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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道:“二位先喝碗豆漿吧,這是不要錢的。”

朱翠含笑道了謝,才說:“我們會給你錢的,老人家,你這裏賣不賣吃的?”

老人笑道:“小地方,沒有什麽好吃的,二位想要吃些什麽?我看就下兩碗面吧!”

潘幼迪點點頭道:“好吧,就兩碗面吧!”

老人招呼着那個小女孩道:“去,跟你媽說去,下兩碗饽饽面去!”

小女孩答應着跑進去以後,老人這才把旱煙袋杆子吹了吹插到領子裏,一面拉起了竹簾子,讓一片夕陽照進來。老人問道:“二位姑娘這是從哪裏來的?我看不像是本地人吧!”

朱翠才想開口,潘幼迪卻先己道:“從漢陽來的,我們想去湖南投親,半路上卻遇見了土匪,搶了我們的馬車。”

老人立時一怔,神色緊張地道:“噢,真有這種事,難怪這位姑娘身上帶着傷呢!”

朱翠苦笑道:“不過還好,傷得還不重。”

老人眨了幾下眼睛,思索着道:“倒是有好幾年沒聽說鬧土匪了,嗯,我想起來了,二位姑娘說的土匪,可是一大幫子人?”

潘幼迪立刻點點頭道:“不錯,是一大幫子人,怎麽,你看見他們了?”

老人搖頭道:“我倒是沒看見,是我那個小孫女看見一大幫人,由一個穿藍緞子衣裳的老頭率領着,經過我們鎮上,往南邊下去了。”

二女頓時心裏有數,彼此對看一眼。

老人又說道:“說是那個老頭好像身子不大利落,到了我們鎮上,還雇了一輛車,就載着他走了。”

朱翠生氣地道:“對了,就是那個老頭,哼,我要是再看見他,非得跟他算算這筆賬不可!”

“唉唉……算了,算了,”老人連連搖着雙手:“千萬惹不得呀,他們是土匪,招惹上可是了不得呀!阿彌陀佛,他們總算過去了,我看二位姑娘就在這鎮上先住下來吧,這裏有個劉師傅,早先是幹镖局子生意的,跑過镖,什麽地方他都熟,我跟他還算沾上一點親,等明天我去跟他說說,要他送你們上路,等到了地方,見着了你們家裏人,多少開給他一點盤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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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幼迪含笑道:“謝謝你,也許用不着麻煩,我們漢陽府還有親戚。”

老人連連點頭道:“啊,這就好,這就好!”

一會兒工夫面來了,是一種硬面打出來的面條兒,加上雞蛋青菜,淋上麻油,要是平日她們可能很難下咽,可是今天實在餓了,居然吃得很香,兩大碗面吃得精光。

老人只是在一旁抽着煙。

潘幼迪留下了一小塊銀子在桌上道:“這點錢你也別找了。”

老人擺着手說道:“用不了,用不了!”

朱翠道:“老人家你也就別客氣,收下來吧,還得麻煩你指點給我們一個客棧,最好安靜一點沒有雜人的地方。”

老頭兒擠着一雙眼睛,忽然點頭道:“有了,西頭上新開了一家小店,也看不見什麽客人,一排瓦房看上去倒是幹淨,現在閑着也沒事,我就陪着你們二位走一趟吧!”

二女道了謝,老人又交待了一下他的兒媳婦,就領着她二人步出了豆坊。

門口擁擠着七八個小孩,老頭那個梳辮子的孫女,正自指指點點地向他們說着什麽,小地方平常生人都很少見,像二女這般衣着漂亮的姑娘,簡直是絕無僅有,難怪左鄰右舍都驚動了。駝背老人帶領着兩個漂亮大姑娘在街上這麽一走,不知不覺間後面竟跟上了一大群人。

黃家堡,潘幼迪早先曾經路過一次,倒也不算新鮮,朱翠卻是第一次來,有些好奇,不免左右打量一下。

這地方可真是夠小的,總共就只有這麽一條街,黃泥巴路,風一吹就飄起一片黃塵,一些商店買賣前面都搭着棚架子,這時候夕陽方下,卻已浮現出一片沉重的暮色。

前行不久,來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地方。

正前方是一口大古井,井口上綁着辘轳,地上是水磨石磚,卻有兩座大門正面相對,一方是“白衣庵”,一方是“清荷居”,顯然後者“清荷居”這個地方,就是二女要來投宿的客棧了。

二女站定之後回頭看看,敢情身後那群人還沒有散,大姑娘小媳婦,嘴裏吱吱喳喳,頻頻向着二人指點不已。

駝背老人見狀嘿嘿笑道:“沒辦法,小地方就是這個樣子,二位姑娘快請進去吧!”

進了“清荷居”,少不得又是一番接待,二女随即被安置在一問很寬敞的房間裏。

謝過了老人,應酬一番之後,關上門,朱翠坐下來輕嘆一聲道:“想不到小地方這麽煩人。”

潘幼迪道:“越小的地方越是招搖,真要是大地方倒也不會了。”

朱翠喝了一口茶,皺眉道:“這個茶實在難喝透了!”

潘幼迪白着她一笑道:“你将就将就吧,這可不是你的鄱陽王府,老實說,我還沒想到在這個小地方竟會有這樣的一家客店,已經不錯了,将就着住兩天,把傷養一養就走!”

朱翠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四面粉牆一看就知是新的,窗戶紙也是新的,床上被單枕頭雖不是什麽講究貨,倒都是新制的。她站起來走過去,推開窗子,透過窗前一株殘柳的枝丫,目光正好接觸到對面那座巍峨的庵院。

“這裏居然會有一個尼姑庵,看起來還不小呢!”

“豈止是不小,”潘幼迪緩緩走過來打量着對面的廟庵:“這個白衣庵在江湖上大有名頭,庵主李妙真,劍法精湛,人稱‘青霞劍主’,你可聽過這個人麽?”

朱翠“哦”了一聲道:“原來青霞劍主就住在這個庵裏,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潘幼迪道:“在我們都還沒有出生以前,青霞劍主李妙真已聞名江湖,說起來她算是老一輩的人物了。”

“她的武功怎麽樣?”

“我不知道,”潘幼迪微微搖頭,道:“這一點,的确是諱莫如深,有人說她武功高不可測,又有人說招式平平,不過據我所知,近幾年來她确實是一心修禪,不再聞問武林中事了!”

朱翠道:“聽你這麽說,好像你認識她?”

“說不上認識,只是見過兩面而已!”潘幼迪喃喃地道:“一次是在金陵附近的栖霞山,有一位武林名宿過壽,在壽筵上看見了她一次,還有一次是在蘇州,探訪已經故世的老劍客‘蒼須子’,我們又遇見了!”

朱翠急于一聽下文道:“然後呢?”

潘幼迪微微一笑道:“我所以去探訪蒼須子,是因為久聞他的‘秋螢劍’法十分神奧,而他老人家又與家師過去曾有交往,所以對我十分禮遇,承他指點了我許多武林秘辛,也許是這位老人家歲數太大了,因此他所顯示出來的劍法,已不見得能勝過我。我們曾比試了三場,我這個後輩竟然勝二敗一!”微笑了一下,潘幼迪又道:“這位前輩一直誇贊我,說是後生可畏,在我臨別的時候,我向他老人家刺探是否仍有其他武林名家可供借鏡,這位老人家乃告訴了我二位前輩,其中之一就是這個白衣庵的庵主李妙真!”

朱翠緩緩點了一下頭,道:“這麽說,你就應該來拜訪她才是!”

潘幼迪道:“所以我就來了,這就是我曾經來過這裏一次的理由,那時候這裏還沒有這家客棧,只是一片荒地……”

“你可見着了這個李妙真?”

“見着了。”潘幼迪哼了一聲道:“只是這個老尼姑一個勁兒地跟我裝傻,絕口不提武林中事,在白衣庵裏我住了兩天,每天聽經論禪,最後我耐不住性子,月夜闖入到她的禪房,迫她出手,二人幾乎為之反目,是我一賭氣留書而退,從那次以後直到現在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朱翠道:“想不到你的性子這麽強,這件事錯在你,并不能怪她呀!”

“是呀!”潘幼迪輕嘆一聲道:“那時我剛剛出道,年輕氣盛,所作所為确實有不盡情理之處,事後想一想也很是後悔,我又有什麽理由強迫一個放下屠刀一心修禪的佛門中人拿刀動劍呢,然而在當時我卻是沒有想到這些,只是氣她的孤做與故作神秘!”

朱翠微微一笑道:“經你這麽一說,倒也引起了我對這個老尼姑興趣,我倒想去見她一見。”

潘幼迪道:“當然可以,只是有什麽理由呢?”忽然她心裏一動道:“有了,我們可以上門去請她療傷,想來她還不至于拒絕吧!”

朱翠點一點頭道:“好,就用這個理由。”

十五

清晨,日出前後。

朱翠、潘幼迪兩個人已把自己拾掇得十分利落,來到了白衣庵。

一位老比丘尼,十分虔誠地把二人引到了佛堂,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女施主是進香拜佛還是商量佛事?現在時間還早呢!”

潘幼迪道:“我們也不是來燒香,也不是來商量佛事,是專程拜訪貴庵的庵主來的,不知可方便麽?”

老比丘尼怔了一下,臉上随即帶出一片笑容,雙手合十道:“這就不便了,我們庵主已有好幾年不見客了,她老人家現在年紀也大了。”

潘幼迪一笑道:“這個我們知道,我與庵主說來也算是舊識,我這裏有張名帖,請師父轉呈貴庵庵主,見與不見,聽她自決如何?”說時已取出了二女早先已撰好的一張名帖。帖上端秀的書寫着“朱翠”、“潘幼迪”會拜字樣。

老尼姑接過來看了看,又打量了二人一眼,含笑道:“這樣也好,二位施主就請先用一杯清茶,我這就去裏面拜問一聲,再來回話。”

潘幼迪欠身道:“有勞師父!”

老尼姑合十還禮,随即轉身步人。

佛堂裏靜悄悄的就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朱翠道:“你看她會見我們麽?”

潘幼迪點點頭道:“她應該會見的,等一會就知道了。”

幾只八哥兒在瓦檐上嬉戲飛跳着,發出刺耳的叫聲,幾縷袅袅白煙由香爐裏散發出來,空氣裏飄逸着那種淡淡的香。

朱翠緩緩站起身來,走向敞開的門扉,看着堂前盛開的黃菊和海棠,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又像是無限的落寞,想到了自身當前的處境,母親弟弟的下落,只覺得無限空虛……人生是多麽的無聊……她腦子裏這麽想着,一雙翦水眸子卻被牆角幹的海棠花吸住了。

潘幼迪悄悄來到了她的身後,微微笑道:“你在想什麽?人生苦短,還是想開一點才活得舒服!”

朱翠回轉過身來,接觸到她的一雙眼睛。“迪姐,”她十分苦澀地道:“最近我常常在想,人生的快樂到底在哪裏?”

“就在你自己的心裏!”

“可是我的心很少快樂過!”

“呶!”潘幼迪伸手指了一下那朵盛開的海棠花,“就像這朵花一樣,要在完全無助寂寞的情況下盛開,必要的時候何妨‘孤芳自賞’!”

朱翠喃喃地重複着“孤芳自賞”四個字。

“對了!”潘幼迪微微眯起了眼睛,臉上籠罩着大多的神秘:“與人相處之樂固然是可貴,只是那種快樂來得不易,常常是可遇而不可求,而真正屬于自己的快樂,卻在自己的內心,那要看你去怎麽捕捉了!”她在說這幾句話時,顯然已不像是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倒像是個飽經憂患、折磨、劫後餘生的哲士了。

“我們的一切固然不盡相同,但是內心的感觸卻很多相似。”潘幼迪緩緩地接下去道:

“特別是一個拿刀動劍的江湖女子,在這個年頭裏所遭遇到的壓力,那是十分沉重,這一點你和我應該都會感覺得到!”她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接下去道:“我們都太要強了,其實作一個弱女子有什麽不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有她的福氣,而我們……”

朱翠一笑道:“我們是為女人争一口氣呀!”

潘幼迪點點頭道:“不錯,是争了一口氣,可是我們的收獲又在哪裏?”

“我們還年輕!”反倒是朱翠的口氣變了:“未來的事誰又知道呢?”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輕輕拍了一下腰間的刀,道:“有一天真能放下了這個,才能談得上快樂,就像這個妙真老尼姑一樣。”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響自佛堂,陡地使得二女吃了一驚,回身看見了方才帶領二女入門的那個老比丘尼。

老尼姑臉上顯現着難有的恭敬,雙手合十拜道:“多有慢待,敝庵主有請!”說完再拜了一下,才回身前導。

二女對看一眼,随即跟随她身後緩步出佛堂。

佛堂外是一道蜿蜒長廊,原來木色的柱子襯着幹枯茅草的頂于,顯示着幾許秋的蕭瑟。

兩個小尼姑正持掃帚在廳子裏打掃着地上的落葉,看見二女來到,都不禁好奇地停下來向二人注視着,滿臉希罕不解,卻又顯示着一些羞澀。

走出了這道蜿蜒的廊子,跨進了另一個院落,只見半池殘荷,幾乎占滿了整個院子,卻在濱池之畔,搭建着一個圓頂草舍。

一個白面細眉,形容消瘦的中年女尼,正自站立在舍前,朱翠立刻猜想着這個人當就是那個人稱“青霞劍主”的李妙真了。就外表看來,她大概在五十二三歲之間,除了前額上有兩道淺淺的皺紋之外,其他各處倒不顯著,她身子很高,素履白襪,腰間緊緊系着一根杏黃色的絲縧,兩只白瘦的手,手指細長,骨節處凸出,尤其顯得“力”的感覺。

“失迎失迎,二位貴客請裏面用茶。”一面說,她側身讓路,把二女迎進了草舍。

老比丘尼獻上茶後,李妙真輕輕揮了一下手,前者恭敬合十一拜,随即退下。

李妙真一雙細長的眼睛在朱翠身上一轉,落向潘幼迪道:“想不到潘施主會突然光臨,真是難得,這位朱施主的大名,貧尼也是久仰了!”

朱翠含笑道:“前輩大客氣了,我與迪姐突然來訪,打攪了庵主的清修,還請不要介意才好。”

這位有“青霞劍主”之稱的武林名宿,聆聽之下含笑道:“施主太客氣了,這幾天,我風聞江漢道上有武林中人出沒鬥殺情形,莫非二位施主也不甘寂寞,來此參與一番麽?”

潘幼迪冷冷地道:“我們身當凡人,自然免不了俗事的幹擾,哪裏比得庵主你跳出凡塵之外,對于任何天下大事,皆可充耳不聞,來得個心頭清靜!”

青霞劍主微微一笑道:“潘施主責備得甚是,這就是出家人的難處了。”

潘幼迪淡淡一笑,引開話題道:“三年前不告而退,庵主你還怪罪我麽?”

“阿彌陀佛!”青霞劍主雙手合了一下十,喃喃道:“貧尼從不敢怪罪施主,倒是施主對我不罪,這次還惦記着我,已令我十分高興了!”

潘幼迪道:“在庵主駕前不便說謊,今天我們連袂來訪,是求庵主力我們姐妹倆治傷來的。”

“是麽?”青霞劍主輕輕挑動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二位施主功術均臻極流境界,還有什麽能勞動貧尼效勞之處?倒是令我不解了!”

潘幼迪淺笑道:“庵主大誇獎了,說到功術之境流,還有待庵主上評才能鑒知,我們身上的傷卻是真的,想難逃庵主法目一瞥便知。”

青霞劍主微微含笑,徐徐點了一下頭道:“那一年貧尼在西普陀拜見令師雷閣主,經她傳授了許多內功菁華,至今受用不盡,令師神仙風姿,現仍記憶不忘,觀之施主談吐風采,倒與令師有幾分酷似,令師近來可好?”

潘幼迪點點頭苦笑道:“我倒有幾年不見她老人家了,不過想來一定很好。”

青霞劍主一雙細目轉向朱翠道:“施主身上的傷勢,雖屬皮肉之傷,看來也是不輕,貧尼這裏正有自煉的外敷藥膏,倒也靈效,事不宜遲,請随我到裏面房間去看看吧!”

朱翠自一見這位庵主,內心即對她存有好感,對方既有這番好意,當然只有拜領,當下看了潘幼迪一眼,點頭道:“我先進去了!”随即與妙真女尼轉入後面禪房。

這間房子裏布滿了佛經,正中橫有一方竹榻,一面臨窗,窗扇敞開,面對着一抹秋山,另一面竹架上置滿了各式瓶瓶罐罐,一隅置有佛家打坐用的一個大蒲團,環境十分清靜,除此之外,倒看不出什麽奇特之處。

朱翠在“青霞劍主”妙真女尼的禮讓下,就在正中竹榻上坐下來。

妙真女尼微微颔首道:“姑娘不要見外,這裏沒有外人,盡可以脫下衣衫,容貧尼細細察看後,再為你上藥療治,”遂又道:“如果貧尼沒有看錯,姑娘大概傷中左面腹肋地方可是?”

朱翠心裏一動,含笑點頭道:“前輩判斷不差,我正是傷在那裏,昨天很痛,今天像是好多了!”說話時,一面褪下上衣。

妙真女尼亦動手幫忙,為她解開了裏面中衣。雖然同是女的,朱翠亦很不習慣,只覺得臉上陣陣發燒,再者她們到底是第一次見面,雖然由潘幼迪處知道了她一個大概,到底以前未曾相識,也不能對她過于相信。

由于有了“鎮武将軍”常氏父子的出賣此一教訓,朱翠實在不敢再輕易相信人,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女尼姑,雖是出諸俠心義舉,看來也不能對她失之大意。

是以在妙真女尼與她動手解衣的當兒,她卻暗蓄真力于右臂,以備在必要之時,猝然出手,向對方施以攻擊。

朱翠的這番小心,顯然是多餘了。

妙真女尼确實發諸善心,只看她那一雙出諸愛心的慈善眸子即可知道。“姑娘不必內蓄真力,這裏不會有外人,”說時她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容:“這樣對你的傷勢也沒有好處。”

朱翠心中一驚,臉上不禁微微發紅,這才知道這個女尼姑果然大不簡單,心中暗愧,随即收斂了內蓄的真力。

是時妙真女尼已解開了她系在傷處的布帶,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冷冷地道:“是什麽人對你下的手?”

朱翠道:“是……傷的要緊麽?”

“嗯!”妙真女尼徐徐地道:“姑娘真是有福的人,來的恰是時候,如果再晚上一天,毒勢一發,只怕是華佗再世,也難救得姑娘性命了。”

“啊,”朱翠吃了一驚:“毒!”

妙真女尼一面緩緩站起來說:“姑娘莫非還不知道?”

朱翠站起來道:“前輩是說,對方兵刃上煨有毒藥?”

妙真女尼微微颔首道:“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不過傷處聚有劇毒,卻是一看即知!”

朱翠心裏打了個冷戰,頓時怔在了當場。

妙真女尼道:“由毒性上看,這種毒是難得一見的‘九品紅’。”

朱翠心裏又一驚,緩緩坐下來,苦笑道:“是九品紅,這麽說是沒有救了?”

妙真冷冷一笑道:“那還不一定。”

朱翠因過去由海無顏嘴裏聽過“九品紅”其名,知道這種毒性的厲害,是以乍聽之下,立刻覺出了不妙,可是眼前的妙真女尼卻并不這麽認為,一時大大令她不解。

妙真女尼這時自藥架上拿下了一個竹質小箱,打開箱子,裏面有一套銀光閃爍的銀器,一眼之下約計有銀刀、銀剪、銀針、銀缽等。

“姑娘先忍忍痛,待我将你傷處毒囊破開,吸出毒汁,再與你說話不遲。”

朱翠點點頭:“庵主只管動手,這點痛我還忍得住!”

說話時妙真已動手把幾枚銀夾緊緊在她傷處附近夾住,同時指尖頻翻,一連點了她三處穴道,朱翠頓時只覺得半身一陣發麻,動彈不得。

朱翠心裏一驚,想張口說話,無奈對方所點中的穴道之一,牽連的有發聲的啞穴,是以暫時作聲不得,這時如果妙真女尼心存歹意,只在舉手之間即可制其于死地。她懷着無比的驚懼,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尼,倒要看看她如何施展。

眼前妙真女尼卻是有條不紊,即見她迅速取出了幾根上有藥引的細細銀針,一連在朱翠傷處附近插入,又自藥瓶內取出了一些淡黃色的藥粉輕輕在她傷處灑下。

朱翠原以為不會有什麽太大痛楚,哪知一俟對方這些黃色藥粉灑下之後,頃刻之間,有如千蟻附體,簡直是噬膚蝕骨之痛,剎那問只痛得她全身連連戰抖,其痛楚為她生平僅見,朱翠那麽堅強的人,亦感到有些克制不住,設非為半身轉動不了,只怕要倒了下去。

所幸這一陣難當的切膚蝕骨之痛,并沒有持續很久,然而在朱翠感覺裏,卻有再也忍耐不住的感覺。就在她萬難忍受,開口大叫的一霎,驀地身上痛楚大消,全身穴路亦為之一時大暢,她的刺耳叫聲,更像是沖破雲霄一般的凄厲,為之爆發而出。一枚小小的紅色透明血珠,倏地自傷處滾出,落入女尼手上的一面銀盤之內。

“阿彌陀佛,姑娘你已無礙了!”嘴裏一面說着,妙真女尼把朱翠按得坐了下來。

卻見門簾微閃,潘幼迪已經現身在眼前。“怎麽了?”一面說着慌不疊地閃身眼前,待看清了眼前一切之後,她才不禁為之松了一口氣。

妙真女尼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道:“這位朱姑娘敢情練有‘三元內功’,無怪中氣如此之足,這一聲吼,真有直上九天之勢,想必有此一沖之力,穴路均已自解了!”

朱翠不禁面現羞窘,當下試着站起來運動了一下,果然百骸舒适,就連肋間的傷痛,亦渾然不覺了,一時大感驚異,頻頻向妙真女尼稱謝不已。

潘幼迪亦好奇問故。

妙真女尼才道:“這位朱姑娘大概以前服用過這類毒藥的解藥,是以身上毒性一時未能擴散開來。”說時她偏過頭來,轉向朱翠道:“是麽?”

朱翠忽然想起前此在船上,初遇海無顏時,承他賜了幾粒為解救施女新鳳的靈藥,自己亦曾服下了一粒,原意為防止曹羽的再次施毒,卻沒有料到事隔二月之後,竟然會在此意外地救了自己一命,卻是當初始料非及。當下微微點頭道:“庵主這麽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以前我确是服過這類劇毒的解藥,想不到事隔兩月,藥性依然有效!”

妙真女尼含笑道:“這就對了。”

一面說,她乃将手上銀盤高高托起道:“二位請看,這就是飽含九品紅劇毒的毒珠,如非這位姑娘事先服有靈藥,就算她內功再是精湛,可以閉氣聚毒于一時不發,卻萬難挨過二十四個時辰!我原以為姑娘只憑內功護體,使其不發,後來才知原來服有解藥。”微微一頓,她臉色十分沉着地道:“不過,話雖如此,卻也十分危險了!”

說話之間,即見盤中毒珠,忽然自行破開,渲染出一片紅色汁液。頃刻之間,那面銀盤內已沾滿了毒液,原本是銀光閃爍的盤面,瞬息之間變成了一片烏黑,并有一片淡淡的粉紅色霧,緩緩向空中升起。

三人均是行家,不待彼此招呼,各人均閉住了呼吸。

妙真女尼拿出來一具精巧的打火器,“叭叭”地打出了一團火焰,這團火焰一經與空中淡紅色煙霧接觸,頃刻間燃成了一團碧色火焰。随着漸漸散出空中的淡紅色煙霧,這團碧火一直連續不停地燃燒着,最後直到煙消火盡。

妙真女尼放下了手上的盤子,各人才恢複了呼吸。

朱翠驚吓道:“好厲害的毒呀!若非庵主高見,我還不知道呢!”

妙真道:“貧尼三十年前為一仇家所陷,那人在當時即為一施毒高手,但我命不該絕,為一空門異人所救,自那次以後,那位異人并賜我一部解毒真經,內舉當今人世各門劇毒之毒性,以及解救之方法,貧尼在此一道上,曾下過多年研習之功夫,十數年來持以濟人,倒也結了不少善緣。”

朱翠由是重新向她稱謝道:“若非庵主施以妙手,後果真不堪設想,庵主實在是我救命恩人,請受我一拜!”說時便待向妙真女尼拜下,卻為後者雙手托住。

“這就不敢當了,姑娘不要客氣,還請坐下說話!”

再次坐好之後,妙真随即為她敷上了淺淺的一層黃色藥膏,內鋪以數片桑皮,用白棉布緩緩包紮,便大功告成。

潘幼迪十分析服地道:“我只當庵主一身武功劍法了得,現在看起來,敢情你還精于醫道,真是我們萬萬不能及的!”

妙真女尼目光向她一轉道:“姑娘太客氣了,前此貧尼遲遲不肯應姑娘之請出手與你論招比試,便是貧尼有自知之明,觀濤閣武學天下見重,貧尼萬萬不及!”

潘幼迪一笑道:“未經比試,庵主又怎麽知道不及呢,庵主如有意,我倒願向你随時請教。”

妙真女尼輕輕噓了一聲,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又在重施故技,迫我佛前現醜了。”她鼻中冷冷一哼,緩緩接道:“姑娘這番激将,對貧尼來說,實在是白費了心機,慢說是姑娘與我素稱交善,即使是貧尼昔年的仇家上門,也只怕再難激起我争強好鬥之心了!”

朱翠一怔道:“這麽說庵主莫非今世已不再談武了?”

“那倒也不是。”說時她與潘幼迪彼此俱都坐下來。妙真女尼緩緩招手,指指壁上道:

“這就是貧尼昔年慣用的那口‘玉池’寶劍,五年前把它高懸在壁時,至今日确實沒有摸過它一次!”

潘幼迪道:“那又是為了什麽?”

妙真女尼一雙細長的眼睛,微微合攏起來。半晌,喟然嘆息道:“這就是二位姑娘所不明白的了,你們應該知道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就貧尼而論,我的前半身,不幸卷入江湖武林,已經浪費了我大多寶貴時間,後半身雖有向佛之心,卻仍然念念不忘武學之進讨。”輕輕一嘆,她眼睛轉向潘幼迪道:“這就是我為什麽千裏迢迢地走向金陵、蘇州,甚至于上普陀進谒令師,目的就是一探深奧的武學之秘。”

潘幼迪道:“你這麽做并沒有錯!”

“錯了,”老尼姑微微搖着頭道:“對于一個已經身入佛門中的人來說,的确是大錯特錯了!我方才已經說過了,人的一生是何其短促!”頓了一下,老尼才接下去道:“而佛道又是何等精深,有人苦心孤詣,少年人佛,窮其一生之力,猶不能頓開茅塞,貧尼又何許人也,焉能侈望自得于佛學武道,雙途并進?”她深深地又嘆息了一聲,黯然自傷地道:“我錯了,終于我想通了這個症結,将長劍挂起,便不在武學一途上求進了。”

潘幼迪嘆息一聲道:“聽庵主言,我們真慚愧了。”

“那倒也不是!”妙真女尼一本正經地道:“武學與佛學一樣,都是同樣高深的學問,我的意思是除了至聖先佛以外,凡人極難雙途并進,而至于極境。貧尼以為,我們只能擇其一,楔而不舍。”微微一頓,她才又接道:“像是令師,她便是一位令我深深欽敬的前輩,我想她便是擇武學一道而窮其畢生之力研讨鑽進的一個例子。如果她像我一樣晚年從佛,那武學一道便難精進更上層樓了。”

朱翠微笑道:“庵主所說極是,真是聞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原來這樣,庵主你才不再出現江湖,雖經我苦苦哀求,也不再施展絕技了。”

妙真老尼微微點頭道:“這是我的一點私心,萬請姑娘成全。”

潘幼迪搖搖頭,道:“我以為庵主這麽做并非全對,一個人手拿勁劍,若是心中未存殺機,沒有仇慧,也不會構成心裏的孽障,庵主你以為可是?”

妙真女尼搖搖頭,冷冷地道:“這句話似是而非,一朝劍在手,便不容你不過問武林中事,唉!這實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當你一天拿起了劍,和江湖武林結下這個緣,便很難抽身了!”老尼滿懷傷感地道:“過去數十年的武林生涯,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場惡夢,在武林中想要一直保持住你的尊嚴,不為別人打敗,實在很難,然而你如果有見于此,半途思退,想要抽身,卻是更難。”

朱翠不解地道:“這又為了什麽?”

妙真老尼喃喃道:“因為別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就像潘姑娘,她只是以武會友,還算是好的,另外的一些人,卻是居心叵測……”

潘幼迪一笑,道:“庵主這是在明責我的不是了!聽你的口氣,莫非另外還有人居心叵測,上門來找庵主生事麽?”

妙真女尼黯然地垂下頭,發出了一聲喟嘆道:“這就是我的難言之隐了。”笑了笑,她注視向潘幼迪道:“只顧了說這些,竟忘了你的傷了。”

潘幼迪緩緩探出了右手道:“請庵主試試脈搏,便知傷勢如何了。”

妙真庵主微微點頭,一只手捉住了潘幼迪的脈門,彼此都不再出聲。稍停之後,妙真庵主松開了手指,看着潘幼迪道:“姑娘的傷勢,在于目前五行不通,莫非是為人內氣攻入不成?”

潘幼迪點點頭,十分折服地道:“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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