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他的修為。
快了!快了!
狐九鼻子先流出了血,随後嘴角也溢出了血,突然,他猛地跪到了地上。
“狐九。”銜陽擔心地叫了他一聲。
狐九沒有回答,他如同在盤雲階上時,以膝蓋為支撐一點一點往天池蹭過去。
還差一步!
狐九已經感覺到口舌鼻腔裏全是血,呼吸都帶着胸腔裏劇烈的疼痛,頭暈目眩,雙眼視物都蒙了一層血霧看不真切,還差一點點,狐九咬緊牙根奮力一撲倒在了天池邊上,池水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狐九已經失去了全身的痛覺,鮮血像水一樣從口鼻中淌下來落到池水中,瞬間便化作一股白煙,融入四周的霧氣之中。
狐九費力地擡起胳膊,将葫蘆按進了池水裏,然而池水像沸騰了一般冒起了氣泡,他的葫蘆像雪一樣慢慢融化在水裏,而他按進水中的手也被池水侵蝕的只剩下白骨!
“不……不!”狐九痛苦地大叫起來,葫蘆,他的葫蘆!沒有葫蘆他要用什麽取水啊!“不要啊!”
狐九大吼一聲往前一蹿,然而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跌進了池水裏,一瞬間,無邊痛楚。
池水中的狐九只是張了張嘴,一大串氣泡從他嘴裏鑽了出來,他看見水中漂浮着的自己的手臂和雙腿一點一點化成了白骨,連血都沒有一絲色澤,他只有一個感覺,好痛,真的好痛……
“娘……”
我快死了嗎?
不!我不能死,我絕對不能死,我還要救娘親,還要和狐族那些人鬥法,我要搶回屬于娘親的一切,我絕對不能在這裏死了!要怎麽辦?要怎麽辦?我絕對不能死在這,就算只剩一副骨架,我也要帶着天池之水回去救娘親。
忽然,清澈的池水上空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個人,白衣白發,只有眉心一點猩紅,眉目妖冶,只是看着他的一雙眼卻透露着無邊無際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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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麽冷漠地看着池水中面目全非的狐九,看着他痛苦的下沉,瀕臨死亡,目光掙紮着的雙眼中漸漸彌漫死氣。
你真的想看着我死嗎?
狐九突然感覺到心痛,幾乎比全身的疼痛加起來還要疼百倍,千倍。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在說,只要您想讓我死,我就可以毫不猶豫地死去。
“神君……”
☆、變故
“啊!”
狐九驚叫一聲跳起來,眼前浮現的還是胥顏毫無感情的一雙眼睛。那麽冷漠,那麽心痛。神君,為什麽這麽對我?
哎,不對!
我沒死?
狐九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一雙手,然而入目的不是手,僅僅是爪子,他動了動,四爪竟然完好無缺!
他站了起來,追着自己的尾巴數了一圈,還是九根尾巴,一根不少。狐九興奮地擺動起狐尾,奇怪,當時他明明看見自己四肢都已經變成了白骨,還有,當時他已經耗盡了所有修為,為何現在卻感覺體內的力量只多不少,修為比之前竟平白增長了一倍!到底是怎麽回事!
“哎呦,你醒了?”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狐九尋聲擡起頭,果然是銜陽。
狐九說不出話,只能跑過去在銜陽小腿上蹭了蹭。
銜陽很是高興地摸了摸狐九的腦袋。
“你足足昏迷了三天,天池的水還是挺厲害的,估計再過一個時辰你就能化形了。”銜陽說着将一個托盤放到了地上,上面是一碗水和一小碟糕點,“也不知道你吃什麽就随便弄了點,長白之巅上也沒人吃東西。”
狐九過去喝了點水。
水!池水!
狐九登時擡起頭,急切地原地轉了一圈卻發現此地就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旁邊很遠的地方有幾棵樹,現場一目了然什麽都沒有,我的池水呢?狐九心急地跳到銜陽懷裏用濕漉漉的鼻子拱着他的下巴。
水!池水!我的葫蘆!
銜陽被狐九弄得鼻子直癢癢,一邊躲一邊說:“啊哈哈哈……你說什麽?啊!你說你的葫蘆啊!”
狐九見銜陽懂得他的意思便從銜陽懷裏跳下來,乖乖地蹲坐在地上巴巴的看着銜陽。
銜陽從懷裏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放到狐九面前:“諾,就是這個,你那個葫蘆已經化在天池裏了,它雖然也是神器但是卻呈不了天池水,裝在那裏面不到一個時辰池水神力便會耗盡。不但如此,你若随身帶着還會損毀你的修為。這個瓷瓶你別看它小,這可是正經的上古神器,盛滿的話少說也得盛下一大缸的水。”
“嗚嗚!”狐九眼睛一亮,真的嗎?
銜陽将瓷瓶拿在眼前仔細看了看,笑道:“長白之巅別的東西不多就是神器多,想當年長白住着一個叫做鳳絕的小鳳凰,平日裏沒什麽別的愛好就喜歡收集神器,胥顏真神的大殿裏都快被他堆成倉庫了,十足像個斂財的財迷。”
鳳絕,鳳凰,還能将飛鸾殿當成倉庫,受盡胥顏真神的寵愛和上古諸神的敬重,地位可是十足尊貴了,狐九心生羨慕。可是為何,他會死在胥顏真神手裏?
過了一會兒,狐九能開口說話了,于是問了銜陽關于他取水時的事情。
銜陽眨了眨眼睛笑道:“天池的水可不是那麽容易取得,要取水就要付出些代價,那幻境是當年胥顏真神親手設立的,歹毒吧!你若是能走出幻境,那一切都會消失,你若走不出來那可就直接死在幻境裏了。”
狐九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心中暗道:果然歹毒,胥顏堂堂一屆真神,怎麽性子如此……
那幻境真是歹毒!
果然如銜陽所說,一個時辰後狐九就可以化形了,他化作人形,恭恭敬敬地向銜陽行禮道謝。
銜陽擺手道:“哎,受之有愧啊,這些都是你應得的,還有這池水和瓷瓶都是胥顏真神給你拿的,你要謝得謝他去,不過依着他那性子恐怕也不會見你。”
狐九想到在池水中看到的白衣白發的那個人,心不由自主再次抽痛。
銜陽看着狐九的腦袋頂,猶猶豫豫道:“還有啊,老龍有一事對不住你。”
狐九吓了一跳,不明白銜陽怎麽說出這句話來。
銜陽抓了抓臉,扯着嘴角道:“你給我的那個錦囊……丢了。”
“丢了?”狐九也是不知該驚訝還是該怎麽樣才好,怎麽會丢了?
“是啊,不知道掉在哪裏了,可是我也沒去什麽地方啊,剛才我已經将我去過的地方都找過一遍了,但是沒找到,你那個錦囊很重要嗎?我這裏少說還是有幾個錦囊的,不如賠給你一個?”
“不必了!”狐九立刻拒絕:“多謝上神,丢了就丢了吧,上神莫要自責,您幫了我,這錦囊就算我們扯平了吧?”
“當真?”
“自然。”
“哈哈,好,狐九,銜陽我交了你這個朋友,日後有事大可來長白之巅找我!”
狐九為來長白山取水前前後後已經三個月,光是爬盤雲階就爬了整整兩個月,此回去青丘還要好幾日,也不知道母親怎麽樣了,于是很不好意思的謝絕銜陽要留他的打算,決定立刻啓程返回青丘。
路過飛鸾殿,狐九停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對着正門行了一禮,喊道:“狐九多謝胥顏真神賜水之恩,他日必将報答神君恩情。”
飛鸾殿安安靜靜。
狐九也知道胥顏不會見他,他抓緊了手中的小瓷瓶,不知為何心中一片混亂。與此同時,落日閣,胥顏手裏拿着一個花色錦囊,銀絲線,挽蘭花,抽口玉鈴铛,赫然就是君斓送給狐九的那一只,胥顏看着樓下狐九遠走的身影,毫不在意地将錦囊丢到了腳下。
下山比上山可容易多了,而且不知為何,狐九竟然感覺自己現在渾身竟然有用不完的力氣,甚至跑着跑着他都能飛起來了!難道是天池之水的緣故?想起銜陽跟他說的話,他不由高興起來。
這還是狐九生平第一次能夠自己駕雲飛行,以前都是長纓帶着他飛。長纓是東海邊上的一只蛟妖,被東海龍族所棄,又沒有族群,故而自幼便形單影只,他母親早亡有一個父親,父親年老體衰身體不好,二人相依為命,狐九為母求藥差點死在東海是長纓救了他,二人身世相仿,惺惺相惜成為好友。
狐九這次走之前還特意囑托了長纓照看母親,若是沒有長纓相助,他也不敢不遠千裏來長白山。
狐九連跑帶飛日夜兼程終于趕回了青丘,然而當他站在青丘山門前看着隐匿在草叢之中無形的陣法突然有些膽怯,他這一走就是三個月,也不知道母親怎麽樣了,會不會怪他?
想着在第一個幻境中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狐九心裏至今不能平靜,想到原本快樂活潑受盡寵愛的母親就因為生了自己而變成如今這幅模樣,狐九便覺得自己簡直罪孽深重,狐榮的誤解和整個青丘的排斥更是讓她心境每況愈下,只希望他費盡辛苦取回了的天池之水能夠讓母親好起來,狐九坐在山腳一塊大石頭上握着小瓷瓶嘆了口氣。
青丘山的守備情況狐九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是以等到守衛換班的時候,他才悄悄的從幻障中穿過,幻障是青丘山入山的法陣,除了青丘山衆人,無人知曉如何破陣,陣法延續數萬年,就連天上的神力高深的神仙都無法輕易穿過。
就因為這樣,山前的守衛其實并不嚴密,只從山前入口到狐九和白靈所住的後山陰洞這一路守衛很多,好在狐九經驗豐富,一路有驚無險順利回到了陰洞。
這個陰洞是狐九剛出生不久後阿碧找到的,面積不算大,但是裏面好像是原本便有人住過一樣,裏面有一張石床,石床旁邊有一個甘草堆,那是狐九沒化形之前住的地方,後來便成了白靈的窩。
山洞中間有一個大火坑,坑裏的火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都不滅地燃燒着,将這個陰冷潮濕的陰洞烤得一片溫暖,石床右側是一個很簡陋的小櫃子,左側一整面牆都是柴火,狐九臨走前就将這面牆全部塞滿了幹柴,就是害怕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害怕火一旦熄滅受了陰冷,白靈的病情會加重。
狐榮當初本打算将白靈之事徹底隐瞞白狐一類,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白靈和父親和兄長來紫鳴洞要人,白靈卻因害怕給家族抹黑,拒絕再見自己的父親和兄長,故此,三百年未曾見面。但是白靈不知道,白狐一類終究是認她這個女兒,不然就憑狐九一個未成年的小狐貍,阿碧一個侍女,二人如何能弄來這三百年的靈藥?
狐九飛快地跑回陰洞,激動地心都怦怦直跳,剛剛跑進洞口,就喊着:“娘,娘,我取到天池之水了,娘!小九回來了!”
很久之前娘親就已經說不出話了,所以他進來的時候也不指望會得到娘親的回應。可是,為何也沒有聽見阿碧的聲音?狐九站在洞口,茫然驚慌,他竟然在這黑漆漆的洞裏感受不到一點屬于娘親的氣息,這個洞裏,沒有一絲火光,沒有一絲溫度,陰冷的猶如冰窟。
“娘……”說出口的聲音帶着劇烈的顫抖。
狐九憑着感覺對着火堆的方向揮掌,一束火燃了起來,照亮了洞中一切,可是那幹草堆上卻什麽都沒有。
“娘!”
整個陰洞一目了然,根本沒有白靈的影子,甚至一點點氣息都感覺不到,娘親去哪了?狐九看向牆壁上那些柴火,少得那些數量基本上只夠燒三天的!難不成那個時候娘就不見了?怎麽可能!
阿碧呢,阿碧那裏去了?
還有長纓,長纓說每天都會來看母親的,怎麽會這樣!
狐九心驚膽戰地跑了出去,現在他也顧不得會被守衛發現,娘親不見了,他費盡艱辛從長白之巅取來天池之水,滿懷希冀地回來,可是娘親卻不見了!
狐九先跑去了紫鳴洞的後門,紫鳴洞是青丘狐族族長一家住的地方,佟嬷嬷是族長家的廚娘,當初因受了白靈恩惠,所以三百年來對狐九娘倆頗為照顧。
狐九在佟嬷嬷的洞口外叫了幾聲裏面也沒有絲毫動靜,實在忍不住走了進去,佟嬷嬷不在,洞裏很涼沒有人氣,看着像有一陣子沒有住過人了。
為什麽?
娘親,阿碧,佟嬷嬷都不見了,她們都不見了,誰會讓他們同時消失?娘親根本走不了路,一定是被別人帶走的,是誰?
狐榮!
狐九只覺得一股熱氣沖上腦門,想也不想,轉頭朝紫鳴洞跑去。
“狐榮,你把我娘親藏哪去了?”
狐九還沒進洞的時候就喊了一聲,等到跑進洞才發現狐榮不在,洞裏只有他幾個名義上的兄長。
大夫人生的狐淨謙,二夫人生的狐淨軒和狐淨廷。
大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兒狐媚兒排行老三,因為是狐榮的獨女,所以自幼嬌縱,可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現在竟然不在。
不過狐九也顧不上她在不在了,他現在只想知道娘親去哪了!
狐淨謙被狐九吓了個激靈,像是沒有想到狐九會出現在這裏一樣,他看見狐九目光閃爍了一下,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冷笑道:“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們五弟回來了?”
狐淨軒也嘲諷地笑起來,很不客氣道:“我以為你死在外頭哪個犄角旮旯了,沒想到活得還挺好啊!”
相比兩個人冷嘲熱諷,狐淨廷只是看了狐九一眼,并未說話。
狐九懶得和他們廢話,只問道:“我娘呢?”
狐淨謙站起來走到狐九身邊,不懷好意地打量狐九一圈:“怎麽,你一走你娘就死了你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把你娘殺了不敢回來了呢,哈哈哈。”
狐九登時感覺腦袋裏轟得一聲,他跑上前一把抓住狐淨謙的前襟問:“我娘死了?”
狐淨謙一用力就掙開了,撇着狐九道:“哼,就你娘那個破爛命,與其活着茍延殘喘倒不如死了痛快,既然不是你殺的,那肯定是你娘自己不想活了。”
“就是啊狐九,”狐淨軒幫襯道:“我要是你娘,別說現在了,就是剛知道自己生了個九條尾巴的紅色怪物的時候就應該把你殺了然後自殺,哈哈哈。”
“是誰殺了我娘,是誰?”狐九上前想要抓住狐淨謙卻被狐淨謙一把推到了牆壁上。
狐九才三百歲,修為不足三百年,雖然從長白之巅下來,他體內修為突飛猛進但是在已經快兩萬歲的狐淨謙面前毫無反抗能力。
狐九從地上滾了一番,懷裏的小瓷瓶意外掉了出來。
狐九大驚失色,爬起來就要去撿,然而狐淨謙的手比他快一步将小瓷瓶撿了起來。
“你還給我!”狐九大叫一聲就朝狐淨謙抓去,狐淨謙一甩手幹脆将狐九壓制在牆角,不得動彈。
狐九瘋了一般大叫:“狐淨謙你還給我!你還給我!”
“這不會是天池之水吧?”狐淨謙舉着瓷瓶問道。
狐淨軒湊了過來,仔細看了看狐淨謙手裏的瓷瓶,想要伸手拿卻被狐淨謙瞪了一眼,幹巴巴地拿眼看着,眼睛恨不得貼到瓶子上面:“一定是,你看這瓶子就不是俗物,爹他不是去千重殿了嗎,妖皇的信使說是有關胥顏真神重開長白之巅的事,這一定是天池之水!”
聽了二人的話,狐九有如中了當頭一棒,大腦一片空白:“你們怎麽知道?”
狐淨謙哈哈大笑:“狐九啊狐九,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沒想到你真有狗屎運竟然能拿到天池之水,長白之巅十萬年未曾開山,如今竟然被你趕上了。”
狐九眼裏充滿血絲,咬牙切齒:“那個道士是你們的人……”
狐淨謙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反駁,只是當着稀世珍寶一般捧着瓷瓶,雙眼發亮道:“據傳聞,天池之水一口就能提升萬年修為……”
狐淨謙說着拔開了瓷瓶的塞口,一瞬間,帝王之氣噴薄而出,狐淨謙拼了命才抵住了将瓶子扔掉的下意識反應。
狐淨廷驀地驟起眉毛,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來,神色嚴肅而冷靜地看着三人。
“帝王之氣,這真的是天池之水!”狐淨軒喊道,貪婪地望着狐淨謙手裏的天池之水,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狐淨謙狠狠瞪了狐淨軒一眼,他走到狐九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狐九道:“狐九啊,反正你娘已經死了,這天池之水不如給我吧,就當是這三百年裏你對我這個當大哥的一點孝敬。”
狐九被狐淨謙的妖力壓制在地根本起不來,只能狠狠道:“狐淨謙你卑鄙!”
“我卑鄙?哈哈哈,若不是我好心,恐怕你還去不了長白,取不了池水呢!”狐淨謙大笑着仰起脖子将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傾倒起來。
“不要,那是我的!”狐九大喊,然而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天池之水源源不斷地流進狐淨謙的嘴裏。
狐淨軒眼饞地看着那散發着渾厚神力的池水,躍躍欲試地樣子,仿佛要等狐淨謙喝夠自己也能分得一口嘗嘗。
然而,就在狐淨謙覺得自己即将修為大成之際,喉嚨猶如火燒般的痛楚,他停了下來,茫然地低下頭,只看見自己的喉嚨到腹部發着一道淡淡的神光。
☆、白狐類
狐九,狐淨廷和狐淨軒都睜大眼睛看着狐淨謙,狐淨謙手中的瓷瓶掉落,然後捂住自己的脖子,雙眼瞪大,神色無比驚恐,身體中間的神光漸漸大盛,他們眼睜睜看着狐淨謙從口舌喉嚨到腹部綻開血肉,妖力混合着帝王之氣毫無阻礙地發散,傷口越來越大,逐漸看見陰森森的白骨,內髒也可以用眼睛看得見的速度腐蝕,狐淨謙發出了凄慘的嚎叫聲。
狐九身上的限制消失,他慢慢站起來,震驚地看着狐淨謙的身體從喉嚨到腹部一線裂開,斷成兩半。
銜陽說天池是有幻境的,若是能逃脫幻境則一切消失,若是逃不出去那麽就會死在幻境裏,沒想到就算是喝池水也會如此這般,想來他當時也已經被池水化出了白骨,後來一切消失,他毫發無損,不然,他當初跌進天池,連灰渣子都不會剩下。
看着狐淨謙慘烈的模樣,狐九撿起狐淨謙丢在地上的瓷瓶心有餘悸,幸好他沒有喂給母親喝,不然豈不是……他突然想起了胥顏,那麽高高在上,那麽清冷無雙,遺世獨立,他是上古真神,得天獨厚,為什麽偏偏要作弄他們這些小人物,就算是救人也要用這種殘忍的手段嗎?
就在狐九胡思亂想的時候,狐淨謙的聲音徹底消失,仰面倒在地上,潰爛的肚腸從腹部的裂口處流出來,雙眼好像要瞪出來一般,死相極其慘烈不堪,不忍直視。
狐淨軒瘋狂地大叫起來,聲音驚恐,他指着狐九喊道:“殺人了,你把狐淨謙殺了,你是殺人兇手!”他一邊大喊着一邊跌跌撞撞地朝洞外跑去。
狐九冷冷地看着狐淨謙沒有反應,在他看來,狐淨謙完全是自作自受。在他小的時候,狐淨謙就常常帶着同齡的大孩子欺負他,那個時候他是真恨不得狐淨謙去死,可是現在狐淨謙真的死了,他竟然沒有得償所願的感覺。
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狐九才反應過來,他一看是狐淨廷。
狐淨廷看着他,雙眉簇得死緊:“你還不跑留在這幹什麽?”
狐九此刻竟然還很冷靜道:“我若是跑了不就是承認狐淨謙是我殺的嗎?”
狐淨廷低聲吼道:“你以為你留下他們就能放過你嗎?狐淨謙是喝了你的天池水死的,狐淨軒已經看見了,你怎麽辯解?”
“那确實是天池之水。”
洞外已經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喧嚷聲。
“誰能給你作證?”狐淨廷一把拉着狐九往洞深處跑,邊跑邊說:“狐九,沒有人能證明你那個瓶子裏面裝的是天池之水,除非你找到人證明。”
“不行!我不能離開,我還要去找我娘,我絕對不相信我娘死了!”狐九說着掙開了狐淨廷的手。
狐淨廷被狐九掙得一個踉跄,氣憤地回手一拳打在狐九臉上,拽着狐九的衣服狠狠道:“狐九,你怎麽還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現在狐淨謙因你而死,你信不信你留下來只能是死路一條,你甚至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你娘死了!已經死了!你難道不想找到你娘的屍體嗎?你難道不要為她報仇嗎?現在就走!”
狐九怔愣,徹底沒了反抗的力氣,任由狐淨廷拉着他走。
狐九被狐淨廷拉到了一個偏僻的洞口,外面漆黑一片,他突然奇怪的看向狐淨廷問道:“你為什麽要放了我?”
狐淨廷沒有回答狐九的話,而是道:“狐淨謙的死我不會替你遮掩,你走吧,記住,你找不到能為你作證的人最好就不要回來,依你的身份,一旦回來肯定是被壓到斬妖臺的下場。”
“謝謝你。”狐九深深看了狐淨廷一眼,轉身要走,卻被狐淨廷叫住。
“你娘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看到父親去過陰洞。”
狐九一怔,剛想說什麽,洞裏已經傳來了侍衛的聲音,狐淨廷一把将他推出了數丈遠,狐九回頭,只見山洞裏隐隐有火把的亮光,他只好轉頭跑走了。
狐九并沒有回陰洞,而是繞着陰洞跑到了山後面,陰洞所在的山的背面是懸崖,懸崖下是奔騰浩瀚的東海,狐九順着崖壁跳下,靈活的順着崖壁上的突起攀躍,很快鑽進了崖壁上一個隐蔽卻很寬大的洞穴。
此洞名為千蛟洞,曾經居住着成千上萬條蛟龍,蛟龍性傲,且兇烈,常以命搏命,死者百千,蛟龍日益凋零,後由于東海龍族的排斥,曾經繁盛的千蛟洞如今只剩下長纓和蛟老爹,千蛟洞內裏迷宮千轉百繞,占據一整座山,無人帶路定會迷失其徑最後繞死在迷宮之中。
狐九是千蛟洞的常客,他本就聰穎過目不忘,這千蛟洞長纓只帶他走過一遍,他便從未走丢過。
走得近了,狐九突然聞到很濃烈的草藥味,蛟老爹身體也不好,經常喝草藥,但是今天的草藥與常日裏不同,心裏有隐隐的假設,他趕緊朝洞裏跑去。
以往熬藥的都是長纓,可今日竟然變成了蛟老爹,狐九在這一刻越發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蛟老爹。”
“狐九!”蛟老爹一頭稀稀疏疏的白發,皮膚黝黑,滿臉都是皺紋,皮肉松弛,眼珠有些渾濁,因為耳朵有些不好使所以說話的聲音很大,他聽見狐九的叫聲,從地上草藥爐子旁邊站起來,但是身體已經嚴重佝偻站不直了,他仔細看了狐九好幾眼才确定了眼前的人确實是狐九,這才用幹枯的手指着狐九用極沙啞的聲音說:“你沒死啊你狐九!”
“誰說我死了?”
蛟老爹顫顫巍巍地走過來一把抓住狐九的手,很仔細地将狐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最後确認了一樣,激動地雙眼濕潤:“小九子,你可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你死了!”
狐九握住蛟老爹如柴的雙手安慰道:“蛟老爹,我沒死,你看我好好的,先不說這個,長纓呢?我娘呢?還有阿碧,他們都去哪了?”
蛟老爹拍了拍狐九的手抽了兩下鼻子,“跟我來。”
千蛟洞裏有很多房間,這麽多年來,蛟老爹和長纓都是住最外面的兩間,而裏面是從未住過人的,而現在蛟老爹卻拉着他往裏走了一個房間,然後一把推開了房門。
房間裏有很重的藥味,還有一股腐朽的血腥味。
狐九看過去,只見房間裏唯一的床上躺着的人赫然是阿碧。
“阿碧!”狐九快步走到床邊,只見阿碧臉上被劃開了好幾個口子,傷口猙獰發紫,頭發淩亂,脖頸上也有勒痕。狐九叫了她好幾聲,阿碧也是毫無反應。
蛟老爹說:“這還是兩個月前說起。你走後的第七天吧,長纓去陰洞回來就說你娘和阿碧都不見了,長纓急得不得了,他說你走的時候交代了他,你娘沒了他無法向你交待,連着三天晚上都在青丘找這二人,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找到。長纓便去長白山找你,可是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後來我聽在東海的老家夥說長纓被東海給抓去了。阿碧是半個月前被人扔進東海裏去的,幸好我當時在東海邊上,就把她給帶回來了。”
蛟老爹抹了抹一把渾濁的老淚,“這丫頭四肢都被打斷了,舌頭被割掉了,身上全是鞭傷和烙傷,眼睛恐怕也看不見了。”
狐九死死地咬緊了牙根,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抖,到底是誰這般狠毒!要這麽對待阿碧!
蛟老爹奇怪地問狐九:“只是我不明白她受了這麽重的傷為什麽還能保持人型?”
“就是因為她受了這麽重的傷。”狐九伸出手虛浮在阿碧額頭上,半晌才憂慮道:“阿碧是狐妖和人類相交的後代,身體裏有一半凡人血脈,她無需修煉便可在狐形和人形中自由變換,當初她的母親因為觸犯天條而被斬首,阿碧是被我母親藏起來才沒有被外人發現。照現在這個樣子來看,他們定然是知道了阿碧的身份所以才這麽折磨她。”
蛟老爹是頭一次見到跨界出生的人,眼裏頗為驚訝:“可是我給她灌了這麽長時間的藥怎麽也不見好?”
“我也不知道,這也許就和阿碧沒有化成狐形有關吧。”
蛟老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彎着背,用袖口擦眼淚,“小九子,我們該怎麽辦啊?你娘不見了,阿碧被折磨成這樣,長纓還被東海那只老王八給抓走了!”
“蛟老爹,您別擔心,長纓的事交給我,您在千蛟洞等消息,今夜我會冒險将阿碧帶回白狐洞,為了我娘和阿碧,白狐洞我是一定要去的。”
狐九自己也懊惱,為何一氣之下就跑去了紫鳴洞,如果狐淨謙沒死的話,那他做什麽也不至于這般困窘,不過狐淨謙也算是死有餘辜了。狐九沒告訴蛟老爹狐淨謙死的事就是害怕再給蛟老爹增添壓力。
阿碧無法恢複成狐形對于狐九來說是個不小的麻煩,阿碧雖然長得瘦小,但是體型也和狐九差不多,更何況是現在毫無行動能力的情況之下,最後狐九不得不放棄将阿碧帶回白狐洞的打算,而是自己輕裝上陣偷回一次青丘。
白狐洞和紫鳴洞正好是兩個方向,紫鳴洞位于青丘西南,而白狐洞則在西北方向,況且在狐淨謙死後,全青丘戒嚴的情況下情況更加難上加難。
且不說如何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進入白狐洞,現在就是千蛟洞的洞口都被包圍了,那些人似乎知道他和長纓交好之事,但是他們是無論如何不敢擅進千蛟洞的,好在千蛟洞不止一個洞口,蛟老爹帶着狐九從山裏的某一個出口出來。
這個洞口位于青丘山外,雖然他回青丘需得穿越數道陣法,但是比躲過守衛要來的容易。
青丘以幻術聞名三界,故而在青丘山各個入口皆設有陣法,如有人強行破關必會被發現,若是順利通關則會無聲無息地進入。
狐九此刻已經順利通過了跨山過來的關卡,但是他遠遠地就看見了前方一層守衛,他臨走的時候還帶了些煮剩下的藥渣子,用以掩蓋自身的氣味,不然老遠就會被發現的。
索性現在是晚上,沒有白天那般容易暴露,但是狐九一身火紅的毛發在黑夜裏仍為耀眼,所以他只能以人形行動,行動速度大大受到限制。
狐九甚至為了隐藏行蹤在草稞裏一動不動整整兩個時辰,夜已至深,狐九等得心中焦急,走路也失去了穩重,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子,發出了‘咚’的一聲。
盡管是非常細小的一點兒聲音,但是也足夠讓附近的守衛發現,狐九心髒砰砰直跳,看着幾個守衛越走越近,正在他猶豫是原地不動還是先下手為強之際,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們在幹什麽?”
來人穿着一身青灰色铠甲,長得高大威武,雙眼尤其有神。
“參見白威将軍。回白威将軍的話,剛剛我們聽到這裏有聲音。”
白威背着手,往狐九這面看了看,說道:“什麽都沒有,別疑神疑鬼的,去好好守着。”
“是。”幾個守衛起身走開了。
狐九看着白威高大的身影,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喃喃道:“大舅。”
忽然有人從背後捂住了狐九的嘴,狐九剛要反抗,就聽身後那人道:“小少主莫動,我是白威将軍的部下。”
狐九聞言便不動了。
那人松開了手,從身後拿了一套白威部下穿的衣服,叫狐九換上,狐九以最快的速度換上,然後跟着白威的部下從草稞裏走了出去。
白威看了狐九一眼,一句話沒說就扭頭走了,但是和狐九對視的那一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切,狐九也是眼睛一熱,趕緊跟在了白威身後,被白威的部下圍在中央。
白威帶着狐九順利回到了白狐洞,他的部下很自然地守在洞口。
一進入洞內,狐九就激動道:“大舅!”
“小九,我就知道你一定沒有逃出青丘,一直在找你,你可擔心死我了!那狐淨謙好好的怎麽突然死了!”白威看起來真是擔心懷裏,一把抓住狐九的胳膊說個不停。
“大舅,我娘她……我娘……”
白威一見狐九的神色立刻抓住了狐九的手臂,焦急問道:“你娘怎麽了?你說啊!”
“我娘她死了!”
‘砰’的一聲從身後傳來,狐九一回頭只見身後站着的是他的祖父,青丘長老,白狐一類的老将軍,也是妖界除了妖皇外唯一一個妖力比肩上神的妖。
白城的拐杖掉到地上,花白的胡須随着嘴唇而抖動,缺失腳掌的左腿因為失去了拐杖而無所依仗,身體傾斜。
狐九沖過去跪在白城面前,撐住白城老邁又殘疾的身體。
下人将拐杖扶起來,白城卻沒接,而是抓着狐九的手問:“小九,你說你娘怎麽了?”
白威将下人揮退,親自扶着白城坐下來,狐九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将他從青丘回來的一系列事情都跟白城和白威說了一遍。
白城和白威俱都是一臉震驚的樣子,白威一掌拍在實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倒了。
“狐榮這個混蛋!若是一開始便知道這個結果,我當初寧可打斷妹妹的腿也堅決不會讓她嫁給狐榮!”
相比白威的震怒,白城平靜很多,但是滿眼悲傷卻不比白威少。白城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心性早已受盡磨砺,盡管死的是自己最寵愛的女兒,也沒有過度情緒化。
十萬年前滅世之災爆發的時候,白城才一萬歲,那時他便跟着妖皇南征北戰對抗魔族,即使被砍斷了一只腳也沒有絲毫退縮,後來是白城未過門的妻子将他從戰場上背了下來,二人因此活了下來。
白城妻子在三萬年前壽盡終老,妖皇甚至親自到場吊唁,足以看出白狐一類在整個妖界的地位。
白威在地上轉了幾圈,怒道:“爹,我現在就去紫鳴洞跟他們要人,我就不信狐榮敢跟我對着幹!”白威說着就要往外走,被狐九一把拽住。
白城也制止了他,“白威,冷靜點兒,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
白威滿臉憤怒,怒不可遏:“現在不是時候那什麽時候是時候,死的不是別人,是我妹妹,你是女兒!”
“我知道!”白城聲音很沉,白威被自己父親氣勢壓制,狠狠躲了一下腳。
“小九,按你所說,你并沒有證據證明你娘已經遭遇不測,狐淨謙所言不足采信。”白城頓了頓,沉着聲音說:“至少我們還要留有一絲希望不是嗎?”
白威聽說還有希望這才安靜下來。
白城摸了摸胡子,問道:“小九,你還知道些什麽?”
狐九頓了頓道:“姥爺,我現在的确還沒有證據證明他們說的都是真話,只有找到證據,現在一個是阿碧,還有一個是佟嬷嬷。阿碧的身份恐怕是被那群人發現了,她遭到了很慘烈的酷刑,現在正在千蛟洞,昏迷不醒,而且無法化作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