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蘭雪并沒在意,直到早上叫娜嫒起床梳洗時,方發現不對頭,忙遣了內侍将昨天為娜嫒開過方子的陳院正請來,娜嫒迷迷糊糊的昏睡着,陳院正診了脈重新開了方子,說是受了風寒并無大礙,蘭雪到外頭耳房囑咐人跟着院正取藥,又要安排人看着煎藥,一時間這個空寂許久的院子裏難得熱鬧了起來。
而院子與隔壁相連的小木門處,卻被人悄悄拉開一條縫隙,伴着嘶啞的呼吸聲,一只褐色的眼睛貼了上來,努力向院內瞄着。
吳貴嫔翹着小指,輕翻着眼皮打量着鮮紅的鴿子血紅寶戒子,眼前案上放着一個雕花漆盤,盛着各色精致的首飾,女官宣了皇帝賜下的口谕便離開了。
大宮女缇香掀去蓋着的錦帕,珠寶在陽光照耀下華光璀璨,“陛下有心了,這麽正的顏色這麽大的個兒如今可是少見。”吳貴嫔贊道,略上挑的丹鳳眼中帶着得意。她長得極年輕,生下鍪王後,又誕下了玉真公主,本已年近四旬,卻保養的到位,加上君王的寵愛,如今依舊如少婦一般美貌動人。
“正是呢,陛下給咱們娘娘賜下的東西哪次不是最好的?”缇香笑盈盈的附合着,又順着主子的目光,揀了支步搖雙手遞上去,“上頭兒的海藍寶石唯有娘娘這樣的好皮膚才能襯出來。”
吳貴嫔接過來,忙有小宮女捧着銅鏡跪在跟前。她将布搖小心的插在鬓角,左右照了照,滿意了點了點頭,“歲月不饒人,再早十年這個顏色我還壓得住,如今吶......”她朝窗格處瞧了眼,想起了另一個年輕的美人,言語中帶着不耐,“聽說那個丫頭病了?”
美人相輕,何況一個正在老去的美人,表現的再豁達,心中對越發嬌豔的年輕一代也掩不住嫉妒。想到自己兒子因為她還沒出息的鬧了不少笑話,本來就無好感變得更是厭惡了。
“勾三搭四的,也不知道我這兒子怎麽就中邪了似的。這麽緊要的關頭,還想着接她進宮。我真是服了他,這一點也不像他父皇啊。”吳貴嫔摘下步搖往漆盤中一丢,苦惱的說。
“娘娘,未來咱們殿下登了基,自然就長大了,再來場選秀,多的是端莊賢淑的美人,一個陸小姐再美也美不過那麽多女人吧。”
“瞧你說的,我的鍪王是那麽色~欲熏天的人嗎?”吳貴嫔不滿的反駁道,“哼,你可別小瞧她,每次我見到她,就會想起當年的田皇後,紅顏禍水說的就是這種女人。唉當時你還未進宮,沒見過,”吳貴嫔順順了腰間的流蘇,似在回憶什麽,“和她呀一個模子下來的,把皇上迷得連天子的尊嚴都不要了。”
缇香是陪伴她多年的女官,其實有些宮中的傳說也多少有些風聞,并沒有機會得印證,因為當今聖上并不好色,除了關在冷宮的麗嫔,好好在宮中活着的妃子加眼前這位也不過十位,有的不得寵,有的病歪歪,大多是年紀輕輕的,對過去宮的事了解還不如她們這些宮女多,只有早年間就進宮的妃子才多少知道些內情。
人們對有關皇帝的情~事都有着極大的好奇心,吳貴嫔看着缇香興趣盎然的模樣,不由抿嘴笑了,其實也沒什麽,那個女人除去之後,她便開始得寵,後來生了鍪王,她的升遷之路就更為順暢,對于一個已經沒有利益沖突的死人,吳貴嫔一直想炫耀一下她在皇帝心中的特別。而她的貼身女官便是最好的傾述對象,也不必擔心她胡亂同他人講去。
“先皇後不貞。”吳貴嫔輕蔑的瞟了眼前方,慢悠悠吐出一句。
缇香驚得一時眼都不會眨了,她只當是些美人們争風吃醋的故事,想不到比這個還要勁爆。
“當然皇上深愛她時還未發現,兩人一起策馬,一起狩獵形影不離,卻不想皇後的情人正是他身邊的人。你猜是誰?”
缇香懵懵的搖搖頭,左右瞧了眼,貴嫔還算清醒,周圍的宮人都已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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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陸娜嫒的父親,當時的敬國公世子。”她感慨的吐了口氣,“當時我還只是個小小的六品美人,只有資格遠遠的立在殿角和大家一起聽着皇後高高在上的訓誡。皇帝坐在她身邊,離開時毫不顧忌的牽着她的手同行,我們這些剛進宮的羨慕的眼睛都直了。”
“我進宮前也是官宦小姐,養在深閨,也聽說了敬國公世子陸雄的美名,就如現在的鍪王,或者講更甚,因為他有軍功在身,皇帝親征便是他随駕。”
“皇後怎麽會如此大膽?”缇香驚訝的問,皇帝出身高貴,就算沒有陸雄的美男之名,也是個翩翩如玉的君子,又對她如此寵愛,“簡直不知羞恥,罔顧陛下一片深情。”
吳貴嫔似乎在等她這句話,她含笑道,“想不到吧,她和陸雄動情在先,是陛下奪了他的愛人!”
“其實他們三個從小就認識,田氏在汴梁族人已不多,但二十年前也是數一數二的望族,田皇後父親襲了唐國公,在朝中任太師,身份顯赫,人丁繁盛,正妻加侍妾一共給他生了八個兒子,偏偏他五十歲上頭,又得了唯一的嫡女,便取了個好記的乳名九兒。”
一提到這個名字,缇香注意到吳貴嫔眉頭輕蹙了一下,似乎想到了十分不愉快的事,不過很快面色如常。
“本來清一色淘氣男孩,一下子多了個女孩,那寵得快上天了。”
“太師之女,入宮為長公主伴讀再合适不過了。所以說,皇上,世子爺,長公主、田家九小姐可以說從幼時便經常見面。”
“想來兩人早就藏了私心了。”缇香接口道。
“是啊,可惜動心的還有當時還只是皇子的聖上。記得三年前,皇上帶着我宴請了教導過他的幾個大學士,畢竟這些老學究年紀太大了,有個喝了高了點就把皇上小時候的事說了出來,據說,皇上經常逃課,還是和伴讀陸雄一起,只為了能陪在田九兒身邊,陪她捉蛐蛐,掏鳥窩。總之,這三個孩子總能湊一塊去。你聽聽,這田九兒哪有一點閨秀的樣子,還長公主女伴呢,太師府嫡小姐,真是一點體統都沒有。”吳貴嫔悻悻的說。
又指了指前頭案上的茶盞,“好了,說的口幹舌燥的。”
正聽得入神,缇香反應過來,忙遞上茶。
“既然兩人有私情,為什麽還要入宮?陛下不像會奪人所愛的人吶。”
呷了口茶,吳貴嫔擡眼看了看她,“男人不這麽想,何況他是先帝的嫡子,表面上看着平和溫文,那是保持皇家風度,內裏倨傲着呢,難道連個喜歡的女人都搞不定,所以在田九姑娘十六時歲,求了先帝爺,賜婚給他作了正妃。那兩人再好也白忙,一個聖谕就足夠拆開他們。”
“可大婚遲遲沒有舉行,陸雄作為當時已名冠汴京的佳公子,自己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情人嫁入宮門,據說兩人私奔了,當然這消息被太師壓下來了,否則他官職名譽不保。”
缇香驚的掩住了嘴。
“此時先帝病情危重,陛下與長公主忙于周旋在大臣中,以争取帝位,沒有精力去管兩個有情人。而田九兒被田太師追回關在了田家的別院梧桐院中。”
“那陸大人呢?”
“大概也被關在家中受罰呢。”
“二月後,陛下繼承大統,并在登基慶典的同時冊封田氏為後。”吳貴嫔咬了咬唇,眼中透出淡淡的自嘲。再如何唾棄那個女人,不得不承認她擁有過女人夢想中最為榮耀的鳳冠,并由她最愛的男人親自頒下的旨意。而她再得寵,哪怕未來成為太後,都逃不過妾室的出身。
“再會來,”吳貴嫔神色越發凄迷,“我也和遴選出的十幾個來自其他官員家女兒入了宮,呵,那時,我,如今的闵貴妃,除了年節宮宴,或許能看一眼皇上。不過皇上真的帥極了,喜歡寶藍色的常袍,喏,就像你剛剛布搖上的藍色。只是一切都與我們無關,他的眼裏只有皇後。而襲了國公爵的陸雄往往也要參加宴席,我們年輕的女孩子雖是宮妃,也忍不住偷偷瞄他一眼,只見他冷冰冰的,除了必要的禮節,幾乎都在獨飲,看都不看主位上兩個情意綿綿的人。”
“皇後也夠狠心的了,見一個愛一個,當着青梅竹馬的情人面前就不覺得別扭嗎?”缇香一邊為貴嫔輕捶着小腿一邊問。
“想來心中也是別扭的,剛剛和情人私奔,下個月便和另一人卿卿我我。”吳貴嫔左右瞄了眼,得意的又加了句,“要不是陸家那丫頭出生時,皇後已亡,我差點以為她就是......”突聞一聲清咳,貴嫔擡眼一望,立刻小嘴噘了噘,像十幾歲少女撒嬌般換了副面孔。
一邊的缇香忙跪了下來,恭敬道,“陛下萬安。”
“起吧,”皇帝說,她退下張羅午膳,這邊皇帝便帶着一絲疲倦坐到了吳貴嫔的長榻上,畢竟不再年輕,加上近日來慶王謀反的事,豫王暗中調動禁軍與之對抗,他簡直忙得焦頭爛額。
“那個丫頭還好嗎?”皇帝半身歪到榻上,枕着吳貴嫔的腿問道。
她取過篦子輕輕為他扒着頭發,皇上最喜歡她這樣,又舒服又放松。
“唉,也不知你們父子倆個打得什麽主意,也不告訴我。”她嗔怪道,眼中卻是無窮的崇拜和溺愛,她愛他,非常深,這也是他獨寵她,更愛她所生的孩子的重要原因。平常人家相依為命,彼此依賴的親情,在這個冰冷而華麗的宮殿中比最珍貴的夜明珠還難尋。不論這份愛是不是相互的,都足夠他,一個饑渴的人暫時吊住命了。
“後宮不得幹政。”他答道,眼神卻是溫暖的。
吳貴嫔讪讪的低下頭,接着為他理着頭發。頭上的血脈在梳理下似乎通暢起來,他安逸的閉上眼,回想第一次見她,正是皇後被禁閉在紫冥宮中之時。畢竟才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她幹脆沒有帶宮人,自個來到禦花園,傻傻的四處逛着,走路不小心,絆到古柏突出的樹根上,跌個狗啃屎,手中一包梅幹揚了滿地。她撇着小嘴,一點不着急起來,許是想到了傷心事,就趴在那裏哭了起來,哭了一半,發現手裏還捂着幾塊梅幹,便将它塞進嘴一邊抽噎着一邊嚼起來。那一刻立在不遠處的他想起兒時第一次見到那人時的情景,他也是這樣出場的。
“陛下在笑什麽?”發現皇上閉着目唇角上彎,吳貴嫔問。
“想到我們第一次相遇的事,真希望一切能重來。”皇上閉目拍了拍她的手,感慨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