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霞瑞軒內,娜嫒一邊吃着小點心一邊和舅母岳氏談天。
跟作為個六品長史夫人,岳氏自然懂得多巴結這位高貴的外甥女,她那早逝的小姑子雖命薄了些,嫁的夫婿有些克妻,可難得的是如此專情,人死了多年,再未娶。
她這外甥女又被敬國公慣成了心尖子,模樣是沒得說,她兩個女兒加起來不如人家一個小腳趾頭,不過那又如何,看着清傲,能書會畫的,其實無腦美人一個,只要把她哄高興了,長史府中缺個什麽少個什麽,一句話,立刻送了過來。敬國公府幾代世襲,家底豐厚着呢,又只活下了這一個閨女,這時候不借機多給自己兒子女兒們套些錢財,以後還不都便宜了外甥女婿,哎喲,一想起這起子事,岳氏就替國公爺肉痛,不行,那麽多房契、田地,怎麽就全便宜了外人。
不過,她怎麽覺得這段日子,娜嫒和以前比有些不對勁呢,就能拿現在來說吧,那小手時不時從食盤中抓塊奶糕,蜜餞什麽的,雖吃相文雅,可小嘴幹脆沒閑着,家裏人閑聊自然不需太在乎禮節,可娜嫒是誰,最愛端着千金小姐架子的,舉手投足都要保持着優雅高貴,眼看着她把手邊小瓷碟裏的蜜餞果子吃個精光,岳氏安慰自己,這是跟自個不見外吶,想了想,心裏倒安定下來,原來想好的詞也正是時候說出來了,“娜嫒呀,你大表哥知道你愛吃紫薯,想方設法托了人從幾百裏外的寨子買了一大筐,個大味甜,千裏迢迢的請人送回來,你幾個姐姐一個都舍不得吃,全拿了來。”
娜嫒微笑道了謝,可她清楚記得國公府遇難時,她上門求助的情景,長史家一半家産怕都是從國公府搬過去的,連那套宅子,如不是父親贈予,一個從六品小官哪來的資格財力住到這貴胄雲集的皇城邊上,那天她竟連大門都不得進,那緊閉的府門,讓她的心早就傷透了。
接下來舅母要說的話她自然都記得,她向她抱怨兒子立杭被外派到蜀郡為官,離京城太過遙遠,氣候潮熱,森林密布,從來都是流放官員之地,她這作母親的哪舍得兒子吃這個苦。于是便找個借口求她,她記得她立刻應了下來,在國公的介入下,不久大表哥立杭便被調回了京城。
可她那大表哥回到京中,進了秘書省作個了小吏,以他的才學,倒是很合适的,可他卻不滿意,天天憤世嫉俗的酩酊大醉,幾句不合在回家路上給一塊吃酒的同僚打個半死,鬧得官職也沒了,當時影響很壞,甚至有人傳說敬國公縱容親人行兇。陸雄氣得沒有幫忙,結果就讓舅母恨上了,直到給大表哥另尋了個輕閑官職,還訂了門親事,對方門檻高些,舅母才上了門裝作什麽事沒發生過似的,該讨什麽還是一點不客氣。
想想大表哥人才不出衆,外派的幾年,在那個偏遠之地卻努力作出了些成績,那邊民風淳樸,他雖是小小知府,卻是倍受尊崇,生活自在,偏她的舅母自作主張将他弄了回來,還不落好。
錯誤不能一犯再犯,父親未來的麻煩還未明晰,這再來個裹亂的,何況大表兄的性格還是在個清靜的地方活得輕松充實些,越想越發覺得自己上一世都作了些什麽呀,國公府後來遭遇大難,怕是她早在見到寧王之前就沒少出力了。
“舅母,非我不願幫忙,大表弟外放前,曾與我提起緣由,京城人才濟濟,他雖有報國之心,卻無報國之地,倒是蜀郡雖地處邊遠,卻可以大番展開拳腳的地方。男人志在四方,舅母何不成全了表哥的心意,京城雖富庶,對表哥來講,實難出頭。”
岳氏一雙三角眼眨了眨,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位大小姐向來自大,喜歡炫耀自己無所不能似的,照理應該帶着倔傲說道,“舅媽且放寬心,小事而已。”今天這是怎麽了,正欲再說,只見娜嫒按了按她抓緊帕子的手,溫言道,“想來又是舅母自作主張吧,當初外派就是他自個提出的,那肯定是他願意的,舅母何不任表哥去,許在外幾年,真能作出一番讓人刮目相看的成就呢。”
岳氏閉了口,娜嫒語氣雖似哄勸,卻非敷衍,聽着倒有幾成道理,罷,待過些時日再說吧。
娜嫒又命人拿了一盒珠花出來,“兩位姐姐今兒怎麽沒跟來,這是我特意選的,給姐姐們帶正好,”
一見青兒亮出那金燦燦的一盒首飾,岳氏剛剛的那絲不滿又抛到腦後了,“她們一塊去極樂寺進香了。你也知道的,你那舅舅不争氣,熬了多年才作了個長史,上門提親的倒得不少,可不是商賈,就是比你舅舅還低的階兒。我不服,我兩個女兒也是正經官宦人家出來的......”
于是就這樣拖着,挑着,那兩個表姐一個名喚立芸,一個名立萱,在強悍的母親壓制下,兩個女孩子都是沒主意的老實頭,姐姐立芸今年都十八了,在大燕早可以作娘的年紀,其實來提親的好多都是父親介紹過去的,也好言勸慰過,哪怕商賈,也都是書香出身,家風規矩的,偏偏有個娘別在中間,馬上就要成老姑娘了。娜嫒輕嘆口氣,人往往撞了南牆才肯醒悟,事前別人再勸也無用。岳氏即得了好東西,便閑閑了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
帶着兩個貼身丫頭沿着游廊向院外走去,曲曲折折的,出了不遠處寶瓶式的洞門就是外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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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瞧我為你糊的風筝好看麽!”借着秋風遠處一聲清脆的男聲悠悠傳到岳氏的耳邊。
岳氏驚的一回頭,這跨院住着國公府小姐,往來幾乎都是女人,就算有男子進入,也不過送些東西就走的小厮,這又是誰,跟誰叫姐姐呢,她仔細瞧着,當院娜嫒所住的正房門口臺階下,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白白淨淨的,手中抓着只大號的美人風筝,正向剛剛走出來的娜嫒炫耀着,而娜嫒也笑眯眯的,接過風筝愛不釋手的模樣,叫青兒的丫頭也自然的毫不回避。
哎喲喂,岳氏眼睛猛得一亮,這國公爺見天的寵着娜嫒,寵得男女授受不親都丢天外頭去了,那男孩子又是哪家前來投靠的窮親戚?年紀不大,不過也不是小男娃了,大燕民風倒是開通,可國公府小姐怎麽也沒個忌諱,哼,除了張臉蛋,還不如我那兩個女兒呢,長這麽大,除了家人,哪裏見過其他外男,想到這兒岳氏頓覺得底氣足了點,挺了挺胸,邁出了院門。
娜嫒欣喜的打量玉山的作品,上面畫的美人梳着飛天髻,長眉紅唇,衣帶飄飄,煞是生動,“玉山,你也會畫畫兒?”
玉山見娜嫒喜歡,高興極了,“嗯!會亂描幾筆,姐姐喜歡麽?”
“喜歡,你自己紮的嗎?”娜嫒有些驚訝,這畫描得不錯,線條流暢,筆鋒自信,連衣裳的陰影也逡得到位。她自己也擅畫,可是從小有父親指點,這小乞丐出身的玉山卻是天賦了。
“是啊,姐姐不信我的手藝,咱們去放一下你就知道了。”男孩子微笑的應道。
又認真的盯住娜嫒,黑眸幽深,似玩笑又似挑釁,“姐姐去麽?”
娜嫒不瞧他,提裙悠然踏下臺階,來到他身側,直了直頸子努力保持過去俯視他的角度,咦,有點困難了,兩月來似乎這家夥長高不少,看來國公府的夥食還是不錯的。娜嫒不明白,小乞丐過去卑微的生活經歷讓他習慣了彎腰屈身,自然顯得矮小,到了國公府,幾天就被夫子前胸後背下巴幾頓板子硬是正了過來,身子挺拔了,加上吃得好,本就是男孩子發育的高峰期,越發顯得身姿英挺了。
他話中的意思嘛,娜嫒自然是領會到了,以為她自恃大家千金,平日循規蹈矩的,根本不會也不敢在人前放風筝。
“去,為何不去,尋到合适的地方了?”娜嫒毫不示弱的問道。
“咱們去拱橋那兒。”
國公府內有處人工湖,上面橫着座白石單拱石橋,在橋上放風筝,地勢高,左右都是開闊的碧色湖面,湖畔種滿了垂柳,景致倒是不錯。
本已是秋天,風亦漸漸猛了起來,湖水被吹得起了微浪,石橋上,玉山他抓着風筝快跑着,再猛的一抛,呼,風筝立即被風帶上了天,畢竟都是小女孩子,娜嫒和青兒拍着手歡呼起來,玉山操縱着風筝,直到它在空中站穩了才把線軸遞給了娜嫒,她高興的接過來,輕輕一下下有模有樣的扯着長線,青兒在旁邊噘着嘴,哼,一看玉山就是在哄小姐開心,長得漂亮了不起呀,處處都有人圍着打轉。
正腹诽着,玉山扭頭對她微笑,“青兒先讓小姐玩會兒,你再來好麽?”
“好哦~”青兒咧嘴笑了,風筝的主人都說話了,小姐一會應該不會賴着不給,這玉山倒真的很懂事,再偷偷瞟他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以前的小乞丐真是一天比一天清秀了。
兩個女孩子換着操縱風筝,玩得很盡興,玉山在旁邊看着,時而提醒她們收緊線軸,漸漸他的目光轉移到另一個方向。
現在是娜嫒在拿着線軸,其實她放着不如青兒好,美人風筝在空中有些跌跌撞撞的,青兒得意洋洋說還是我來吧就過來搶,娜嫒瞪她一眼,加快了腳步,主仆兩人先追後逐玩得不亦樂乎。
不多時,玉山衣袂飄飛,手中捧着一只鴿子快步向她們跑來。
“姐姐快過來看,好漂亮的鴿子!”
“從哪得來的?”娜嫒驚訝極了,玉山指了下鴿子,“它翅膀受傷了,剛剛在牆頭下摔了下來。應該是被調皮的小孩用彈弓傷到了。”
“哎喲好可憐,”青兒憐惜的撫着它的頭一邊對娜嫒說,“小姐,它好漂亮啊,哪個小孩這麽壞,能救活嗎,要不送廚房作鴿子湯吧很補的呢......”
娜嫒一聲不響聽青兒唠叨着,手在袖中握成拳頭,灰羽藍斑,淺褐眼球,這只鴿子她無比熟悉,它叫灰胖,是寧王專門訓練用來戰時傳信的鴿子。寧王回京追求她時,不方便相見,沒少用它向美人傳遞情信,回想起來,寧王追求女孩子的手法倒真是頗為浪漫呢。
寧王還未返京,它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汴梁的敬國公府?蘭薇說國公府只是被寧王選中的犧牲品,那這局未免布的太早了。娜嫒心亂如麻,誤以為重生就可以避開寧王的那絲僥幸漸漸瓦解,不知名的某處,似乎正有一縷不散陰魂慢慢移近,不懷好意的默默望着她。
寧王不只是一個人,他背後還有強大的長公主府。
心中一陣煩躁,手中的線軸不知不覺已繞得只剩最後一圈,她情不自禁扯開繩扣,失去了約束的美人風筝借着風力轉眼升到了更高處,玉山捧着鴿子,無奈看着自己忙了一個晚上的作品消失不見,突然有些難過。
美人風筝飄啊飄,飛越了皇城,終于打着旋墜了下來,落在一隊入宮面見皇帝的使臣手中,領頭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身邊還伴着個嬌小的女子,帶着面帷。大漢似乎有些煩躁,正要一腳踢開這從天而降的紙糊玩意兒,卻被那女子彎身拾了起來。
見女人停下來要看個仔細,男人說,“走吧,風筝有什麽稀罕的。”
而女人卻揭起了面帷,一張美得妖嬈的面孔露了出來,她又仔細的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風筝,略帶激動的說,“大哥,你看這畫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