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永樂宮內,絲弦悠揚,姿态婀娜的舞姬們扭着纖細的腰肢,輕抛紗袖,衆多大燕宗親正按階坐在食案後,邊欣賞着動人舞姿,邊輕呷着菊花酒遙相敬酒,互相攀談着,目光卻都有意無意的避開或滑過殿中皇帝下首最顯現的那個位置,那裏坐着目前大燕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寧王。
本次中秋家宴設了好幾處,宮妃、太妃們與命婦們在慈敬殿專設了宴,上年紀有了家室的諸公在儀德院另設了一席,而年輕一代未婚的宗室男女便在永樂宮設了宴,皇帝在此接受了敬酒,便攜闵貴妃去往別處宴席。
案上已換過第三壺酒了,菊花酒這種淡酒對喝慣了燒刀子的寧王來說,實與清水無異,所以寧王如玉俊顏上沒有一絲泛紅的跡象,甚至更加瑩白,只眼中那絲本不易覺察的邪氣卻燃得越發興盛。一仰首又是一盞酒入腹,寧王用手抹了下沾在薄唇上的酒液,将翠玉酒盞按回到案上不等福子侍候自己拎起銀壺注滿了酒盞。
寧王這一側都坐着宗室裏的貴族男子,多是年輕皇子、郡公一類。對面多是女眷,公主、郡主、各王公家的嫡女。因是家宴彼此大多認識,但對于寧王,她們卻是陌生的,與浸淫于溫暖如春、詩情畫意的汴梁長大的貴族公子們大不相同,十歲起便見慣了鐵馬冰河的寧王,縱使穿着儒雅的雪青色袍服,又有着令女子欽羨的傲人姿容,不動便罷,一動哪怕輕一挑眉都透出帶兵之人震懾四方的威壓感。
看在興安候家的大小姐齊洛兒眼中,更是無法言說的英偉,她垂下頭,羞答答的小口抿着杏仁奶酪,方才寧王一直盯着她看,那直勾勾毫不掩飾的炙熱眼神真是讓人心慌氣短。坐在旁邊食案旁的蘭薇不屑的一笑,可憐的女人,怕是被寧王迷得神魂颠倒了。娜嫒那小狐貍精怎麽沒來,否則哪輪得到齊洛兒坐到她旁邊,難不成鼻子上的痘子又長大了一圈?想到這兒,蘭薇心情大好,老天有眼,仗着比自己漂亮幾分,處處拿喬,也不看看自己命格幾斤幾兩,和她堂堂郡主争風頭,如今終是知趣而退了。
忍不住揉了揉手腕,晶瑩的玉镯下,一道淺淺的粉色疤痕橫在那裏,她皮膚合,加上堅持塗去疤的複肌膏,本來醜陋的刀傷早已長平了。不過一到陰涼天氣,比如秋季便時常痛癢。
再擡頭,正迎上寧王帶着關心的探詢目光,她垂眸微牽了下唇角,這傷口他自然是知道的,也正因為她舍身幫了他,才換來那難得的幾分真心,對于從兒時就倍受冷落的寧王來講,這份情誼,豈是齊洛兒之流含羞弄怯能憾動的?何況現在今的寧王,軍功卓著,府中不知被讨好的官員部将塞了多少絕色美人,別說身邊這些中上之姿的宗室之女,就是汴梁第一美娜嫒坐到這兒,在寧王眼中也不過爾爾。
微醺的寧王一手撐着額,眼波飄浮,今天是怎麽了,這點酒也能讓他有了醉意?他打量着蘭薇身邊的齊洛兒,越發煩躁不安,怎麽回事,怎麽不是她?永樂宮中秋宴,她本應一身盛裝優雅的坐在那裏,淡粉紗罩長襦,滿頭珠翠,雖有幾分俗豔卻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她那時故作矜持,對四處投來的各色目光熟視無睹,自顧自的呷口梅汁,翹着蘭花指扶扶金釵,或是用長袖掩住嘴,扭身和蘭薇叽叽咕咕的低聲說笑。連他也無法否認,最初娜嫒給他的印象亦不過是美貌,而對見慣美色的寧王來講,她美則美亦,和他所經歷的其他無腦美人沒什麽區別。
所以才能那樣毫無顧忌的算計她,寧王頹然閉上眼。
龜茲國舞女帶來的胡旋舞将宴席漸漸進入高~潮,畢竟永樂宮中都是年輕人,有位擅長鼓樂的郡公幹脆搶過樂師的火不思彈奏起來,又刻意加快了節奏,累得舞姬們轉的差點暈過去,引得人們歡笑不斷。
這當口,“皇兄,”一只酒盞遞到了他的面前,深紫色的蜀繡袍角落入寧王的視線,他擡頭,淡淡一笑,“四弟,”來人正是鍪王,他由吳貴嫔所出,天生容貌佚麗,性情活潑,詩畫才情出衆,又是幺子,深受父皇母妃溺愛,慢慢養成了放浪不羁的氣質。兩年前本應娶入一名柔然公主為王妃,偏偏那公主提出與他比試身手,結果可想而知,向來崇尚體格強大的柔然公主自然不把這柔弱的皇子放在眼中,又聽說他生性風流,王府中早早有了成群的美人姬妾,更是對他不屑一顧,第二天便返回了柔然。柔然國可汗雖得了消息向大燕皇帝表示了歉意,皇上也諒解了此事。可親事就此便是作罷了。鍪王也一時成了宗室裏的笑談。
“皇兄,你回京了,我真高興,昨天有父皇在場,大家都拘着,如今好了,咱們哥倆好好聊聊!”
鍪王拎着酒盞坐到寧王身邊,一個趔趄差點坐到他身上,幸虧旁邊福子扶住了他,他咧嘴一笑,重新坐好,轉過頭用漂亮的大眼睛仔細打量着寧王,寧王微笑着任他打量。
“皇兄,國之棟梁,我真羨慕你,威風凜凜的将軍王,衆人眼中,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浪蕩王孫。”言畢朝寧王揚了揚酒盞。
說自己是浪蕩子,不過是自謙,按理寧王應該多少婉言贊美他幾句,可寧王似贊同的也舉了起玉盞,“回來的好,否則呵呵,”鍪王略帶失望的讪笑着,與寧王有幾分相似的面上竟顯出蒼涼之色,聲音也忽的壓低了,“反正一切也跟咱們無關,不如好好作個風流王爺!”
順着鍪王的目光看去,隔着舞姬擺動的紗袖,喧鬧的樂曲,寧王看到了不遠處席間的豫王,見他倆人齊齊望向他,也舉起酒盞,大方作出敬讓的姿态,面上平靜溫和,看不出任何特別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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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陰森森的,與父皇同出一轍。”鍪王咬牙低聲呲道,然後舉杯大飲一口,向豫王亮了亮杯底。
寧王自然明白這幾位皇子之間的糾葛,皇家的公主不少,但皇子卻只有四個,長子慶王,由出身低微的宮人所生,之後的次序,便是他,豫王,鍪王。慶王性格唯唯諾諾,才情平庸,加上母親的身份,并不受皇上重視。而他從小就被排斥到邊境,皇上真正親近的兩個皇子只有鍪王與豫王,豫王的母親又是目前宮中位份最高之人,母家的兄弟位居右相,任哪個皇子沒有問鼎九重的野心呢,鍪王也不例外,可他的母妃吳貴嫔雖得寵,在家勢上實在敵不過闵家。
鍪王此時的無奈他完全能夠理解。
“也好,瞧這滿室的美人!”鍪王眯起眼睛掃視着眼前各色粉黛,“世界多麽美好,花兒一樣的她們的存在,是我祉庭漫漫人生中唯一的慰籍了。”
寧王搖頭苦笑,“別渾說,這裏還有好多是你我的親妹妹。”
鍪王掃興的白他一眼,“可惜呀皇兄,今天這裏少了個頂尖的美人兒,否則,我也不必覺得如此心緒低沉。”
心中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上一世娜嫒時常向他炫耀鍪王寫了無數情詩給她,結果她看都不看丢到一邊,惠娘送去了文玩店,王爺的墨寶自然會賣個好價錢,直到鍪王發現了氣得跳腳,卻也不忍把這任性的美人如何,再見到她,還欣然道能為美人添些妝奁實乃幸事。
“是啊,不知道她為何沒來?”寧王不由握緊了手中的酒盞,劍眉也蹙了起來。
聽這話,似乎寧王認識這位美人似的,鍪王有些奇怪,他剛剛返京,怎麽會知道他指的哪家閨秀,不過或許只是順口說說吧。
“我問過景榮了,聽說是稱病不來的,可我的侍衛剛傳回消息,見她乘畫舫在汴梁河中泛舟呢!”
心猛得一縮,寧王頓時清醒了過來,他凝神盯住話唠的鍪王,看他還能透露些什麽?
“不來宮宴倒也罷了,竟然,竟然和一個小白臉親熱坐一起,兩人在同一張宣紙上作畫,眉來眼去的,八成就等月上柳梢放河燈了!”本就醉酒的鍪王委屈的撇了撇嘴,“枉我如此深情,她,她太沒良心了!”說到這兒,鍪王漂亮的臉蛋扭曲得簡直比提到豫王還猙獰。
啪,似有杯盞碎裂的聲音,鍪王回頭,不由的猛一哆嗦,好好的一只禦制雙耳翡翠盞竟硬生生在寧王掌中被捏成了碎片,而他的皇兄,不動聲色的看着他,眼中陰雲密布,拳頭緊握着還未松開,仿佛随時可以變成為戰神,将他抛到殿外。鍪王吞了口唾沫,小心回想着,他沒說錯什麽話吧。
“在哪兒?”寧王磨着牙寒聲問道。
“呵呵皇兄,你說什麽,什麽在哪兒?”鍪王乖巧的問道,酒已醒了一半。
“畫舫!”見鍪王發愣,又提示道,“你提到有美人的。”
鍪王腦子飛快的轉着,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啧啧,天天跟豫王那家夥鬥法,把這從邊關呆了十多年的寧王也歸到一類了,呵呵,縱是皇家血脈,儀表堂堂的,也架不住多年在軍營糙老爺們一樣生活的磨煉,這剛剛返京,武将出身的寧王怕是有日不開葷,加上幹了三壺酒了,聽見畫舫美人把持不住了。
“也好,這裏也沒什麽好玩的了,咱們出宮找樂子去!”鍪王親熱的往寧王背上一拍,立刻縮回胳膊甩了半天,戰神之名果非虛言,這一身腱子肉,跟石頭似的。
寧王自然沒有異議。
兩人趁着殿內熱鬧從側殿出去,坐上鍪王的來時的馬車出了宮。天色漸晚,逛中秋夜市的游人也多了起來,馬車無法像平時一樣快速跑動。鍪王是不急的,他知道京城玉娥樓今日也會在河中設畫舫,美人多着呢,挑兩個絕色的,讓寧王解解饞。寧王卻不同,見馬車走走停停,好一會兒還沒走出禦街,一張臉越發白得似雪。
鍪王體貼的打起折扇為他扇着風,雖然寧王當年離京時,他還小,兄弟間本沒什麽記憶,可他對寧王挺有好感的,哪怕他的确報着聯合他一同對付豫王的想法,對這位用血肉之軀為自己贏得前程的皇兄,他深為欽佩。
“不急皇兄,河邊離這兒不遠。姑娘們這會兒應該還在梳妝,放燈是重頭戲,天黑還得一會兒呢。”
寧王此時才聽出來鍪王的本意,又不好解釋,罷,汴梁河只一條,畫舫也是有數的,到了地方自然不難尋到。他倒要看看能同娜嫒一起畫畫的小白臉是何等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