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惠娘默默念着阿彌陀佛,忐忑不安的合上隔扇退出房來,她一會得去城隍廟拜拜神仙,給小姐求個平安符回來。
一大早,她帶着小丫頭給娜嫒送早點,這孩子向來磨人,最近許是吃東西上了暗火,鼻頭起了個痘痘,有陣子也不見消下去,為了保持汴梁貴女群眼中第一美人的風華絕代,人家幹脆閉門不出,日日要人把飯菜送到房內才吃,這愛面子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誰。
可今天惠娘敲了半天門也沒聽到房裏有動靜,想是又是賴床不起,她的貼身丫頭青兒向來懼她,也不敢叫她起來。她便推開隔扇進了內室,卻見小姐平躺在床上,盯着床頂羅帳,蓬亂的烏發披散着,大眼睛朦朦胧胧的沒個焦點,一見她傾身過來瞧她,黑瑩瑩的眼珠木然轉過來看了她一會兒,跟不認識她一般,然後就是一聲沒來由的尖叫,差點沒把她吓暈過去。沒等她回過神,娜嫒卻又騰的坐了起來,一頭撲到她懷中嗚嗚痛哭起來。
惠娘忍着耳鳴,呆若木雞得任她摟着,一聲聲帶着哀痛的“奶娘”,把她的心也給哭得難受起來,是不是作惡夢了,她撫着娜嫒的長發問,可她只知道哭,上氣不接下氣的,搖搖頭也不回答。定是睡魇着了,惠娘一邊哄着一邊一遍遍的喚她“娜嫒啊,回來吧,小鬼啊快走吧!”
哭了半天娜嫒才抽噎着平息過來,瞟到惠娘身後小丫頭手中端着食盤,如貓看到老鼠一般撲了過去,惠娘給撞個趔趄,她驚得半張着嘴,看着大小姐連筷子都不用,抓着蟹黃湯包就往嘴裏塞,直到連吃了四個快噎住了,惠娘才眨眨眼反應過來,将碗鮮牛乳遞到她嘴邊,又給她撫了半天背總算是順下去了。
“哎喲我的祖宗,你這是怎麽了?”眼見着娜嫒狼吞虎咽的,惠娘心疼的差點哭了,她養大的小姐她知道,一舉一動都透着大家千金教養,平時進食都跟小貓似的,小口小口的點到即止。這是招了什麽邪祟,莫不是餓死鬼上身了?
娜嫒根本顧不得回答她,接着往嘴裏塞吃的,以前她怎麽沒注意府中的廚子手藝這麽棒呢,簡直吃不夠。
好在上年紀壓得住陣,惠娘穩了穩神,回身對同樣呆在原地的小丫頭環兒和青兒揮揮手,“小姐是夢魇着了,管住嘴別出去亂講。”
拾綴一番,擔心的惠娘便帶着環兒出府了,邊走邊尋思着求平安符是去近處的城隍廟還是略遠些的大相國寺靈驗些。
房內已恢複平靜的娜嫒坐在梳臺前,任青兒為她仔細的梳妝,再也沒有像過去一樣,不是嫌她手笨,就是嫌她扯到了她的頭發。熟悉的櫃奁,首飾,花棂窗格,過去從不放在心上的一切如今在她眼中都別有一番滋味。
娜嫒仔細打量着銅鏡中的美人,正是她一年前的少女模樣,烏發濃密,膚如脂玉,柳眉入鬓,杏目幽黑,無處不青春洋溢,就如小巧鼻頭上站着的一顆黃豆大小的粉痘。
曾經這顆痘讓她苦惱了好一陣,甚至不敢見人,長到十四歲,她臉上一直跟嫩豆腐似的,汴梁的小姐們哪個不羨慕她這身好皮子,所以當時這痘子冒出來,她幾乎崩潰得要死。可現在,她溫柔的按了按它,軟軟的返着瑩光還挺有彈性,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拿着玉梳一下下小心的為小姐理好最後幾絡頭發,青兒心裏真發毛,小姐今天的舉動實在詭異,居然對着鏡子笑眯眯的觀察那顆粉痘!要不因為它,小姐最近也不會總憋在房裏,神神叨叨的,無事就盯着她找茬兒。
終于為小姐梳好了雙鬟,也綴好的珠花,青兒退後一步,将銅鏡舉了起來。
娜嫒對鏡左右顧盼着,手無意中觸到腰間的鸾形玉佩,老天有眼,她的确是回來了。不由的笑意更濃了,“嗯,青兒的手藝越發精益了。”
青兒一激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小姐就沒誇過她,不找麻煩就不錯了,今天竟誇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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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下朝了沒,陪我去書房看看他。”
青兒已不能自持,自打這痘兒冒出來後,小姐就沒有出過霞瑞軒的跨院,怕被人看到笑話她。今個這是怎麽了,開悟了?
不過青兒還是細心的提醒她,“小姐忘了麽,國公爺這幾天忙着接待突厥國的特使,就住在府衙中要過幾天才回呢。”
聽到父親不在府中,娜嫒鼻頭上的痘痘随着的呼吸顫了顫,不過很快平靜下來,重生到一年前,父親這時還好好的作着國公爺,在朝中作着個閑散的禮官,危難的時候還未到。
不過上一世的傷痛記憶太過震撼,她還是小心的問。
“寧王回京了嗎?”
“寧王?”青兒迷惑的反問,眼睛又翻了翻,“啊我想起來了,小姐是說鎮守邊關連連大捷的鎮南大将軍吧!沒有啊。小姐怎麽問起他來了?哦,傳說這位寧王長得比年畫上的秦瓊還帥呢!人稱玉面戰神,啧啧,不知和鍪王殿下比起來哪個好看點呢?”
話還是那麽多,娜嫒無奈橫她一眼,鍪王是當今聖上的幺子,京城有名的美男。至于寧王,就算美過鍪王又如何,人冠禽獸,沒回來是好事,她還有時間。
老天開眼,她得以重生,未來可怕的命運,她一定要想辦法将他掐死在萌芽之中。
如果記得沒錯,鼻上這顆痘痘消失第二天,便是她與寧王在宮宴上的相遇之時,之後她被寧王迷得神魂颠倒,而寧王也發誓非她不娶,甚至親自來國公府求親。她卻不知她早已踏入一個巨大圈套。婚期将近時,父親突遭彈劾,罪名是暗通突厥,國公信任寧王,在被投入天牢之前,暗中将女兒托付給寧王。他哪裏想到一切始作俑者正是他這個未來女婿。而她不明不白的住在寧王別院中,日日期待着寧王可以帶回父親被釋的消息,她那樣依賴他,也自信他深愛她,待事情平息,寧王便會迎娶她作正妃,......可直到她懷了身孕,滿心歡喜等待寧王歸來,卻想不到等來了氣勢洶洶已成為寧王妃的的蘭薇郡主。
娜嫒強壓住恨意,冷靜的思忖,寧王他何苦要加害父親,甚至連他女兒也成了報複的對象,僅僅是蘭薇所說的權力角逐的犧牲品嗎,她總覺得蘭薇瞞了她某個極為重要的原因。
父親向來與人為善,縱有軍功已是早近二十年前的事情,這把年紀半卸任的狀态,哪裏會與他人有什麽争端,她越想越覺得糊塗。
“姐姐你吃吧,我在外頭吃過了。”耳邊萦繞起小乞丐清亮的聲音。怎麽把他忘了,上一世最後一段日子,如不是那個無名的小乞丐,她怕是還要落入更加凄慘的境地。
“青兒,跟我出趟府。”娜嫒撫了撫長長的細眉,立起身來,又回過身來,不放心的盯住青兒,“傳老劉趕車,還有,今日的事情你看到了什麽都不要同他人講”。
青兒撇撇嘴,不就是嫌她嘴巴大麽,她話是多了點,可很懂得保守秘密的,比如小姐鼻頭上長痘的事她只和旦兒她要好的小姐妹還有來看府中看望她的親二姑提過。“小姐放心吧。”青兒拍拍胸脯,小姐真是太小心了,還找老劉趕車,他人老實,重要的是天生不會講話。
尋着記憶,又是幾次打聽,娜嫒終于來到城郊那間破廟,上一世收留她的小乞丐就住在這兒。
她扶着青兒的手進了廟宇,這裏并沒有小乞丐的身影,一年前的時光,她當時只知道難過,并沒有和小乞丐多說過話,也不知道他此時是否在這一帶活動。
她在廟中轉來轉去,先為菩薩上了香,虔誠的跪拜,心想回去讓管家過來将這廟宇好好修繕一番。突然菩薩蓮花座下一個半舊方型雕花木盒落入她的視線,盒子她認識,那裏裝着小乞丐的“寶貝”,那他肯定還會回到這裏來。
果然在青兒和車夫老劉等着腿都木了,天傍黑了,一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扛着根木棍,木棍上吊着只死雞,一蹦一跳的朝廟門而來。
沒走到地方,他就被眼前的陣勢驚呆了,這破廟什麽時候也有人來進香了?連車夫都穿着绫羅,車身更是好看,上面描着好多金色的花朵,正尋思着要不要等會兒再進去,一個亮得他恍了神的身影從拱形的廟門出現了,正巧陣陣晚風拂來,娜嫒緋色绡紗披帛如煙波般飄舞起來,背對着夕陽,玉像般的美人兒用輕紗半掩着面,周身映在燦金光暈中,如神妃仙子一般。
娘啊,這哪是香客,分明是神案上的觀世音菩薩下凡現身了,小乞丐丢開打狗棍,撲通一聲伏到地上,連連磕起頭來,嘴裏還念念有詞,“觀音大士在上,想不到您真聽到我的祈禱了,您快帶我走吧,我給您當童子最好不過了,我聽話,能幹活,從不殺生,還愛吃素......”
瞄了眼他丢到地上的那只死雞,娜嫒一時無語,罷,本以為帶他走還要費番口舌,看來不必了。美麗的觀音大士帕子一揮,“說話算話?”
小乞丐朝天豎起三根手指,閉眼大聲道,“男子漢自然說話算話!”
“嗯,走吧。”說完,觀音大士邁着優雅的小碎步由青兒扶着進了馬車,車夫指了指,讓他搭坐在他旁邊。小乞丐喜出望外,突然想起他的那盒寶貝,便說有東西未帶,容他進廟去取。
“在這兒呢。”娜嫒掀開轎簾指了指青兒手中的木盒子。
小乞丐眼睛亮了亮,果然是仙人吶,連他放那麽隐蔽的東西的都知道。
作為她上一世的恩人,娜嫒當然要予以厚待,她被丢在汴梁城外又冷又餓,幸虧被他收留。小乞丐每天讨不來多少吃的,可哪怕半個饅頭,也定讓她先吃。怕她一個人在廟中害怕,不知從哪撿了只小狗送到她面前,信誓旦旦的說一定養得活她們。
刺殺寧王那日清晨,她向摟着小狗縮在破席上熟睡的小乞丐磕了三個頭,便輕手輕腳的離開,心中亦暗暗發誓,如有來世,定要全心報答這個善良的人。
本想幫他尋到親人,再多送些銀錢,可問來問去,他根本不記得從哪裏來的。無法娜嫒只好作了個大膽的決定,接他入府。
三天後,小乞丐以國公族中遠房親戚身份靜悄悄的住進了國公府,敬國公對女兒的溺愛可窺一斑,娜嫒那天夢魇的情形惠娘都同他講了,這時娜嫒說夢中收到神仙提點,要作件善事方能躲過劫數,敬國公曾是叱咤戰場的将軍,上年紀了,對過去的殺戮漸漸有了新的感悟,略思考一番便依着女兒了。
入府那日,洗浴幹淨裝扮一新的小乞丐露出清秀的面貌,只是還是太過消瘦,想來将養些日子,加上大好年華,也不難長成個翩翩少年。
娜嫒還為他取了名字,“你就叫玉山好了,玉石的玉,山是高山的山,玉山形容男子俊秀偉岸。”
“好名字!”小乞丐驚喜的贊道,他終于有自個的名子了。雖然這兩個字他還不會寫,但聽小姐的解釋真是不錯呢。
娜嫒微笑,拿起象牙箸為玉山夾了塊鹿肉脯,長輩似的溫聲道,“乖,多吃點。”問了他年紀,還好記得,竟和她同年,娜嫒叮囑他将自己的來歷壓在心底,安心在這裏住下。
娜嫒打量着大口吃菜的玉山,心頭終于有了一絲安慰。記得大冬天時,他曾一天只讨來個烤土豆,卻忍着餓稱自己吃過了,将土豆讓給虛弱的她,偏偏肚子咕嚕咕嚕的響聲暴露了他的謊言。
玉山擡頭無意撞到娜嫒凝視他,不由的心漏跳了一拍,立刻又垂下頭去無事般往口中扒着飯。
除了相關的幾個人,大家只當玉山是國公爺落魄的旁支親戚寄住在這裏,其實國公府家大業大,時爾有些過得落魄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朋過來打擾幾日刮點秋風,雖然老爺都不在意,出手也闊綽。得便宜容易,可在下頭的人眼中難免有幾分輕視。玉山年紀小,外在頭吃了太多苦頭,很會察言觀色,平時待人十分和氣,對仆人偶爾露出的傲慢也并不在意,眼下錦衣玉食的生活太過來之不易,他心存感激,尤其是那個接他離開破廟的神仙似的小姐姐。
只是,似乎血液中天生便有股躁動不甘的因子,本來與娜嫒這樣的京城貴女毫無交集的小乞丐,搖身一變,成了國公府中人們口中的表少爺,哪怕背景單薄得可憐,玉山心中卻朦胧産生了一種期待。
他年紀太小,對男女情愛還知之甚少,只是心中暗暗有了個想頭,如果小姐姐能永遠守在他身邊該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