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崩潰
“做了多餘的事情呢，看來，你是真的很想讓這些人死掉喽？”
趙娅的腳步猛地一頓，難以置信地看向梁斌。
梁斌微笑，“你還是太天真了，沒有準确地判斷聽到你這句話的人是否有足夠的能力承受這件噩耗就擅自地開口，你大概從來沒有想過，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只會讓這些膽小的家夥吓破膽，更加恐懼罷了。他們對于恐懼的承受力太低了，當恐懼到了某種極限的時候，就是崩潰，而在這種時刻崩潰，就意味着死亡——你的話不是在提醒他們小心，而是在他們的身後推了一把，讓他們死得更快些而已。
“如果不是你提醒的話，他們也許還能在突然遭遇危險的時候奮力求生，逃過這一劫，而這時候，你的話已經讓他們自己給自己提前判了死刑，所以，就只能去死。”
趙娅的身體有些發軟，頭腦中一片的空白。她不知道梁斌說的話是對是錯，本能地想要否定，但是她從那些人身上所感覺到的波動，卻似乎印證了梁斌的話。
——她……又做錯了？
——又……将有人因為她而死了？
“除非你願意以一己之力承擔這一次的任務，讓他們平平安安地呆在車上，自己一個人去面對所有喪屍——這樣他們就能活下來了，你願意嗎？當一次舍己為人的英雄。”梁斌死死地盯着趙娅，似乎想要看穿她任何一絲的動搖，“如果你願意這樣的選擇的話，我可以準許他們這一次留在車上。”
趙娅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是顫抖的。
——他們會死，而她可以救他們？
——她……能夠救他們嗎？
——如果她這樣做了的話，她……會死嗎？
“如果你一個人去的話，就你目前的程度來看，幸存的幾率大概是60%。”仿佛看穿了趙娅的想法，梁斌的笑容加深了些許，“60%，其實這個概率還是挺高的，比起其他人幾乎高達90%或者100%的概率而言，高出太多了。”
趙娅緊緊握了握手中的鐵管。
“很劃算不是嗎？你只有40%的可能性死掉，如果爆發一下，說不定這個幾率還會降低，但是他們就能活下來，你起碼能夠讓三四個肯定會死掉的人活下來。當然，如果你和他們一起行動，讓他們分擔你将會承受到的攻擊的話，你的生存幾率會提升到90%，但是他們肯定會死——如何，你想要怎樣選擇？”
——40%的幾率會死，60%的幾率活下來——他們不會死。
Advertisement
——10%的幾率會死，90%的幾率活下來——他們會死。
——如果是原振的話……如果是他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吧？馮銳……他也許也會選擇前者，因為他跟原振很像，都是好人……
——但是，她不是，她從來就不是好人，從來都是自私自利的，從來都是以自己的生存當做最首要的準則。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讓自己面臨更危險的情況而拯救別人……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她內心如何地痛苦如何地自責如何地掙紮，只要她還是趙娅，她的選擇永遠都只有一個。
——是的，她只會選擇後者……
“呵呵，真是冷血呢，明明是你将他們推到必死的境地的，卻不願意犧牲自己彌補這份過失，反而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送死……”梁斌笑了起來，笑容燦爛，“嘛，不過我一點也不意外，并且很高興，你會這樣選擇。與其看着你變成一個偉大的英雄，一個仁慈的聖母，我倒是更願意看到你離我越來越近。”
——我才跟你不一樣！
——我跟你是不一樣的！
——我沒有像你這樣的冷血殘忍，親手讓別人去送死卻一點也不會感覺到罪孽深重！
趙娅緊緊咬着牙。
——是的，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變成你這樣的沒有人性的怪物，永遠都不會……
——她不會變的，一定不會變的……
一遍又一遍地告誡着自己，卻又不由自主地更加迷茫。趙娅恐懼着梁斌口中自己那向他靠攏的未來，試圖否定，卻又似乎看到自己被他牽引着，無法逃避地朝着那條道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她，到底該怎麽辦……
“不過，那些人活着也是痛苦，脆弱而不思進取的家夥早晚都會在這場殘酷而公平的優勝劣汰的自然選擇中死掉，也許早些死掉對那些廢物而言，是更好的解脫。”梁斌輕笑着，結束了對話，在趙娅的肩膀上推了一把，看着她宛若失去靈魂一樣跌跌撞撞地走下巴士。
——這是天譴。就像是聖經裏面那樣，神憎惡人類的罪孽，用水與火兩次洗禮衆生的滅世。
梁斌嘴角含笑，冷眼看着站在巴士外的陽光下，瑟瑟發抖驚惶不定如同等待被屠宰的柔弱羔羊一般的人類，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本他小時候唯一能夠接觸到的，快被他翻爛了卻又讓他無比厭惡的書。
——主因着世人的罪惡，就降禍在地上，使大地衰殘凋零，世上居高位的都悄然沒落，這都是因為人的罪惡把世界污染了。他們不守律法，背棄與上帝所立永遠的約。（賽24:4）
——人類，早已罪孽深重。
十月的天氣已經開始變冷了，但是中午的陽光照射在身上，仍舊帶着暖洋洋的舒适，似乎能讓人完全身心放松下來。
但是無論如何溫暖的陽光，也無法驅散趙娅心中的寒冷，無論如何燦爛的光芒，也無法照亮趙娅心中的黑暗。
她渾渾噩噩地跟着衆人進了超市，經驗不足的人們制造出的聲音驚醒了超市裏休憩中的喪屍，趙娅聽到她身側的一個女人發出一聲尖銳的失控的驚呼。
——崩潰了。
——被死死壓抑在內心深重的恐懼在直面猙獰可怖的喪屍的一瞬間崩潰了。
——早已經在內心為自己判定了死刑的人終于走上了刑場，見到了為他們執行死刑的劊子手。
喪屍的咆哮，驚恐的尖叫，鈍器的擊打，槍支的射擊，肉體的撕裂……
趙娅感覺到有溫熱的血液濺到了自己的臉上。
溫熱的血液——那是僅僅屬于人類的。
她看到那個她連名字都沒有記住的女人驚恐地被喪屍撲倒在地，咬斷了脖子，臨死前那雙眼睛裏滿是悲哀和絕望——死死地盯着她，似乎在求救，又似乎是在詛咒。很快，趙娅就連這雙眼睛都看不見了，被新鮮的血肉所吸引的喪屍們一個接一個地撲了上去，貪婪地撕咬、啃噬……
——為了将自己60%的生存幾率提升到90%，她死了，他們都去死了……
——她身上的罪孽已經贖不盡，她身上的肮髒已經洗不清。
——崩潰了。
趙娅覺得自己內心中的一角也崩潰了，随即是一連串的土崩瓦解。她漠然着，不去看周圍的情況，不去想不去聽不去關心，只是握緊手中的鐵棍，朝着向自己撲來的喪屍高高地舉起，又重重地揮下，一遍又一遍，重複着類似的動作。
鐵棍擊打在堅硬頭骨上的斷裂聲讓她從內心最深處産生了某種戰栗——興奮的戰栗——那是不屬于趙娅的、而是屬于潛伏在她身體內的怪物的感覺。
崩潰的趙娅遵從了那個怪物的支配，瘋狂地發洩着。發洩一直以來重壓在心底的惶惑與不安，發洩一直讓她喘不氣起來的罪孽和肮髒。
——破壞！想要破壞所有的東西！
——殺戮！想要殺掉一切的生命！
超市略顯灰暗的光線裏，趙娅那雙一直沒有什麽神采的眼眸突然間熠熠閃光，冷漠而淩厲的視線與梁斌如出一轍。
——當然，她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除了一直在觀察着她的梁斌，微眯起眼睛，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此時此刻，趙娅的頭腦裏只是不斷地回想着一組數據，回蕩着一句話。
——60%……90%……
——她，又做了一次劊子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