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聽!”蓮花扯住佩兒的衣袖,“哪家成親嗎?好大的氣勢,咱們在外城,傳過來動靜都這麽大。
“怎麽了?”娜嫒也來到窗棂前。
“小姐,今天內城定有大戶人家辦喜事,這喜樂和炮竹聲咱們這兒都聽得到呢,沒準是哪位王爺呢。”
娜嫒淡笑,心中卻有着淡淡的感慨,本來她也應該有個如此盛大的婚禮,只盼父親早日歸來,她和寧王也好光明正大的成親。
在外間的紫玉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進了內室,“好了佩兒,小姐的銀耳粥炖在爐上八成糊了吧,蓮花,昨個和你說叫小厮把荷塘裏的枯葉爛葉撈幹淨,怎麽還在這兒杵着。”
佩兒和蓮花受了訓,讪讪的退了出去。
娜嫒沒見過紫玉板過臉,幾個小姑娘向來相處的跟姐妹似的,今天是怎麽了?
不過紫玉轉過頭還是一臉溫柔,坐下來陪娜嫒打着絡子,研究哪種絲繩顏色更好看,沒事人一般。
時光靜靜流淌,很快月事連續未至的娜嫒意識到了什麽,她盼着寧王早日過來,把好消息告訴他。
寧王府後書房,一室沉香濃厚得有些刺鼻,銅漏的滴答聲于寂靜中也似乎比平日清晰的多。寧王倚在圍椅中把玩着一塊鸾形玉佩,略帶薄繭的長指一下下撫過奶白色的玉面,目光微黯。
此時,他的王妃蘭薇已帶人出現在別院中了吧,她應了他,留她一命。他忽略了豫王的手段,身邊竟然被安插了他的人,可惜豫王還是小瞧了他,當他寧王是何人,緊要關頭使絆子,也要不看看能不能絆到他。
只是從蘭薇由衆人簇擁着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卻莫名的煩躁起來。
怎麽了?他問自己。皇帝重病,帝位與他已一步之遙,但同樣,各方力量都在蠢蠢欲動。關鍵時刻犧牲個小女子,證明他對蘭薇的忠心,堅定長公主對他這個侄子兼女婿的信心,他通往帝位之路将會平坦得多。何況,娜嫒本應是他最厭惡的人之一,能讓她僥幸活着已是他額外的開恩。自己刀下鬼數不勝數,想是在京中呆久了,真的生出憐香惜玉的腔調了。
心中自嘲着,寧王将玉佩拍到案上突的立起身,方才面上的郁色已消褪不見,理了理玄色的親王衮服,他邊闊步往外走,邊揚聲吩咐侍衛道,“來人,備車進宮。”
一月後。
汴梁城內雖寒氣浸骨,初冬的天空卻別樣的湛藍,通往皇城的禦街上漸漸有了年味,行人熙熙攘攘,各大店鋪都備足了年貨,吆喝聲讨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Advertisement
一個嬌瘦的女孩子在人群中踽踽穿行,她去向哪兒,本來自在逛街的人們紛紛掩鼻躲閃開,心中詛咒着這大好的街景被這髒兮兮的乞丐破壞了。
她穿着一身初秋時的薄羅衫,髒得勉強能看出原本的朱色,上面的金絲牡丹繡紋不難看出這衣衫本來的華美。面上滿是塵土,不知多少沒洗過臉了,頭上還裹着塊藍碎花布巾,這打扮看得甚是怪異。
她腳步颠簸,目光呆滞,誰也不看,只顧一直朝禦街正前方走去,幾個淘氣的小孩子注意到她,聚在一起鬼鬼祟祟商量後,領頭的跑過去追上她,一把扯下她的頭巾。
女孩驚的猛一回頭,幾個惡劣的小孩子也是一愣,然後指着她大笑起來,“禿頭,大家快看禿頭哈哈哈。”
街邊賣板栗的老太太嘆口氣,過去把那個帶頭搗蛋的孫兒拉到身邊來罵了幾句,搶下孩子手中的花布連帶幾個大個兒糖炒板栗塞到女孩手中。
老太太忍不住瞄了那女孩子幾眼,不尤一呆。
雖然狼狽不堪,見多識廣的老太太還是看出點端倪,這女孩子的頭發是怎麽了,明顯是被亂剪一氣,有的地方能看到頭皮,有的還有半截的頭發,大塊血痂和黑色藥粉凝在上面,這是遇到哪個混蛋?把好好的頭發給剪成這副樣子!還有那張小臉,雖枯瘦髒污卻看得出漂亮的底子。加上那身本應大戶人家才穿得上的羅裙,啧啧,看身形也不過十四五歲,是哪家大戶小姐遭了難了?可憐見兒的。
娜嫒木然接過布巾,手中熱乎乎的半張着嘴的栗子令她眼睛一亮,她向周圍瞧了一眼,快步跑到街邊背過身迫不及待的掰開殼,把果仁塞到口中大嚼,吃得太急噎了半天才吞下去。
包好頭巾,神思恍惚的娜嫒繼續她的路程,肚子裏有了食物,腦子似乎活絡了些,一幕幕令人痛苦不堪的回憶又重新閃過。
“哈,你不是汴梁第一美人麽,讓你美!”幾個婆子将她按在地上,裁衣的剪子兇狠的在她頭上揮舞着,很快她一頭傲人的烏發就如失去生命的海藻鋪了滿地。能夠痛快收拾一個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仿佛平日從別人那裏受得氣有了發洩的地方,婆子們興奮的一臉橫肉直顫,努力在主子面前表現着。見她掙紮,狠狠幾個耳光扇了過去,她耳垂上的墜子都被打飛了。
她痛的尖叫,大喊着惠娘快來救我。不遠處,一個盛裝女子由侍女扶着靜靜看着一切發生,嘴角噙着淡笑,依舊保持着與她身份相稱的高貴姿态,仿佛眼前發生的殘忍和賞花游玩一般平常。
她扶了扶銜珠鳳釵,聲線優雅,“為了殿下,我不好拂他面子,我保證讓你活着。不過,活着自然要付出點代價你說是麽?”
如墜入地獄,醜惡恐怖的一切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她是國公之女,衆星捧月一般長到十五歲,如今被一群粗鄙的婆子肆意侮辱,而那旁觀的主謀竟是與她姐妹相稱的蘭薇郡主。
“你這個瘋子!寧王知道你這樣對待他深愛的女人,定不會饒過你!”娜嫒伏爬在地毯上怒聲尖喊着,她說不出的驚與怕,門外傳來惠娘因被攔住無法救她發出的哭喊,沒有一個人能幫她。
“深愛?”如聽到無比荒謬的笑話,蘭薇上下瞄了她一眼,擡手示意那幾個婆子住手。
“且不說你不過寧王一個玩物,你還當自己是國公府小姐麽,你還不曉得吧,你和寧王你侬我侬,花前月下之時,你那父親大人已在獄中自裁了,唉,倒也聰明,保全了最後的體面。”
“至于你,我與寧王之間多個調劑倒蠻有情趣的,他還問我會不會嫉妒你呢,我說作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他心中有我就行了。何況我也要借你考驗一下他的真心呢。”
“你胡說!為什麽?”坐在一地的亂發中,娜嫒朝她尖喊着。
她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寧王需要一個機會在朝中立住腳,取得威信,你們國公府恰好是被選中的最佳人選。”
娜嫒腦中轟轟作響,父親自裁?她是調劑?頭上的鮮血一滴滴彙流入她的嘴角,她連擦都忘了,本能咂吧了一下,濃濃的血腥氣頓時湧了進來,什麽都顧不得了,她已沒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傻傻的看着蘭薇的嘴一張一阖。
“從他救你一命,追求你,到向國公府求親,都有我計劃在先,甚至,”蘭薇掩口打了個哈欠,慵懶的輕捶幾下後腰,“你們在這裏的幾次幽會,殿下都是問過我的。他回來後,滿意得不行,對我講汴梁第一美人別看平時擺個清高的架子,結果呀,竟是那般饑渴難耐,稍一逗引就跟他上了床,真是淫~蕩的很呢。”
娜嫒周身發冷,聲音顫抖着頑強的否認,“你,你說謊,我和他本有婚約,他憑什麽聽你的話?”
“憑什麽?憑我是長公主嫡女,更憑我與他曾生死與共!”
蘭薇站了起來,理了下披帛步履優雅的來到她身邊,迎着娜嫒驚異的目光面帶驕色,“寧王愛我遠遠超過你這張勾人的小臉兒,”言畢得意的俯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直起身輕笑道,“現在信了嗎?知道你有孕,殿下說一切交與我去辦,吃幹抹淨就什麽都不管了,這男人就是心狠吶。”
如受雷擊,她交出的印章,非但沒有挽救父親,反而成了最關鍵的罪證之一。
一絲一毫,寧王過去令她幾分疑心的舉動如今都有了解釋,她無法辯駁。那她的父親,她尚在府中的親人仆從,啊~~~~~~娜嫒抱住頭,嚎叫着一聲連着一聲,胸腔中又一陣惡心,她痛苦的伏地嘔吐起來。
“快來人拖走,惡心死了。”蘭薇用帕子掩住鼻子,快步躲到另一邊。
兇悍的三個婆子拉扯着娜嫒進了內室,把她推到貴妃榻上,見她掙紮,又是幾個耳光扇了上去。兩個婆子按住她的手腳,另一個掐着她的下巴掰開嘴,那個吳媽提着早準備好的藥罐走了進來,看到已近崩潰的娜嫒冷笑一聲,“姑娘別嫌我狠,這也是為你好,沒了這個孽障,王妃開恩放了你,你也好遠遠找個地方活下去。”
娜嫒從已經青紫腫脹的眼皮中看出去,那罐冰冷的藥液已對着她舉了起來。
歷經一晚,未成形的胎兒硬生生被堕了下來,她痛得喊破了嗓子,卻連寧王一個衣角都沒有看到。
第二天她被幾個強壯的婆子拎下床推搡着朝院外走去,經過惠娘房間時,房門大敞,她拼命扒住門,一夜未見到她,她怎麽樣了。“別磨磨蹭蹭的了,你那乳娘不知好歹瘋了似的要找郡主拼命,被郡主命人拖出去杖斃了。”負責押送她的一個高大婆子一臉不耐煩,“自身難保了還管別人?”說着扯起她的後衣領往前拽着。
聞言娜嫒下一刻便暈了過去。
她醒來時已躺在汴梁城外,四處蕭瑟,她瞪着驚恐的眼睛,她連自己在哪裏都不知道。
她跌跌撞撞走了一天直到黃昏時分,才尋到國公府,果然,昔日紅漆耀眼的朱門貼着蓋着方印的封條,門前落葉成堆也無人清掃,國公府的匾額半吊在門楣上,在寒風裏晃蕩着随時可能掉落下來。而一側牆上醒目的布告,向她宣告,蘭薇所言非虛,國公畏罪自裁,家眷仆從流放,家財充公,并提到了為國清除奸佞的有功之臣寧王......之後一個月她飽嘗風霜饑寒。
如今,她終于穿過長長的禦街,來到寧王府正門前,冬日陽光明媚,朱門紅漆簇新,鎏金銅扣金色耀眼,似乎還遺留着幾分寧王大婚時的喜氣,她走向不遠處的巷子口靜靜等待着。不久後朱門裂開縫隙向兩邊緩緩敞開,一描金四駒馬車辚辚駛出,車身那熟悉的祥雲紋路,正是寧王平時所乘。
她按了按腰間一支無柄的短刃,昨晚,收留她多天的小乞丐向她炫耀拾來的各式破爛寶貝,她趁他外出時,偷偷揀了這把刀藏起來。
猛得被缰繩一勒,前排兩匹馬揚腿嘶叫,駕轅的車夫好容易才穩住車身,他氣得大吼,“哪個不長眼的叫花子,敢攔王爺車駕!還不讓開?”
車廂中的寧王正靠坐在軟榻上研讀早上新到的軍報,看了半天居然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馬車又突然颠簸了一下,越發心情焦躁,因急着去衙門,便敲了敲了車門,“趕開即可。”
“王爺,此人不讓開啊,”車夫猛甩了幾下鞭吓唬那馬前的女人,跟個瘋婆子似的,一大早怎麽來找晦氣。
“哈哈哈哈,”那女人指着他發出一陣狂笑。
車內的寧王聽聞猛得丢下手中軍報。
“我是你們的寧王妃,你沖我揮鞭子?不想活命了麽?”女人厲聲痛斥,瘋癫的模樣,竟真給車夫唬得呆在當場。
下一刻,寧王已踢開了車門,他站在車上茫然俯視這個女人。
她也在同樣打量着他。依舊的白衫如雪,身姿昂揚,面如冠玉,唯有平淡神情如他身上的銀絲蜀繡冰寒微閃,過去每每與她相見,那洋溢着濃濃思慕的眼波再也尋不到一絲曾經存在的蹤跡。
“殿下,這是要去哪兒?”女人仰頭問道,語氣一如過去帶着驕矜大膽,“可是要接嫒兒回府成親?”
手中握緊了那塊玉佩,寧王一言不發的看着她,眼見府門附近已有路人被這邊吸引過來,劍眉鎖的更緊了。
未讓車夫扶,他跳下馬車,步履沉重的向她走去,長出口氣立到她面前,“娜嫒......”
“殿下,為何要這樣對待敬國公府?”她盯住他的眼睛問。
“為何要這樣對待嫒兒腹中的孩子?”她接着問,
孩子?寧王袖中的手緊握了一下那柄玉佩,眸色略一驚,只是他沒有回答,事已至此,一切與事無補,何況他,再也不忍欺騙她了。只是她為何還未離開汴梁?
她失望了,他面上波瀾不驚,說明他知道的,蘭薇的惡行的确是他默許的。
見他不應,娜嫒莞爾一笑,也不追問,伸手到袖中摸出件東西。
“啊殿下,你看,”她将髒兮兮的胳膊探向他,展開手心,面上綻出甜美的笑容,“這是嫒兒為你編的絡子,我送你的玉佩可帶在身上了?”
打量着她手中天青色打着如意結的絡子,猶豫間寧王正欲去接。
“殿下!”嬌滴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殿下這是怎麽了?不去府衙了麽,要不幹脆陪蘭薇去大相國寺上香吧。”
寧王府門內一座精致軟轎追了上來,轎裏的女人正半挑起窗簾看向鍪王,自然也在此時發現了她最痛恨的情敵。
趁寧王注意力一時被蘭薇吸引,娜嫒另一手抽出懷中短刃拼盡全力朝他胸口刺去,未待那邊的蘭薇發出尖叫。
一支鋒利長劍如疾風閃電般飛了過來,從背後刺穿了娜嫒。
而她手中的短刃還未觸到寧王的衣襟。
呵,她怎麽忘了,身經百戰的将軍王警覺性會有多高,平時都有侍衛高手護在暗處的,她就是這樣傻,這樣蠢,罷,殺了他又如何,父親回不來了,她的一生也毀了。她盯着胸前露出半截的劍身,不知怎麽想起冰糖葫蘆了。小姐吃了那麽多山楂,就不怕哪一天也要變成山楂,被串成糖葫蘆賣三紋錢一支麽,兒時惠娘總是這樣笑着貪吃山楂糕的她,惠娘,她咧嘴一笑,噴出一口血,我現在真成糖葫蘆了。
還好,他接住了她墜下的身子,四目相對,可惜她已視線模糊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終于在抽搐中她吐出最後一口氣,突然感到面上一濕,
下雨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