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她兩側劈來,刀風飒然,刀光刺目。朱翠雖然知道陣勢內之一切,皆是虛虛實實,可是就眼前情形卻不敢妄斷是虛,心中一驚,斬馬長刀一掄,刀柄刀身同時向左右磕出,叮當兩聲脆響,已把來犯的兩人逼退。果然被逼退的兩條人影,就地一滾,便即隐身暗處。
然而緊接着一縷尖銳的金刀劈風之聲起自腦後,一口雪花長刀随着一名紅衣矮漢的落身之勢,連人帶刀直向朱翠背後攻到。
朱翠心裏一慎,直覺地認定這一人一刀也是真的,随即反身現刀,這一刀刀鋒下壓,嗖的一聲,反斬對方下盤。
這人吃驚之下,吞刀滾身,“唰啦!”一下隐身一旁,朱翠點足就追,猛可裏另有兩口長刀直向她兩肋疾刺過來,來勢之猛,有如電光石火。
朱翠吓得忙即止步,猶豫俄頃之間,那雙刀已自砍在了身上,只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待到驚魂甫定之下,才忽然覺得對方雙刀中身,并無絲毫痛楚感覺,一驚之下,這才恍然悟出,敢情這一雙刀影純系幻覺,完全利用陽光折射刀光,間以控惚來去的人影所虛構而成,妙在給人以無比真實之感。
這番離奇虛幻只把朱翠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時的一些輕視之心,蕩然無存。當下,她清叱一聲,霍地騰身躍出,表面上看來像是沖天直起,其實心裏卻留了仔細。
只見她身子方起即縮,目的卻在于誘敵,果然她的起身之勢誘發了進襲的陣勢,四面刀光當頭直落,然而在這當口,朱翠卻快速地縮下身子,這一伸一縮間,即為她看出了虛實。
把握住此一瞬良機,只見她連着兩個快速起縱,已撲出了兩丈開外。
面前人影一閃,一條快速人影飕然來到眼前。朱翠急切間揮刀就砍,卻被對方刀勢架住,當啷!火星直冒。“是我。”敢情面前人竟是潘幼迪。
朱翠喜道:“原來是你,這個陣勢我已看出了一些關竅。”
潘幼迪輕噓一聲道:“小聲!”她一面說時,身子向前一探,右手玉翎刀“嘶”地揮出了一大片刀光,随着她落下的刀光,一個人倏地騰身而起,雖是起勢至快,卻依然迷不過潘幼迪鬼神不測的一刀。
一片血光閃過,潘幼迪的這一刀敢情已得了手,一只血淋淋的手腕自對方肢體上斷落。
那人鼻子裏發出了慘厲的悶哼,一個踉跄摔落,立刻就為兩側快出的同伴攙了下去。
朱翠卻在一霎看出了竅門,一拉潘幼迪道:“快!”二女快速地向前搶進了幾步。
站定之後,潘幼迪才忽然明白過來道:“原來你已經看出來了?我們只要穩紮穩打,步步前進,看他們又能如何!”話聲才止,一股力道萬鈞的巨大風力,驀地當頭直壓了下來。
二女趕忙向旁一閃,窺見了一塊鬥大的巨石,自空中泰山壓頂般地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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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翠身軀微側,掌中斬馬刀用了一個巧力“啪!”一聲,将這塊巨石撥向一旁,緊接着一連又是兩塊巨石自空飛墜而下,分向二女身上砸過來。
朱翠心恐潘幼迪體力未愈,難當巨力,當下邁進一步,運用內力貫注刀身,左右分揚,“叮當!”兩聲,分別将來犯的一雙巨石撥開左右,由于是實架實接,卻也覺得一雙膀臂被震得連根生痛,自忖着再來這麽一次萬萬吃受不起。
一念未完,即聽得身後的潘幼迪一聲低叱:“小心!”同時間,一掌直向朱翠背後擊去。
朱翠心中一驚,腳下用力向前一蹬,只覺得潘幼迪所出掌力極為充沛,如非自己順勢前縱,保不住也許就會傷在她的掌力之下。由于她完全在無防之下受了潘幼迪的一掌,雖是身子縱出,亦感難卸全力,由不住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不待她身子站好,“碰碰!”一連幾聲大響,少說也有十餘方巨石齊向方才她落身之處墜落,其勢自如山崩地陷,石塊互擊,火花四現,碎石飛濺,端的是驚心動魄。
潘幼迪旁觀者清,及時出手,救了朱翠一命,自己也在于鈞一發之際,騰身掠開。
她身子方自掠出,眼前人影一閃,現出了曹羽的身形,只見他滿臉怒容地瞪着潘幼迪:
“本座已經一再對你優容,好言開釋,你卻執意要與我為敵,既然這樣,就怪不得我對你手下無情了!”說罷腳下一頓,兩只大袖霍地向中間一收,彙集成一股極為撼然的巨大力道,直向潘幼迪正面攻來。
潘幼迪經過一番調息運氣之後,功力雖沒有全部恢複,卻也有了八成進展,眼前既然到了放手一搏地步,也就不必再有所顧己
須知西普陀“觀濤閣”武功,乃屬當今天下僅餘的五門秘功之一,奇異精湛,絕非時下所謂的一些武林名門所能望其背項,況乎潘幼迪又是該門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名弟子,功力自屬驚人。
曹羽當然知道這一門武功的厲害,即使對于潘幼迪本人,他也并不陌生,然而總以為對方是個後生小輩,江湖傳聞難免有過其實。基于此,使得他下意識對眼前這個“觀濤閣”的傳人,仍是疏幹警戒。不要小瞧了他這雙袖子一揮之力,實則貫注了本身內力之菁英,差不多的人絕難抵擋,在內功運施上來說,這種功力名叫“鐵掃帚”,即使有所謂橫練功力如“金鐘罩”者,亦不易抵擋得住。
潘幼迪當然知道對方這一手的厲害,如其這樣,她才更要硬接住,措手不及地給對方一個厲害。眼看着這股發自曹羽雙袖的淩厲風力過境,潘幼迪身子驀地側轉過來,強大的風力,幾乎裂開了她身上的長衣,地面上的土屑紛飛,足足地被這股風力削下了一層。潘幼迪把握住這最艱難的一瞬,右手骈指如刀,啾然作響地劈出了一掌。這一掌看起來并無十分出奇之處,事實上卻暗聚着觀濤閣的一式絕招“金波蛇躍”。
曹羽的“鐵掃帚”袖功,稱得上勢大力疾。
潘幼迪的纖纖一掌,卻是細尖奇銳。
曹羽作夢也沒想到,由于自己一時的自信,現身欺敵,竟差點為自己帶來了殺身之禍。
尖銳的響聲方一入耳,曹羽已發覺不妙,忙自閃身,希冀快速踏入陣門,無奈潘幼迪的這一式“金波蛇躍”妙在逆風而來,其尖銳所至,正是追循着對方力道而來,曹羽即使快速閃身,也嫌慢了一步,只覺右肋下一陣奇痛,連衣帶肉已被劃開半尺許長的一道大血口子。
曹羽一聲不吭地閃身入陣,卻痛得臉上神色猝變,大股鮮血直由傷處湧了出來。
就算他再恃強好勝,當此重創之下,也不能不先顧自己要緊,怒哼一聲,右手大袖揮處,按照着先時約定的口號,呼了一個“開”字,眼前這個“千面搜殺陣勢”,迅速展開。
先是衆恃衛齊聲發出了怒吼,人影交錯間,無數人影自空中掠身而下,刀光乍閃裏,一排利刃直向着潘幼迪身上卷了過來。值此同時,另一方面的朱翠也遭遇到同樣的壓力,在大片喊殺聲中,無數刀光有如一片驟雨,紛紛向着朱翠身攻到。
朱翠先時已多少摸清了一些眼前陣勢的竅門,知道這個陣勢之虛實莫測,實中有虛,虛中有實,确是不可掉以輕心,厲害的是即使你猜出它的虛多過實,卻也不能不全力以赴,這樣一來,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便浪費消耗了許多體力。她施展全力,揮出了掌中這口斬馬長刀,刀風過處嘎然作響,竟然是落了個空。一驚之下,朱翠不由打了個寒顫,這才知道對方陣勢之厲害,一招揮空下已使她門戶大開,露了破綻,猛可裏一股極高尖銳的風力直由身後刺到,朱翠正悔招式難收,卻已閃身不及,當下施展出“錯骨收肌”的身法,硬硬地把身子向裏收進了數寸,算是閃開了後心要害。
饒是這樣,對方那口冷森森的劍鋒,兀自劃破了她的左肋中衣,在她細若凝脂的腹側,留下一道血槽。
朱翠一聲清叱,旋身橫臂,硬生生把身子轉了過來,算是在千鈎一發之間,解開了對方這一刀的致命危機。目光瞄處,卻見一名藍衣高冠的金星衛士手持長劍,正待撤身後退。
傷體之恨,使朱翠把對方恨之入骨,眼前無論如何也是容他不得,随着轉身同時,手上的斬馬長刀已風馳電掣地揮了出去。“噗!”一聲大響,這一刀算是實實在在地砍在了眼前這名金星衛士的正面前胸,一蓬血光随着她落下的刀鋒怒噴而出,眼前的藍衣衛士怒目凸睛地直直倒了下去。
朱翠身子向左錯了一步,探手向腰間一摸,濕濡濡的滿手是血,盡管是皮肉之傷,卻也是痛楚難當,一時花容失色,腳下打了一個踉跄。
面前人影一閃,潘幼迪實地現身眼前。然而,立刻呼嘯而來了大股刀風,刀光劍影裏兩名藍衣衛士急急切身而前,迫使得潘幼迪原待欺身而近的身子,不得不迅速地又自閃開。
乍然現身的兩名藍衣衛士,人手一口紫金刀,利用陽光的輻射,以及特殊的地形,微妙的陣法,在二女的感覺裏,一霎間變成了四個人;四個同樣衣衫的人,同樣的兵刃,卻在四個不同的方向同時向着朱翠遞刀過來。
朱翠在緊迫的一瞬,先以特殊的定穴手法,點了傷處附近的穴道,止住了流血。以眼前情勢論,就算她有一等一的罕世身手,也難在舉手之間同時抗拒四面同時的來刀。
一驚之下,她也顧不得身上切膚之痛,兩只腳用出了全身之力,猛然間拔身而起,躍起了七丈高下。
這一着本是無可奈何之下才興起的逃走念頭,卻不知這麽一來,卻為她窺出了先機。就在她身子霍然拔起當空的一瞬,忽然間只覺得眼前一亮,仿佛另有氣勢,眼中所看見的一切,卻與平地大有區別。先時自四方攻來的四個同樣裝束的藍衣衛士,在空中看來,其實是一個人。
這人手持紫金大刀,高立在一塊平伸高出的大石之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面具有許多菱形角度的銀牌,正在不時運轉着,顯然是利用正午強烈陽光的折射原理,以誘敵以錯覺。事實上,又何止他一人?在眼前方圓畝許大小這片地方,竟然高矮錯綜的站立着數十人,每人均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特有的一面銀牌,銀牌式樣形式不一,随着各人站立的不同地勢,以及銀牌的形狀角度差異,泛射出來的光華也大有出入,這就難怪會使她們動辄感覺到千刀加身的威脅了。
朱翠如能在空中多停留一些時間,定然能多看出一些對方陣勢的破綻,然而就此而論,已使她感覺到收益良多,對于敵人眼前陣勢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随着她快速的下身勢子,猛然襲向那名持有紫金刀的藍衣衛士。這一霎,對她的感觸無異千變萬化,在她身子由空中猝然降到一定高度之時,霍然間眼前所見之一切又如前狀,只是朱翠有了先見之明,不再被對方玄妙所蠱,随着她飛星天墜的身軀,掌中長刀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着她所認定的地方揮落下去。
立在石頭上的那名藍衣衛士,萬萬想不到自己所站立的地方,竟會暴露在對方眼前,想是原來過于自信,猝然發覺到對方的刀勢來到,已有些措手不及,急切間猛然揚起左手,用手上那面銀色光牌直向對方刀上架去。“當!”一聲大響,火星四濺,這一刀朱翠雖沒有得手,卻被震得一只手連根發麻。
這名衛士待要用另一只手上的刀去斬朱翠下來的身子,已慢了一步。
眼看朱翠神龍天降的身子,猝然向下一落,左手向外一托,已抓住了對方手上發光的銀盤,右手刀已順勢削出,“喳!”一聲,一只持牌的左手連根被削下來。
這名藍衣衛士嘴裏一聲慘叫,身子撲通摔倒,接連幾個打滾,翻向一旁。卻見兩名黃衣漢子陡地躍身而出,将他攙了起來,迅速退開。
朱翠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出手削下了對方膀臂,就勢把那面多角銀牌搶在了手上。
最妙的是随着那名藍衣衛士的跌落,她竟然順理成章地站在了這塊顯然經過特殊移動布置的石塊之上。
這一着,看似無奇,其實卻給與了對方這個“千面搜殺陣勢”極為嚴重的打擊,朱翠的這一着勝利,不啻形同打入到對方陣勢之內的一具木楔,頓時間使得對方局部陣法為之大亂。
原來這陣勢,是由曹羽所特別甄選出來的四十九名大內衛士充為骨幹。四十九名藍衣衛士,各人都站立在一個特殊有利的地位,借助手上奇形銀牌,配合着一定的節奏,作出一定角度的移動,彼此之間有極為微妙的連鎖作用,無異是牽一發而動全局。
眼前朱翠猝然攻破了其中一環,便使得整個陣勢立刻失靈,有了極大的改變。
正在陣內摸索的潘幼迪,忽然間便得到了啓示,一聲冷笑振身躍上一石,這石塊上正有一名驚惶失措的衛士,眼見陣勢之離奇變化而莫名其妙,潘幼迪的猝然攻入,更使他大力驚駭。
這名衛士一手拿着用以反射陽光的銀牌,一手拿着一杆短短的三尖兩刃刀,潘幼迪猝然來到,他便以手中短刃用力地直向對方臉上紮了過去,只是潘幼迪何等身手,豈能為他傷,刀光一閃,欠身、揚臂,兩招彙成一式。這名衛士出刀不謂不快,卻連對方身邊也沒挨着,即為潘幼迪鋒利的刀鋒劃過了喉管,身子打了個轉兒一頭栽倒石下。
潘幼迪也同朱翠一樣,看出了這陣勢的關竅微妙,是以在右手出刀的同時,左手也已把對方緊緊抓持在手上的一面銀牌搶了過來。
由于這個陣勢在先後兩個據點的猝然喪失之下,立刻顯得大為淩亂。
一聲嘹亮的哨音響過之後,剩下的四十六名仍然站立在石塊上的大內衛士各自忙着掉換位置,顯然企圖改變成另一種陣式來對二女進行包圍。
朱翠由于較潘幼迪先一步登上石臺,有較多的時間用以觀察,經過一段時間的分析觀察之後,已大致對此一陣式進一步有所了解。這時在潘幼迪的忽然得手之後,對方陣式的一番淩亂裏,立刻被她看出了關竅所在。當肘尖叱一聲道:“迪姐快!”嘴裏說時,嬌軀乍閃,快若電光石火般地已經閃身縱向另一石臺之上。
站立在這個石臺上的那名藍衣衛士,本已面現慌張,乍然見狀,手上的一口青鋼長劍照着朱翠臉上就砍,朱翠身軀微側,卻用“幼鷹現翅”的巧妙手法左手掄處,手上的那面銀牌側面“崩”一下砍在了對方背上,這一下看似無奈,其實卻勁猛力沉,藍衣衛士嘴裏“啊!”了一聲,連話也沒有說一句,頓時翻身栽下石臺,當場昏迷了過去。
朱翠這才知道對方看來虛實莫測的陣勢,一旦被人攻破一個缺口之後,所形諸的一切,竟是如此脆弱。一朝得手之後她身子毫不停留,緊接着再次縱起,落向另一石臺之上。另一面的潘幼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撲向附近的石臺上,施展她傑出的點穴手法,将一名藍衣衛士點倒地上。
就這樣,在二女連續快速的身法施展之下,竟為她們一連攻破了九處陣臺,守陣的九名藍衣衛士非死即傷,眼看着此一“千面搜殺陣勢”即将為之瓦解。
忽然間,空中傳過來一陣極為響亮的哨音,音階一長三短。這一長三短哨音方自出口,下餘的數十名藍衣衛士立刻高應一聲,随着手上的銀牌向外翻處,彙集成一片奇亮刺目的光海,而此剎那間,這為數可觀的藍衣衛士已紛紛翻身下石,動作完整一致,待到身子一經落地後,立刻隐身子高矮錯綜不一的石塊間,頃刻消逝于無影無形之間。
二女這時已彙集一處。
方才一番離奇幻景,自從陣破後又完全消失,只見地上橫三豎四地陳列着許多屍身。
朱翠用手中斬馬刀柱立在石上,四下觀看了一陣,冷冷笑道:“曹老賊的伎倆也不過如此,我只當今天逃不出去了呢!”
潘幼迪将一口雪亮柔軟的玉翎刀收回腰間,忽然看着朱翠吃驚道:“你受傷了!”說時她已快速移向朱翠身前,打量着她腰上的傷。“你怎麽了?”
“不要緊。”朱翠咬咬牙,恨恨地道:“不過是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麽?”
潘幼迪還想細看,朱翠卻倔強不肯示弱地率先前行,潘幼迪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氣,由後面跟上。
朱翠快速踏出了這片亂石地,走向瀑布前坐下來。
面前是一大灘清澈的泉水。
潘幼迪走過來,水面上清楚地倒映着兩個人的影子,顯示出來的形象,是那麽的狼藉。
二人就着清澈的泉水把手上的血漬洗幹淨。
潘幼迪輕嘆一口氣道:“想不到曹羽用心居然如此險惡,在這個地方竟然布置了厲害的陣勢,真差了一點着了他的道兒。”
朱翠看着她苦笑道:“實在說,都是我拖累了你,我真不知道要怎麽感激你才好?”
潘幼迪怔了一下,搖搖頭道:“你用不着感激我,噢,我幾乎都忘了!”
朱翠道:“什麽事?”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微有笑意地道:“剛才在竹林子旁邊你說些什麽?”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一時有些糊塗起來。
潘幼迪一笑道:“你不是說過要跟我結拜姐妹麽,怎麽,現在還有這個意思沒有?”
朱翠這才展開笑顏道:“當然有。”
潘幼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瞋着她,微有感觸的道:“當你聽見我的名字之後,一定會聯想到江湖上對我的種種傳說,你也許知道,我是一個習慣于孤獨而不大合群的人,連我自己也常常會感覺得到我大孤僻、驕傲,有時候冷酷得有點不近人情。”
朱翠聽她說,心裏充滿了神秘,二人雖然相處了一日夜之久,到底有關她的一切,在朱翠心目裏仍然還是一團謎,她渴望着能夠對她多所了解。
潘幼迪把淩亂的頭發重新整理,結成發辮,修長的軀體倚向身後巨石,讓全身盡情地舒展開來,這一刻何曾像是剛剛經過淩厲的厮殺之後?現場的一切,包括二女在內,渲染着浪漫的詩情畫意。
“對于你,原先我也只是僅聽傳說而已。”微微停了一下,潘幼迪才又接下去道:
“……經過這兩天對你的觀察,我發覺你這個人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對不起,我的意思并非是說對你原先的印象不好,而是習慣上,對于那些豪門巨戶的千金小姐,我一直都心存輕視。當然,我的這個觀念是不對的,也許這是自從認識你以後所得到的一個啓示。”
朱翠尴尬的笑了笑,低頭不語。
潘幼迪在結好的辮子上打了一個結,看着手上的面紗發了一會兒愣,忽然把它連同身後的帽子一并抛向池水。
朱翠一驚道:“不要了?”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輕嘆一聲道:“我忽然感覺到,過去為人的失敗,從今以後我将不再退縮,要接受任何情況的挑戰,這樣也就無須遮遮藏藏,你說是不是?”
朱翠點頭,“嗯”了一聲,心裏卻在想着她這句話的涵義。
潘幼迪那雙澄波眸子,在她身上轉了一轉道:“我有個妹妹大概比你稍微小一點,剛才你叫我迪姐,聲音跟她像極了,使我忽然間想到了她。”
朱翠說道:“你還有個妹妹?她在哪裏?”
潘幼迪道:“在迪化,她名字叫小迪,因為我們姐妹三個都生在迪化。”
“啊,你還有姐姐?”
“我姐姐比我大三歲,她叫潘少迪,可憐她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
“啊……”
“她是因為生孩子難産而死的。”苦笑了一下,她又接下去道:“我把話說得太遠了,好吧,我們現在已經結拜了,從今以後我就是姐姐,你是妹妹。”
朱翠一笑道:“這樣就結拜了,我們還沒有互換蘭帖,跪下來磕頭呢!”
“弄那些有什麽用,只要我們兩個人心裏明白,知道這分情誼就夠了。”一面說,她把手探進袖子裏,費了些工夫才由腕子上摘下來一枚玉镯子,玉色純白,卻在正中一圈像是血樣地留有一圈赤紅斑點,白是純白,紅是赤紅,晶瑩剔透,一眼看上去即知道絕非是尋常之物。
潘幼迪把這只镯子取下之後,反複地在眼前看了幾眼,抓過朱翠的手,把它戴了上去。
“這……你幹什麽?”
“這個就算是我們姐妹間的一樣禮物吧!”
“這……怕太名貴了一點吧!”
“名貴?”潘幼迪冷笑了一聲:“你居然還有這種思想,要談到名貴,你是千金的公主之尊,我一個尋常女子又豈能與你同起同坐,更不要說結拜姐妹了!”
朱翠臉上一紅,想到自己說錯了話,只是一時改口卻又不易,只尴尬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迪姐你千萬不要誤會!”
潘幼迪微微一笑道:“你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否則我也就不敢高攀了。說到名貴,這只镯子其實在我心裏确實是名貴的,你猜怎麽,這是我母親娘家陪嫁的東西,三個姐妹當中,我媽最疼我,所以就留下送給我了。”
朱翠怪不安地道:“那你就更不應該給我了!”
潘幼迪笑道:“收下吧,已經給你戴上了,難道還要我再給你脫下來,再說,我覺得你戴着它比我更好看,因為你皮膚比我白。”
朱翠點點頭道:“好吧,那我也要回送你一樣東西。”一面說她背過身來,解開衣領,由胸前摘下了一面玉珮,看上去綠光瑩瑩,足有鴨蛋那麽大小,卻雕鑿成一個小寶塔形狀。
潘幼迪皺了一下眉道:“這個我看就免了吧!”
“為什麽?”朱翠瞄着她:“太名貴了?”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這大概也是你娘給你的吧!”
朱翠點點頭一笑道:“還不是跟你一樣,說是能避邪,你戴上一定很好看!”一面說,她就把這面翠珮為潘幼迪戴上。
潘幼迪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好吧,我們這叫誰也不吃虧,出去一樣又回來一樣!”
經過這麽一來,兩個人的情誼一下子就拉近了許多,彼此交換了一下年庚,又談了一些彼此家裏及師門的事情。時間就這樣偷偷地溜走了。
朱翠忽然警覺道:“呀,我們只顧了談話,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曹羽那些人……”
潘幼迪道:“不要擔心,他們那些人已經走了,”
朱翠奇道:“你怎麽知道?”
潘幼迪道:“你可曾注意到曹羽除了剛才中途現身一次之外,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
朱翠想了想點頭道:“不錯,為什麽呢?”
“因他受傷了,而且傷得還不輕。”
朱翠問故,潘幼迪于是就把方才與曹氏動手,敗中取勝以“金波蛇躍”的險招傷了曹羽肋下的經過說了一個大概。
朱翠驚喜地道:“原來這樣,怪不得這個老賊一直都沒有現身過,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心裏一直懸着。”
潘幼迪道:“起先我并不覺得他會有多重的傷,可是現在想起來,曹羽他是練有童子氣功的人,這麽一來,他的傷勢不會很輕了,所以我判斷他最起碼在七天之內不可能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朱翠道:“可是他手底下有這麽多的人!”
“除了有限的幾個之外,那些人都是些廢物。”潘幼迪自信地道:“剛才那一場敗仗,更令他們傷了元氣,這一次曹羽是輸定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休息,尤其是暖烘烘的太陽照射之下,二人立刻覺得精神很爽,就連身上的傷也不怎麽疼了。
潘幼迪注視着她道:“現在你預備到哪裏去?”
朱翠被她一問倒愣住了,想了一會兒才咬了一下牙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到南海不樂島去!”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不贊成你這麽做,不樂島,去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這個時候。”
“什麽時候才該去?”
“這……”想了一下,潘幼迪才冷冷地道:“這一方面,也許我幫不上你什麽忙,不過,有一個人卻是經驗豐富,如果他肯對你仗義援手,才是你最得力的一個幫手!”
朱翠興奮地道:“是誰?”
“海無顏。”三個字輕輕由潘幼迪嘴邊溜出,臉上出現一抹凄涼。
“據我所知,當今武林,能夠活着離開不樂島的,大概只有他一個人,但是他本人卻也受了重傷,也許直到現在,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朱翠想不到她竟會主動地與自己提起海無顏來,一時有些不大自然。
潘幼迪一雙澄波眸子似乎已經注意到她了。
朱翠只得點點頭,喃喃道:“他身上的确受有傷。”
“傷勢很重?”
“嗯,我想大概是的。”
“你可知傷在哪裏?”
“我知道,”朱翠說道:“傷在背後,傷在他背後志堂穴上,有一處梅花掌印。”
潘幼迪頓時臉色一變,黯然地點點頭道:“這就是了!”然後她喃喃地念着:“一心二點……三梅花……這麽說,他是中了白鶴高立的梅花掌了?”
朱翠由于已清楚了海無顏受傷的經過,是以并不表示出什麽驚異,而潘幼迪卻像是第一次了解到這個困惑了自己多年的隐秘。她的臉一霎間變得蒼白,緩緩地低下了頭。
朱翠一怔道:“迪姐你怎麽了?”
潘幼迪搖搖頭,苦笑道:“這麽說,他可能無救了。”
朱翠一驚道:“為什麽?”
潘幼迪失神地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一心二點三梅花,這三種駭絕當今武林的手法?
據我所知這三種手法一經中人之後,都将必死無疑。”然而她臉上立刻又顯現出一些奇怪:
“只是,他卻能在中掌後活到如今……”
朱翠道:“那是因為他有過人的功力,很可能他已經掌握了克制這種功力的絕竅。”
潘幼迪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得不錯,我相信他确是這樣。”
朱翠本想乘此機會打探一下她與海無顏之間的感情,可是總覺得有些礙于出口,話到唇邊又咽到了肚子裏。
潘幼迪也像是觸及了無限心事,只是低頭思忖無話,兩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良久之後,潘幼迪忽然站起來道:“我們走吧!”朱翠默默無言地點點頭。
二人離開了眼前這處山隘,走了一程,已可看見前邊的村鎮,遠處有一排村舍,窩集着十數棵參天的老樹。
潘幼迪仔細打量了幾眼道:“這個地方叫‘黃家堡’,我以前曾經來過一次,我們可以在這裏先休息一下,你的傷也應該先看一看。”
朱翠道:“我的傷不要緊。”
潘幼迪皺了一下眉道:“這也很難說,有些傷勢要在幾天以後才會發作,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再說,我自己也要好好調息一下。”
朱翠聽她這麽說,也就不再多說。她心裏始終還存着一個隐秘,那就是剛才義助自己,以一雙飛簽取人性命的那個暗中幫助自己的人,直到現在還不曾現出身來,很可能那個人就是海無顏,只是他為什麽不現身?也許是因為潘幼迪的關系,他才不便現身出來,這又為了什麽?心裏盤算着,腳下可并不慢,不久,即來到了那個叫“黃家堡”的村鎮。
首先接觸眼前的是一家叫“黃家老坊”的豆腐坊,門前有兩棵大棗樹,兩個小女孩在那裏踢毽子,嘴裏數着:“——上轎,二二二拜堂,三三三成親……”
忽然看見了面前走過來的二人,頓時就傻住了,毽子也不踢了。
緊接着一個梳小辮子的女孩回頭就跑,嘴裏叫着:“爺爺,有客人來啦……兩個女了,好漂亮……”話還沒說完,已由坊裏走出來一個貓着腰的老頭,手裏拿着一根旱煙袋杆子,一見二女先是一怔,繼而眨着兩只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喃喃道:“二位姑娘……小姐……這是……”
朱翠因知悉潘幼迪有不大喜歡跟陌生人談話的習慣,怕她說出不中聽的話,多惹麻煩,當下忙含笑道:“我們是趕路來的,迷了路,看見了這個地方,想停下來歇歇。”
駝背老頭随即展開眼笑着說道:“原來是這麽回事!來來來,請先進來坐坐……”一面回過頭來,對那個梳辮子的小女孩道:“去,跟你媽說,叫她盛兩碗豆漿來,嘻!二位姑娘走累了,進來歇歇腿再說吧!”
朱翠看了潘幼迪一眼,兩個人随即走進了豆坊。
這爿豆坊裏面還真不小,除了磨豆腐的大石磨子以外,還有做豆腐幹等的全套用具,再就是四五張八仙桌子,顯然還做着外客的生意。
二人坐下以後,一個青布衣裳的中年婦人,手裏端着兩個粗瓷大碗,裏面盛着滿滿的兩碗豆漿出來,放在二人面前。
駝背老人露出發黑的牙龈,嘿嘿笑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