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雲泥
“趙娅？趙娅？你還好吧？想要哭就哭出來，這樣會感覺好很多……呃……你……你不要這樣啊……”馮銳手足無措地看着縮在座位上幾乎把自己抱成一個團的趙娅，頻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其他人。
只可惜其他人大多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有齊紹對他苦笑了一下，然後做了個擁抱的姿勢，示意他抱一抱趙娅，以示安慰。
自從趙娅不再主動靠到他懷裏就沒有再對她做出這樣親密舉動的馮銳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面頰，最終還是忐忑着伸出手，想要摟住趙娅的肩膀。
沒想到，一直對他不理不睬，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的趙娅像是察覺到他的目的一樣，突然伸出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将他靠過來的身體朝外推去。
——這是拒絕的表示。
馮銳僵硬住了，他有些受傷地看着趙娅，卻又不好硬靠上去，只能無可奈何地重新坐直了身體，看着趙娅縮回手，更緊地蜷縮起來，似乎想要将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得更遠。
馮銳輕輕嘆了口氣，抓了抓自己有些亂糟糟的黑發，将苦澀的目光從趙娅的身上投向窗外。
——剛剛經歷了那樣恐怖的事情，也不意外趙娅會崩潰，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馮銳的雙眼黯淡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回憶着剛剛發生的事情。
在趙娅與梁斌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馮銳就覺得事情變得有些不妙。趙娅的臉色很難看，幾乎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他焦急地看着趙娅下了車，忍不住想要追上去，卻被跟在趙娅後面的梁斌掃了一眼。那冰涼的視線讓馮銳感覺，似乎只要他跟了上去，梁斌就會讓他變成一具屍體。
馮銳無法避免地害怕了，他在梁斌無聲的威脅之下怯步，眼睜睜地看着趙娅等人進入了超市。
随後，很快，超市裏傳來的聲音就像是一場噩夢。馮銳參加過不少類似于這樣的戰鬥，自然知道面對喪屍，需要有足夠的冷靜，任何的慌亂與失控都将會把自己送入地獄——而超市裏的聲音，無疑昭示着裏面的情況和人……失控了。
馮銳再也坐不住了，李順也同樣，他終于從原振等人犧牲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自覺地肩負起了原振原本的責任——他們不能毫無作為地看着聽着那些人一步步踏入死亡，更何況那裏面還有他們重要的同伴。
馮銳和李順要求老張打開了巴士的門，他們小隊的齊紹幾個男生也跟着他們拿起武器下了巴士。當他們沖進超市的時候，幾乎已無自己看了地獄。
遍地狼藉，腐爛的屍體，行走的屍骸，尚且新鮮的碎肉、骨架和鮮血……
——八個人，八個人的隊伍，只剩下了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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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過對付喪屍經驗和心理準備的宋明哲選了一個好的位置，拼命與喪屍對抗；梁斌神色悠哉，似乎根本不把喪屍放在眼裏，也不把自己隊伍裏的人的死亡放在眼裏，而最讓馮銳震驚與心痛的，是趙娅。
那個柔弱的女孩，那個平時總是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裏，溫順平和地幾乎沒有一點脾氣的女孩，此刻卻揮動着鐵棍，像是無知無覺一般準确而犀利地痛擊着喪屍的要害。她的身上沾滿了喪屍身上惡心的液體和人類的血液，面無表情，目光冷漠，就像是一個戰鬥的機器那樣，沒有思想和感情，只知道殺戮、殺戮、殺戮……
在那一刻，馮銳的确感到了恐懼，他感覺到了趙娅的不同——她揮動鐵棍的模樣，根本不像一個正常的人類，但是他更加感覺心痛，一想到趙娅到底是為什麽變成這幅模樣的，同情、憐憫就無法克制地泛濫。
馮銳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哪裏來的勇氣，撲過去想要制止趙娅的動作，然後，趙娅的目光看向了他，陰冷懾人，讓他寒毛直豎，但是他仍舊張開雙臂，閉起眼睛，在趙娅對着他舉起鐵棍的一瞬間抱住了她。
趙娅高高舉起的鐵棍沒有揮下，馮銳停了許久，才有了睜開眼睛的勇氣。映入他視野的，是趙娅愣愣的神情，茫然，木讷，和原本的她是那麽的相似，馮銳這才真得松了口氣，告訴自己，原來的趙娅回來了。
——但是，有什麽不同了。馮銳本能地感覺，就算趙娅看起來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但是有什麽仍舊在她體內的最深處改變了。
——不過……又有誰沒有改變呢？所有人都變了，都被這該死的世界逼得不得不改變！
有了馮銳等人的加入，超市裏的喪屍被很快清理幹淨，幾人合力将超市裏所有有用的物資都搬上了巴士，不得不說，收獲頗豐——卻也損失極大。
宋明哲受到的刺激過大，一回到巴士放松下來後就昏了過去，據說是在方才跟喪屍搏鬥脫力了，而趙娅則從回來後就一直縮在角落的座位上，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表達，讓馮銳擔心不已。
這一次，死去的五個人，除了其中一個季芳是和他們一路走過來的，剩下的四個雖然也相處了一段時間，卻也并不熟悉。大概是彼此屬于不同的團體，有着不同的信念和想法，所以更多的是對立，而非友誼。至于季芳，馮銳也不太熟悉，那也是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和趙娅有點像，大概跟她接觸比較多只有曾經別墅裏被安排和她一起警戒的宋明哲。
五個人的死亡所帶來的沖擊，對于馮銳而已并不如原振等人死亡的沖擊大，也許是他也已經多少習慣了“死亡”這個詞彙，習慣了不久前還活着的人，在下一秒變成了屍體。
——人類大概就是如此，原本不習慣的事情，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之下，無論是什麽，也會變得習慣，變得平靜，變得可以接受。
——這種習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連馮銳自己都不清楚，卻無法阻止這種習慣，只能默默地任其發展。
午餐的時間，一直縮在那裏的趙娅終于再次動了動，接過了馮銳遞給她的食物，她的表情很平靜，或者說空洞，沒有馮銳所擔憂的那種歇斯底裏，卻讓他更加擔心。宋明哲也醒了過來，他也很沉默，從前那個喜歡聊天喜歡笑的少年似乎一去不複返了。
一下子死了五個人，巴士上更加顯得空空蕩蕩，這份空蕩讓氣氛很是壓抑，或者說，也許從來就沒有明朗過的時候，只有壓抑、或者更加壓抑之分。唯一沒有被死亡所影響的，大概就是梁斌了，馮銳緊緊咬了咬牙，梁斌是個惡魔，是罪魁禍首。
午餐趙娅沒有吃多少，沒有胃口，她只是随便塞了幾口就把東西放到了一邊。超市裏的戰鬥極大地消耗了她的體力，但是胃裏卻并沒有什麽饑餓的感覺，趙娅在心裏冷笑，她看來真得已經不是人了，連人類的食物都不需要了嗎？
擡眼，趙娅看向與伍堯天分食一份食物的梁斌。分配給每個人的食物都非常少，如果是普通人，大概連充饑都不夠，但是梁斌和伍堯天看起來都對于食物沒有任何的興趣，臉上的表情不是普通人對于食物的渴求，而是可有可無的漫不經心。
這讓趙娅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她已經不需要人類的食物了，梁斌和伍堯天也是如此……
趙娅再次蜷起身體，內心的倦怠和疲憊讓她什麽也不想做，甚至是“活下去”在這一刻也無法激勵她，讓她振作。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下車之前梁斌的那一句話，“也許早些死掉對那些廢物而言，是更好的解脫”。
——是不是，對于她而言也是如此呢？是不是……死掉，不再掙紮，什麽都不用再想，會更幸福一點呢……？
趙娅無法抑制地絕望和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堅持着要活下去到底是為了什麽——為了生死不明的父母？為了未來大概會好起來的希望？或者……只是未來單純的、活下去本身？
那麽如果活下去了，又能如何呢？
她已經不是人了，她是怪物，罪孽深重的怪物，她無法被接納進人類的社會，要是連父母都不在了，她活下去又為了什麽呢？無窮無盡地逃跑，沒有安身立命之所，身邊沒有任何人并肩攜手，這樣的活下去，到底又有什麽值得追求的呢？
——看不到希望的活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呢？這看起來不像是她想要追求的天堂，而是地獄。
趙娅覺得，也許每個自殺之前的人都會這樣詢問自己。但是趙娅卻與最終絕望到放棄生命的他們不同，趙娅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比所有人都要強大，就算再絕望、再無助，她也會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
——也許，這是她體內的怪物的本能，它控制着她，讓她不會輕易死去，因為她和它是同生共死的，它渴望着活下去，所以強迫着趙娅也不顧一切地渴望着活下去。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怪物……
“趙娅？你只吃這樣一點不行的，我知道你沒有胃口，但是……好歹也要在塞一點啊……”身側，傳來馮銳擔憂的聲音。趙娅側頭，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無法拒絕那關懷的目光，再次拿起吃了一半的壓縮餅幹。
馮銳松了口氣，微笑起來，擡手自然而親昵地揉了揉趙娅的頭發。趙娅垂下目光，沒有躲，卻也冷淡的沒有任何回應。
馮銳的笑容很漂亮，帶着陽光的味道，讓趙娅覺得很溫暖，卻又讓她恐懼。
就像是肮髒的蝼蟻喜歡陰暗潮濕的環境而懼怕陽光那樣，燦爛的陽光會讓一切醜陋無所遁形。
趙娅記得馮銳挂着驚恐和畏懼的表情，卻不顧一切撲上來抱住她的情景，似乎一遇到馮銳，趙娅內心深處那肆虐的怪物就自動收斂了獠牙，潛伏了起來。馮銳的擁抱很溫暖，很有力，在他的懷裏，趙娅感覺很安心，卻又無可抑制地感覺冰冷。
馮銳對她越好，馮銳表現地越勇敢越無私，就越能襯托出她的懦弱與自私，越能襯托出她的醜惡和肮髒。她和馮銳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是天上幹淨漂亮的雲，而她則是地上肮髒醜陋的泥，趙娅本能地想要排斥他，卻又無法拒絕他的靠近、他的關心。
趙娅無法克制地害怕着，她不想看到當馮銳得知真正的她是什麽樣子的時候，可能顯露出的鄙視和厭惡，所以她想要拒絕，想要逃離，卻又會忍不住地被他所吸引。
雲和泥，真的能夠共存嗎？
她可以真得相信他，依賴他嗎？
他真得不會抛棄她，厭惡她嗎？
趙娅渴望着答案，卻沒有人能夠給她真正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為止死了十個人了……畫十字默哀，後面馬上還要再死兩個……這是我寫過死人最多的文了OT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