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官道上,五百人的騎兵護衛着一輛寬大四駒馬車直奔汴梁而來,車內燭光融融,映在男人白皙的面上,似乎為這個冷血之人添了幾分溫度。他終于将再一次回到家鄉了,寧王攏住袖口,将手中展開的字條遞到燈罩中,紙條一點點卷曲,幽深的眸子中火苗閃耀,他松開手指。挑開窗簾,向外看去,帶着光暈的半滿月亮挂在林間,棵棵黑色樹影在颠簸中一閃而過,再有三天,便是中秋,宮中會設家宴賞月,他将與娜嫒第一次相見。
從他在汴梁的線人上月傳來的消息看,國公府目前并無異樣,除了天天躲在房中作作荷包,打打絡子一類,悠閑得很。可這個月貼身侍衛沈馳卻說沒有消息到來,難不成灰胖又被哪只母鴿子吸引去了?或許吃得太胖飛不動了?罷,不管它,反正就要見到真人了。
閉上眼,寧王沉浸在回憶中,她攀住他的脖子,輕輕的吻他胸前的傷疤,只要一想到她,胸上那絲癢癢的感覺就又爬了上來。小妖精,我來了,等我啊。他雖是行武之人,卻是閱人無數,這單純的小姑娘,明明一見到他就愛上了,還故作矜持,好,你願意這樣,我就陪着你,讓你矜持個夠,只是這一次,他心中輕嘆口氣,不會再是作戲,我定好好珍惜你一世。
唇邊的噙着淡笑,寧王枕着軟靠緩緩墜入夢鄉,最近他很喜歡睡覺,第一離了操刀弄戈之地,難免松乏下來,第二,明日娜嫒将在汴梁得意樓上的雅座等着一睹鎮南大将軍的風采呢,上一世他孤傲不屑讓別人看到他,入汴梁後,坐在馬車中幹脆沒露面。這次不同,他已備好自己珍藏的一副銀甲金鞍,加上汗血名馬飛骊,一定要将娜嫒迷得眼中再也裝不下其他男人!他得意的咂了咂嘴巴,不一會就發出輕微的鼻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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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薰閣內,寧王向十多年未見的父皇行叩拜大禮,剛剛在議政的清輝殿,他着繁複的大将軍袍服位列武官首席,隔着引頸的紫銅仙鶴,沉水袅袅的螭龍紋鎏金香爐,描滿和玺彩畫的多重雕欄楠木禦階,向戴着五色毓珠冠冕、面目疏離模糊的天子一一陳述近年來大燕對突厥防禦的進展,邊境的民情。
方才是君臣,現在的他終于換上常袍,與父皇以較為親近的父子關系相見。
寧王記得他上一世在這裏的情景。原來被冷落了多年,對與父皇重逢一直是他暗暗期盼的,所謂的回京述職接受嘉獎,實質目的卻是借機削薄他手中的兵權,盡管他表面持重,有禮有節,心底卻波濤暗湧,對父皇的失望不言而喻。
皇帝打量着十餘年未見的兒子,身材颀長卻不失魁梧,果然這身皮膚還是随了他的母後,雖是男子,時常征戰在外,卻面色白膩如玉,越發顯得劍眉朗目,加上周身凜然的氣勢,怕是他最寵的兒子鍪王站在他面前也會被比了下去,玉面戰神倒是名副其實。
掃了眼貼身內侍景榮送上的禮單,皇上面上柔和了起來,上面的各式禮品,不論翡翠原石,還是北極狐裘、突厥名馬,寧王還是用了心思的,目前看來,他這個兒子還算恭謹,罷,丢在外頭這麽多年,又聽話的放下兵權返京,他未免太過防備了,以後他也應該多表現些慈父情懷來。
寧王與皇帝的談話以一問一答式進行着,內容他記得清楚,問他最近受的一次傷愈合的還好麽,他為他在汴梁內城留了處難尋的宅地,作為他的王府,已近完工,還請靈臺郎選了個良辰吉日作為開衙日期,讓他選擇。再就是作為長輩肯定關心的婚姻大事,因為他歸返,今年的中秋宮宴将格外盛大,借着皇族貴戚前來相聚,讓他選擇個中意的世家閨秀為正妃。
他如上次一樣伏地謝恩,心跳卻漸漸加速,娜嫒,已離他越來越近了。
皇帝忙讓景榮攙起他,不知為何,他有一絲奇怪,留住寧王在京,為他設府選妃,本意不難判斷,便是剝去他的兵權,換成任何人表面再無恙,心中都是憤懑不平的吧。
他極善于觀察人的眼睛,那裏可以告訴人們對方真正的情緒,而他看到了寧王眼中真實的喜悅。
寧王,畢竟是他的兒子,難不成他真的歡喜回到他的身邊?許是過去浴血殺敵的生涯已令他厭煩,終于倦鳥有了歸巢的理由,才會流露出的欣喜?又憶起遙遠的過去,寧王早逝的美麗母後,皇帝心中一松,冰冷的眼角顯出着幾分為父的暖意。
“吾兒,多日奔波回京辛苦了,先回你兒時所居的武德殿歇息半日,晚上朕讓你幾個兄弟姊妹先過來,咱們好好聚聚。嗯,再讓你那不成器的四弟鍪王,介紹下京中美貌有才的貴女,免得中秋那天,吾兒心中不知底細,挑花了眼。”皇帝溫和的開着玩笑,他微笑時彎起的眉和寧王生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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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拜別了父皇由內侍引往武德殿暫作休息。
同時在敬國公府的霞瑞軒中,娜嫒和玉山正對坐在長案旁打篆,案面擺着各式香爐,瓷盅。她用灰壓按着香灰,玉山正将香粉從一只蒸熟的梨子中小心撥到小瓷碟中,“姐姐,咱們調的香真好聞,叫什麽名字來着?”
“鵝梨帳中香。”娜嫒答到,有些心不到焉,她鼻頭上被玉山戲稱為西牛角的痘痘終于消失了,她與那人相遇的一天也近在咫尺。
今日聽說汴梁城內萬戶空巷,禦街上被人們堵的水洩不通,街兩邊占有好位置的酒肆、茶樓都被預定一空,只為了一瞰那返回汴梁的玉面戰神是何等絕代風華。
去年,她也在其中,偷偷拉着舅舅家的大表姐立芸坐在五百兩白銀預訂下的得意樓臨窗位置,可惜寧王坐在馬車中,由騎兵護衛着幹脆沒露面,讓衆人白擠了一身汗。第二日是皇帝設中秋家宴,聽聞衆多貴女重要的是寧王皆要參加,作為京中第一美人自然不能缺席,那天她難得趕在雞打鳴之前起了床,六個丫頭加惠娘,忙得人仰馬翻,終是将她打扮得跟孔雀開屏一般,因為鼻子上的痘痘,她當時已近半年未現身貴女雲集的宮宴,聽說蘭薇郡主最近風光無限,一定要借中秋壓壓她的氣焰,讓人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美人......
“姐姐,可以放香篆了!”玉山輕喚她,娜嫒緩過神來,低頭一看,果然香灰已壓得很實了,她放下灰壓,纖手在幾個紫銅香篆中舉棋不定,“用蓮花型的吧,”玉山溫柔的看着她建議,“好,”娜嫒取過來小心座到香爐中,接過玉山遞過的瓷碟,用香匙将混好的香粉添入香篆。
“姐姐,明天中秋宮宴,你真的不去麽?青兒說是為了迎接玉面戰神寧王回京!”玉山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娜嫒沉默着,兀自往香篆中小心添着香粉,玉山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緣故,男孩子向來對英雄充滿崇拜,只恨自己沒有機會一睹真容,便寄希望收到邀請的娜嫒回來可以将看到的一切向他轉述一番。
“玉山,我不想去。”娜嫒低聲說。
“這可是皇上下的谕令呢。”神情頓了一下,玉山殷切的提示她。
“無妨的,推說身體抱恙就行了。”小心的用毛刷清理多餘的香粉,再輕輕提起香篆兩邊的提手,一個俏立的蓮花型香篆便作成了,“還不錯吧,”娜嫒抿嘴微笑着問。
“嗯,好看。”玉山贊道,語氣卻帶着失落。
将香點着,看着蓮花尖上紅點吐出香線,娜嫒給香爐扣上镂空蓋子,閉上雙目,細細嗅着彌漫到空中的清甜梨香,“但願可以躲得過。”她喃喃道,雙手合十。
玉山呆愣的看着她,加上她的話,他說不清什麽感覺,剛剛還為娜嫒拒絕參加中秋宮宴失望,可現在,那畫中仙子一樣的小臉上,秀眉微蹙,竟凝着一股哀愁。對玉山來說,有生以為最擔心的事不外讨不到吃的餓肚子,而國公府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向來性格樂天,和他一樣年紀小小,最近卻時而露出這樣的表情,到底有什麽為難的事?尤其管家通知小姐明日入宮參加宴席之後,她更加心事重重。
“此次宴請實為給寧王接風,皇親國戚自然不少。可我覺得還是自家人在一塊過節更自在。”
蘭薇郡主,必到之人,那麽愛寧王,留給你好了。輕揮着纖手,香氣充盈于鼻腔,清新的令人心緒舒展,積郁的陰霾似乎瞬間煙消雲散了。娜嫒想到那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縱然想到那個人,仍有淚意上湧。
經歷了上一世的慘烈起伏,今日的娜嫒少了許多浮躁,明日中秋,管家丁仁在汴梁河邊訂了只畫舫,明晚就可以帶着玉山和父親、惠娘一邊泛舟賞月,一邊吃月餅,好好過個團圓節。
玉山也是高興的,去年中秋,他幸運的讨到半塊人家吃剩的蛋黃月餅,坐在河沿石階上,看着畫舫中歌舞升平,荷花河燈四處漂流,一個人孤零零的凄涼極了。現在他也可以和平日羨慕的人們一樣,還可以和娜嫒在一起,管他什麽鎮南大将軍呢。
董尚宮正坐在案前執着狼毫寫寫劃劃,她在各位貴女安排中秋宮宴中的位置,啧啧,這次宮宴所請的女賓除了公主郡主,幾乎将汴梁排得上名的未婚大家閨秀都請到了,必将是一年少見的一場盛會。
不過有點難辦,應該安排到蘭薇郡主身邊的敬國公之女娜嫒以身體有恙拒絕參加。宮宴中少了這位美人,到底失色不少,這樣清貴雲集的盛會,任哪家千金有機會收到邀請會拒絕呢,聯想這幾月向來和蘭薇形影不離的美少女一直未露面,怕真的是生病了。這類宮宴不好強迫,只是心中暗暗為她失去這大出風頭的機會可惜。
第一縷金色晨曦打在冷寂多年的武德殿檐角獸首上,內殿中,負責侍衣的內侍和宮女已忙成一團,十來個檀木衣箱大敞着,各式袍子、腰帶,珠玉配飾胡亂推着,高大的銅鏡前,內侍福子并幾個宮人正動作飛快得為寧王整理腰間的绶帶。忙亂的福子心中卻是歡騰的,哪怕這套衣裝是他為寧王換上的第十二套常袍。
一直盼着這一天吶,他枯守着武德殿十多年了,寧王終是回來了,他在宮中早就聽說了他的威名,戰功赫赫,俊美無匹,現在見了,成長得比傳說中更動人心魄。嗯,如此的好模樣,愛美也顯得情有可原了,回京還自帶了這麽多新裁的錦袍,很是明智,否則今天中秋佳節,寧王回來的這樣匆忙,一時還真來不及準備太多合适的衣服供他選擇。
“這發簪顏色似乎暗了些,”寧王看着鏡子正了正紫金冠。
“那只鳳羽金簪亮眼。”小福子在案上的妝奁中尋了尋。
“嗯,”回頭掃了眼,寧王點頭,“試試。”
一柱香後,寧王一句“就這樣吧”令宮人們終于長松了口氣,眼瞧着寧王得意的展開寬袖在鏡前轉了一圈,也沒覺得詫異,一舉一動都令人轉不開眼,真帥啊,五官俊美飄逸,身姿虬健颀秀,華貴的天青色蜀繡團花常袍,脂玉腰帶,已近而立的小福子心中感慨,眼前的翩翩佳公子,完全是多年前年輕陛下的翻版,任誰能看出這是位叱咤沙場的将軍!
寧王也甚是滿意,昨日,他駕着飛骊帶着侍衛經過禦街時被圍觀的百姓圍得水洩不通,他按捺着激動向已知的方向看去,可她并沒有出現在得意樓上,坐在那裏是另兩位小姐,花枝招展,加起來體重怕是趕上飛骊了。見他朝她們看來,驚才絕豔且眉目含情,一個腦袋一偏當時就暈了過去,另一個清醒點,顫巍巍的拿着帕子先抹下口水再使勁向他揮舞着,“将軍,将軍,奴家是陳禦史家的嫡女歡顏,久仰将軍大名......”
暈倒的那位他不清楚,這位他可認識,潑辣無比,再醮三位夫婿了,上一世,他回京後天天都會接到她火辣的情信,滿是錯字讀得沈馳頭疼。直到他求娶娜嫒的消息傳開這位才又尋找其他目标去了。
罷,他也不願意自己喜歡的女人抛頭露面,不過今天宮宴她還能躲到哪去,借這次機會,他正好可以向父皇提出求娶娜嫒,一切順理成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