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武德殿的淩波閣內,晨光和煦,只是平時侍候的內侍除了福子,其他的都被趕到了別處。
玉山忐忑的在這裏等了半天,隔扇終于被推開了。
“多謝王爺救命之恩。”玉山正要伏地跪拜,卻被一把扶住了。
寧王謙道,“不過作個順水人情,太妃一時氣極,你莫放在心上。”
玉山直起身,不安的打量眼寧王,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昨天明明被送到了宮正司,那些太監雙手拄着手臂粗的長杖陰森森的看着他,他以為定是活不成了。
他被捆在狹長的條凳上,太監上來就把他袍子解開,他腰上的玉墜子荷包也被一個人扯下塞到懷中,他從未那樣感到羞辱過,因為另一個太監又來扯他的褲帶,他這才知道要光着屁股受刑。
不過他還是慶幸的,娜嫒保住了,不然真和他一樣受刑,這樣的侮辱就足夠讓驕傲的女孩子生不如死。
想不到竟以這樣羞辱的方式結束生命,他無奈的閉上眼等待痛楚的到來。偏在此時,寧王帶人出現,為他換了身內侍衣服,悄悄帶出了宮正司。
“坐吧,”寧王指了下圍椅。
福子也送上熱茶,“公子請。”
玉山恭謹的坐到寧王的下首。昨天他心神不寧了整晚,只聽說太監們跪地稱呼來人為寧王殿下,宮正司刑室燈火昏暗,并未看清容貌。現在看得清楚了,尤其深邃的鳳目含威不露,讓人印象深刻,這位寧王,不就是中秋夜上,畫舫中對他目露兇光的武将嗎?
似知道他的所想,寧王坦然道,“中秋之夜,畫舫上我見過你。”
“現在,我有個失禮的請求,請你脫下外袍,裸、露上身。”寧王作事喜歡直來直往,說到底,他對眼前這秀氣的少年沒有任何好感,但事關社稷,容不得私人好惡。
見玉山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他,身子還本能向後一躲,寧王蔑視的同時心中升起一絲得意,瞧瞧,娜嫒,你只見他在衆人面前逞英雄,沒見過他畏畏縮縮的模樣吧。
脫個衣裳而已,跟娘們似的。
“這是為何?”玉山立起身,又退了一步,目光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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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忍住心中煩躁,袖中雙手對在一起卡卡扭了兩下,對這個讨厭的情敵,他已浪費了不少耐心了。不過想起福子勸他的話,“殿下,雖說美人愛英雄,也多是遠遠的心中仰慕,到真格的,還是溫柔儒雅的君子之風才能抓到女孩子的心吶,就說那個叫玉山的吧,危急時候,和小姐說話還不急不緩的,唯恐聲大了吓到女孩子似的。殿下這模樣哪是他可比的,這可......”福子話沒完就被寧王的眼神吓得把下面的話噎回去了。
福子的意思他自然明白,他外形風華絕代,內裏就一個行武的大老粗,裝一陣兒還行,時間長了就容易露餡。取彼之長,補已之短,他得向這個小白臉學習學習。
想到這兒,寧王将聲音壓小了些,“你過去就沒注意到背後有刺青麽?”
玉山一驚,什麽刺青?不過朦胧間他似想起了什麽,可又說不清楚。
“你身上的刺青,我曾在一個人身上見過。”寧王帶着幾分感慨回憶道。行了,他覺得已經解釋的夠多了。
“現在趴到案上!”
福子連忙退到外間合上隔扇,內室只留下寧王和玉山兩人。
見他不動,寧王拎着玉山後脖領子,臉朝下按到檀木玉面長案上。
玉山近半年來雖學了些武藝,身子也強健了許多,可跟行武出身的寧王比哪裏是一個層次的,臉貼在涼涼的玉石面上,雙手被一只大掌抓住,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突然他有了種剛剛逃出火坑又入虎穴的感覺。
下一刻,玉山身上的內侍袍子便被從下面掀了起來,少年尚未發育完全的麥色後背展露無餘。
眯了眯眼,寧王仔細的掃了一眼那刺青,昨日玉山被羽林郎推倒在地,袍子被扯的亂七八糟,他向來眼神精準,只一眼,就注意到少年頸後露出的一點青色。
大燕人除了江湖人士極少有人刺青,何況這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圖案雖只露出一角卻看着非常熟悉。他不難在腦中尋到了一張面龐。所以昨日他為娜嫒解圍又多了一個目的。
如今更是證實了他所想。
他掃了一眼趴在案上的少年,松開手。
上下打量眼,眼中鄙夷更深了,他十四歲時已經可以單手扼死個突厥士兵,眼前這單薄的小身板,也就能畫個畫兒哄哄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哪裏配得上他的嫒兒。
鷹兀刺青栩栩如生,顯然已有些年月了,随着身體的成長,顏色淡了些。同樣的刺青,多年前他曾在一名戰俘身上見過,當時突厥可汗,即沁如公主的丈夫的兒子泰格。
它代表着王子的身份,薩滿在孩子的幼年時刺下,可汗的妻妾衆多,子女也多,眼前這個玉山,想不到和突厥王庭有些如此淵源。就算蠻夷之後,也是個王子。寧王手中一把接住玉山腰間滑下的腰帶,皺眉思索着。
“哎哎!殿下,殿下等等!”福子一邊施禮一邊攔着鍪王,這位爺今天怎麽也不通傳一聲就進來了。
鍪王今天心情明媚,覺得這陣子與二皇兄太過疏離,正好他剛尋着個劍譜,乃失傳百年的秘技,正好可以拿來套套近乎。只是今天武德殿內怎麽靜悄悄的,他一路順利的就進了淩波閣。
隔扇吱呀一聲開了,“皇兄,咱們有日不見,瞧祉庭給你帶來什麽好......”揚着手中半舊的書卷,鍪王秀眉一挑,腳剛剛邁入內室,就跟被仙人指一點般的定住不動了。
之前他還只是懷疑,甚至覺得自己把皇兄想得太過難堪......
圍椅上一個秀氣的少年正攏着袍襟匆匆立起身,滿臉驚慌中掩不住的羞愧,而他那皇兄,手中還抓着的顯然是這位少年的腰帶。
不慌不忙的,“你先退下吧。”寧王示意鍪王身後的福子,等他上前引着玉山出去了,“慢着,”寧王将手中的腰帶一抛,福子接住,彎腰退了出去。
這邊鍪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寧王才面向他,略帶驚喜的微微一笑,鍪王心中不由的佩服之極,氣宇軒昂一臉沒羞沒臊,皇兄你真行。
“四弟怎麽來了,過來坐吧。”又喚人上了茶。
寧王放心了些,還好他動作快,鍪王未見到玉山的後背,否則難保不引發他人暇想,據他所知,鍪王絕非他表面看上去那般風流單純。
鍪王想尋個距離寧王較遠的位置,又覺得太過明顯,于是定了寧神,勉強将嘴唇扯出微笑的弧度,親熱的走上前來,“皇兄最近好忙,兄弟我尋了好東西給你,武當派絕學劍法,已失傳二百年了!用了兩幅前朝韓大師的墨寶才換來的。”
寧王接過來,大略了翻了下,心想這位又被人忽悠了,但還是接過來道了謝收下了。
“皇兄,你的王府馬上要開牙了,又到元旦,總要慶祝一番,可宴飲太無無聊,我有個主意,咱們讓父皇辦場狩獵,咱們兄弟就在城郊的雲臺山,聽說現在雪景美極了,野兔,野鹿多得打不完。”
寧王同情的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能舉得起弓麽?何況,雲臺山雪景雖美,卻存在好多險峻地勢,雪中狩獵要比平日危險的多,鍪王到底怎麽打算的。
“咱們還可以将請女眷參加,比如長公府府裏的蘭薇,敬國公府中的娜嫒,安慶候家的洛兒......”對于京城中美貌的千金,鍪王可以說了如指掌,這樣可以顯示他男子雄風的場合,怎麽能少了美人們欽羨的目光。
鍪王接下來說什麽他已不在意了,“好!咱們這就去見父皇。”寧王截住他的話。對于鍪王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他并不擔心,可以借此見見娜嫒倒是件讓人心曠神怡的事,他的确好久沒狩獵了,是時候好好松松筋骨了。
皇陵就在雲臺山腳下,他歸京以來,因皇陵一直在修繕,無法祭拜母後的陵寝,寧王對父皇的失望之處也在于此,父皇似乎對逝去多年的發妻只字不提。甚至在母後逝去不久,将她娘家的幾個兄弟趕到邊遠的府縣為官,他的母族田氏一族因此風光不在,漸漸在汴梁銷聲匿跡。
如今過去的田氏大宅翻修成了他的王府。他回京述職有一陣子了,父皇卻一直拖着挽留他,他似被困住了,而鎮南大将軍的職位只限于號令邊關守軍,在京城,他除了帶來的五百侍衛,沒有任何聽命于他的軍隊。
寧王胸中一陣煩悶,但鍪王不同,得到寧王的支持,父皇更不會拒絕,他放心得多了,想不到一切如此順利,呵呵,他注意到他提到娜嫒時寧王眼神一滞,他這皇兄倒是男女通吃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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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李仁退出靜閣,心情黯淡,玉山這孩子入府以來非常乖巧有禮,想不到第一次入宮,去時好端端的人回來一口棺材,怕晦氣似的只停在了城外,草草的入葬。他料理完了過來回信,倒見國公爺神色如常,也是,不是自已骨肉,何況最近大小姐和玉山未免親近了些,大小姐要嫁什麽樣的人,國公爺自然清楚,他溺愛女兒,面上不說什麽,心中怕是介意的,甚至是後悔同意接玉山入府了。如今玉山沒了,對這個當爹的來講,是少了後患。
敬國公對着內室中的畫像,拈起檀香點燃,香線袅袅中,畫上的美人面目似乎變得鮮活起來,“九兒,如果見到我現在窩囊的模樣,不知道你又會笑成什麽樣。”
“她和你好像,脾氣也是,不管天不管地的。作她的爹爹時刻要懸着心。這不又給我找個麻煩。這丫頭如果知道那孩子沒了,一定又要大鬧一場,可我還得給她收拾這爛攤子。”敬國公坐了下來,曾經英俊無比的将軍,如今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他喃喃向畫中的女人傾訴着。
突厥王子竟藏在他的府中,還被他以遠房親戚的身份安排入宮作畫,細查下去,他會擔上什麽罪名,只怕說全身是嘴都說不清,到時整個府的人都要遭秧。寧王果非頭腦簡單只知殺戮的武夫,表面由他化解了危機,同時他的把柄也被抓在了手中。陸雄長嘆一聲,他當然不會幼稚的認為,寧王只是為了娶他美麗的女兒為妻。
陸雄摘下畫像,畫像後露出雪白的粉牆,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他将手掌按在牆壁上,用力一推,牆上立刻現出一條縫隙,剛剛平整的牆面似成了一扇門,裝滿反着瑩光的玉器珠寶的密室顯露出來,看着和富貴人家的密室區別不大。他步入其中,合上牆壁,借着夜明珠的光線,打開一個小巧的櫃閣,他喜好金石,從商殷時期的青銅印,到五代時的金印的收藏不下百枚。他從中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印章,方方正正,頂部是螭形鈕,奶白的脂玉材質,除了個頭大些,在衆多精美奇巧的珠寶比起來,這塊略顯粗糙的印章并不出奇。
将它翻過來,陸雄向來沉靜的目光變得炙熱起來,印章的正面刻紋非常特別,他不由想到陸家幾代人為大燕的安危,死了太多男人。到他這一輩,早年征戰中,他的大哥陸雲年紀輕輕就戰死了,否則他作為幺子本沒有機會襲了國公的爵位,他本還有個二哥名陸峭,卻因在戰場上頭部受了重創,雖活了下來,卻一直瘋瘋癫癫的,一年趁出門祭祖之時,因仆人松懈,不知跑去了哪裏,尋了好久也沒個音信。
陸雄感慨的惦了惦了手中的玉印,小心的将它放回去,才輕輕退出密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