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獵魔(18)
“我是墓心的責任編輯。”一位身穿深藍色包臀裙的女人被劉志強叫來,“我叫郭羨。”
明恕的視線在她臉上匆匆一掃,笑道:“請坐。”
劉志強顯然不願意與刑警打交道,在桌上擺好幾瓶礦泉水,就以“還有工作要忙”為借口,迅速離開。
三面磨砂玻璃牆的小會議室只剩下郭羨、明恕、方遠航、柳至秦四人。
郭羨的形象與明恕想象中的出版社編輯有所不同,她燙着頗有複古感的卷發,大眼挺鼻,畫着小煙熏,烈焰紅唇,踩着一雙約8厘米的細跟高跟鞋,整個人看上去精致而高挑,更像是穿梭在高級寫字樓裏的商界精英,或是商界精英的秘書。
也許經常被誤認身份,不待明恕提問,郭羨就道:“我們出版圖書,其實也是一種商業行為,我從不認為我是一名刻板的編輯,我做書、賣書、搞營銷,我也是商人。”
明恕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說,索性順着問:“搞營銷?所以墓心的書賣得這麽好,是你包裝、炒作的結果?”
這話有幾分挑釁與質問的意思,郭羨卻愉悅地揚起下巴,“當然,沒有我,他那個土老帽怎麽會有現在的成就?”
明恕:“等等,墓心是個土老帽?”
郭羨忽然擡起手,在唇邊遮了片刻,似乎正為自己剛才的失言而懊惱,“不是啦,我就随口一說。”
明恕正色道:“在我這裏,沒有‘随口一說’這種說法。”
“哎呀!”郭羨嬌嗔一聲,“也沒什麽不得了的,作家啊,很多真實身份都不是很體面光鮮,所以肯定需要包裝對吧。墓心的書都是他自己寫的,但他的形象實在是太糟糕了。我的工作呢,就是給他打造一個神秘而時髦的人設。懸疑,賣點就是神秘,墓心的真實身份絕對不能向讀者曝光,不然他的逼格就會嘩啦啦地掉。我剛才是說漏了嘴,你們在我這裏聽到了,千萬不要在外面随便說哦。”
方遠航受不了這種嗲嗲的語氣,翻了個白眼。
明恕說:“我們是警察,不是八卦粉絲。到心雲出版社,就是想了解墓心的真實信息。”
郭羨噘嘴,露出猶豫為難的神色,“我能問一下嗎?墓心惹到什麽事了?”
明恕反問:“為什麽這麽想?”
“你們總不會平白無故來查他吧?”郭羨擔憂道:“難道是接到了什麽舉報?”
方遠航說:“舉報?”
“內容違規什麽的。”郭羨一咬唇,“肯定是同行陷害啦,我親自對經手的書把關,內容絕對沒有問題!”
明恕擡手,“別緊張,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墓心究竟有沒有問題,我們自然會判斷。”
被明恕突然改變的語氣吓了一跳,郭羨低下頭,“他……他叫侯誠。”
侯誠,55歲,洛城慶岳村人,小學文化,務農,從未結過婚,父母早亡,獨自生活,嚴格納稅,僅在老家慶岳村有一處農家小院和一方田地。
“我操!這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啊!”在驅車趕往慶岳村的路上,方遠航翻看着郭羨提供的資料,“一個懸疑作家,是個55歲的老農?只讀過小學?”
“見到人再說。”明恕看着窗外耀眼的陽光,莫名有些焦躁。
方遠航的疑問也是他的。魯昆堅稱墓心是個女人,他雖然沒有完全相信,也未設想過墓心是個五旬老漢。
墓心,侯誠,一個筆名,一個真名,其間充斥着巨大的撕裂感。
慶岳鎮寧靜祥和,生活節奏很慢,人們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舊習,傍晚時分,田埂和街道上幾乎已經看不見人影,而一棟棟帶着小花園的房子裏,紛紛傳出飯菜的香氣。
方遠航将車停在侯誠家門外。
慶岳鎮大多數人都姓侯,修建的房屋也大同小異。
但侯誠家卻不太一樣,它更老更舊,窗戶黑黢黢的,鐵門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完全沒有生活氣息。
“侯誠不住在這裏嗎?”方遠航撓頭。
明恕推開沒有挂鎖的鐵門,謹慎地邁入院中,只見樹後閃過一道身影,泥地被踩出細小的聲響。
“站住!”方遠航如離弦之箭一般沖過去,将人逮住一看,竟是個賊眉鼠眼的少年。
“你們是誰?放開我!”少年掙紮道。
“你又是誰?”方遠航喝道:“為什麽鬼鬼祟祟出現在這裏?”
“我經常來這裏好嗎!”少年不知道抓住自己的人是警察,仍是拼命踹着腿。
“經常?”明恕問:“住在這裏的侯誠呢?”
“不知道!走了好久了!”少年盯着明恕,漸漸安靜下來,“你們是來找‘侯憨子’的?”
明恕問:“你們叫他‘憨子’?”
“全村都這麽叫。傻不愣登的,連話都不會說!”少年說:“不是‘憨子’是什麽?”
方遠航轉向明恕,“師傅,這是幾個意思?郭羨難道在糊弄我們?我看過墓心的,很有靈氣,文筆也很細膩,怎麽可能是‘憨子’寫出來的?”
明恕壓着眉心,走出幾步。
現在的情況并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卻是很棘手的一種情況。
侯誠很可能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墓心另有其人。
這就從側面證明,墓心真的有問題。
“你們來打聽侯誠,我也想知道他到哪裏去了。”村長侯建軍端着一個污跡斑斑的茶缸,視線在方遠航的打火機上停留了許久。
那打火機是方遠航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造型獨特,一看就價格不菲。
“說說你知道的情況。”明恕說。
侯建軍呷一口濃茶,說話時露出黃黑色的牙,“侯誠是我們村子裏最憨的人,打了半輩子光棍,沒個親人,也不見他着急。年輕人們總說他是個‘憨子’,其實他腦子不傻,只是不理人,不愛說話,叫他沒反應。我們村都種西瓜,他也種,賣瓜、算賬什麽的,他都會。”
“他是什麽時候失蹤的?”明恕又問。
“失蹤?”對落後村鎮的人來說,這種說法太新鮮,侯建軍想了想,“他沒有失蹤吧,就是偶爾會離開一段時間,十天半月又回來了。他從來不說去了哪裏,我們也懶得問,管不着。”
明恕想起在院子裏看到的灰塵,那厚度顯然不是十天半月能留下的。
“你最後一次注意到侯誠是什麽時候?”
“這次真挺久了,一個多月吧,六月初。”
“與他關系較近的人是誰?”明恕問:“村民還是外面的人?”
侯建軍竟笑了起來,“他啊,一直獨來獨往,除了我們幾個村幹部時不時得去關心一下他的生活,從來沒人與他溝通交流。噢對了,小孩子有時會去惹他。”
“那最近兩年,到村子裏來的外地人多不多?”明恕一問出來,就知道得不到滿意的答案。
果然,侯建軍說:“經常都有人來,說多也多,但和你們大城市相比,肯定就不多了。小夥子,你那個打火機,能借我看看嗎?”
方遠航莫名其妙。
“嘿嘿。”侯建軍說:“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在外面念書,有出息了,就是不怎麽回家。
我過陣子去城裏看他,送他一個打火機,讓他開心一下。”
一行人回到侯誠的房子,方遠航說:“村裏沒有監控,侯誠去哪了,和什麽人見過面,現在都沒有辦法查。”
“疑點全在這個侯誠身上了。”明恕說:“心雲出版社與侯誠簽約,稿酬也是打在侯誠的賬戶上,兩年時間,除去稅金之後一共276萬,已分批全部取走,取款者正是侯誠。從明面上看,墓心就是侯誠,這沒有任何疑問。但如果侯誠真的是墓心,他為什麽要把好好存在銀行的錢取出來?這筆錢他沒有用于金融投資,也沒有置辦房産,錢到哪裏去了?”
“如果有一個人藏在侯誠背後,那就好解釋了——錢由侯誠取出來,到了這個人的手上。”柳至秦說:“而這個人,就是那些真正的作者。”
明恕看着柳至秦,“對了!我們還可以查網絡上的信息!這不是你的強項嗎?這個人如果存在,那麽TA與侯誠必然有通訊聯系啊!”
柳至秦搖頭,“剛才我已經初步查過,網絡這一塊沒有異常。也許這個人與侯誠是在線下進行某種交易。侯建軍不是說了嗎,侯誠有時會離開慶岳村,去向不明。”
明恕說:“假設侯誠是個幌子,那這些錢他一定已經交給真正的墓心。這個假設成立的話,真正的墓心是怎麽認識侯誠?當侯誠失去利用價值,墓心會不會……”
方遠航說:“那侯誠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明恕回頭,“你也認為,墓心會殺掉侯誠?”
“不然怎麽解釋侯誠的失蹤?”方遠航說:“侯建國說侯誠偶爾會消失,十天半月後又回來,這個我暫時認為是他與墓心見面。但這次時間這麽長,他可能遇到了意外,也可能被墓心放棄。”
明恕頻繁走動,随後點了支煙,“等我一下,我去給蕭局打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