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獵魔(35)
明恕坐在副駕上,偏頭看蕭遇安,“我們這是去哪兒?不會真去約會吧?”
蕭遇安提醒道:“先把安全帶系上。”
明恕乖乖照做,将鎖扣摁得“咔”一聲響,“系好了。哥,我們去兜風?”
蕭遇安側過臉,微笑,“案子都沒偵破,就想着兜風。明隊,你的良心不痛嗎?”
“我操!”明恕來勁了,故意拍着胸口,“是誰說要約會?是誰說系上安全帶?是誰在我辛勤工作,準備睡在局裏時,使盡渾身解數把我叫出來?我這兒不痛,痛的是你的良心吧!蕭老板,蕭副局!”
蕭姓男朋友!
蕭遇安低笑,“怨氣這麽大啊?”
“能不大嗎?”明恕假裝生氣而已,其實根本不惱不怒,“準你逗我玩兒,還不準我有怨氣?”
蕭遇安又笑了聲,沒理他,将車從刑偵局開出來,在将黑未黑的夜空下,彙入滾滾車流中。
明恕又問:“哥,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啊?你不說我心裏真不踏實。我還想回去工作。”
“工作不一定得在辦公室裏。”蕭遇安說。
明恕問:“所以我們這是去現場?西城區的科普游樂場?”
蕭遇安又說:“也不一定得去案發現場。”
“操!那是去哪裏?”
明恕吼完就在副駕上瞪蕭遇安。
可瞪着瞪着,眼神忽而軟了下去。
蕭遇安不常駕車,說是不喜歡開車,其實只是不喜歡在城市裏開車。
城市裏路雖然平整寬闊,但再好的車速度也飙不起來,對蕭遇安這種開慣了軍用越野的人來說實在是發揮不開。
明恕見識過蕭遇安開軍用越野時的樣子,當然也看過對方駕駛普通轎車。
偶爾坐在普通轎車駕駛座上的蕭遇安,輕而易舉就能讓明恕着迷——
頗有質感的襯衣衣袖挽至小臂,露出有力而優美的手腕,小臂上的經絡泛着淡青色,顯眼卻不突兀,修長的手指握着方向盤,無名指上有時帶着定制的婚戒。
确定關系的第二年,他們就在國外定了一對婚戒。
身負公職,出國結婚這種事是不現實的。若婚姻是一紙契約,那麽婚戒也可以成為他們的契約。
領取婚戒時,明恕一時興起,在很多道陌生的視線下,風度翩翩地單膝點地,向蕭遇安“求婚”。
蕭遇安牽着他的手,眼中帶着最溫柔的笑,将戒指推至他的無名指根。
這一對婚戒戴在他們手上的時間很少,只有彼此都休假時,才能拿出來戴一戴。
明恕記得有一次蕭遇安戴着婚戒開車,他在副駕上睡覺,醒來就看見蕭遇安握着方向盤的手,和手上見證着他們愛情的戒指,忽然腦熱情動,撐起身來,想要親吻戒指,繼而親吻年長戀人的手。
車正在行駛,這樣的舉動顯然是“打攪”駕駛員。
明恕剛睡醒,腦子還有些懵,行為依靠本能,想親就要親。蕭遇安看了看他,緩緩将車停在路邊,握住他的後頸,将他引至自己跟前。
這個吻漫長為溫馨,明恕卻仍是不滿足,将蕭遇安的手牽到自己唇邊,情深款款地吻了下去。
蕭遇安摸他的臉,叫他“別鬧”。
“哥,其實你最喜歡我鬧你。”明恕懶着嗓音說:“你喜歡得不得了,還裝模作樣!”
蕭遇安笑而不語。
車在舊色的城市與冷感的街道中穿梭而過。
複又回到冬邺市擁堵緩行的馬路上。
明恕被記憶裏的溫情引得牽起唇角,神情看上去很是乖巧,完全不像剛才那個“操來操去”的家夥。
走神時他隐約聽到蕭遇安說了句什麽。
蕭遇安斜他一眼,重複道:“我們去華韻中心。”
“啊?”明恕臉頰一燥,笑起來,“這不好吧?”
華韻中心是冬邺市五個商業中心之一,位于北城區,中高檔商場雲集,網紅餐飲店随處皆是,是年輕人逛街、聚會、約會的最佳場所。
M.E.S商場就屬于華韻中心。
咖啡館殺人案發生之後,M.E.S商場和華韻中心的生意受到不小的影響,不過最近一段時間,華韻中心的人氣又逐漸漲了回去。
明恕放假時經常一個人來閑逛,家裏滿櫃子的騷包潮服多半來自這裏。
他喜歡和兄弟們一起打球,卻不喜歡和兄弟們逛街,原因是嫌棄兄弟們挑衣服的眼光。曾經陸雁舟死皮賴臉跟他來過一回華韻中心,不到半天就刷新了他對直男帥哥的認知,從此不管陸雁舟怎麽求,他也不和陸雁舟來了。
不過一個人自在是自在,但逛累了獨自坐在冷飲店休息時,心裏還是有點兒酸。
想不知在哪兒執行任務的蕭遇安,想和蕭遇安一起來華韻中心挑衣服,中午來,晚上回,傍晚坐在西餐廳裏聽着音樂享用浪漫晚餐。
這想法他跟蕭遇安提過,當然只是在電話裏,後來幾次蕭遇安來冬邺市,他自己都把這事給忘了,成天在家黏着蕭遇安,哪哪都不願意去,恨不得長在蕭遇安身上。
現在蕭遇安居然主動提到這件事,着實讓他心口一熱。
但蕭遇安接下去的話就不那麽美好了。
他熱乎乎的心口又涼了下去。
蕭遇安說:“華韻中心是街拍聖地,盛夏的晚上必然聚集大量街拍愛好者與模特,羅祥甫曾經在這裏待過不短的時間,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能打開思路,發現以前沒能發現的細節。”
明恕癟嘴,在座位上縮了一下,扭頭看窗外,“好吧。”
要說不開心,其實也沒有不開心。現在羅祥甫的案子還懸着,兇手很有可能再次作案,他心系在案子上,就是讓他和蕭遇安約會,他也玩不盡興,說不定試着試着衣服,就将人逮進試衣間,聊突然從腦子裏蹦出的偵查方向。
可剛才蕭遇安提到華韻中心時,他是真以為蕭遇安想起他當初在電話裏撒的嬌了,登時心花怒放。得知蕭遇安帶自己來其實是為了查案,那花兒只得悄悄敗去。
略微有那麽一丁點兒不爽。
不過盡職如他,自然不會表現出來,加上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這麽多年聚少離多,他與蕭遇安早就能夠彼此理解,到達華韻中心時,他心裏那一丁點兒不爽已經煙消雲散。
街拍聖地果然熱鬧,幾家商場中間那一塊噴泉廣場人頭攢動,俊男靓女花枝招展,拿着長槍短炮的街拍達人正對着他們瘋狂拍攝,俨然忘記了中心一隅的M.E.S商場發生過殺人案。
這些街拍達人中,一些是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而更多的卻是頭發花白的中老年男人。
他們都被稱作街拍達人,但若是仔細觀察,就很容易看出他們之間的差別——
年輕男子中的大多數對待女性禮數周全,先問是否願意讓自己拍照,再端起相機,如果對方不願意,他們一般不會追着不放。除了美女,他們也拍男性,有時會與對方如兄弟般勾拳。
反觀中老年男人,他們無一例外将鏡頭對準美女,不拍男性。若有年輕攝影師向美女搭話,取得拍照許可,他們就一擁而上,快門閃個不停。跟女性搭話時,他們普遍靠得非常近,還有肢體上的動作,例如拉扯不讓走。
噴泉廣場上有很多冷飲吧,蕭遇安和明恕坐在視野最好的一家裏,蕭遇安要的是冰鎮蘇打水,明恕叼着吸管,正喝着大杯香草奶昔。
“這麽一看,羅祥甫就是這群中老年街拍愛好者的縮影啊。”明恕說:“這才多久,我都看到三個姑娘和他們起争執了,他們中的一些人,确實不懂最基本的禮貌。”
“也不盡然。”蕭遇安往右前方指了指,“你看那位穿灰色襯衣的老人。”
明恕擡頭看去,只見老人正在與一位穿紅裙的姑娘交流,相談甚歡的樣子。
“那位老人就很紳士,完全沒有不妥的舉動。”蕭遇安說。
“但這樣的老人比較少,你看這兒,還有那兒。”明恕揚手一揮,“都跟文堯形容的羅祥甫差不多。”
蕭遇安輕聲道:“文堯……”
“嗯?”明恕問:“她怎麽?”
“‘文’這個姓不算常見,文堯與文黎都姓‘文’,我懷疑過文黎。”蕭遇安說:“如果文黎有事隐瞞,我們肯定會被拉入一個陷阱。”
明恕眼神一緊,“不可能吧?”
蕭遇安笑了笑,“別緊張,後來我确認過了,文黎與文堯沒有任何關系,羅祥甫遇害時,文黎在蛇荼鎮。”
明恕說:“吓我一跳!”
蕭遇安說:“我們與詹環雄的溝通有時需要依靠文黎。她很重要,我必須确定她是否可靠。”
明恕點頭,“對了,說起詹環雄,下午我和易飛根據詹環雄的證詞,細化了一下兇手的形象。”
蕭遇安說:“說來聽聽。”
“兇手是女性,因為羅祥甫在街拍時的粗魯行徑而想‘懲罰’、‘抹殺’羅祥甫。她和侯誠應該有類似的犯罪動機,自以為正義,但她肯定不是侯誠的‘信徒’——侯誠的‘信徒’幾乎都是和魯昆一樣的激情殺人犯。”明恕說:“我将她和侯誠做了一個對比。侯誠是懸疑作家,喜歡設置懸念,玩反轉的戲碼,這一點在作案時表現得非常充分。侯誠做了很多多餘的事,如果他不這樣做,我們其實無法在短時間內鎖定他。總而言之,受他的慣性思維影響,他作案時‘不幹淨’。”
蕭遇安适時給予回應,“嗯。”
明恕又說:“殺害羅祥甫的兇手卻太懂得隐藏自己,多餘的事一件不做,就連案發現場的痕跡,都交給別人去破壞。她的心思比侯誠缜密得多,就她殺害羅祥甫的‘幹淨’程度來看,她不可能是新手。詹環雄看到她靠近羅祥甫之後,有個右手捂住羅祥甫口鼻的動作,那必然是在下毒。雖然羅祥甫當時已經在酒精與安眠藥的作用下處于暈眩狀态,神智不清醒,能夠站立,反抗能力卻不足,但這個舉動對于女性來說仍然非常冒險。她是老手,有把握,才敢這麽去做。”
蕭遇安說:“就‘幹淨’這一點看,她作案時的習慣反映了她生活裏的性格——幹練、從容、自信。她比侯誠更加難以對付。”
明恕說:“我覺得她應該是個長期生活在城裏的人,接受過優良的教育,非常獨立,接觸過很多人,有一份體面而重要的工作。”
蕭遇安說:“這樣的人太多了。”
明恕揉了揉太陽穴,“如果加上‘痛恨街拍’這一個限制條件,範圍就會縮小不少。”
蕭遇安這次沒有立即說話,而是隔了一分來鐘,才道:“也有可能不是‘痛恨街拍’。”
明恕放下奶昔杯,“嗯?”
蕭遇安說:“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天氣涼爽下來,噴泉廣場上人越來越多。相應的,冷飲店也人滿為患。明恕被人擠得撞在桌子上,回頭一看,原來是一群打打鬧鬧的初中女生。
他不至于教育人家小姑娘,只得拖着凳子往蕭遇安身邊靠,“什麽現象?”
“這裏其實不只是街拍愛好者追着俊男美女拍照,還有人衣着講究,想要進入他們的鏡頭。”蕭遇安說着一指,“看到了嗎?”
“還有這樣的?”明恕擡頭望去,果然看到一位穿白衣的女人在街拍愛好者之間來回走動。
蕭遇安說:“她想被他們捕捉,但也許是衣品不佳,也許是相貌普通,也許是身材一般,也許單純是沒有模特的氣質,一直沒有人為她拍照。自從你的奶昔送來,她就在噴泉附近轉悠了,到現在已經有四十分鐘。”
“至于嗎?”明恕不解,“實在想拍照,為什麽不讓自己的家人朋友幫忙?實在不行直接請攝影師也行啊。像素高一點的手機,最普通的單反,随便一臺設備也能拍。”
“但事實就是,她沒有請親友,也沒有請攝影師,固執地站在街拍愛好者們面前,希望成為他們鏡頭中的風景。”蕭遇安又指向另一個方向,“而且她不是唯一一個,那個穿淺灰色改良西裝的人看到了嗎?她也在廣場上待挺久了,但沒有街拍者跟她搭讪。剛才有個和她着裝類似的女士被圍着拍,她一直站在不遠處觀察。”
明恕問:“她們這是什麽心理?”
“很好理解。”蕭遇安說:“她們并不是渴望被拍照——拍照在現在這個時代太容易了,自拍、朋友幫拍,朋友不在身邊,還能請路人幫拍。她們渴望的是,自己的風采進入街拍愛好者的視線。對她們而言,這等于自己的美被認同,會因此産生極大的滿足感。”
明恕皺着眉,“……但有很多人厭煩街拍。”
比如文堯。
再比如特警支隊的警花小允。
“有人厭煩,必然有人熱愛。”蕭遇安說:“不喜歡街拍的人被強行拍照,喜歡街拍的人因為自身條件不足而不受青睐,這兩種情況都可能引起仇恨。”
明恕道:“也就是說,這類人也可能是殺害羅祥甫的兇手?羅祥甫只拍年輕漂亮的女孩兒,多次忽視甚至拒絕過不那麽漂亮的人,打擊了這人的自尊心,因此被殺害?”
“人心詭谲,任何行為都可能激發不滿和怨恨,不能排除這種可能。”蕭遇安站起來,“不過這只是今晚收獲的一個小細節小思路。”
“要走了?”明恕趕緊将奶昔喝幹淨,“再坐一會兒吧,反正還早,不如再觀察一會兒。”
蕭遇安已經拿起了明恕丢在桌上的手機,放在自己褲袋裏。
明恕以前因為大意,将手機和錢包落在了餐館。後來蕭遇安就養成了習慣,要麽提醒,要麽直接自己收起來。
“你以前不是說,想和我來這裏吃一頓西餐嗎?”蕭遇安聲音沉沉的,“晚高峰時間過了,現在去,應該不用排隊。再晚的話,你想吃的菜可能就沒了。”
明恕驚訝,“你想帶我去吃西餐?”
你記得我說的話?
蕭遇安笑,“我去重案組找你時就已經說過了,今晚約會。”
明恕立即站起來,“我以為只是來工作!”
“不止工作。”蕭遇安溫聲說:“工作完了也該放松一下。”
明恕走到冷飲店門口忽然捂住腹部,皺了皺眉。
蕭遇安回頭看他,“怎麽了?胃不舒服?”
“不是。”明恕搖頭,表情忽然變得糾結。
就在剛才,他的肚子叫了幾聲。
好在冷飲店嘈雜,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中午還是吃得太少了,一份盒飯根本不夠。
“哥,跟你打個商量。”明恕說。
“不想吃西餐了?”蕭遇安一眼看穿,“想換地方?”
明恕說:“這都被你發現了?”
“你捂着腹部,既然不是胃難受,那就是餓了。”蕭遇安說:“覺得西餐吃不飽?”
“嘿嘿——”明恕笑起來,“吃西餐得優雅,今天我優雅不起來。哥,我們還是去吃烤肉吧。我知道這兒有一家,特別有名,我一個人都去吃過好幾次。西餐我們下次再吃好不好?我給你烤五花肉!”
蕭遇安縱容地嘆了口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