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呵呵,放棄?我能放棄嗎?”
“狐九,在這裏你只要兩條路,一,放棄闖關;二,放棄自己。你若放棄自己自願被那些人吃,那也算是有濟世恩德,但是這樣的話你便會九死一生,我胥顏的陣法,幻亦真,真亦實。”
“被他們吃是什麽意思?”
“三千六百村民,每人一口肉,詛咒便可破。”
狐九凄慘一笑:“三千六百人?這豈不是淩遲?”
“當年沣國十萬大軍皆是活生生被梁國鐵蹄踐踏而死。”
“啊!”狐九揚天長嘯,雙手扯着自己的頭發恨不得将頭撕成兩半。
狐九頹然地走,他哪裏有什麽選擇,他絕對不會放棄,那他就只能放棄自己!可是他若放棄自己,那他還怎麽回去救娘親?
狐九坐在離那個死氣沉沉的河源村最遠的地方,周身一片迷霧,仿佛在這個地方他就可以騙自己,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那個什麽被詛咒的河源村,也沒有他必須去突破的關卡,只有他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虛無中傳來熟悉的聲音,問他:“你還要在這裏逃避多長時間?”
“我沒有逃避,只不過想好好想想。”
胥顏輕呵一聲:“三個月時間還沒有想明白?”
狐九有些自暴自棄地說:“反正你這陣裏不管過了多長時間,現實中都只是過了半個時辰。”
“呵,就算你在這裏再坐三年,三十年,一切就都能逃避過去嗎?”
狐九擡起頭,暗紅色的瞳孔閃爍在昏黃的空間裏,眼底蒙霧,“神君,您有沒有嘗試過為了一件事傾其所有,孤注一擲,哪怕是自己的性命。當你真的決定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心中便有了信仰,而這個信仰能夠支持你在無望的黑暗之中繼續前行,無所畏懼,即使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
胥顏沒再說話,兩個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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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亭
就算逃避千年萬年,該面對的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
當狐九回去的時候看見房三兒帶着河源村上上下下老老小小跪成一片,向他虔誠地乞求。
狐九頹然走了過去,眼中一片死色:“我答應你們。”
狐九趟在露天的一個木床上,全身上下已然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着,他仍記得刀割掉他肩頭第一塊肉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漸漸地他就失去了感覺,不知痛為何物,他仍記得整個過程他沒有叫出來一聲,眼前是排成一個長隊等待吃他肉的村民。
他聽見耳邊傳來村民驚天動地的叫喊聲,歡笑聲。
荒漠中強烈的陽光刺進他的雙眼竟然都不覺得疼痛,狐九茫然地看着天空,只見那一層灰蒙蒙的東西突然破碎,化作一個個人形煙霧緩緩飄上天空。
這就是那十萬大軍的英魂嗎?
我這算不算犧牲小我,拯救蒼生了?狐九露出一個凄慘的笑。
“算,當然算。”
狐九茫茫然看向空中,問:“神君……我死了嗎?”
“你看看你現在在什麽地方?”
狐九費力的眨了眨眼,頭頂上晴空萬裏,四周刺骨寒風刮削着他的身體,這裏已經不是河源村了。
“我出來了?”
狐九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似是不相信自己竟然毫無感覺地就回到了現實。寒風吹遍的身體竟然無比的疼痛,他低下眼,倏地睜大了眼,目露驚恐,入目的雙手竟然是血肉模糊的一副骨架!
狐九大腦一片空白,用那只只剩骨頭的手緩緩揭開自己的衣服,只一眼,狐九就移開了眼,眼底一片血色。
“本君早就說過,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剛剛看到的,做的,都是真的。歷史經你之手重新上演了一遍而已。狐九,你就不曾好奇,為何那梁國士兵在河源村拿了一點食物就能踏碎沣國十萬大軍?”
狐九沉浸在自己只剩骨架的身體上,根本沒空理會胥顏。
胥顏繼續道:“那河源村乃是開天辟地之後那批最古早的原始人的後代,血脈悠長比黃帝誕生還要遙遠,他們世世代代生存在河源村裏,為得就是讓遠古血脈源遠流長的流傳下去。河源村位于八荒之中,乃是開天辟地之時留下的淨土,神力比肩三界,那裏的食物又豈是俗物。自此後,河源村的村民不老不死,血脈徹底停止了繁衍,他們只求能夠盡快解脫。終于,四十萬年前,他們終于迎來第一位造訪河源村的人,也是他甘願被村民吃掉,破解了詛咒,釋放了十萬英魂,他就是九尾火狐。”
狐九微微擡起了頭。
“但是卻不是你,他是上古時期狐族族長,名叫赤炎,也就是你的前世。世人将永遠記得赤炎的恩德。但是随着最後一只九尾火狐的隕落,世人漸漸忘了他的恩德,名傳青史皆化作了虛無,直到現在,人們再也不認識九尾火狐了。”
狐九回憶胥顏說過的話,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說,我的前世?”
“狐九,能夠以九尾火狐之身重生于天地間,也算是你的造化。還有,恭喜你過了第二關,一百公裏外的三重亭,本神在那等你。”
“神君你說我過了第二關?”狐九将一雙骨頭手藏在衣袖裏,連看都不敢看一眼,他過關了?可是既然過關了為什麽還是這個樣子?為什麽?
最後一百公裏的盤雲階,階面不知是用什麽鋪就而成,觸手柔軟,一按還是宣軟的,簡直像鋪了好幾層厚被褥的床鋪。
狐九手腳并用的往上爬,該跪時跪,該磕頭時磕頭。在這裏已經可以看見長白之巅外面廣場四周的擎天石柱了。狐九精神一震,但是這振奮起來的精神實在是不夠看的,他真的沒力氣了!他的身體裏好像有流不盡的血,他每爬過一個階梯,那個階梯便會被他的血染成紅色,在他身後,半百公裏的山路一片血紅。
長白山內,胥顏和銜陽一左一右站在後殿錦鯉池邊,那金光璀璨的錦鯉池中正映出着趴在盤雲階上的狐九,銜陽站在胥顏右後半步之距,擰着眼睛問:“神君,你也太狠了吧,這把人都折磨成啥樣了!你看看他,身上連一兩肉都不到。”
“你心疼了?”胥顏淡淡道:“當初赤炎被妖狐一族永除宗籍的時候好像也沒見你怎麽傷心。”
“這這……這狐九怎麽能跟上古神獸赤炎相提并論啊!他還只是個三百歲的孩子,卻承擔着活了數十萬年的神獸需要承受的東西。再說了當年赤炎死的時候還沒有我呢。赤炎被永除宗籍的時候正打仗呢,哪有空關心他。”
“反正都是他又有何區別。”
“這區別可大了!”銜陽叫了一聲,氣憤道:“神君,狐九若是真能連闖三關,到時您若是不給他天池之水,我都不答應。”
“你不答應?”胥顏瞟了池中幻境一眼,輕飄飄道:“呵,本君的洗澡水又不是什麽稀罕物,你若想要随意去取。”
銜陽頓時耷拉下腦袋,甕聲甕氣道:“老龍不想要。”
胥顏看着幻境中一身火紅衣衫的狐九,突然嘴角慢慢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輕聲道:“長白之巅太靜了。”
銜陽聽見胥顏的話心中暗暗贊同。
“喂,你醒醒!醒醒啊!你在這裏睡着是會被凍死的!”
“斓兒,你還管他做什麽,這都是他自找的。”
“你有沒有人性啊!他都這麽慘了你還說他,就算他做的不對可他好歹也是一條性命啊!那胥顏真神真是……唔!”
“哎,你敢說胥顏壞話,不要命了!”
狐九迷迷糊糊地聽見耳邊有女子說話的聲音,他現在只感覺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不知道什麽時候暈了過去,現在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了,他費力睜開眼,入目便是極為白淨秀麗的一張俏臉。
狐九愣了愣,便看見那張臉上綻放出一個極其美豔的笑容。
“你醒啦?”
狐九甩了甩頭,确定這不是幻覺。“我……你是?”
“我叫君斓。”女子聲音清脆好聽。
“在下狐九。”
“我知道你,”君斓看樣子就知道是個性格極為活潑的人,她對狐九道,“我真佩服你,居然能走那麽遠的路,還能連闖兩道陣法,你太厲害了!”
狐九臉一紅,不知所措,連頭都不敢擡,“沒什麽,只是,若是想上長白之巅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若是你啊,我是絕對不會做這種蠢事的。”君斓笑了笑,控制自己不要去看狐九領口露出的那段血肉模糊的胸口,問:“哎,你要不要喝水?”說着,從腰間解下一個小巧精致的漆面鑲金線的小葫蘆遞到狐九面前。
狐九動了動手,突然想起什麽,将袖口裏的雙手掩得更緊,他搖了搖頭:“算了,姑娘好意,狐九心領了。”
“別光心領啊,走了這麽長的路你一定渴壞了,這個葫蘆就給你吧。”
“不,不敢……”
君斓身邊的一個長相同樣出色的少女對狐九道:“君斓的東西你還嫌棄不成!”
“不不不,狐九不敢!”狐九只好收了下來。“姑娘既然不想上長白之巅,為何來此?”
“我是陪馥晨姐姐來的。”君斓指指她身後的少女。
狐九複看二人,見二人周身衣着配飾皆非俗物,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和貴氣,一見身份便是不同尋常之人。
馥晨問狐九:“你當真還要去闖第三關?”
狐九看了看不遠處的亭子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馥晨語氣突然氣憤,“你有沒有搞錯,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你連站都站不起來,你還怎麽去闖這一關?狐九,你放棄吧!再去闖關你連命都沒了,你不就是想救你娘嗎?你需要藥我可以給你,你不需要這樣。”
君斓也附和道:“是啊,我也可以給你,我家裏有好多可以起死回生的靈藥,你不用害怕胥顏真神說的話,我才不怕他。”
狐九依然搖頭拒絕:“既然這些事你們都知道,那應當也知道我是斷然不會接受你們的好意,第三關我一定會去闖,就算死,我也要闖,二位還是盡快離開吧,我也算是戴罪之身別連累了二位。”
馥晨氣急敗壞地吼道:“你現在才知道怕連累別人,你知不知道樓乾因為你被胥顏真神罰自毀五萬年修為!樓乾剛剛沖破上神之位不足千年,為了抵抗雷劫已經失去了五萬年法力,再自毀五萬年修為,他便連凡人都不如了!”
“馥晨姐姐,你別說了!”
狐九張大了嘴,喃喃道:“你說什麽?”
馥晨還要說什麽但是被君斓擋住,便狠狠瞪了狐九一眼,轉身飛走了。
“哎,馥晨姐姐你怎麽走了?”君斓對着馥晨的背影大叫,她急匆匆地将一個繡工精致小巧可愛的錦囊放在狐九面前道:“這樣吧,這個也給你,這是我藏食物的袋子,都給你了,你不要我的藥,這個總要拿着吧,胥顏真神可沒有言明不許讓你吃東西!還有馥晨姐姐的話你不要在意,你想做什麽便去做什麽,我支持你,好了我說完了我先走了。”
君瀾說完便去追馥晨了。
狐九愣愣地看着他面前小巧的紫葫蘆和精致的錦囊,最後将臉埋進了袖子裏,肩頭劇烈抽動起來。
“我要闖關,我要闖關,我一定要走上長白之巅,娘,你等着我,小九一定回去救你,樓乾上神,狐九跟你保證,若我能活着走出長白之巅,我一定會去向你請罪!”
狐九爬到第三個涼亭的時候,身後一百公裏的盤雲階已經盡數血染,仿佛一道紅色飄帶纏在長白山頂峰。
“狐九,終于見面了。”
狐九趴在地上,仰起頭看見近在咫尺的人。
頭頂上跟他說話的是貨真價實的一個人,不是憑空出現的聲音,也不是模模糊糊的混沌,而是真人,他穿着白衣,披着一頭銀發,一雙灰色的瞳孔如最純淨的煙晶。
“神君……”
胥顏居高臨下地看着狐九,悠然道:“不必行此大禮,站起來說話便可。”
站起來?狐九低下頭,竟然看見了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這是怎麽回事?狐九跳起來一把掀開了自己的衣服,白皙的胸口,除了肚子上那道疤之外毫發未損。
“我好了?這是怎麽回事?我什麽時候好的?”
胥顏看了狐九胸口一眼,轉身邊走邊道:“你本來便是這樣。”
狐九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那……那剛才……”
“本君只不過是覺得長白山太單調了,想讓你給長白山添點色彩。”
狐九恍然大悟地叫:“你是故意的?”
胥顏突然停下腳步,微微回轉頭,清冷的一雙眼看向狐九,問:“你有意見?”
狐九仿佛聽見自己的自尊嘎巴一聲,碎了一地。“沒有。”
胥顏回過頭繼續走。
“神君,我有個問題。”
“問。”
“在第二道陣法中,如果我一直一直沒有做好決定,那會怎樣?”狐九對此一直有這樣的疑問,若是每個人在陣裏破不了關又不想放棄,一直待下去會待多久,無論在陣法中過了多長時間,在現實中都只是一個半時辰,可是在幻境中的時間總要有個頭吧。
胥顏笑了笑:“等到本君不耐煩的時候自然就會将你踢出去,但是那個時候你仍然沉浸在幻境裏,那樣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狐九想了半天,又擡起眼看着前面胥顏垂順的銀白,小心問道:“神君,我還有個請求。”
胥顏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狐九,眉宇間不見一絲不悅,眉目舒展,語氣和緩:“什麽?”
狐九心砰砰跳了起來,因為胥顏毫無預兆地轉身面對他,胥顏高潔的氣質讓他靠近一點都覺得是對胥顏的不敬。狐九當即跪了下去:“請胥顏真神饒恕樓乾将軍,此事皆是狐九的過錯,不關樓乾将軍的事,還請神君收回成命,此事狐九願意一力承擔。”
“樓乾?”胥顏雙眉微簇,他看了狐九一眼,伸手将狐九扶起來。
狐九大驚失色,連忙避開胥顏的手自己跳了起來。
胥顏微微勾唇道:“狐九,錯了便是錯了,你不能要求別人為你犯錯,然後你再幫那個人贖罪。既然你知道這件事是錯的,而他答應幫你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已經犯錯了。”
“可是……”
“好了,先走吧,你還有最後一關未破,待你破了關,倒是一切可商量,本君還等着你來我歸元殿同我講講你的破關歷程。”胥顏心情似乎不錯,說話的時候嘴角一直彎着弧度,勾起的唇角好似含着一汪春水。“盤雲階三重亭,可是從未有人踏足過啊。”
歸元殿?神君的寝殿不是叫飛鸾殿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狐九耷拉着耳朵老老實實跟在胥顏身後,心裏又驚又喜,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這個人是胥顏神君啊!是真神本人啊!我居然看見了活的真神!
沒想到胥顏真神長得這麽……“唔”。
狐九想得專注,沒成想胥顏突然拐了彎,他反應不及一頭撞在了一個很堅硬的東西上,他擡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石雕的燈柱。
而此刻,胥顏已經不見了。
“神君?”狐九捂着鼻子叫了一聲,但是無人回答:“怎麽又不見了?這裏是哪裏?”
他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庭院,四周有很高的牆,陽光暖洋洋的,院子裏草長得很高,都到他膝蓋的位置了,腳下是用很好看的石頭鋪成的小路。
小路直通一道拱形小門,有隐隐約約的說話聲從裏面傳了出來,狐九走了過去。
“你怎麽來了?”
“怎麽,這裏我不能來嗎?”
狐九頓了頓,本想藏一藏的,但是想到如今這裏只是一道陣法,裏面的人是看不到他的。只不過當他看見裏面說話的那兩個人是誰的時候,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躲了起來。
裏面說話的人一個是胥顏,另一個男人面目極其英俊,黑色毛邊的披風直接拖到了地上,內裏是绛紫色古袍,胸口以金絲繡了盤龍圖,袖口,袍邊滾着雲紋,就連腳下一雙黑靴便也是龍紋繡制,狐九咋舌于此人一身驚天動地的穿着,便聽見胥顏以他從未聽過的輕柔和緩的語氣說道:“你輕易不來的。”
紫衣男子看着胥顏,語氣低沉:“是啊,這裏又不是屬于我的地方,我如何能有事沒事便來此,即便是再想見你一面。”
“博禦。”
狐九驚訝地眨了眨眼,原來這人就是上古帝龍博禦,如此霸氣內斂,氣勢非凡,不愧為十萬年前的天下之主。
胥顏瞪了博禦一眼,問道:“今日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博禦比胥顏還要高一些,他站得離胥顏很近,看着胥顏的時候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親昵感,至少狐九是這麽覺得的。
“人間西南凸起,東南失陷,四海之水回湧,生靈塗炭。”博禦低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胥顏,眼中漆黑,語氣分外凝重:“最重要的是,魔界已經沖破了幽冥山的界石,屠戮天宮五萬守将,正式向三界宣戰。”
狐九只看見胥顏看着博禦張了張嘴,目光閃動,許久他才低下頭,幾不可聞地說了句:“對不起。”
狐九不由自主往前探了探頭,帝神剛剛所說皆是人間天災,胥顏真神為何要說對不起?狐九震驚地睜大了眼,他竟然看見博禦一把抱住了胥顏。
“你知道我最不想聽見的就是你說這句話,你知道我一直都想讓你快快樂樂,你知道我從見到你的那一刻……”
就在這一瞬間,狐九眼前白光大漲,那強烈的白光刺得他不得不閉上了眼睛,可饒是這樣,眼睛也被刺得生疼,狐九難受地叫了起來。
與此同時,位于盤雲階最頂端的三重亭在這一刻猛然炸裂。
☆、天池
狐九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眼前之景支離破碎,那刺目的白光裹夾着渾厚的神力,讓狐九毫無反抗之力。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大腦一片空白,胸口處悶悶地疼痛。
待到感覺周圍的神力波動消失,狐九才甩了甩劇烈疼痛的腦袋,随後睜開了眼睛。在他身前,入目的人一手扶着石桌,側過頭來看他的雙眼赤紅,目光染血,帶着狐九看不懂的濃烈情緒,狐九眼睜睜地看着胥顏眉間的血珠流下了鮮血。
這是狐九在現實世界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胥顏的長相,眼前的人和他在陣法中看到的一樣,清冷高貴,與世絕塵。但是兩個人的氣場卻截然相反,陣中的胥顏雖冷卻柔,可是現在的胥顏不止冷,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更讓人懼怕,而且他額間的血珠是陣中的人所沒有的。
那第三關裏,胥顏和博禦究竟說了什麽?是不是因為不能讓他聽見,所以胥顏才寧願自傷身體,毀了第三關也不讓他闖?
那陣法是胥顏自己所創,所以在毀掉陣法的時候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傷……神君受傷了!
“神君!”狐九猛然驚醒,大叫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往胥顏身邊跑,然而他只覺得手指剛剛觸碰到胥顏雲霧煙紗般的外衣,便瞬間覺得胸口悶痛,再回神時人便已經被扔出去老遠。
“你都聽見了什麽?”胥顏搖搖看着狐九,可是那空靈染血的目光卻讓狐九覺得他并沒有看自己,也并沒有對自己說話。
但是狐九還是抹了抹嘴角的鮮血,跪在地上搖了搖頭誠實道:“我只看見您和帝神在一起說話,帝神說人間遭到了嚴重的災害,接下來就沒有了。神君您放心,關于在三重亭裏發生的事情我一個字都不會對任何人說的,若有違反必定不得好死……神君您沒事吧?”
胥顏深深地看着狐九,他當然知道在陣中都發生了什麽,他并沒有在問狐九,他最想問的人是鳳絕。
狐九就是鳳絕,這是無論他怎樣逃避都逃避不了的事實。
當年在幽冥山上,被他一劍穿魂的鳳絕沒有魂飛魄散,而是轉生到上古九尾赤炎身上,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狐九的破陣竟然會變成鳳絕,而那鳳絕的劫竟然是十萬年前滅世之災爆發的那一天!
怪不得鳳絕在那天突然消失,怪不得鳳絕瞞着他做了那麽多的事情,原來他都知道了。當年在院外偷聽的不是狐九,而是鳳絕!而他竟然沒有發現!
胥顏閉上了眼,他該多慶幸及時地毀了陣法,沒能讓狐九再聽下去,如果狐九知道了真相,他會不會做和鳳絕當年一樣的選擇,他的小鳳兒會不會在十萬年前就會死去!而他在幽冥山下将會獨自一人孤獨地熬過十萬年,無數陰冷的日夜。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寧可他的鳳兒永遠不曾存在過。
胥顏睜開眼,再次看向跪在假山下面渺小瘦弱的少年。那個他不曾看過一眼,卻活生生成長在他記憶裏的人,除了那身體裏微弱的靈魂之力,他在這個孩子身上找不到和鳳絕一點點相似的痕跡。
鳳絕張揚而霸道,卻又溫柔而善良。他一出世便淩駕于三界之上,受盡三界的敬仰。
可是狐九,他太過自卑,活得也太過卑微。
不應該的,九尾赤炎乃是狐族的王者,一出世就應該被擁立為王,可是狐族究竟做了什麽,竟然能在十萬多年的時間裏完全抹去九尾赤炎的存在痕跡!看來十萬年前發生的并不僅僅是滅世之災那麽簡單!
他的鳳兒不管轉世成何人都應該至高無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随随便便就膝染俗塵!究竟是誰,讓他的鳳兒變成如今的模樣?
終有一日,他會叫那些人全都付出代價!
“神君!神君!那三重亭上的狐九……不見了。”銜陽扯着嗓門跑到了飛鸾殿的後殿,卻看見消失在三重亭上的狐九此刻乖乖地跪在地上。
狐九連闖胥顏兩關,并且還繼續闖第三重亭的事已經驚動了三界,無數人都在外面看着他,等待着狐九破關的消息。可是卻沒想到狐九進去還不到半個時辰,三重亭就炸了,而狐九也不見了,銜陽本想跑來向胥顏禀告消息,卻沒想到狐九在這裏。
那第三關他究竟破沒破啊?
再看向胥顏,銜陽驚得肝都顫了。
胥顏一手扶着石桌,微微側過來的半張臉上一雙冰魄般的眼睛死死瞪着狐九,額間的紅珠子也流出了血。銜陽還從未見過胥顏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誰,像是怨又像是恨。所以,誰能告訴他,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
“神君……”狐九突然感覺到萬分的委屈,他招誰惹誰了,第三重幻境裏的場面又不是他要看的,現在為什麽胥顏要遷怒于他?
最重要的是,神君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怎麽能這般輕易地就傷了自己。若是不想讓他聽下去完全可以讓他離開,而不是毀了整個幻陣。
“銜陽,帶他去天池。”胥顏沉聲說完,一甩袖子便走了。
狐九急匆匆地去看胥顏,想要叮囑胥顏保重身體,可是卻張着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狐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胥顏急去的背影竟然帶着一絲狼狽。
銜陽驚了半晌連行禮都沒想起來,只眼睛一直盯着胥顏離去的背影,走過去把狐九從地上拽起來,“我說,這是什麽情況啊?你究竟過關沒有?”
狐九捂着胸口難受地搖了搖頭,眼前一直浮現胥顏額間滴血的樣子:“神君受傷了。”
“哦,我看見他受傷了,不會是因為你吧?”銜陽更是擰着眉毛老大的不解:“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狐九哪裏知道。
銜陽打量了狐九半晌自己先擺手道:“算了算了,再問你你也不知道。神君那裏你不用操心,不過啊,神君既然讓我帶你去取水想必是覺得你通過了,沒關系不用細想了,反正神君他也不會在乎那點洗……呃天池之水的,你随我來。”
狐九再次往胥顏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胥顏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狐九吃力地跟着銜陽矯健如飛的步子,急促地問:“上神,歸元殿是什麽地方?”
銜陽回頭道:“歸元殿就是飛鸾殿啊,鳳絕那小子小的時候經常在歸元殿裏飛來飛去,後來神君就将歸元殿改成了飛鸾殿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鳳絕的寝殿呢。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只是在幻境中偶然聽到神君提起過。”
狐九輕嘆一聲似的笑,連自己寝殿的名字都能說改就改,神君到底是多寵愛鳳絕。不過這樣一來他也明白了,在幻境裏的神君并不是現在的神君,而應該是當時創造幻境時的神君,所以與現實中的神君有如此大的不同。曾經的神君雖性情冰冷但是卻溫文爾雅,現在的神君,從裏到外冷若冰霜,讓人望而生寒。
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導致神君變成現在這般樣子的呢?難道和幻境裏,神君和帝神之間的對話有關?
狐九不傻,聯系陣中所見到的和胥顏的傷,不難猜出,胥顏寧可毀了陣法也不讓他接着看下去,那段塵封十萬年的歲月到底隐藏了什麽?
銜陽一邊走,一邊啧啧感嘆,喋喋不休道:“哎呀呀,狐九,沒想到啊,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看看,一個才三百歲的狐妖硬是破了連上古諸神都破解不了的陣法,上古諸神神力通天,竟然都折在你小子手裏,佩服啊。”
狐九微微臉紅:“只是湊巧罷了,真正厲害的是神君。”
“那當然啊。”銜陽與有榮焉地打了個響指,“你不知道,能破了神君陣法的上古時期只有一人,只不過後來那人死了,名字我倒是不記得了,但是他也只不過破了一關而已。”
狐九倒是沒有好奇那破了關的人,反倒是在猜想他在第三關中看到的那一幕,胥顏真神說他的陣法一切都是真的,陣法內容因人而異,可是為什麽他會看見這些呢?
幻亦真,真亦實。
銜陽着實感嘆了一番,對狐九說:“更何況你是以五跪九叩歷經三關走上長白之巅的,古往今來你可算第一個,老龍佩服,走吧,我帶你去天池。”
“等等……”狐九腳軟了一下,有氣無力地拽住銜陽的衣擺,“我……我可以歇一下嗎?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剛剛他被強行帶出關外的時候就渾身無力,法力盡失了。
“哈哈,你這修為還是不行啊!”銜陽大笑着,伸出手,一道神力打進了狐九的身體裏。
狐九立時便感覺奇經八脈都被銜陽那一下子打通了,頓時血液暢通,渾身酸痛頓消,就連早就沒了知覺的雙腿和雙手都有了力氣。他驚喜地站直身體跳了幾下,對銜陽道:“多謝上神。”
銜陽像老大哥一樣拍了拍還不到他肩膀高的狐九,一臉慈祥道:“狐九啊,我們長白之巅下面的盤雲階可不是誰想爬都能爬上來的,更何況,以九五之數層層而上,有些東西,已經漸漸融進你的身體了,你日後要學着開發自己,哈哈,走吧。”
“帝神和神君關系很好嗎?”狐九走着走着,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銜陽孤疑地看了狐九一眼,道:“自然好了,帝神和神君誕生的時候我是不知道,但是兩人同為真神,按照凡間的說法那就是親兄弟,聽說帝神降世三萬年後神君才誕生,所以這麽說的話,帝神算是神君的哥哥。”
狐九暗自點點頭,害怕銜陽懷疑他便立刻岔開了話題:“既如此的話,上神您如今多大年歲了?”
銜陽着實是想了一會兒,最後撓着頭哈哈一笑:“這個老龍可是不記得了,只記得我一出世便被神君給抱到長白之巅看守山門了,後來我聽神君說我是和天界瑤池宮一起誕生的,這樣說的話,瑤池存世多久,我也就那般年歲吧。”
狐九也沒敢細想瑤池存世多久,反正那數字大的能将他砸一跟頭。
銜陽邊走邊回頭看了狐九一眼,放輕語氣說:“哎,狐九,神君既然賞賜了你池水那就是說承認了你破了三關,既如此的話,你何不向神君求個恩典。”
“什麽恩典?”
銜陽‘啧’了一聲,偷偷摸摸給狐九支招:“長白之巅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你就跟神君說,日後想要自由進出長白之巅,這樣的話,也能跟我做個伴不是!”
狐九忙說:“不,不可以,狐九并沒有破了三關,第三關實在是太過……艱難,若不是神君手下留情,我恐怕就見不到上神您了,神君如今已經賜了我天池之水,狐九已是感激不盡,不敢再得寸進尺。”
銜陽以“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狐九,最後只能嘆了一聲。
銜陽大概是十萬年沒有和誰說過話了,好不容易找到個人說話怎能輕易錯過,于是一路上嘴都沒停,吐沫橫飛地向狐九講述一路上所見到的景致,甚至一花一草一石一柱都能讓銜陽講出什麽精彩的典故來。
狐九一邊走一邊聽着,心中卻突然生出一絲錯覺,看着周邊的花草,長廊,石桌,假山,從未見過的金色花朵,像彩虹一樣的色彩斑斓的彩蝶,恍然間覺得,這個地方,無比的熟悉。
銜陽對他說得每一個名字,每一個故事他都好像聽誰說過一樣,就在耳邊,但是不是銜陽粗重的嗓音,而是另一種,他說不上來是什麽樣子的,但是這種感覺無比真實,故而直到走到天池邊狐九受到帝王之氣侵蝕下意識搓了搓胳膊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是銜陽叫了他好幾聲他才驟然反應過來。
狐九回過神來,看到離他僅有十步遠的池水,突然神色巨變,迅速往後撤了一大步,後知後覺胸口一陣重錘般的疼痛,臉色煞白。
在他前方,像一個小型湖泊那麽大的池水,池水旁邊全都是乳白色的沙土,寸草未生,池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湧動着七彩神光,池水上空及中央的地方彌漫着如仙境般的白霧,讓人看不清池水的對面光景。
這就是長白山天池,白霧袅袅,猶如幻境,池水清澈見底,神力渾厚,飛鳥不過,鴻毛不浮。
銜陽剛剛滿臉的笑容此刻方才冷凝下來,靜靜道:“狐九,天池我帶你來了,但是能不能取到水,還要看你的造化。恐怕你還不知道,天池乃是帝神博禦的誕生之所,帝神一身帝王之氣、神力皆來源于此,池水中的神力便是帝王之氣。帝王之氣,妖魔不侵,神仙繞路,這世間除了胥顏真神,誰都抵抗不了天池帝王之氣的侵蝕,就連自身攜帶帝王之氣的三界之皇都不行。”
帝王之氣。
狐九如何不知道帝王之氣,妖魔一旦接觸帝王之氣,輕則損毀修為,重則灰飛煙滅,他一個連百年修為都沒有的小狐妖,碰到帝王之氣就是死路一條,更別說是這世間最為純粹的天池之水。
這就是胥顏真神的允諾?狐九如中了當頭一棒,赫然想起來,是了,胥顏真神一開始說的便是許他來天池取水的。至于取不取得到……狐九生平第一次埋怨起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狐九登時朝銜陽跪了下去。
銜陽擰起眉毛,搓着胳膊問道:“你這是做什麽?我可不能為你取水,雖然老龍我皮糙肉厚……”
“狐九取水不知生死,若是……麻煩上神将池水替我送回青丘,還有這錦囊是一位名叫君斓的姑娘贈與我的,若是有機會您替我還給她。狐九自知身份低微不配麻煩上神,但是上神若能答應,來世狐九做牛做馬報答上神。”
銜陽沉默半晌,接過錦囊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狐九取下君斓送他的水葫蘆,将葫蘆裏的水倒淨,一步一步走向了天池。
帝王之氣果真……不同凡響。
狐九吐出一口氣,每向天池走近一步就能感到越來越深切的痛苦,仿佛迎面一柄大錘一下一下敲擊他的身體、靈魂。剛剛銜陽為他修補的神力頃刻間化作虛無,強大的帝王之氣一點一點侵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