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狩獵的這一天終是到了,冬日中難得晴朗的一天,宮城正門大敞,馬上的千名禁軍身着全副盔甲列路而出,後面跟着皇家儀仗,簇擁着皇帝的禦辇,載着各位公主貴眷的鸾車,整條隊伍華麗張揚。
皇帝坐在辇中,面色較之前精神許多,他膝邊伏着個俊秀的少年內侍,正輕輕為他捶着小腿,皇帝一手拄腮一手撫動着一串碧王珠串,這是鍪王昨天獻上來的一得道高僧佩戴過,這個小兒子與闵貴妃所出的豫王一直令他左右不定,或許真的年紀大了,他對這個幺子越發疼愛,可豫王又實在與他年輕時行事城府十分相像,何況闵相也會支持豫王上位,如今又傳出蘭薇開始與他走得很近,如果得了長公主的支持,他這個次子倒是成算不少,那鍪王怎麽辦,他揮了下手,內侍忙退到一邊,皇帝煩躁的搖頭,真是令人為難。
他的身子骨自從年輕時那次親征受了大損,多年來傷病反複,如今這個年紀怕是日暮西山。此次冬獵,倒是他借以作出選擇的時候了。為了大燕的未來,作為帝王,他必須選出最強的一位皇子作為繼承人,他就是踩着別的兄弟的鮮血走上帝位,幾個皇子之間的争奪他再熟悉不過,但殘忍的是,他只是看着,哪怕他們都是他的兒子,他太清楚,有朝一日,他駕鶴仙去之日,替代他登上皇位的兒子,絕不會饒過其他彼此競争過的兄弟,作為他們的父皇,他有着近乎悲涼的清醒。
這次禦駕冬獵,不同于其他三個皇子的虎視眈眈,長子慶王稱病躲在府中。皇帝苦笑,只怕到最後,只有出身最低,才能最平庸的慶王或許能在未來作個富貴王爺安樂一世了。
天子的禦駕行列不急不緩的行進在官道上,而作為先行軍,京外的雲臺山多天前就宣告外人不得進山,如今已被禁軍嚴實的圈了起來,除了皇家隊伍,任何人不可進入狩獵範圍。
雲臺山一面陡峭一面平緩,狩獵便是在平緩的北面山上,這裏樹林密布,如今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不難尋到些野兔或麋鹿經過的痕跡。
已紮好的營賬前,寧王,豫王、鍪王剛剛翻身下馬,他們剛剛出去跑了圈馬熟悉下周圍的地勢,外人看來,這三位有說有笑,親熱得很,一副兄友弟恭。
“二弟布防嚴密,”将鞭子交給侍衛,寧王贊道。
“父皇親臨,自然要萬分小心,不能出一點纰漏。”豫王淡笑應道,作為禁軍中的金吾将軍,這樣好的機會,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鍪王緊了緊裘風大氅的系帶,目光投向遠處,美人臉上嬉皮笑臉倒是尋不到蹤影了,“看時辰父皇的禦駕應該到了,”又擡天望了望天,“天怎麽這麽快就陰了。”
三人迎風駐立,白皚皚的冰雪世界中,彼此都感覺到了一絲血腥氣正慢慢接近。
禦駕抵達後,皇帝坐在大帳中,稍作休息,便傳令下去,開始圍獵。
大燕國馬上得天下,多年以來,因皇帝病弱,此類狩獵極為少見,如今皇帝也打算借此改變一下汴梁貪戀安逸的風氣,所以不光些宗室王公,甚至連衆多公主,京中貴女也要參加。
難得出宮的公主們都穿着厚厚奢華的狐裘,面上戴着紗帷由侍女扶着從帳中走出,美人們衣着鮮豔,婷婷立在雪地中,雖看不清全臉,也跟畫一樣的養眼。
玉真公主一眼注意到帳前擺着一條長案,上面并排放着三只海碗。
“朕命人準備了青梅酒,為你們壯行,相信我的皇子們必然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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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扭向看了眼女眷,“你們誰願意為他們三位敬酒?”
衆人一聽,都笑了,她們不過是來湊個熱鬧,這敬酒可不是随意出列的,就拿寧王來講,未來的寧王妃就站在她們中間,誰會找不自在露這個臉。十三歲的玉真公主在公主中最受寵愛,性子也極活潑,她不管這些,“我來我來.....”話音未落就被身邊的乳娘一把扯回到身邊,“我的公主,你給我省點心吧,”又使勁眨眨眼,瞟了眼一邊的娜嫒,玉真恍惚明白了些什麽,噘着小嘴不作聲了。
皇帝啞然失笑,揮揮手讓她走近,“無妨,玉真給你小哥哥敬一盞,他沒人要呢。”
此次狩獵,以三位親王各帶五十侍衛為一隊,以誰的獵物最多為勝者。
寧王向衆女群中望去,一眼他就看到了娜嫒,可她微垂着眼并未直視他。
寧王在三個皇子中為長,娜嫒自然不能推就,将手爐交給惠娘,她走到案邊,從狐氅中探出雙手執起一碗酒,緩緩向寧王走去,寧王已上馬,他眼睛一錯不錯的俯視着向來走近的身影。塗着豔粉丹蔻的玉手映着黑漆酒盞,加上娉婷的身姿,看得在場的士兵目光呆滞。豫王及鍪王更是眸色不定。
突然似腳下一滑,娜嫒步子搖了一下,酒也灑了幾滴出來,好在很快站穩,終于娜嫒行到飛骊修長的馬腿前,将手中的酒托高,仰首柔聲道,“祝殿下旗開得勝,拔得頭籌!”
方才她差點跌倒讓寧王心中一緊,好在沒什麽事,他垂下頭接過酒碗并不急着飲下,他仔細的打量她,“昨日我走得急,你不生氣吧。”
“殿下說笑了,咱們又不是見不着了。”娜嫒美豔的小臉漾出羞怯的笑容。
寧王盯住她,将酒一仰而盡,向她亮了亮碗底。
娜嫒擡手正欲接過瓷碗,卻被寧王連手帶碗都攏住了,“嫒兒,等我。”寧王輕聲叮囑道,随即松了手。娜嫒抓着碗,愣了半刻,才回過神來。
這邊蘭薇也向豫王敬了酒,但兩人的餘光都不由自主關注着另一邊。
鍪王恨恨瞟了眼娜嫒,一把奪過玉真公主的敬酒,未等她說句祝詞,便咕咚咕咚喝個幹淨,将碗往她手中一塞。玉真白了一眼她這向來不着調的皇兄,扭頭跑回了父皇身邊。
皇帝搖頭苦笑,周圍的貴女們也掩着口輕笑,看起來場面其樂融融。
衆士兵松開狂吠的獵犬,雪沫飛濺,衆多獵犬飛奔向前,三位親王也調轉馬頭,帶着自已隊伍奔馳而去。
惠娘搖搖娜嫒的胳膊,“小姐,公主都回大帳了,咱們也回去吧。”見她還呆呆的,不禁笑了,“一會兒就見着了,不是還說要給小姐捉對小鹿回來嗎?”
“嗯,”娜嫒應道,又回首望了一眼,山風卷着掀起的雪浪迷茫了視野,馬蹄聲漸行漸遠,大隊人馬早就跑得不見蹤影。
寧王帶隊從一路飛奔,沈馳騎馬随在身側,同隊的陳國公世子不知何時已被甩得遠遠的,“殿下,慢些,世子跟不上了。”沈馳提醒他,而寧王似沒聽到,前面的樹林中一群麋鹿褐黃的皮色一閃而過。寧王猛的勒住馬,飛身下馬,摘下弓箭向身後的侍衛作出個噤聲的手勢,沈馳明白,向侍衛作出包圍的動作,帶着一隊人馬向另一方向奔去。
此處雪極深,即使寧王身材高大,走起來也十分吃力,索性一把扯下大氅往身後一丢,身邊的侍衛忙接住。
身體輕便些了,動作也快了許多,寧王很快來到距鹿群十多丈的地方,借着一棵粗壯的大樹,他背過身,将羽箭取出,突然他手一顫,羽箭竟然沒抓住,好在落在雪中沒發出聲響,重新将箭拾起抵在弓上,轉身瞄準其中的高大雄鹿,嗖的一聲,那只鹿應聲倒地,四肢掙紮了一番便倒地不動了,其他母鹿及小鹿頓時慌不擇路亂跑起來。
此處樹林已被包圍,可憐的鹿群無處可逃,面對一步步逼近的人類瞪着驚恐的眼睛,瑟瑟發抖。
寧王左右瞧了眼,指了兩只小鹿留下,其他的都放了。
答應娜嫒的禮物已經到手,寧王沒有興趣獵太多獵物,“沈馳,你們陪着世子多獵些野味回來。我有些乏了,就在這兒歇會兒。”
沈馳十分奇怪,狩獵剛剛開始這位怎麽就放棄了,不過見寧王眸光冷厲便沒再問,許是他厭了打獵,反正鹿兒已經到手,但不理世子又不太好,幹脆讓他這個近身侍衛相陪才好說辭。遠遠望去,肥胖的世子爺剛吐着白氣帶着一隊人向另一個方向走了,沈馳只好命兩個侍衛守住寧王,自己帶人匆匆追着世子去了。
侍衛将兩只鹿兒系在樹下,寧王撫摸着驚恐的小鹿腦袋,和娜嫒相似的大眼睛水波粼粼,寧王溫柔的一笑收回手,從侍衛手中接過大氅系好,兀自向樹林內散起步來。
他犯了大錯,娜嫒什麽都記得,她的反應一點點證實着他的懷疑。白茫茫的林間,令寧王想起娜嫒死去的那個冬天,沈馳将娜嫒被逐出外院後的經歷打聽了個大概,他當時只顧着悔恨,忽略了沈馳提到過,娜嫒被個乞丐收留的經歷。
而前幾日沈馳收買了車夫老劉,終于得知了玉山的真實來歷,就算他是王子,被娜嫒接回府之前卻是個乞丐,她為何特特的去個破廟尋找一個小乞丐,能對應上的,定是離不開上一世的因緣了。
那麽娜嫒早就不是過去單純的小女孩了,眼睛發癢,寧王擡手揉了揉眼皮,繼續向前走着,偏偏一只鹿兒太過驚恐,不斷的跳躍,留下的兩個侍衛一時忙一人按着鹿,一人将繩索解下來,打算打結。待鹿兒終于安靜下來,兩人才發現剛剛在林間散步的寧王已不知去向。
寧王加快了腳步,方才林間有人影閃過,雖看不太清,可大紅加金色團花的大氅不正是娜嫒今天的穿着嗎?帶着疑惑寧王追了過來,可他步伐很快,卻是怎麽也追上她,每次就要觸手可及的時候,都讓她靈巧的躲了過去。
他惘惘的加快腳步,只是一心想問個明白,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覺路似乎越來越窄,越來越陡。
山風變得急了起來,卷起積雪打着旋兒向他拍過來,他攏緊大氅,擡手擋住臉,踏着及膝的大雪,锲而不舍。
終于那人步伐緩了下來,于不遠處的高地背對着他靜靜駐定,豔麗的大氅灌飽了風如大旗般飄展,映在瑩白的雪景中,很有種凄美的哀豔。而走了這麽久,又是在深雪地中艱難跋涉,寧王已累得氣喘籲籲。
明明告訴她在山下等他,好端端的怎麽和他玩起了捉迷藏?這大冷的天,不怕凍壞了嗎?惠娘呢?寧王感到奇怪,可腦子一陣清楚一陣糊塗,他忍不住大聲喚了聲嫒兒。
此處已在山頂,風聲嗚咽,迷離雪霧環繞着的女人仿佛沒聽到他的呼喚般無動于衷。
四下無人,許是剛剛飲下的淡酒起了作用,寧王下了決心,将一切挑明,他小心的走近她,距她幾步之遙,“嫒兒,你怨我吧?”似有所觸動,美人的長睫微顫着,一縷陌生的幽香借着風彌漫到他的鼻尖。事到如今,寧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都知道又如何,也好,給他個機會向她忏悔,他甚至有種竊喜,娜嫒與玉山的關系如今都有了解釋,定是她故意為之好避開他的舉動。
“怨你什麽?”娜嫒依舊沒有回頭,女人嬌柔的聲音似乎因為風大的緣故有些變聲。寧王不以為意,他太急于表達,“你早知道是我對嗎?”
見她不應也不看他,他急了,大步上前,一把扯過她,将她猛得箍到懷中,如失而複得的珍寶,“這一世,我不會令你失望,相信我......”
“我自然信你。”美人順從的探出雙臂環住他的腰,玉手順着他的腰線緩緩上移。
娜嫒痛快熱情的回應令寧王有些受寵若驚,他微喘着低下頭,擡手想捧起她的臉。
一陣劇痛伴随着利刃與骨頭摩擦的裂響從背上襲來。
“殿下,”聲音顫抖,懷中的美人仰起了臉,用力一推,眼見着寧王頹然倒在雪地上。
“我,也是不得已。”女人收起匕首,想靠近他,似乎想判斷寧王是否還活着,但男人身下漸漸漫開的血色令她恐懼的收回身子,匆匆的順原路逃也是的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