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黃昏時分,皇城下敬國公府後門所在的寂靜巷道中,兩臺小巧青色軟轎從門內悄悄的擡了出來,轎內娜嫒抱着名為白胖的長毛波斯兔,忐忑不安,轎簾被釘死,轎門也關得嚴嚴的,想看一眼府內府外的情景都不可以,好在有乳娘跟來。轎子擡得很穩,她斂神聽着轎外的聲響,依稀聽到似兵士列隊行進的腳步頓挫之聲,卻沒有人聲喧嘩。 終是聽到厚門開啓的吱扭聲,而擡轎的人并沒有落轎,而是直接擡入了正門,又走了一小會兒,才在一個院裏停下,轎夫退出,幾個侍女出來将主仆兩人迎入了正房。
縱然是別院,侍女也依着王府宮人的裝扮,室內裝飾奢華雅致絲毫不遜于敬國公府,娜嫒的心終于安了下來,惠娘是過來人,昨晚那個小姐與寧王獨處的一夜,發生了什麽,她自然明白,事已至止,但願一切如小姐所講,國公平安歸來,哪怕丢了爵位,一家團圓也是好的結局。
侍女中的主事名喚紫玉,命人呈上幾個漆盒,說是寧王特意遣人送來的,啓開盒子,都是精美的各式首飾,非金即玉,鑲着貓眼石晃得人眼花,那簪子上的東珠竟是少見的亮紫色,娜嫒是見慣好東西的,這些一瞧就是禦制的上品,只怕普通的宮妃都沒資格用上,她面上淡淡的,心中卻滿意極了。并從中揀了幾樣賞給幾位宮人,雖是小住,此處非國公府,娜嫒倒也懂得幾份處事之道。
別院的生活和國公府雖同樣錦衣玉食,宮女們侍候的也周到,寧王叮囑過她,這段日子他會極忙碌,要她耐心等待。
可娜嫒發現,所謂的小住,漸漸有了囚禁的意味,她所住的院子名為憶園,占地寬敞,有小花園,假山,荷塘,可打她入住起,卻再也沒有出過園子,侍候她的主事宮女,态度婉轉的向她傳達寧王的意思,此處別院還有其他園子,偶爾會有客人往來,真正的國公府小姐本不應該在這裏,萬一被瞧見了,怕是引起他人的揣測。
看着松懈下來的小姐倚着軟枕望着窗棂發呆,惠娘抱着毛茸茸的白胖坐到了她的面前,頭上多簪了幾朵絨花,連胭脂都不塗的惠娘還略撲了粉,描了眉,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姐,我新換了身衣裳,你瞧着好上色麽,如果行,給惠娘也畫個像吧。” 娜嫒扭過頭一看,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惠娘從哪裏弄了這樣一身碧綠的綢緞衣裳,手裏還扯着條紅帕子,白胖耷拉着耳朵極不情願的被她緊緊摟着,想蹬都蹬不開。
“好上色極了,嫦娥捧兔,畫出來定比那些小姑娘豔麗。”娜嫒憋着笑,去案邊鋪開了畫紙,怕紫玉看到惠娘的模樣發笑,便沒有喚人來,自己磨了墨,又讓惠娘稍側過身去便開始了勾勒。
幾天後,待惠娘的畫像大功告成只差裝裱之時,憶園終于迎來了久盼不至的寧王。
距離開國公府足足過了一月,園子裏已秋風飒飒,他屏退宮人,自己掀了軟簾入了書房,站在門口噙笑望向她,身長玉立的寧王褪去盔甲素喜白衣,此時也是白色的蜀繡團花錦袍,映得俊美眉目越發多了些飄逸韻味。
作為守戍邊關十年的将軍,依舊擁有奪人心魄的皮相,也難怪衆人時常将他與年輕時的敬國公相較,娜嫒自然看到了他,不過她依舊如過去一般,倨傲的坐在繡墩上,側過身裝作看詩集。
“嫒兒想我了吧?”
冷哼一聲,這麽久才來看她,娜嫒裝作聽不到幹脆不理他。
“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寧王蹭到她身邊坐下,瞟了眼案上的書頁,搖頭輕嘆道,“才幾天沒見着我,就讀這樣感傷的情詩了。”
狠狠白他一眼,娜嫒正了面色,“神神秘秘的,還不讓人家出去,快說,我父親如何了?” 她心中卻是不急的,寧王這樣不慌不忙的樣子,想是事情辦妥了,過來向她公布好消息的。
“嗯,”寧王點了下頭。 嗯是什麽意思,怎麽跟伺候她的幾個宮女一般,問到關鍵的事就支支吾吾的。 她掃了眼他的腰間,那裏有塊和田玉佩來着,本是她的,難得一次同游燈會之時,滑落到地上,被他搶去,一直當寶貝似的挂在了腰間說一生都要佩帶。可國公府那一夜便未見他戴在身上,以為是身着盔甲不便,那現在呢。
“我想嫒兒了。”男人膩着她,一把将她攬到懷中,“想知道什麽,只要乖乖的,一會兒都告訴嫒兒。” 事到如今,哪怕對寧王早就情根深種,娜嫒對當日以身相許仍有些微悔意,畢竟讀着女範長大,婚前失貞總是件被人不恥的事。尤其寧王一見到她只想親熱,她感到一絲失望,不由得有些抗拒,輕輕掙開了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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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正過身子尋了話頭,“嫒兒真的很擔心父親,殿下快告訴我父親何日能回府!我好早日離開,住在你的別院裏時間長算怎麽回事。” 寧王本已熱忱的目光黯了下來,他抖了抖袖管,擎起桌上的茶盞呷了一口。
“殿下,嫒兒在問我的父親敬國公。”這陣子她真是累了,怎麽有關父親的事一點風聲也沒有,好容易他來了,也似在含糊着。
“嫒兒不信本王”寧王輕旋着手中的茶盞,打量上面的彩釉圖案,又放下,擡眼正視對面眼神祈盼的女人,劍眉微蹙。
“我去天牢見過國公了,雖所處難免潮濕些但一切都好,獄卒我也打點過了,嫒兒安心在這兒住下,還是想着怎麽給本王添個長子才是正理。” 言畢一把将她抱起,向內室層層簾幕後走去。
又掙不過他,娜嫒只好摟緊了寧王的脖子,寬闊的臂膀給了女人心安的感覺,她深嗅着他身上的陽剛氣息,将頭倚到他肩上。
“可不許诳嫒兒!”随着繡滿纏枝海棠的緋色床帷越來越近,她用力捶着他的背提醒他。
“嗯,诳誰也不诳嫒兒,否則岳父大人出獄不肯認我這個女婿可就糟了。”寧王已心池搖曳,一口含住娜嫒的耳垂。
又是一夜春宵,娜嫒奇怪寧王哪來的如此精力,她被折騰的快散了架,魂都不知道飛到哪去了,男人依舊沒有魇足的跡象。終于緩口氣過來,見他又要欺身而上,她一把扯過錦被擋住身子,酸酸的問,“寧王待那幾位侍妾亦是如此熱情麽?”
寧王聞言,抓着娜嫒細瘦肩頭的大手力道緩了下來,娜嫒提醒了他,他對她的确不同以往,許是因為她更美更年輕吧,想到這兒他戲谑道,“嫒兒吃醋了?那可要再乖些,多生些孩子方能抓牢本王的心。”
毫不示弱,娜嫒抿嘴笑道,“寧王一把年記了還沒有自己的孩兒麽,明輝城将軍府中的美人們未免太無用了。”
一把年紀?寧王瞪女人一眼,他是大她六歲,可在世人眼中還是很年輕的嘛,再捉摸下半句話,什麽意思,這豈不是在懷疑他寧王的播種能力?內情他并不願提,不過也不能容這小女子嘲笑不是
寧王唇角一勾,本想今晚到此為止饒她不死,看來還是免了,一個翻身将她重新壓到身下,手撫上女人平坦的小腹咬牙道,“只怕本王的孩子己經住進去了,不過既然冷兒懷疑本王的實力,本王就再耕耘一番,多給嫒兒些保證。”……
直至晨光乍現,癱軟在寧王懷中被抱着浸入香湯,女人才些微緩過了心神,真是禍從口出,以後可不能和他輕易玩笑,這人前衣冠楚楚的寧王,背後就是只餓狼。
透過氤氲蒸汽,寧王凝視閉目微笑的女人,她想到了什麽應該,包括他吧,未來怕要有日子不見了,這樣美麗的身子,真令人有些戀戀不舍呢。已經破例了,如果長公主知道大婚前他還到這裏與娜嫒幽會,不知道會興起什麽風浪呢,不管她,他心底對那個将觸角過多伸向朝堂中的女人有種深深的厭惡,女人麽,就該像眼前的這位,美麗,本份,在他允許範圍內鬧點小脾氣......
因寧王在憶園留宿,幾名宮女十分忙碌,備浴的備浴,煮茶的煮茶,惠娘也在小廚房制山楂糕,這是娜嫒從小到大最愛吃的小食,而且只愛吃她作的,外頭買的她一概覺得味道不對。一邊在石臼中搗着山楂一邊回想起昨天傍晚聽到的那席話,惠娘一陣嘆氣。
當時牆外又是那群女人在叽叽喳喳,“聽說沒有啊,皇上的賜婚旨意剛剛下來了,定下了蘭薇郡主,不知道模樣如何。” 又一個膩答答的聲音道,“唉,人家好命,長公主的幼女,自然要嫁王爺的。” “可憐咱們,當初我們中哪一個不是府縣中出名的美人兒?如今養在這不明不白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另一個唉聲嘆氣道。
“你們知道憶園裏送來兩個人麽?剛剛你們沒瞧見,寧王難得來咱們別院一次,結果直往那園子去了,這天都快黑了,也沒見出來。哈,我看啊,裏面八成是住着小狐貍精。” 幾個長舌美女聚在一起感天慨地的,直到起風了,才招呼侍女扶着回房了。
牆這邊兒的惠娘卻連心都涼透了。這是個什麽地方她算知道了,所謂別院,說明白點就是收羅着官員讨好寧王送來的女人,聽那講話的言辭也是粗鄙,想來寧王壓根看不上她們才撂這兒的,國公家的大小姐跟她們住一個地方,真有些跌份了。
她們口中提到的蘭薇郡主乃是汴梁貴女中的風頭人物,汴梁到了婚齡的郡王、親王加起來好幾個,不曉得蘭薇嫁得哪位王爺。
蘭薇郡主比娜嫒大一歲,長得倒還可人,只是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宮女都戰戰兢兢,顯然不是個好相予的主兒,偏偏這樣的人和娜嫒成了閨中蜜友,其實彼此都沒什麽真心情誼,惠娘見得多了,自然清楚這些貴女們的計較。
高貴的郡主也要有個拿得出手的女伴作陪,娜嫒出身國公府的千金,絕色佳人,帶着她一同亮相,就如多了件耀眼的美麗裝飾,身份上即超不過她去,又能顯出她的尊貴來,雖她不及娜嫒美貌,她卻相信自己的儀态萬方更勝娜嫒一籌。 而娜嫒呢,惠娘暗暗搖頭,也非省油的燈,同樣要借與郡主交好出風頭,而且自打有了汴梁第一美人的名頭之後,與蘭薇越發形影不離,“乳娘,宮宴中幾個年輕皇子、郡公都偷偷盯着我看呢,還有膽大的遣人傳情信給我,我旁邊坐着的蘭薇裝作不知的模樣,其實氣得鼻子都歪了......”娜嫒一邊得意的捧腹大笑,一邊向她炫耀自己壓過蘭薇的場面。
惠娘讓她少露鋒芒,蘭薇出身長公主府,她的生母榮德長公主可非尋常女人,當今聖上坐上皇位,多虧了這位長姐的鼎力相助,這樣女人教導出來的女兒,怕也是個狠角色,從小被捧着長大的娜嫒,除了虛榮點,哪有心機可以與她相較。國公爺這次入了獄,也讓小姐受了次挫折,那驕傲的脾性也收斂的多了。
正想着,紫玉溜進了小廚房,從籮中拿起個山楂塞到嘴裏嚼了起來,“惠娘啊,咱們小姐多好福氣呀。”她羨慕的說,“剛剛殿下在書房見到惠娘你的畫像,非要小姐也給他畫一幅,這大早上的,連早飯也不吃,殿下舉着長劍跟門神似的單腿立着一動不敢動,”說着笑了起來,“我站旁邊瞧着呢,小姐早就勾了大概了,非說沒好,殿下只好接着金雞獨立,那劍啊一看就不輕,快一刻了,眼瞧着殿下額角都出汗了,小姐還在那兒慢悠悠的描着,我怕憋不住笑噴了,忙退了出來。”
惠娘聽了也笑了,娜嫒這孩子就是狹促,不過也好,寧王是真喜歡她呀,要不一個號令千軍萬馬的将軍王怎麽能如此不顧形象令她欺負。
這邊娜嫒終于饒過了寧王,兩人相攜來到明廳吃早餐,到底是王爺,哪怕在邊關風雪中浸淫了十多年,從小皇族的教養卻是根深蒂固的。寧王的吃相文雅極了,只是食量,娜嫒眼看着他優雅的消滅兩屜小籠包,一碗糯米紅棗粥,帶打掃幹淨六小碟精致小菜,似乎還有些沒飽的樣子,不過筷子還是停下了。
接過佩兒的茶盞漱了口,寧王一擡頭方注意到對面的女人正半張着小嘴瞪着他,見他看她,忙又低頭喝了一口粥,也接過茶盞漱了口,再用帕子印了印嘴邊如無事般瞧着他。
寧王挑眉一笑,“本王辛苦開墾了一夜,多吃點,嫒兒就嫌棄了不成?”
到底是在邊關呆了多年,跟誰學得這些葷話,娜嫒恨不得啐他一口,心裏卻說不出的甜蜜。
憶園的圓月門前,寧王與娜嫒告別,“嫒兒,最近我不能常來,待塵埃落定,我就接你回國公府。”
娜嫒點點頭,眼圈卻紅了,瞄了眼男人的腰間,“我送你的玉佩呢?”
寧王一怔,旋即微笑,“絡子斷了,還未來得及找人打好。”
“還以為你弄丢了呢,這樣,我給你打個結實的絡子,下次你來将玉佩帶來。”
“......好。”餘光中幾個丫頭都避開了,寧王忍不住低頭吻了下來,将涼涼的唇印到女人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将她鬓角的散發攏到耳後,低聲道,“等我。”
她已是他的人,待大局一定,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史上納仇人之女為妃的例子還少麽,何況他自然會給她應有的尊榮。寧王留戀的看了她一眼,在女人惜別的目光中登車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