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皇帝枕着吳貴嫔的腿竟盹着了,那邊缇香帶着宮人正站在簾外準備送午膳進來,貴嫔指了下皇上,輕輕揮了揮手,缇香會意帶着衆人暫時退了下去。
睡夢中的皇帝微蹙着劍眉,臉上細細一條眉間紋更加明顯了,只是女孩樣的卷翹長睫依舊令她忍不住牽唇一笑。她一手撐着腮微倚着靠枕,默默想着最近汴梁發生的一場場變故,不由一陣慶幸,明知代價慘烈,皇帝還是站在她們母子身邊,外頭對峙着的兩個皇子還不清楚,他們的父皇早就舍棄了他們,如果有幸活到最後,等待他們最好的結局就是流放終生。
只是,畢竟犧牲了自己的親生骨肉,縱然心有偏頗,有制衡朝野力量的考量,依舊不能完全抹煞本能的父子之情,何況豫王,他曾經一度将他視為繼承人,可誰讓他為了繼位聯合了長公主府的力量呢,他太着急,無視皇帝對長姐已不是一天兩天的猜忌。不過這應該是未來闵家及闵貴妃憂心的事了。
吳貴嫔低首,溫柔的打量還在沉睡的男人,屋子裏被熏籠燒得發悶,她取過旁邊的團扇輕輕為他扇風。幸運多麽重要,出身不高如何,生的是幺子又何如,只要皇帝願意,未來她就可以安心的活下去,甚至享受更高的太後尊榮,雖然目前的一切令她感覺未免來得太容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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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汴梁不遠的許昌大營,北風卷着殘雪呼嘯着,野地裏枯黃的蘆杆都被吹的彎了腰。站崗的衛兵們跺着腳原地踏步,心裏詛咒着這該死的天氣,可冷不丁瞧一眼旗杆下半死不活的那個人,心裏卻平複了一些,好賴那麽狠的軍棍沒落自己身上,挨會兒凍也死不了人。
營內燃着銅爐,酒肉漂香,主将莊時運面帶尴尬的向寧王敬酒,眼睛時不時的掃一眼帳門外。他身邊主位上的寧王卻毫不知情似的木着臉端起大碗将酒一飲而盡。
三天了,他心神大亂,瘋狂的在找她,開始還抱着僥幸,以為可以在附近截住動手的人,卻毫無線索,終于他冷靜下來,來到出事地不遠的許昌找到這裏負責的主帥莊時亥,無奈的暴露了自己未死的事實,這人實際都是他按在汴梁周圍的心腹,他命人秘密遣出人,在各關卡可疑的地方悄悄的搜查。
莊時亥派來的人将他們休息的房間查了個遍,發現曾使用過迷香的味道,窗格上糊的素紙也發現了極細的孔洞,只是這迷藥非普通的蒙汗藥一類,且劑量用得很小心,所以寧王包括郝家人在早上正常醒來。這樣精妙的手法和迷藥,絕不是什麽江湖拐子用的。又只針對着娜嫒,這一路上除了到了郝家醫館她根本沒機會露面,誰能這麽準确的暴露她的行蹤,從下藥到将人擡走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作好計劃的,下手的人一定知道他們路線跟到了這裏或是有內鬼。他忍不住想到貼身侍衛沈馳。
人的直覺往往是準确,娜嫒失蹤後,沈馳看他的眼神一直有些閃躲。想起他曾經背着他将玉山放走的事情,寧王便叫人将他捆了,想不到沈馳見此幹脆認了當着幾位将領的義正辭嚴,什麽為了不辜負賀沂将軍的教誨,為了長久的大業,寧王耽于美色不可自拔,拯救迷途中的主人,他沈馳義不容辭,于是他早早安排了人,跟在他們後面,趁他們在郝家歇息的時機,迷倒了大家,然後偷偷将娜嫒背走,繞過城門,從山路入城後,再給鍪王送了信。
“殿下!讓那狐貍精去禍害鍪王吧......”沈馳又開始了慷慨陳詞,只是他這句話音未落,一直一聲不吭的寧王就從士兵腰間抽出鋼刀劈了過去,要不是莊将軍及幾個副将反應靈敏死命的拖住他,沈馳只怕早已人頭落地。
寧王氣得全身發抖,哪怕大腿分別被兩名副将死命抱住,舉刀的胳膊被莊将軍用吃奶的勁扳住,可惜還是沒能擋住他前行的步伐。沈馳這才從剛剛的忠義演講中緩過神來,他還當寧王方才聽進去一言半句的,感情憋着勁要砍他啊。寧王拖着三員大将跟個龐然大物似的向他一步步挪來,眼睛都變得血紅了,羅煞似的。抱寧王大腿的兩位副将也是虎背熊腰的主兒,如今正趴在地上互相埋怨,“李保你個廢物能不能用點勁?”李保答道,“你比我好哪去,你不也被拖着走嗎?我看唯一的辦法,”他放低聲音,“只能把殿下的褲子扯下來,估計能救沈馳那倒黴孩子一命。”
孟思壯重新摟緊了寧王的小腿,“你行你來,到時連咱們一塊剁了。”又打量了眼自己的身上,“剛裁的袍子這麽快磨個洞白瞎了。”
沈馳吞了口口水,本能的向後退着,突然感覺自己犯個錯誤,這陸家小姐不是一般的狐媚,殿下這是被狐貍精附體了吧。那邊莊将軍朝他擠着眼睛,他明白現在他還是服個軟,保命要緊,他作為大燕戰神的侍衛,怎能因為一個狐媚子冤死,這種悲慘的事決不可以發生,于是他腿一軟跪了下來,“殿下饒命,是沈馳一時糊塗,望殿下念在我多年護衛在側,饒我不死,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想到自己還沒成家的,這個時候也不适合提春蘭吶,更別說他老母也不過四十出頭跟八十遠去了。
“殿下,饒過他的,他人是糊塗了些,但出發點是好的,我們幾個還有明輝城的時候,沈馳就在您身邊,殿下給我們哥幾個點面子,要不打他一百軍棍!給他個教訓!”莊将軍忙接過話頭。
掃了胳膊、腿上挂着的三位,寧王狠狠閉了閉目,半晌才長吐出口氣,瞪着血紅的眼睛向沈馳道,“好,一百軍棍,能活下來就算你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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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時亥這才放下心緩緩松開手,朝帳門口目瞪口呆的衛兵大吼,“還愣着幹啥,帶出去,一百軍棍!”
沈馳出去時回頭悲哀的瞄了他一眼,兩個終于放開寧王大腿的副将也站了起來,難過的背過身去。莊時亥這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說了什麽,一百軍棍?別說一百軍棍,正常五十就夠結果一個人的了。他只是為了幫沈馳求情順口說個數字,活活的一棍棍拍死,恐怕還不如剛才被寧王一刀斃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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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莊時亥吃的心不在蔫,正有些左右為難,寧王冷着臉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輕輕掖了下嘴,眼皮擡都沒擡道,“打到五十吧,看他還活着,就罷了。”
底下的人一直沒敢動,聽到這話,大家心情輕松起來,忙叫個衛兵出去傳令。沈馳終于保下一條小命,半死不活的被人擡走醫傷去了。
可娜嫒,你現在在哪?寧王捏緊了酒碗,汴梁城內情況不明,如落到鍪王手中倒也能保住命,只是那個風流種子,怎麽會放過她?若是半路被封城的禁軍發現呢。
寧王不敢想下去,他最近善性多了,一個侍衛敢自作主張了,放了玉山無所謂,那人反正不在眼前留他條狗命也罷。現在到好得寸進尺,連他的女人都敢動,狗屁國家大義,狗屁重振大燕,一個侍衛不忠留他何用。若不是顧忌着幾個将領,活剝了他都是輕的。
照此一來,他的計劃要提前了,只現在還是太早,但娜嫒又時刻牽扯着他的神經,這個魔障,沈馳說得不無道理,就是個狐貍精!只是他要怎麽把這個妖精找到呢。越想越煩,突然他聽到幾聲奇怪的叫聲,他立起身,搖晃的出了帳,雪光閃得他眼前瞬間失明,他用手遮額,在空曠的營地尋找着,咕咕咕,一只灰羽中帶着磷點的鴿子蹦跳着來到他面前,“灰胖?”寧王疑惑的低下身,探出胳膊,它跳到手掌中,仰頭盯着他。寧王從它的腿上發現一樣東西,驚得一把将它舉得高高的,那是根粉色的同心結穗子,娜嫒裝玉佩用的荷包上就拴着它。
那晚馬車中兩人大戰,他只将玉佩搶了回來,荷包被她奪去了。她養了灰胖一年,知道它是只很聰明的信鴿,很是用心喂養,如今真的派上用場了。他去國公府時,時常見到娜嫒在喂鴿子。想來是留在汴梁的灰胖發現了她的所在,這是娜嫒發出的求救信號,還能得空給鴿子拴上标記,說明她的處境應該不太差,寧王焦躁的胸腔終于迎來舒爽的空氣。
莊時亥不放心的跟了出來,就見寧王雙手抓着一只鴿子仰天大笑,那可憐的鴿子被掐的眼睛都變色了。
畢竟也是幾年不見這位殿下了,怎麽性情變得如此捉摸不定,哪有過去将軍王的氣派,丢了個女人,竟然把人逼瘋了?他忙上前如哄孩子般溫聲道,“殿下,想吃鴿肉不難,您不必親自動手捉。”
寧王這才停止大笑回頭望了他一眼,瞬間面色如常,“離了我不到四年,怎麽眼力變得如此遲鈍,這是普通的鴿子嗎?你沒看到它的眼睛閃着智慧的光輝嗎?它叫灰胖,信鴿營中最棒的一只!你竟沒認出來?”
莊将軍被噎了回去,不過還是好心的提醒他,“呵呵它瘦了末将看走了眼,不過您還是松開它吧,不然它閃着智慧光芒的小眼睛快合上了。”
寧王不耐的白了他一眼,松開了鴿子好好捋了捋毛,“莊時亥,咱們不能再等了,給我挑兩個精幹的作過細作的兵,明天我要去汴梁!”
“什麽,萬萬不可,汴梁此時形勢瞬息萬變,殿下這個時候,別說進城已經很難,就是進去了,各處已經宵禁,萬一被人發現......”
“你不會明白,我必去不可。”
“殿下,”莊時亥急了,“沈馳作錯了,可他說的沒錯,殿下不是一個人,你身後還站着我們,還有賀将軍幾十萬大家在明輝城等着你。這個時候身陷險境,你将我們萬千弟兄的生死榮辱置于何地!難道殿下真如沈馳所說,成了心中只有美人,見色忘義的人了嗎?”
寧王直視着他,目光沒有絲毫退讓,“能讓你們大家可以平安的活下去,子孫滿堂,在家中壽終正寝,才是我心中最大的義,而不是擁我上位,犧牲你們的血肉之軀,名垂千古。何況我從不覺得大燕的繁榮非我不可。”
“你們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如果不是我粗心,讓她被人擄走,我定會如你們的願再謀大計,但現在,你聽我講。”寧王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我能回來,咱們計劃照舊,否則,你們放棄一切謀劃,恪盡職守,未來不論哪個皇子升了位,就算他知道你們曾是我的部下,都不會為難一個已經失去頭羊的軍隊。”
“殿下,你,變了,太令我失望了!”莊時亥再也不避忌,瞪着他,眼中是濃濃的悲意。
“你們離了我還可以活,有妻子兒女等着,我不同,我有必須要作的事,否則我作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寧王的一番話令莊時亥雲裏霧裏,眼見着他托着鴿子回了營,莊時亥一動不動的立在原處,突破了厚厚陰雲的夕陽将遠去的人身影拉得老長,他有種異樣的感覺,這不是曾經雄心勃勃一心糾結于向父皇證明自己的寧王,而是個頂着他的面貌,為了美人敢于抛卻江山的情種。
別提多後悔了,方才他掐着灰胖不放的時候,他裝着看不到就好了,掐死了它,任他再放不下,也絕計無處尋找到那個失蹤的女人。
事已至此,他自然不會像沈馳一樣自讨無趣,寧王如今顯然将美人放在了萬裏河山之前,他的決定由不得他懷疑,就按他所言,尋兩個老道的兵士陪他回汴梁。
終于伴着遙遠山村的幾聲雞鳴,寧王和兩個人化裝成普通農戶的打扮趕着騾車上路了,灰胖在空中跟随着,累了就落到寧王手中,吃點谷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