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你怎麽了？”梅嫔停住話頭，眼前的姑娘一副呆怔着，眼中帶着莫名的恐懼。
深呼了口氣，娜嫒扶緊圍椅的扶手，勉強擠出微笑道，“這話太過了吧，娘娘在這裏呆的時候長了，心中憤恨，可，也不能亂講，皇嗣如果是這個來歷，豈不是給皇帝帶綠帽子，傳出去，娘娘不怕死于葬身之地嗎？”心咚咚亂蹦着，她幾乎無法呼吸，其實這個疑點一直被她本能的壓住了，如果是真的，那，不，不可能。
梅嫔眼睛骨碌一轉，盯住了她，“那天我記得有個俊俏的小子進了你的院子，啧啧，冷宮到底也是皇宮內苑，非尋常人能進來的，那衣裝我看着八成是哪位皇子。不過年紀，應該不是那位寧王殿下，他年紀要小些。”
“你見過寧王？”娜嫒穩住氣息問道。
“嗯，那時他還是個嬰孩，等他開始學走路的時候，我，就被送這來了。”梅嫔翹起手指一根根打量着，枯瘦幹黃的指節上居然套着個碧玺戒子，粉戒面剔透，金托擦得亮眼，襯一身破舊的女人，沒來由的讓人心酸，“到底年輕，被皇後壓得時間長了，氣不過，不顧一切的告密。現在想想真是傻。結果被灌了啞藥，說不了話了，可能是老天可憐我，十年了，我小心練習着，慢慢的能發聲兒，只是，”她苦笑，曾經如黃鹂般動聽的嗓聲再也聽不到了。
“你同皇後都入了宮？”
“嗯，”梅嫔抓過案上已半涼的茶大口喝進去，又順了一會兒，“呵，好久沒講這麽多話了，嗓子到底和你們常人沒得比。是皇後特意将我召進宮的，哼，你知道為什麽嗎？”
娜嫒想了想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于是她想把你圈在身邊，這樣你便不敢将知道的說出去。”
梅嫔用袖子抹了把嘴，眯眼睛瞟了她一眼，“呵，要不是知道她早死了，我還以為你就是她呢。她最擅長猜別人心思，一猜一個準，那神情和你一模一樣。”
淡淡一笑，娜嫒将話題拉回來，“娘娘還沒講寧王的身世呢，這樣驚天動地的事，皇後再有心計，這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如果作了，豈不愚蠢至極？誰會給自己作這樣的絆子？”
“如果人都憑理智生活，哪還來的這麽多故事？”梅嫔搖頭，沙啞着嗓子笑道，“任人都逃不過一個情字，再詭詐的人也不例外，我說過皇後向來與衆不同，其中一點就是自恃聰明，敢于冒險！”。
“她想作皇後，愛出風頭，但最愛哪一個男人，心中清楚着呢。所以說，她無比的大膽。讓自己和情人的私生子作太子，成為未來的皇帝，換別的女人想都不敢想，但田九兒就作得出來。”
“她，和誰的私生子？”娜嫒咬牙明知故問，一切已超出她的預想，之前她只當父親與皇後有私情，甚至引起皇帝誤會，寧王察覺到了什麽，将怒火轉到敬國公身上，發洩多年倍受冷遇的委屈。但現在，皇後曾經女伴的話向真相引向了更可怕的一面。
“自然是陸雄，當時的敬國公府世子。”梅嫔有些奇怪的瞪她一眼，方才反應的那樣聰明，怎麽現在這麽明顯的答案都要問。
“你只是猜測，口說無憑，證據呢？”娜嫒仰頭，目光炯然的盯住她。
她的反應令梅嫔越發奇怪，“你真的像她，當初我們在初熙堂當着皇上、太後對質的時候，她就是這樣高高在上的瞪我，和你說一模一樣的話。”
Advertisement
“我現在好奇你是誰了？”
娜嫒避開她的目光，“我與皇後毫無幹系。只是我不明白，你怎麽淪落到這裏？”
她幾乎沒有勇氣問下去了，如果一直如實，那她和寧王豈不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那上一世發生的一切只會更加不堪。
“如果不是皇上，或許一切真的只能說成我的猜測。”
“我只恨皇上！”梅嫔突然眼睛一直，抖起糠來，淚水噴湧而出，“我至今也不明白，他怎麽那麽狠的心，明明是他告訴我的，新婚時便發現皇後已失貞，只是他裝作不知，而後她又不足月産子。所以趁皇後不在的時候，他作了滴血鑒親，太醫明白告訴他，寧王絕非他所生。我才将我知道的告訴了他，這樣前因後果都坐實了。我高興極了，終于可以扳倒那個驕傲的女人了。”
“他讓我當衆指證皇後不貞！我聽話的照作了，結果呢？”梅嫔咬牙道。
“皇上說他喜歡我，只是礙于皇後身後的田太師位高權重，他才不得以娶了她，對她百般寵愛也是作給外人看的。”說着她一把撸下手指上的碧玺戒子，放在掌心寶貝似的打量着，“這是他送我的第一件賞賜，說是他親自選的。石頭這樣淨透，顏色這麽粉嫩，像我一樣純美，萬裏挑一。哈哈哈哈......”
梅嫔狂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嗆咳着再也停不住，娜嫒悲哀的看着她，被喜歡的人欺騙、背棄的滋味她感同身受，寧王只是皇子，比他更深不可測的至尊并好不到哪去，這些在他身上寄托愛情幻想的女子，還不到紅顏老去的時節就凋零了。
眼見着梅嫔又恢複到瘋瘋癫癫的模樣，娜嫒嘆息着出了內室，蘭雪正焦急在等在那兒，“姑娘，那瘋婆子......”
“沒事，好久沒人陪她說話，一下子把難過的事都吐了出來。走吧，我那些燕窩吃不完的，明天你多送些過來，也好幫她養養嗓子。”
蘭雪扶着娜嫒延着石子路回到了原來的院子，鍪王最近幾日安靜的很，竟然再也沒過來看過她，要不她也不能這麽輕松的見到梅嫔。
“姑娘身子還未好利索，少出去吧，唉，只是四殿下怎麽也不過來瞧瞧您。”蘭雪低聲問道。
聽着似關心她，娜嫒心中明白，蘭雪是在惦記着這位風流皇子呢，她一哂，“或許要有好久都見不到他了呢。”
蘭雪一臉疑惑，娜嫒并不急着為她解答，只是悠然的回到了屋子，撈起本詩集看了起來。案上的繡奁中躺着只竹青色的荷包，兩端明黃的穗子只剩了一邊。
娜嫒放松的仰在榻上，用書蓋着臉，嗅着墨香，心中無比沉靜。曾經的擔心不複存在，寧王絕不會是皇後的私生子，這個手段實在太過陰毒，皇帝為了打壓田太師，樹立自己的權威，竟然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作文章。也是，犧牲區區一個妃子，就能讓強大的田家失了勢，就算顏面上損失些又算得了什麽，何況相關的人都沒有機會說出去。之前皇後與父親私奔的事皇上是知情的吧，此時理虧的田太師哪裏顧得什麽真相，忙不得疊的保全家族性命才是首要。
一切都在暗地的進行，皇帝在禦書房痛斥了田家罔顧天威，欺瞞皇族的重罪，并将太醫院正的診斷、梅嫔的證言交給田太師看，鐵證之下，羞愧無比的田太師只能懇求皇上寬恕女兒，并承諾告老作為條件，對自己女兒無拘無束的性子太過了解的田太師，恐怕也被皇帝騙過去了。
只是，娜嫒翹起蘭花指揉着眉端，哪裏不對，皇帝和長公主當時已掌握了朝中大權，田太師家中出了皇後，煊赫一時，何至于令皇上如此不容？
皇後在寧王五歲時病逝，想來死後前二年已處于幽禁，對外人來講，只知道皇後病重，不宜見人，回憶宮宴中偶爾見到皇上，他無意掠過她臉上的目光，直覺，似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愧意與閃躲。自己肖似皇後的話，現在想來不難理解了。
“姑娘，那只胖胖的灰鴿子呢。前天還見它在院子裏晃悠呢？”蘭雪将熬好的藥端了進來，娜嫒的傷風還沒全好，還要吃幾日藥。
将書本從面上移開，娜嫒皺眉瞪着苦澀的藥湯，“它？快回來了，唉，只是這藥我不喝不成嗎？”
“姑娘喝了吧，明天還熬一碗，咱們就好利索了。那鴿子好可愛，可不像宮裏那成群的烏鴉，烏泱泱的，趕都趕不走。”
娜嫒接過碗，一口氣喝光了藥，含着蘭雪送上的蜜餞，打量一眼她，“這陣子真辛苦你了，待殿下再來，我一定讓他好好賞你。”
“姑娘人好，這是奴婢的真心話，從不麻煩人，還有，如此善良，去看梅嫔那個瘋子，唉，宮裏這樣的人太少見了。”蘭雪嘴甜甜的恭維着，不過倒是實話，這是她接觸最好侍候的小姐，還如此善性。
又捏了顆梅幹含在口中，娜嫒抿口朝她妩媚一笑，眉目生輝，“是麽？”
“嗯，”美人展顏讓人呼吸一窒，蘭雪忙狠狠點頭。
“你今年幾歲？”
“奴婢今年已經十五歲了。”蘭雪乖巧的答道。
“與我同歲。”娜嫒感慨道，再不作聲，默然拄着肘，視線重新移到詩集上。
蘭雪拿着漆盤推門而出。不一會兒，娜嫒就聽到她跟外頭的小內侍嬉鬧起來，想來也是入宮不久的孩子，加上冷宮規矩沒人關注，越發顯出少年人的歡快來。
放下詩集，耳邊回蕩着年輕女孩子悅耳的笑聲，天色漸暗，沒有掌燈的室內，緋色的簾幕重重，絕美的女孩駐守在一片黑暗之中，手中抓着個少了一半穗子的竹青色荷包。
寧王應該在路上了吧，卷長的睫毛下，眸光如墨，娜嫒嘴角扯出一道殘忍的弧度，唇上天生的櫻紅在暮光下變幻成暗淡的血色。
三天了，寧王繞了太遠的山路，終于進入汴梁近郊，尋了個大車店住下，四處都是農莊，寧王兩個侍衛吃完飯，早已累得爬上鋪炕呼嚕連天了。寧王倚着破舊的床鋪，借着微明的油燈豆，輕撫着那根穗子，娜嫒作得很用心，穗子末端系着細米般的珍珠，在昏黃的燈光中，折返出金光點點。
把它塞到懷中，寧王摸出那枚玉佩，觸到唇上，輕輕吻着。灰胖在地上，啄着小米，時而歪頭看他一眼。
慶王府外已被大隊禁軍團團圍住，馬上的豫王一身銀甲立在隊伍最前，靜靜注視對面的王府正門，火把映照下，人影幢幢，左右副将也靜默着。
畢竟是同父兄弟，豫王抓着手中的黃綢絲卷遲疑了一會，終于将它交于左邊的副将。
成王敗寇，兄弟間亦是如此。
副将持着聖旨将皇帝賜死慶王的旨意傳達完畢，緊閉的朱門終于緩緩敞開了。
不出意外，慶王夫婦已自缢，嗚嗚哀泣的內侍将他們放到平板車上推了出來，衛兵揭起白布讓豫王過目，随即放下。
長吐口氣，豫王黯然的垂下頭。叮囑手下負責以後事宜，便轉身帶着侍衛縱馬離開。
大皇子的這次政變，于其說是他不甘心，不如是他讓人故意慫恿的，如今除了慶王，又有了長公主府的支持，他登基的日子只日可待。老天還是公平的，他的準備最充分，皇位難不成還會屬于他人？縱然父皇想動心思傳位給鍪王也來不及了。
奉賢殿內平時當職的宮人都遣了出去，靜宜太妃一邊指導着林尚宮為幾個高大盆景修枝，一邊對跪在地方的內侍說，“确定是那丫頭？”
“确定，她上次刺傷我的手，臣記得真真的，雖然只是路過瞟了一眼，臣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跪在地上的馮內侍言之鑿鑿，“前兒個經過撷薇苑，臣記性好，以前除了旁邊住的個瘋了的梅嫔，沒別的受罰的嫔妃了，梅嫔所在的院門破舊，臣經過時從門縫裏一瞧，正是舅少爺家的小姐，旁邊一個宮女扶着她向別處走。”
“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丫頭殉情死了，我還真難受了幾天，現在突然出現在冷宮裏頭。”靜宜太妃蹙眉問道。
“娘娘，這個臣不曉得，但臣來找您還有要事禀報，您看！”馮內侍從袖中取出封信雙手呈上了去。
“這是？”
“臣知道國公府小姐是您的侄孫女，您當成眼珠子似的看待，所以臣這幾天當職刻意讓人留心了那裏，結果截到了這封信。”
哼，娜嫒什麽時候成她的眼珠子了？太妃心中不屑的想，這馮內侍是心中記着陸家小姐刺傷他的手，才跑來報信的伺機報複才對。
她接過，拆開一看，卻頓時瞪圓了眼睛，“送信的人呢，知道不知道信已被截下？”
馮內侍自然不敢先看信，不過見太妃震怒的樣子不由心中暗喜，那小丫頭片子刺傷了他的手，還全須全尾的出宮了，他的傷養了近一個月才好，如今終于有了機會一血前恥，看來信上定不是什麽好的內容了，他塞給在冷宮當職的內官那幾兩銀果然沒白費。
“小姐手下的蘭雪買通的小內侍和臣是老鄉，未等送出去，就被臣吓唬着将它交出來了，臣立刻就給您送來了。”
“那他......”
“娘娘放心，我和他說了厲害關系，一半大孩子，絕不敢回去亂講。”
待馮內侍退下。
太妃原地踱着步思索半晌，讓林尚宮停下手，“慶王和豫王此時高下已見，趁着這當口，立刻遣幾個可靠的人，延着汴梁可能入城的豁口，攔住寧王！将這封信交給他！”
“是！”
太妃出身戰功赫赫的敬國公府，連身邊的幾個內侍也是練家子，平時不顯山露水，關鍵時候起到了用場。
夕陽西沉，天邊火紅的雲朵層層疊疊，透過窗棂将地毯分成一格一格，太妃想起女兒離開時哭泣的臉龐，不由的面色更加狠戾。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