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杏林本是位于汴梁城郊一片杏樹林,那裏景致優雅,還有十幾眼地下溫泉長年流淌不息,前朝一富豪将這裏建了衆多亭臺水榭,沿着曲折的白石矮欄,不論去往何處,都有水聲潺潺古樹參天,若是在眼下的冬日,溫差之下,蒸氣氤氲,仙境一般,後來劃為皇家內苑,皇子公主在宮中呆的憋悶了,便會來這裏消遣游玩,倒是個令人向往的好去處。
娜嫒雖出身高門,但也沒有機會進入到這個皇宮後花園一樣的地方。何況她哪有心思想這些,玉佩她自然想取回來,可對方是寧王,誰知道他又打什麽主意,沒準還把她當成玩物似的耍弄罷了。
變态!心中怒罵了一句,她打定主意,不就塊玉佩麽,雖然有些心痛,可保全自己才重要,相信母親在天之靈會原諒她的。娜嫒大概說了與寧王相識的經過,覺得羞辱,把寧王抱住她不放的一段略去了,惠娘聽了心中不由升騰起一股驕傲,瞧瞧她養大的小姐,就是個萬人迷,打扮這麽低調,在長公主府一露面,連聲名遠揚的寧王都給拿下了。只是到底在關外呆了十年,不太懂得鍪王那種風雅的作派,連送封情信都一副兵痞般的陣仗。
“小姐呀,如今那六個侍衛正候在府門的門廳內,喝着茶,等着大小姐的回信呢。”青兒酸溜溜的插了一句。
真是陰魂不散,“四日後太妃花會上請寧王務必前來。”娜嫒無奈答道,青兒得了信就退了出去。
她沒說謊,四日後,她在宮中的姑奶奶靜宜太妃五十五歲壽誕,先皇的妃嫔中,只她位份最高了,雖不是皇帝生母,但表面的尊榮還是有的,宮中自然也要慶祝一番,太妃喜好花卉,手藝好,園子中各色名貴花種侍弄得讓人嘆為觀止,尤其是牡丹,現在雖天氣轉冷,可太妃娘娘的花房中,無數名貴品種争相怒放,只是宴飲太過無聊,太妃幹脆決定借生辰開個賞花會,和晚輩們高興高興。而親姑奶奶過生辰,這花會娜嫒自然要參加,借着人多将玉佩讨回來看他還敢動手動腳。
對于這位姑奶奶,娜嫒并無好感,從小到大,每次與她見面,都不過例行公事一般,因為她本能感到太妃并不喜歡她,只不過礙着是娘家人,血緣上脫不開幹系。
先皇在時,論寵愛有胡貴妃,論地位有郭皇後,她一直處于不上不下的位置,不得寵的她只生了一位公主,名為沁如,卻被先皇嫁到了突厥,成為當時可汗的繼王妃,可惜突厥向來內亂不定,在幾個王子奪位一片戰亂之時,王妃帶着幾個幼兒失蹤了,突厥可汗在兒子們的争奪中病逝,失蹤的王妃和子女再也沒有現身,慢慢自然被遺忘了,人們都猜測定是遭遇了不幸。
唯一的女兒如此下場,任哪個母親都會對人生無望吧,娜嫒托着腮,伏在案上眯着了,突然耳邊傳來咕咕咕的聲音,她一激靈猛的坐起身。
“姐姐,姐姐,”有人在喚她,她醒過來,只見是玉山,他笑容溫潤,帶着一絲羞怯,靠近她坐下,從懷中取出個油紙包着的東西,“快吃,熱乎着呢。”
她接過來,展開一看,是半個烤土豆,對面的少年吸了吸鼻子,腼腆的扭過頭,“姐姐快吃吧,一會涼了。”
她突生了狹促之心,湊近他仔仔細細的打量他,随着女孩的馨香漸漸襲來,少年麥色的臉龐騰的紅了,他垂下眼不看她。咦害羞了?娜嫒得逞般的又近了幾寸,直到兩人的唇只留一絲距離,玉山終于忍無可忍的瞪了她一眼,距離太近,少年身上清新的皂角氣息撲到她的面上,突然娜嫒有些迷惑了,她吞了口口水,他連耳朵都紅透了,但緊咬着唇一動不動一本正經,咕嚕咕嚕,偏偏他的肚子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哈哈哈哈,她收回身子笑得花枝亂顫。
太丢人了,玉山羞惱的瞪她一眼,一拂袖轉身就走,卻發現袖子被扯住了。
娜嫒面上顯出一絲嬌蠻,她向他探出雙手來,玉色軟绫的袖子滑了下來,露出雪膩纖細的胳膊,動作似像撒嬌的孩子在求母親抱抱。見他僵着不動,她眉頭一擰,一不作二不休,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玉山他又長高了,她有些發癡的望着他,見他跟賭氣似的即不動,也不推開她。猶疑片刻便帶着一股絕望吻了上去,他的唇好軟,親上去溫溫的,玉山開始還呆站着,大概被她的舉動吓傻了,漸漸的他松弛下來,雙手小心環住了她的腰,微微啓唇溫柔的回應她。
青春洋溢的兩副身軀糾纏在一起,玉山懷中的娜嫒感覺竟然無比的安心,意亂情迷中一刻都不願分離,玉山垂下頭開始吻她的頸子,他的唇不再溫溫的了,而是炙烤的燙人。
咕咕咕又是一陣鴿子叫聲,驚得她猛得一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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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對着光線,一個高大的男人于不遠處冷冷望向他們。于空中盤旋一周後,那只鴿子收回翅膀準确立在他的肩頭,褐色的眼珠和主人一樣射出寒光。
快跑,娜嫒抓着玉山的手欲逃開,玉山卻将她攬到身後,挺了挺胸脯,亮出一把鋒利長劍直指來人。
“啊~~~”
外間的青兒和幾個丫頭聽到尖叫下一刻便沖到了內室,只是小姐一頭一臉的汗,全身顫抖着,胳膊撐在長榻上坐着,一臉茫然。
惠娘也趕了過來,安撫了一番,命人湯了安神湯過來,又備了藥浴。
娜嫒泡在浴桶中,用力往面上拍着水,哪怕是上一世的事,到底心理已早通人事,只是怎麽會作這樣的夢,那樣真實,仿佛剛剛發生過一樣,甚至嘴辰上還微微發麻,她羞愧的掩住臉。
打這以後,本來中秋後便冷談了玉山的女孩更加注意與他保持距離。
以前玉山可以随意入霞瑞軒,漸漸兩次過來,都被丫頭以小姐外出與某閨中好友相見為由拒之門外,丫環們不讨厭他,語氣帶着絲憐憫,玉山也品出些意味,再不往這裏來。
回到房中,玉山瞧着自己臨摹的牡丹圖,本打算讓娜嫒指點一下,此時再看到它,越看越覺得一筆一線都粗糙不堪,索性一把拂到了地下。小丫頭收拾房間時舍不得丟棄,拿給小姐妹們傳看,惠娘恰巧看到心中不由暗暗讷罕。
底下人消息都是靈通的,尤其一些年輕的小厮,就算知道自己沒可能,卻向來心中對漂亮的大小姐心存向往,如今看玉山被大小姐撂到一旁,心中輕視越發盛了。雖玉山一切用度未變,卻時常感受得到仆從言語、眼神中的譏诮。
唯有他的夫子和武師倒始終如一。玉山向來的努力和悟性讓這一文一武的師傅十分贊賞,越發将自己所學竭盡所能灌輸給他。
娜嫒正和惠娘在府內的庫房中選擇為太妃祝壽的禮品,宮中有內侍傳了太妃的話過來,生辰花會上,她想讓擅畫的侄孫女為她現場畫巨幅牡丹。
娜嫒氣悶的跺了跺腳,巨幅牡丹,以她對姑奶奶的了解,那得多長的畫卷啊,想累死她麽,別人吃小食賞花,她伏在案上畫畫?宮中的畫師多着呢,為什麽非得她來,姑奶奶已經不是一次這樣為難她了,只不過花樣不同。許是她失了女兒,就折磨別人的女兒為樂。娜嫒氣呼呼的向惠娘報怨,惠娘笑道,她是你親姑奶奶,你畫得好,正好給她長臉,說明她娘家人才倍出。
娜嫒無奈的垮着臉,一屁股坐在個玉凳上,不想說話,第一次覺得自己爹爹官階不夠,她要是皇帝的女兒,公主的銜兒,怕是太妃,就是蘭薇也不敢那麽嚣張。
“哎,小姐,讓玉山和一塊畫不行麽?”惠娘建議道。
“我看吶玉山頗有天份,那畫功比......”惠娘及時收了口,她想說畫功比幼年起就受國公爺指點的小姐還見長。
娜嫒略不滿的斜瞥了惠娘一眼,想了想,倒也是個好主意,“可他是外男,”
“無妨的,只說是陸家的遠房親戚,一同入宮為太妃賀壽,其實咱們姑奶奶哪認識那麽多旁支兒,年紀大了喜歡人多熱鬧,玉山模樣讨喜,打扮一番和小姐金童玉女一般,你們一塊畫出的畫兒,太妃定會喜歡。”惠娘安慰道。
惠娘帶着幾個丫頭退出玉山冷清多日的房內,留下一堆盛着奢華男袍及環佩的漆盒。玉山自然答應了,只是心情有些黯淡,似乎只有用得着他的時候,他才能和娜嫒發生些關聯。
三天很快過去了,這天早上,惠娘張羅着把玉山裝扮一新,啧啧,惠娘不如贊嘆,這模樣,氣度,可惜國公爺只有娜嫒一個閨女,否則說國公府世子也不為過。
又叮囑他一番,見到太妃如何見禮。玉山一一應了,便随着惠娘出了跨院。
府門外停了兩輛奢華的四駒馬車,朝陽初升,織着金絲的轎簾微着光暈,比他初見娜嫒那天所見的馬車豪華的多。玉山由小厮扶着上了後面一輛。
寬敞的奉賢殿內,燃着熏爐,暖意融融中,幾千高高低低的盆栽牡丹争相吐露芬芳。
殿裏只有宮女內侍面無表情的立在殿內的角落中,娜嫒坐在長案邊,看着玉山執筆盡情的揮灑。
她勾了布局,他便讓她歇着,他來畫,這卷幅足有兩丈長度,要一個男人畫體力上都不輕松,真想不出太妃為什麽要如此為難娜嫒。剛剛太妃帶着來賀壽的貴婦們圍着他們贊嘆一番就散開去賞花了,如今都在殿前新搭的戲樓裏看折子戲,敲敲打打咦咦呀呀好不熱鬧,而他們就跟被遺忘了似的。
戲臺下敬國公放下茶盞心中暗暗嘆息,對這位姑姑他也十分無奈,當年父親送這位妹妹入宮自然是為了家族利益,她入宮後經歷的并不順利,尤其失了唯一的女兒沁如公主後,性格越發乖僻,今天好在有玉山,否則那麽一大幅,非把他女兒累暈了,是在渲洩對國公府這個娘家的不滿吧,她犧牲了一生,換來國公府的安樂富貴,其實他又好到哪去?妻子早亡,曾娶入門的侍妾懷着身子就沒了,如今國公府人丁凋零,真是不提也罷,只待未來為娜嫒尋個好夫婿,再從陸家旁支找個端正的男孩承了爵位,他這一生也算完滿了。
見娜嫒情緒低沉,玉山一邊揮墨,一邊問她道,“姐姐,陛下怎麽來了一會兒就走了?”
娜嫒輕哼一聲,咬牙切齒道,“本就不是皇上的親母,不過點卯,送上禮物,再說太妃這樣孤僻的性子,誰會得意她?簡直是個老妖婆!”
玉山正在為葉片上色,聞言忍住笑,“為我介紹下這些牡丹名子吧,我雖會畫,好多名品都不認得。”
娜嫒抱歉的看了他一眼,最近故意冷落他,人家并不在乎,還幫了她大忙,“你剛畫的這叢開得大朵乍看雪白,帶着股欺霜的傲氣,可近看花瓣低處泛着淡金色的,名為姚黃。”“那個顏色豔粉的有些發暗的叫魏紫,它的花瓣最多最密,人謂牡丹花王,今姚黃真可為王,而魏花乃後也,說是就是它們,也最為名貴。”
玉山筆略頓了下,“濃淡相宜,果然美極了。”
“那是二喬,少見吧,兩種顏色長在一朵上,好可愛......”
玉山邊聽着聽娜嫒介紹,手下描畫不停,半個時辰後,已完成了三分之一,因室內為了牡丹保持溫度,熏爐中炭燃得足,不一會玉山鬓間就有汗珠滾了下來,娜嫒四下看了眼,惠娘也被吸引去了殿外。她抽出袖中的手帕,“你別動,我給你擦下汗。”
玉山乖乖的停住筆微傾下頭,娜嫒小心的為他印幹了汗水,又取過盞清茶揭開蓋子,玉山腼腆的看了她一眼,低頭就着她的手,咕咚咕咚幾口喝完,“還要麽?”娜嫒問。
玉山搖搖頭,擺一下酸乏的胳膊,重新埋下頭認真接着畫。
巨幅需要的彩墨量大,娜嫒忙着調墨,定顏色,玉山畫筆上下飛揚畫得入神,見他汗意又上來了,娜嫒執起纨扇為他輕輕扇着風,兩人配合的十分默契。遠遠看去,書墨飄香,才子佳人,時光靜好,只是看在寧王眼中便是另一番意味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