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一叢篝火燃得正旺,上頭架着冒油的肥羊,烤得香氣四溢,旁邊坐着位少年,裘領棉襖,梳着漢家男子的如髻,容貌清秀,他手中抓着把長匕首,正一下下削着塊木條,一枚鳳頭木簪已經成見雛形。他停下來左右翻看着,滿意的微笑,跳躍的火光映到他的面上,如墨的眸子越發深邃。
他是玉山,在戈壁少見的雪災中被經過的一隊柔然商隊救下,幸運的活了下來。老天有眼,他不光被救下,還見到了失散多年的大哥和二姐,他現在的名字叫貝欽。
不遠處一個高大的男子正慈愛的望着他,這陣子恢複的不錯,好歹他們兄妹幾個終于團聚。
哈魯是這個柔然部落的族長,正是他的大哥,本來他只當族人救了個普通人,已經奄奄一息的人,他們只當盡些人事。便叫上會些醫術的妹妹雅卓為他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希望。
回想當年他的母親,當時突厥可汗的繼王妃,連同他們幾個孩子,為躲避被幾個王子暗算的命運,匆匆坐上了馬車,開始了漫長的逃難時光,太過匆忙,食物很快吃光了,正是冬季,母親終于沒熬過去,抛下他們三個孩子撒手人寰,未待他們從悲傷出走出來,偏偏又遇到一路來歷不明的土匪,只有陪他們出來的春梅跑掉了。其他人都被當成奴隸關了起來,而這團土匪和胡達歷來仇怨不少,一個月後,胡達部落在當時的族長帶領下突襲了這裏,才發現了他們。
但已經晚了些,他的弟弟,貝欽被人販子帶走不知賣去了哪裏,他的妹妹也慘遭土匪頭子的侮辱。好在奴隸營最先被救,他可以親手報仇。才十幾歲的他瘋了似搶過胡達士兵手中的砍刀,單人去尋到了那個禍害他妹妹的土匪頭子,一人戰十人,幾乎将罪魁禍首砍成肉泥。
族長被他震撼到了,将他收到身邊作護衛,漸漸發現他見識能力都令人刮目相看,且為人重情重義,并開始将族中的一些事務交于他處理,直到他重傷自知不治,便将族長之位交給他繼承。
當雅卓沖了進來,一臉驚喜。“大哥,貝欽找到了!”
他一愣,笑道,“胡說些什麽,是不是這兩天又未吃藥?”妹妹自打被那混蛋禍害後,每年都有一陣子腦子似不清楚似的,他請人配了寧神的藥,一直讓她按時服用,這次是怎麽了,又犯病了?
“大哥,他有鷹的刺青,還有他那模樣,我一眼見到就熟悉。你快來!”雅卓激動的大聲說。
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跟了過去,救來的少年還虛弱的昏迷着,可背上同他一式一樣的代表着突厥王族的刺青卻不容他錯過。他仔細的看,果然在翅膀的一端發現塊疤,他這個弟弟自小皮膚嬌嫩,刺青之後有一處化了膿,好容易長好卻留了明顯的疤痕。
哈魯跑到帳外,伏地跪下,向蒼天道謝,向已逝去的母親禱告。
弟弟的失蹤是他們兄妹永遠的痛,上次他與妹妹跟突厥使節團一同入京,曾經拾到一只美人風筝,上面的美人似曾相識。他的這個小弟弟極有繪畫天賦,作小王子時,當時的可汗特意從大燕請了名畫師教導他。一個畫家畫人像往往風格不易改變,而拾到的風筝上頭的美人,和過去在弟弟畫作上看到的幾乎沒有區別。可他們在汴梁逗留了幾天卻沒有尋到風筝的來歷,只能作罷。天神終是聽到他的祈禱了,将弟弟送到他的身邊。
“大哥!”玉山注意到他忙站起身。
“貝欽真是個巧匠,這是給哪位姑娘雕的?”哈魯指着他手中的木簪溫笑着問道。
“呵呵,無事随意練練手。”貝欽将簪子收到袖中,避開哥哥疑問的目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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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己大哥還害羞,罷了我不問了。”哈魯搖頭,其實部落裏女人都長得粗糙強壯,他也想不出自己氣質文弱的弟弟能看上哪個姑娘。
“你來這裏,想不想汴梁?”哈魯問,弟弟雖回來了,卻一直心事重重,他也聽說了寧王的所作所為,太奇怪了,明明是想殺掉他,怎麽會留他一命還附上銀兩關牒。還有他這麽多年怎麽過來的,只聽他講作了乞丐,可乞丐又如何會得罪寧王。
貝欽微笑着搖了下頭,目光黯淡。
瞧他問的,達魯責怪自己,被當成奴隸賣到大燕能過什麽好日子,他這作大哥的也太不講話了,想了想,他決定将新得到消息說出來,或許能讓弟弟高興點、放下心結。
“半月前我帶人去突厥辦事,聽一位都護講大燕的戰神寧王包括沒過門的寧王妃竟前後腳都死了。”這個消息很機密,這位都護和他相熟,又負責着一批安置在大燕的探子,才得了消息
“你說什麽?!”貝欽猛的瞪大眼睛,滿是震驚。
“不過大燕朝廷處理的很低調,消息一直壓着,哼,所以老天有眼,惡有惡報,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弟弟以後好好活着,別再為過去難過了。”魯達感慨的拍了拍自己兄弟肩膀安慰道。
寧王妃自然是娜嫒,她死了嗎?腦中亂成一鍋粥,他一把扯住哥哥的衣領,“怎麽可能!她怎麽會死?”
弟弟的反應讓哈魯一愣,“不清楚,不過聽着像有陰謀似的。戰神打仗時沒死,怎麽出去狩次獵就完蛋了呢?”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寧王妃!”撫開大哥的手,貝欽大喊着。
貝欽癫狂的模樣吓到了哈魯,“你別急,你的身子剛好,別急,我只是想讓你高興點。具體怎麽回事真的不清楚。”
“不行,”貝欽背過身,将手中的木簪攥得死死的,他胸口起伏着,眼神迷離竟閃着淚光,“大哥,你幫我備一匹好馬,我要回大燕,我不相信她會死!”
他感覺似身體虛脫一般,也不理在身後呼喚他的大哥,木然的向帳篷走去。縱然是真的,他也要去她墳前看一眼,剛剛離開大燕三月,她人怎麽就沒了?冥冥中她的靈魂一定還未飄散,或許正哀怨的伏在某處痛哭,等待着人們來安撫。淚濕了枕頭,玉山默默吻着那根金絲檀木簪,這是依着娜嫒最常戴的那只鳳頭金簪樣式刻的,當日她持簪保護他的勇敢一直令他無法忘卻。
“小姐姐不要死,”他哽咽着,“等我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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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嗎?”娜嫒溫柔的問對面的女人。
梅嫔只顧抓着奶黃糕往嘴裏塞着,亂發一縷縷的擋在臉上,根本連頭都不擡。
蘭雪在一旁皺着眉,還嫌棄的往後又躲了一步。真不知道姑娘要作什麽,病好了,繡繡花,看看閑書,好端端的拿點心來拜訪這個瘋婆子?
眼見着三碟子點心吃得幾剩渣子,梅嫔終于滿足的打了個大大的飽嗝,用手抹了下嘴,将礙事的亂發撫到耳後,擡眼上下瞟了眼娜嫒,平日眼中瘋狂的神氣難得消失了,“哼,來讨好我?無利不起早,說吧。想知道什麽?這宮裏髒得臭得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呷了口茶潤潤喉嚨,娜嫒努力将話說得清楚些,“怎麽知道我是來找你問事情?又是宮裏頭的事?”
“嘿嘿,”梅嫔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眼中閃爍着為妃時妩媚的風情,“因為我是個廢人,無財無色,唯一有點用的,”她指了指自己腦子,“就是這裏,還裝着些有趣的事兒。”
娜嫒垂下眼,點點頭,“是,我是想尋個宮中的舊人,打聽些事情。”
“我剛到這兒的時候,你把我當成了誰?”用帕子無意般的印了印唇角,娜嫒問道。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期待的答案恐怕都會在眼前的瘋女人這裏得到部分答案,甚至還有更多收獲,她按捺着激動平靜的等待着。
“誰?哈。”梅嫔磨着牙,眼睛眯成一條縫,“那個戴着鳳冠的賤女人!和你有着一樣面龐,我告訴你,”她彎腰走近一步,吓得蘭雪忙擋到娜嫒身前。
娜嫒輕輕撫開她的手臂,迎着梅嫔走了過去。
“你和她很像,太像了,”梅嫔圍着她品頭論足,“不過她只生了兒子,更不會有你這樣年輕的女兒。你是誰,怎麽對她感興趣?”
“她是我家父認識的故人,家父對她念念不忘,我只想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如何死的?”娜嫒挺直了背任她端詳。
梅嫔狐疑的皺着眉,思索了片刻,苦笑道,“你是她的親戚,侄女?罷,管你是誰,看在你這幾碟奶黃糕的面上,我也沒什麽隐瞞的。”
“人人都說我瘋了,我告訴你,她才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她早就瘋了,她要這世上最好的一切,最美的男人,最高貴的皇子,她都要收入囊中,三心二意還要愛她的人忠貞不二!任何得罪她的人,都會像我一樣下場,甚至還不如我。”
“她那樣美,又是太師府嫡女,自然有無數的人愛她,我怎麽知道你所說的不是出于嫉妒?”娜嫒提醒她。
“我是嫉妒,滿宮都是嫉妒她的女人,但并不代表我說的是假話!”梅嫔激動起來,手指張開揮舞着,她興奮極了,長久以來,根本沒有人和她交流,她的瘋傻不如說是憋出來的,終于有機會知道的一吐為快了,防備什麽,讓那女人臭名遠揚才叫痛快呢。
“嗯,”娜嫒點頭,扶着她到圍椅上坐好,“你說她三心二意,是對誰呢?”
梅嫔冷笑,“還有誰,當年的汴梁美男,出身将門的敬國公世子陸雄,兩人青梅竹馬如膠似漆。末了,竟攀上了皇上,成了皇後,天底下的好事還真被她一人攬了!”
娜嫒閉了閉目,如此看來,父親果然和皇後相戀過。那自己的母親,恐怕只是因為肖似才被父親看中,否則憑她的出身哪裏能作國公夫人。
“我怎麽聽說,她是被迫嫁給皇上的,畢竟是先帝賜婚,誰敢反抗?”根據信中的內容,娜嫒小心的問道。
“被迫?”梅嫔嘲笑着,“你将皇後想得太嬌弱了,我告訴你,她更像個男人。因為我們梅家的府坻就緊挨着田太師府,我是她從小的玩伴之一,她什麽德性我一清二楚。”
“她愛陸世子,又惦記着後位,太貪心了。”
“可惜陸雄那家夥陷得太深,還真以為她非他不嫁呢。”梅嫔呲笑道,拂了拂身上的點心渣子,“眼中沒有他人,我當年也不比皇後差多少,可他連瞧我一眼都懶得。”
“偏偏賜婚的聖旨下來了,陸世子哪裏肯依,但皇命難違,他便拉着田九兒私奔。”
九兒,信中提到的女人果然是皇後,娜嫒回想父親小心謹慎的模樣,真想不到竟能作出這樣驚天動地的事來,這簡直是殺頭株連的大罪。
“哼,田九兒傻了,她自然喜歡陸雄,但為他放棄後位,她卻覺得有些不合算了。但又怎麽拒絕呢,過去發的誓豈不要露餡?”
“她不會讓你去幫着報信,這邊和國公世子私奔。”娜嫒接口道。
梅嫔驚異的看了她一眼,“正是。”
“因她個性像男人,自然又不舍放棄自己的愛人,于是兩人......”娜嫒沒有說下去。
“哈哈哈,其他女人根本不敢想,只有她這樣,賜婚後,她不只一次和我講,就算嫁不了陸雄,也會得到他,你聽聽。”梅嫔扶着腰笑得直不起身。
“當然,惡人自有惡人磨,她以為天衣無縫,還是被皇上知道了,那是在寧王三歲的時候,皇後娘娘的好日子到頭了。”梅嫔咬牙道,“作為一國之君知道自己嫡子非親生,會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