消失了身影的一行人。“天帝找長纓問話必定會知道弟弟擅用東海水族之事,無令挪用招雨旗乃是殺頭之罪,屆時弟弟不是完了嗎?”
敖湛雙手背後,昂起的臉上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那也要看他有沒有命說出來了。”
敖昕驀然睜大了眼,她原本只以為父王會将所有的罪責都加在長纓身上,但是現在才知道,父王比她想得可狠得太多了。
長纓跟在瑜弘身後,衆人腳下的那一塊雲飛了好久,他卻一直不知道為什麽身後那幾個天兵看着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又不會跑,他們做什麽這般緊張?
長纓問瑜弘:“人界這場禍事天帝打算該如何解決?東海水位不退,人間那個地方将會永遠都是一片汪洋。”
瑜弘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他說道:“天帝自會下令解決。”
長纓看着腳下的雲層逐漸産生疑惑,他以往在天際遨游最高也只能飛這麽高,再高就是天宮的結界,他上不去,可是為何衆人走了這麽久還是沒有看到結界,按理說在瑜弘的帶領下,他們很快就會到達天宮的啊。
長纓瞥了身後的人一眼,只見那些人無一不是手握□□,面容謹慎,目光時不時地落在他身上,真的有必要如此謹慎嗎?
“瑜弘将軍,你是天宮守将?”
瑜弘眉毛一跳,道:“我乃是天帝親封。”
長纓雙眼微眯:“你走錯路了吧,回天宮似乎不是這條路。”
瑜弘突然看向長纓,眼中殺意瞬間暴露無遺。長纓心中大駭,然而這個時候那十幾名天兵已然将他團團圍住。
瑜弘手握沖天□□,冷冷地看着長纓:“本來還想給你找個好地方,你偏偏自己找死。”
“你這是什麽意思!這是天帝的旨意?”
瑜弘露出陰冷的笑意:“都要死了就別那麽多廢話。”
“我是妖界中人,就算是處死我也得妖皇下旨,天帝怎麽會下旨殺我!”長纓咬緊牙根:“是敖湛那只老泥鳅!”
瑜弘目光一閃,擡起了手中□□。
長纓警惕地看着周圍的天兵,問瑜弘:“你私自殺死我,難道就不怕被天上追究責任嗎?”
瑜弘呵呵笑道:“天帝那裏下官也只好禀告,蛟妖抵死不從,以凡人為挾,已被本官當場處死。再說了,你這個小人物,天帝才不會将你放在眼裏,死了就死了。”
長纓死死地看着瑜弘:“瑜弘将軍,我長纓可和你無冤無仇!”
“你和我确實無冤無仇,可是誰叫你得罪了東海呢。”
長纓眼中露出血色,他終于明白敖昕為何要放他走,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不然以敖昕那麽高傲的性子,怎麽會突然放下身段給他水,給他藥,原來都是可憐他!
“啊!”長纓大吼一聲,飛身而起,拳腳打鬥之中帶着節節攀升的憤怒。
那些天兵們或許法力不如長纓,但是雙拳難敵四手,長纓一人對戰十多人也很快就變得力竭,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神将瑜弘在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難道今日他真要喪命于此嗎?
不!我絕對不能死在這些人手裏。
長纓低吼一聲,旋身化蛟,一條足有十丈長的黑蛟頓時出現在昏暗的天際,黑蛟頭頸處的紅紋隐隐有燃火之勢,黑蛟怒吼一聲,直震得九天震動,十數名天兵被駭然驚懼,踹踹不敢上前。
黑蛟張開巨口,一股瓢泊大水從其腹中噴出,幾名天兵躲閃不及被那猛烈的水流沖擊,直直墜落天際。
“大膽妖孽,還敢猖狂!”瑜弘大吼一聲,提着□□朝黑蛟沖了過來。
随即一人一蛟便在空中展開激戰,長纓明顯修為不夠,在與瑜弘交戰數招之後便落了下風。
最後瑜弘□□一挑,凜冽的槍勢抽在黑蛟尾端,黑蛟頓時痛苦地吼了一聲。瑜弘奮起直追,槍槍正中黑蛟身上。
最後長纓力竭變回了人形,跌倒在了雲層之上,他奮力撐起上半身,卻沒了力氣站起來,渾身上下,皆是傷痕。
瑜弘提槍走來,冷冷地看着長纓:“對不住了。”瑜弘說完,便擡起了槍頭正對長纓面門。
長纓眼裏依舊帶着染血的怒色,他不甘心不清不白的死在這!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道淩厲的劍鋒閃過。
瑜弘順勢一躲,一道劍器反的光徑直射進了他眼睛裏,瑜弘閉眼躲開刺眼的光亮,同時也聽見了周圍的士兵發出了聲聲慘叫,等到他再睜眼的時候,原本倒在地上的長纓已經不見了,自己的手下也倒下了一片。
瑜弘咬牙切齒吼道:“人呢?”
有個士兵捂着胸口,痛苦道:“不知道,我被人踢了一腳。”
“什麽人?”
天兵們紛紛搖頭,其中有一個人道:“好像是個女的。”
“女的?”
狐九失魂落魄地回了長白之巅,等在門口的銜陽一看見狐九立刻沖了上去:“怎麽樣?找到了嗎?”
狐九搖了搖頭。
胥顏摔了凝露眼之後一轉身就不見了,于是狐九趕緊回長白之巅。可是銜陽說胥顏根本沒回長白之巅,然後白彥就跟着他一起出來找。
狐九去了妖界,白彥上了天。
狐九回了妖界,差點将整個妖界翻了個遍可是依舊沒有找到胥顏,現在白彥還沒有回來。
銜陽道:“神君這是去哪了?不過你也不用這麽擔心吧,他畢竟是真神。”
“都怪我。”狐九坐在麒麟的爪子上,雙手攥在一起,無比懊惱。如果他沒有将凝露眼當了也就沒有現在的事了。
銜陽握了握狐九的肩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拍腦袋道:“哎,我想起了一個地方。”
狐九瞬間擡起頭:“哪?”
“落凰嶺!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地方給忘了呢!”
“落凰嶺是什麽地方?”
“落凰嶺是神君為鳳絕造的地方,那是鳳絕的出生之地。就在昆侖山下面,但是具體是哪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去過。”
“昆侖山,我這就去。”
“等等!”銜陽一把拽住狐九:“你看,白彥回來了。”
白彥從天上落下來,狐九一把抓住白彥問道:“怎麽樣?神君在天上嗎?”
白彥搖了搖頭,“神君沒去天上,但是我剛才在天上聽說了一件事。”
“什麽事?”
“東海海水上漲,淹沒了沿海,人間變成了一片汪洋。”
“東海?”狐九急道:“東海跟我也沒關系,我先去昆侖山。”
“狐九!”白彥一把拽住狐九,“造成這東海之禍的人,是長纓。”
狐九驀然回過頭來,無法置信道:“長纓?”
☆、追殺
“快點走,這裏很空曠,他們會很快追來的。”
長纓将胳膊從扶着他的人手裏抽出,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情緒和表情面對這個人,他頓了頓,平息了一下滿腔的怒火,盡量用平淡的語氣道:“大公主,我乃是戴罪之身,您這樣不合适吧?”
想要殺他的是敖湛,不是敖昕,他不想遷怒敖昕,但是這個時候他的語氣仍然好不到哪裏去。
敖昕頓了頓,仍然上前抓住長纓說,“跟我走。”
長纓退後一步避開敖昕的手,他盯着敖昕問道:“大公主是想捉我回東海嗎?将人間東海之禍,偷盜令旗之罪,私自行雨之罪,全都加在我身上,好讓你的弟弟可以全身而退是嗎!”
他的語氣漸漸加重,最後幾乎是喊出來的。
“是,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你不過是一個蛟妖,而敖鋒是我東海太子,未來東海的繼承人,你怎麽及得上他,如果犧牲你可以保全我弟弟,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長纓死死地攥緊拳頭。
敖昕冷冷地看着長纓,“但是現在,就在父王打算殺了你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變得……已經超出我能預想的範疇,所以你不能死。”
長纓盯着敖昕,道:“我為什麽不能死,我死了,敖鋒就安全了,不是嗎?”
敖昕抿了下唇,有些原因她不能告訴長纓:“天帝找你問話就是意味着你還有一線生機,難道你真的想不清不白地死去嗎?”
長纓深深看了敖昕一眼,轉身欲走,他當然不想死,尤其是頂着所有的罵名死去,但是東海龍王是神族,為了神族利益,天帝難道就不會殺他嗎?然而身後敖昕還是拽住了他。他甩開胳膊,轉過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個巴掌已經甩在了他臉上。
長纓怔了一下,擡起頭,帶着無比的困惑和震驚地看着敖昕。
敖昕冷靜地告訴他:“你不想死,但是你相不相信只要你出現在三界立刻就會被抓到,你面臨的仍然是死路一條。瑜弘是天宮守将,天宮外十萬天兵都是他的人馬,我東海是天下水族之首,三界水族皆歸東海調遣,你覺得你可以去什麽地方?妖界嗎?禍亂人間乃是三界重罪,現在只怕妖界也正在追捕你。你別忘了,你爹還在千蛟洞裏。”
長纓臉色驀然變了。
“我父王想要抓你,他有一百種方式逼你現身,現在只有我能幫你。”
敖昕這無比現實的一句讓長纓感覺到了他無比真實的處境。瑜弘沒有殺死他,現在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發布三界告示逮捕他。東海水族遍布天下,人妖兩界任何有水的地方他都靠近不得。
看見長纓臉上短暫的變化,敖昕知道長纓不會再拒絕他:“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長纓茫然地看了敖昕一眼,最後還是跟着敖昕走了。
敖昕帶長纓到了人界靠近南海的一處深山裏,山中有一處精致的林間小築。
幾間簡單的茅草屋坐落在一片山林之間,雖然現在還沒到盛夏,山林間卻已然枝繁葉茂,鳥獸脆鳴,山谷間有水流流下,河道經過改造正好經過茅屋院門前,整個小築無比閑散清淨。
敖昕推開茅屋木門的時候,正在院子裏兩棵樹之間的吊床上打瞌睡的一只身長不足一尺的花豹聽見響聲立刻睜開一雙精亮的眼睛,待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花豹眼中的警惕立時煙消雲散,它在吊床上站起來,四肢微曲似乎想要躍下來,然而吊床上搭着一根繩子,花豹顯然沒有注意,它一躍到半空,後腳立時便被那根繩子纏住,撲通一聲,那花豹就以一個标準的狗啃屎的姿勢栽到了地上。
長纓頓了頓,從敖昕身後走了進去。
這個時候,敖昕也無意笑話那花豹,只問道:“百西,敖甄在嗎?”
花豹從地上爬起來,站起時變成了一個長相俊秀的少年,年紀不大,雙眼尤其有神,長纓看這花豹年歲該是和狐九差不多。
百西鼻子有些紅,估計是剛剛從地上磨得,他小跑到敖昕身邊說道:“你若是不開口我差點将您認成了二公主,實在不巧了大公主,二公主十日前和幾人相約去了極北之地看雪景,至今未歸。”
敖昕點了點頭回頭對長纓道:“這裏是我妹妹的地方,沒人知道這裏,你先在這裏躲着。百西,他叫長纓,是我朋友,他要在這裏待幾日,切記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他在這裏。”
百西疑惑地看了長纓一眼,說道:“遵命,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