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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打轉:“報上你的萬兒,否則你休想活着離開!”

這個號稱“西天盟主”的老人,在說這句話之時,簡直有點發眉俱張,那雙眼睛裏的光采,算得上的的逼人,那袖子裏的雙手,不止一次地簌簌戰抖着,每一次顫抖之後,他那雙深邃的眼睛更見淩厲。

看來像是一觸即發。

藍衣青年由于與對方已經有過兩度交手經驗,深知對方功力之不可輕視,正因為如此,他才越加地保持着一分小心。

“我姓海!”藍衣人臉上出奇的嚴肅與正經:“你我并無冤仇,我也沒有理由要跟你為敵,看起來這顯然是你對我的誤會,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确是有意助你一臂之力。”

邵老人森森一笑道:“多謝了,這個天地間的好人,我确是見得太多了!”

姓海的青年冷冷一笑道:“我想剛才你已經都看清楚了,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并不清楚你來此的動機是什麽,但是我卻可以絕對相信,白桑軒酒店裏的那些人,是等着尊駕你來的!”

老人冷冷一笑道:“不錯!”一邊說,他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了一步:“難道你不是的?”

藍衣人回以冷笑道:“我不是的。”

“那麽,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邵老人那雙在袖子裏的手已經慢慢地抽了出來:“你我既不相識,為什麽你鬼鬼祟祟的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什麽居心?”

藍衣人由對方的神态早已察覺出他的即将出手,心裏已存了幾分小心,表面上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麽你說呢?”姓海的藍衣青年,嘴裏說着,腳下微微滑動,己向一邊飄開。

但是這黑袍老人邵一子卻是放他不過,就在他身子方自移動的一霎間,只聽得“呼”的一聲,對方黑袍老人已如同大片烏雲般猛襲而到。

這一次邵一子決心要把對方折在手下,招式異常狠毒,身子一襲過來,兩手怒伸,居高而下,活像一只搏兔巨鷹,猛地直向藍衣人兩肩上抓來。

雙方距離尚遠,藍衣青年已感到發自這十指上的尖銳力道,真有穿衣刺膚之感,頓時知道厲害。然而,他卻故意不與閃避,低哼一聲,雙手同時向外抖出,四只手掌“啪”地迎在了一塊。随着雙手迎合之勢,藍衣人身子倏地騰身而起,四只手糾合着在空中一陣子猛翻疾滾,雙雙又墜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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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霎端的是戰況激烈至極。

黑暗中,雙方各自攻出了五六十掌。

驀地黑袍老人邵一子只覺得肩頭上一陣發麻,敢情已為對方雙掌拍中。

按照常情論,助手人如果心狠手辣,只須将內力就勢吐出,對方便很難幸免。

邵老人驚心下,暗忖着此番休矣!一招失手,已使他失去了還手的餘地。此時此刻,對方藍衣人只須掌力一吐,邵一子便将不保,性命攸關之際,即使再多沉着,亦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事實上,藍衣人當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邵老人在肩頭上方着對方掌力之始,麻得一麻的當兒,藍衣人已起身如骛,極其輕快靈巧地騰上了樹梢,竹子與樹木唰啦的一陣子顫抖搖曳,藍衣人偌大的身子踏足在細若小拇指般的樹身上,不時地上下起伏,就像釣到一條過于吃重的大魚那般模樣。

邵老人目睹之下,一時為之嗒然。

憑他一代宗師,領袖西南武林數十年的經歷,一生會敵無數,眼前這個藍衣青年,卻是他整個生命裏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物之一。

無限驚詫、羞窘、感傷,一股腦兒地襲擊着他,使得他這一剎那簡直為之麻木了。

立在樹梢上的藍衣人,輕輕發出了一聲喟嘆,他很了解對方此刻心情的難受,倒也無須再多說什麽。

随着那聲包含無限神秘感傷的嘆息之後,他偉岸的身軀再次拔空而起,有似長空一煙,足足騰起了五丈高下,接連着三四個起落之後,随即消逝無蹤。

※ ※ ※

吹滅了案頭上的那一點點豆油的燈光。

一片似明不明,黎明前的曙光随即穿窗直射進來。

陋室裏一切的景象是模糊的。

一邊木榻上大柱子兀自鼾聲驚人,睡意正濃。

黑袍老人邵一子在窗前已足足坐了半個更次。

對于他來說,這番沉思極其痛苦,在以往,他是一個自信力極強的人,今夜之後,這番自信已開始動搖了,因此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年老,對于未來那項神聖而具有俠義精神的工作是否仍能勝任,他甚至于都有些懷疑了。

姓海的那個藍衫青年,極其突然地出現,帶給他無限撲朔迷離,甚至于在他苦思之後,仍不能想通一個問題:“他到底是什麽居心?”想到這裏,老人那雙微呈灰白色的細長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塊。

如果說這個人的出現,純粹是好奇,或者如同他所說的想幫助自己?這可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固然,江湖上并非沒有真正的“行俠仗義”之人,然而在老人幾乎走完一生的經歷裏,這類人确實少得可憐,揆諸姓海的這個青年,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更不禁令他不得不加倍小心。

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老人一生行事都以謹慎著稱,切切不可在這一霎緊要關頭着了對方的道兒,使自己半世苦心,淪于流水。

解開了背後那個長形的包袱,由裏取出了一個硬紙筒兒,裏面裝着一個羊皮卷兒。灰白色的皮面,被人手觸摸得一片光滑,打開來,其上是密密麻麻的字體和一幅着色的地圖,那字體顯然大異于中國傳統文字,卻是一種少見甚至于根本前此未見的字體,字身大小不一,是用一種特殊的樹蠟書寫上去,每一個字都呈立體感地凸出來,卻是稀奇古怪,不知道寫些什麽玩意兒。

邵老人自信博學廣聞,然而在這張怪異書法下,他花費了足足有十年以上的時間研究,卻僅僅一知半解。憑着這一知半解,他證實了差不多近五十年來對于一件巨大財富的傳說。

那不是虛構的道聽途說,那是真的!

從那一天開始,這位領袖西部武林的魁首邵一子,就和這個“未曾到手”的財富發生了牢不可分的關系,也成為一些敏感的武林道上朋友注意的焦點。尤其是近十幾年來,他為了克盡一己之力,不使這筆像似虛幻其實是真的巨大財富,永遠暴棄,便開始主動地四處搜索,收集有關資料,消息乃自不腔而走。

他開始感覺出,自己每到一處,那個地方必然就充滿了險惡。一些武林朋友,三川五岳的奇人,只要一技見長,必不甘落後,于是,邵一子本人便成了這些人士追尋的對象,似乎他本人在這些人士的眼睛裏原本就代表財富,看見了他就像看見“珠光寶氣”似的。于是“邵財神”這個外號,已秘密地在圈子裏張揚開來。事實上他所到之處,的确有人把他當財神爺一樣地來看待。這樣,迫使這位“劍客財神”的行蹤便不得不更為詭異謹慎了。然而一任你行為如何詭異謹慎,卻依然躲不過那些有心人的耳目,此所以在他尚未踏足眼前這個荒僻的小鎮“七裏鋪”之前,先已就有人“恭候大駕”了。

邵老人望着即将黎明的天空,悵然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他心裏默默地念着:“你們焉能體會我邵某人的苦心?”

卷好了羊皮卷,依然背系背後,他感覺到事情的迫在眉睫,是不能再耽擱了。

輕輕拍了大柱子一下道:“起來,起來!天快亮了!”

大柱子一個骨碌由榻上坐起來:“啊,天亮了。”

“天快亮了,”邵老人在他身邊坐下來道:“你先醒醒,最好洗一把臉來,我有話要關照你!”

大柱子怔了一會兒才應了一聲:“好!好!”一個骨碌翻身下床,找了個木盆,從缸裏打了一些水擦了一把臉,頓時精神百倍。

“老大爺,你起得真早呀,你大概肚子餓了吧!”一面說他伸手由竈上拿起瓦缽來道:

“我這裏還有半缸米,這就去給你熬粥去!”

邵一子搖頭道:“不用,不用,熬粥的事不急,你先過來,我有重要的話關照你。”

大柱子咧着大嘴走過來道:“你老有什麽話只管說吧,反正我這兩天也沒什麽事。”

邵老人站起來,拉開風門走向屋外,四下打量了一眼,特別是房頂上注意地看了幾眼,證明人沒有,才又回來。

大柱子說道:“看什麽,有什麽不對麽?”

邵老人點點頭道:“這附近除了你這個地方,另外還有什麽地方可以藏身?”

大柱子摸着頭發了一陣子傻道:“這……這……”

邵老人道:“你知道,昨天夜裏已經有人找到這裏了,我想搬一個地方,你想想看,不管大小破爛,只要能暫時住兩天,能避風雨就行。”

大柱子先聽到有人找來,不禁吃了一驚,當下低頭想了想,忽然笑道:“有了,不過,那地方不行。”

“不要緊,你說說看!”

“那是個破瓦窯,現在倒是空着。”

“太好了!”邵老人道:“這個地方對我最合适,我們過去瞧瞧!”

大柱子笑道:“那個瓦窯一年有半年空着,原先是由老李負責看守的,前些日子老李請長假走了,就再沒一個人了,我們這就走吧!”

邵老人倒是說走就走,除了背後那個片刻不離的随身小包袱以外,他倒是身無長物,有之,則是拴在後面的那匹跟他一樣瘦的黑馬。

當下由後面牛棚裏牽出了那匹瘦馬,大柱子加了一件厚衣服頭前帶路。

兩個人出了這間小小柴房,一陣風刮過來,還是真冷,觸目所及,全是一色的白,不是雪,是霜,風梢貼着地面刮過來,其冷刺骨。

大柱子張着大嘴打了個呵欠道:“啊,好冷!”

邵老人默默無聲地只是牽着馬跟着,馬背上倒是有個革囊,裏面也不知裝着什麽。

出了眼前這塊空地,繞過一個山窪子,在幾堆磚瓦後面可就看見了那片低矮的瓦窯,一堆一堆總有七八座之多。

大柱子先嚷了幾聲老李,不見有人答應,摸着腦袋道:“準是還沒回來。”說着他就繞過了幾座土窯,在一個長形的紅土窯前,使腳用力一蹬,喘開了一扇門,回過頭來招呼道:

“來吧,老大爺,他這裏比我那個破地方要暖和多了!”一面說先跑過來接過了邵老人手上的馬,老人由馬背上卸下了鞍囊,跨進了土窯。

只見這個窯洞倒還寬敞,總有好幾丈長,裏面有一張八仙桌子,另有兩個像是北方人睡覺用的大炕,大概是就着外面的火窯近,取火方便的關系。

邵老人走過去先開了窗戶,回過身來,大柱子已笑嘻嘻地跨進來道:“老大爺,你看這個地方行不行?”

“很好!”邵老人連聲誇道:“太好了!我就暫時住在這裏吧!”

大柱子道:“等一會我再回去拿條被子。”

邵老人道:“不需要,我不怕冷,你記住,如果有人找到了你那裏,問起我來,你就說我走了,再問什麽只推說不知道就是了!”

大柱子連連點頭,說道:“這個我懂得。”

邵老人道:“你先坐下,我還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大柱子翻着眼道:“什麽……事?”

邵老人看了一下天色,喃喃道:“天快亮了,大概是時候了!”

大柱子喃喃道:“什麽……時……時候……”

邵老人正色道:“你聽着,今天我要你為我作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特別小心!”

大柱子點點頭道:“是。”

邵老人道:“等一會,我要煩你到江邊去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

“這個人你當然不認識,不過,沒關系,他一定會認識你,你只管把他帶來就是了。”

“這……”大柱子摸着頭道:“老大爺你可把我給弄糊塗了!”

邵老人微微一笑道:“你不要急,事情很簡單,甚至于你不要說一句話,就能把事情辦通了。”

“不說一句話?”

“對!你可以不說一句話,”邵老人道:“我要你帶來的這個人是個瞎子。”

“啊,”大柱子一愣道:“是個瞎子,老天,那他怎麽能看得見我呢?”

“當然有辦法。”一面說,老人随即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短短的竹笛,遞過去,大柱子傻呼呼地接在了手裏。

邵老人道:“你吹吹看!”

大柱子點點頭就吹了一聲,發出了“嘟”的一聲,聲調大異于一般常笛,有些啞,但卻是聲音悠揚。

大柱子覺得很新鮮,又吹了一聲。

邵老人道:“夠了,現在不要多吹,等一會到了江邊再吹不遲。”

大柱子笑道:“這個我會,就只吹這個就行了?”

“對了!”邵老人說:“你只在江邊不停地吹這個,自然會有人來找你。”

“然後呢?”

“那個人多半是個瞎子,他也應該有一根跟這個一模一樣的笛子,吹出來聲音一樣,只要你看見那根笛子,這個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這個我懂了。”大柱子說:“然後我就把這個人帶來見你?”

“不錯!”邵老人點點頭:“但是,你千萬要注意,不要被人跟上,等到沒有人注意的時候,你再把他帶來。”

“好!這個我知道。”

邵老人說:“當然,也許這個人還會問你什麽話,你可以把這個給他,他就知道了。”

說時,他随手由手指上摘下了一個古玉的扳指遞給他,大柱子接過來仔細看看,卻也不覺有什麽出奇之處。當下,他就把這個扳指揣到懷裏。

邵一子看了一下天色,點點頭道:“天已經快亮了,我希望今天能見着那個朋友。”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放心,這件事我定能力你辦好,把那個人帶來見你。”

邵一子鼻子裏哼了一聲道:“這件事看來容易,其實也有風險,最重要的是,你要千萬留意幾個人。”

“哪幾個人?”

邵一子道:“就是你在白桑軒酒店裏所看見的那幾個人,你要特別注意他們,不要被他們發覺出你有什麽不同平常的地方,這一點非常重要,一個疏忽只怕你性命難保!”

大柱子聽到這裏,吓得他吐了一下舌頭。

“好吧!你去吧,”邵一子道:“除了帶領這個人來見我以外,我這裏你不要來,以免被人發覺,如果有什麽事,我自然會去找你。”

大柱子雖是粗人,但也并非白癡,有時候也還“粗中有細”,看了這番情形,知道關系重大,當下嘴裏答應了一聲道:“老大爺,你就放心吧,我一個下地的小子,他們不會疑心我什麽的!對了,我再牽着我的牛,就更不會有人對我多心了。”

邵老人點點頭表示贊許,大柱子就告辭了。

十八

晨霧似雲似煙,迅速地在江面上擴散開來。

遠處地平線上那輪老日頭早已跳出來了,霞光萬裏,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

霜溶化了,蒸騰出淡淡的那種白煙,透過這層淡淡的煙氣,所見的一切常常是朦胧的、扭曲的、顫抖的,只要你夠仔細,你便能常常發覺到,這種純屬大自然的美是無處不存在着的。

大柱子牽着牛,遠遠地由草地裏趟過來,一直來到了江邊。

這地方搭有沿江的棚駕,專供客商歇腳候船所用,然而也許時間太早的關系,整個棚子冷清不見幾個人。

兩個乞兒,蜷身在長板凳上睡覺。一個作早市的夥計,正用打濕的稻草蘸着熱水在擦洗爐竈桌椅,那邊一個老嬷嬷扇着巴蕉扇子在升爐子,冒起來的黃煙足有幾丈高,大好的空氣都被她弄混濁了。

大柱子牽着牛來到了附近。

正在擦爐竈的夥計看見他,龇牙笑道:“嘿!看誰來了,大柱子這麽早就來放牛了!”

扇扇子的老婆婆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搭腔,低下頭繼續升她的爐子。

大柱子來到了近前,看見了那個夥計,敢情他們原來認識,見狀笑道:“二錘,你在這裏呀!”

被稱為“二錘”的那個夥計嘿嘿笑道:“可不是嗎?要吃什麽嗎?太早了,燒餅烤上了,還是過一會才出爐!”

大柱子道:“不急,我只是來接我三叔,啊!對了,你看見渡船來過沒有?”

二錘道:“早着呢!第一班船也要大半個時辰才到呢!”

大柱子聽說還沒船來過,心裏倒是安了。

二錘道:“你不在地裏幹活,到這裏幹什麽?”

大柱子道:“地裏土都翻了,只等着老天爺賜一場大雨,來年就好下莊稼了!”

二錘一面幹他的活兒,一面搭讪着道:“不知道你還有個老叔,他從哪裏來,是幹什麽的?”

大柱子心裏一動,道:“我三叔是個瞎子……”

“噢!是個瞎子?”

大柱子點頭道:“是呀!你看見過這個人沒有?”

二錘怔了一下道:“你老叔多大了?五十來歲,穿個黑大褂,手裏拿個白木頭棍,嘴裏怪腔怪味地吹個笛子?”

大柱子一驚心說道:“糟了!”

他趕忙道:“對對對……就是這個人,咦,你怎麽知道?”

二錘嘻嘻一笑道:“傻小子,你來晚了,你老叔昨天夜裏就來了,一個人來回在這裏走了好幾趟,吹的那個笛子都快把人給煩死了。”

大柱子急得瞪大了兩只眼道:“糟了,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二錘道:“這個,好像聽見他在問路,至于去什麽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大柱子急道:“他問什麽地方?”

二錘搖着頭道:“那誰知道呀!人又多,他又不是問我,反正我想也走不了,瞎子他還能跑多遠?”

大柱子發了一陣子傻,還不死心地道:“他問誰?你知道吧?”

“不知道!”二錘道:“天都黑了,誰能看這麽清楚,你到別處問問去吧,也許有人知道。”

大柱子嘆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出去,牽起了他的牛。

二錘大聲道:“多打聽打聽,一定有人看見他!”

大柱子點點頭,牽着牛順着江邊往前走,心裏盤算着要是姓邵的那個老人知道了一定很失望,他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會要見這個瞎子,偏偏卻把時間給算錯了,以至于彼此錯過。

他又想到了姓邵的老人對自己的好處,原本想能為他作點什麽,卻沒有想到……心裏想着,腳下卻是沒有停,恍恍惚惚的也不知穿過了幾條街。忽然他心裏一動,暗忖着姓邵的老人既然關照要我沿江吹笛,原是以為那個瞎子會坐船來的,現在既然他早已經來了,我何不在大街之上吹吹,說不定會被他聽見也不一定。這麽一想甚覺有理,當下不假思索,由身上取出了那根短笛,就口吹了起來。

靜靜的早晨,笛音悠揚,幾裏路以外都能聽見。

大柱子也沒有一定的去處,反正走到哪裏吹到那裏,這樣走着吹着,總繞了有大半個時辰,吹笛子吹得腮幫子都疼了。

他把牛在路邊一棵竹子上系好,找了個石頭墩兒,剛剛坐下來吹了兩聲,驀地只覺得背上被一個生硬的東西頂了一下,還是直疼!大柱子“啊晴!”叫了一聲,回頭一看,敢情一個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清清瘦瘦的一張長臉,頭發黑黑密密地緊貼在前額上,卻只是短短的一叢,這年頭男人留短發的還不多見,乍然一看,大柱子真不禁吓了一跳。

這個人似乎也正在看大柱子,翻着一對白果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着對方。

大柱子一驚之下,霍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你是誰?”

“嘿嘿!”這個人冷森森地笑着:“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你卻反而問起我來了,你又是誰?”

“我……”大柱子呆了一呆:“我叫大……柱子!”

“大柱子!”這人沉着聲音道:“大柱子又是誰?”

“大柱子就是我嘛!”話聲未完,只聽見“啪”的一聲,一只手腕子已被對方鳥爪子一般的瘦手抓住了。

別看他人瘦,這只手上的勁頭兒還是真足,五指力抓之下,簡直像是一把銅鈎,大柱子感覺到這只手上的骨頭都快要碎了。

“啊,”大柱子痛呼了一聲,害怕地道:“你……你這是幹什麽?”

短發瘦漢一言不發,另一只手“叭!”一聲摸在了大柱于頭上,接下去摸在他臉上、身上,一陣子摸索之後,臉上的神色才似緩和了下來。

大柱子這時才忽然看出來了,敢情對方是一睜眼瞎子,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心裏一陣狂喜。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瞎子!”大柱子笑道:“我正在找你。”

“你找我幹什麽?”手上加了一把子勁道:“說!”

大柱子疼得直瞅牙:“啊唷!你這是幹什麽?”

“幹什麽?”瞎子冷哼着道:“我跟你也不認識,你找我幹什麽?”

說話的口音,怪裏怪氣的,大柱子簡直是聽不大懂,也難怪,對方一嘴南方口音,不是溫州就是寧波,也許是地方跑的多了,還揉進了一點北方的宮話,要不然就是扒了大柱子的皮,他也是聽不懂個字。

大柱子越看對方那對凸出的瞎白果眼珠子,心裏是越害怕,心裏一怕,嘴上可就不大得勁兒,牙床子只是咯咯直打抖。

“你怎麽不說話?”

“我說……說……”大柱子道:“是有人要我來等候你老人家的。”

“嗯!”瞎子神色又緩和了下來:“這個人是誰?”

“這……我也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

“不……”大柱子真有點昏了頭:“我……知……知道!你老人家先放了手呀,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呢!”

瞎子一對白果珠子咕嚕嚕地直打着轉,那張瘦臉上的肌肉,忽然像是凝住了一樣,大柱子忽然覺出他那對耳朵敢情能自由移動,就在這一霎,忽上忽下地移動了好幾次。

大概他在判斷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外人,冷笑了一聲,他道:“這附近有沒有人在?”

大柱子四下打量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遠處呢?”

“遠處……”大柱子又打量了一下道:“遠處當然有人,不過隔得很遠。”

“是在看我們麽?”

“不,只是走路的人!”

瞎子這才點點頭,松開了緊緊握住他的那只手。

“什麽東西你要給我看的?”

一面說,瞎子一晃手,已把大柱子握在手上的那根笛子搶了過來。

大柱子一驚道:“咦,你……”

瞎子不說話,把手裏原來拿着的那根馬竿兒用力插入地面,兩只手在笛上一陣子摸索,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笛子你是哪來的?”

“是一位老大爺交給我的,他要我到江邊去吹,說是只要你一聽見笛子聲音,就會來找我的。”

“這位老大爺還有什麽東西要你交給我看麽?”

“啊,有有有!”一面說,大柱子随即由身上摸出了那個玉扳指,遞上道:“還有這個。”

瞎子接過來細摸了一遍,點點頭道:“這就對了!”一面說,他随即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了大柱子。

“你說說看,這個老大爺是什麽一副長相?”

大柱子收下了笛子和扳指,一面思索着道:“總有七八十歲了吧,和你老一樣的瘦。”

瞎子點點頭道:“算你對了。”冷笑一聲,他喃喃道:“我原來跟他約好見面的地方是在‘白桑軒’,他為什麽不遵守呢?”

大柱子怔了一下喃喃道:“噢!原來是這樣,你也許誤會了他老人家啦,據我所知,他本來是要到白桑軒去的,只是因為那裏來了很多人,所以他老人家就臨時改變了主意。”

“原來是這樣。”忽然他臉色一變:“你說白桑軒來了很多人?”

“是呀!人可不少呢!”大柱子道:“來了總有一兩天了,這些家夥一直賴着不走,也不知是幹什麽的?”

瞎子嘴裏喃喃道:“糟了,這麽說,我是不該去那個地方的。”

大柱子道:“你說什麽?你已經去了白桑軒?”

瞎子點點頭,接道:“剛才我去了一趟。”

大柱子道:“那……你可看見那些人了?”一想不對,趕快改口道:“噢,我忘了你大爺是個瞎子了,對不起,對不起!”

瞎子倒不以為忤,冷笑道:“廢話少說,那位老大爺現在哪裏,你知道麽?”

“當然知道!”大柱子喃喃道:“我就是要帶你去找他老人家的。”

“帶路!”一面說,瞎子就手由地上拔起了那根馬竿兒。

大柱子點頭道:“好好好!等會兒,我得牽着我的牛。”

瞎子點點頭說道:“你原來是個放牛的。”

“那倒也不是,只是給人家幹粗活兒的。”一面說大柱子已牽了午,回頭一看,敢情對方寸步不離的已跟在了後面,他雖然是個瞎子,可是動作可一點也不含糊。

“你走你的,別管我!”瞎子冷冷他說道:“丢不了的!”

大柱子答應了一聲,牽着牛往前面走,走了一段距離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到瞎子才開始起步,雙方距離有三四丈。

瞎子似乎知道他停下了腳步,只管揮動着手上的馬竿兒催快,大柱子只得腳下加快,一路向前行進。

就這樣一前一後,足足走了有一盞茶時間,眼前算是脫離了市集,來到了荒蕪的農村,四面全是秋收之後的廢置莊稼,地上堆着早已幹透了的麥稭、高粱稈子,在當空秋陽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息。

大柱子站住了腳,一回頭對方已在眼前。

“快到了吧?”瞎子說:“這是什麽地方?”

大柱子道:“這是李家莊,再下去就到了。”

瞎子點點頭催道:“快走吧!”

大柱子牽着牛快步前進,前面有一道溝渠,過去,雨季來時是盛水用以灌溉田地的,現在幹旱得滴水全無,總有三尺來深。

大柱子牽着牛跨了過去,回過頭來想招呼對方注意,可是轉念一想,倒要看看他是否夠機靈,怎麽過來?這麽一想,到嘴的話又吞到了肚子裏。

即見那個瞎子一路晃裏晃蕩地走過來,他雖然帶有一根随身的馬竿兒,卻并不用它像一般瞎子那樣走一步探一步,卻把它夾在腋下,以備不時之需。

走着走着,已臨近到那道溝渠之前,大柱子靜靜地注視着他,見他高高擡起的一只腳,剛剛要踏下去的一瞬,驀地在半空中忽然停了下來。緊接着他腰身一擰,瘦長的軀體在空中陡地打了個旋風,呼的一聲,已飄了過去。

看到這裏,大柱子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暗忖道好家夥,敢情這個瞎子身上還真有功夫,怪不得剛才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就像一把鋼鈎似的。

想到這裏正想轉身前進,身邊上“呼”的一聲,那個瞎子疾若飄風地已來到了面前。落地、出竿,敢情手法極快,“噗”的一聲,手中馬竿已點在了大柱子心窩上。

大柱子害怕地“啊”了一聲。

瞎子睜大了一對白果眼道:“小子,你是想看我的笑話,可惡!”話聲一頓,只聽見“叭!叭!”兩聲,大柱子臉上已吃了兩記耳光,打得還真不輕,大柱子身子晃了一下,差一點摔了個跟鬥。

“記着,再這麽惡作劇,我就打斷你的腿,可惡!”馬竿用力一頂,大聲道:“走!”

大柱子被打得心裏直惱火,可是确實也是怕了對方,聆聽之下,只得轉身繼續前進。

一個頭戴着竹笠的野漢子垂着頭,牽着一頭牛,由身後跟了過來。

大柱子還待招呼,瞎子已放下了馬竿,眨着一對白果眼沖着來人凝神靜氣地瞪着。

那個人頭也不擡的牽着牛過去了。

大柱子剛要起步。

瞎子道:“慢着!”

随即轉向大柱子道:“這個牽牛的人,你以前見過麽?”

大柱子搖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沒看見他的臉。”

瞎子道:“他現在在幹什麽?”

大柱子盯着前行人後影道:“過去了,到林子裏面去了。”

瞎子冷冷一笑道:“我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耳朵卻靈得很,這個人腳下穿的不是草鞋,是布鞋。”

大柱子怔了一下道:“這……我倒是沒有注意,你老管他穿什麽鞋幹什麽?”

“穿布鞋放牛?”瞎子用力眨着一對瞎眼:“沒聽說過,我們快走吧!”

大柱子也怕耽擱得時間大久了,瓦窯裏那位主子着急,随即快步前進,瞎子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林子,眼前這片地方就是劉家莊了,大柱子輕車熟路地一直前進,約莫半盞茶後己來到了瓦窯地頭。

大柱子站下了腳步,瞎子也來到了面前。

“看見沒有?”大柱于手指着前面那片瓦窯:“就是這裏了。”

瞎子冷笑道:“小子,你明知我看不見,他媽的!”

大柱子吐了一下舌頭:“我忘了。”

他用手在牛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牛趕到了一邊,三步并兩腳往前面跑過去,嘴裏高聲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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