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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由自主地使朱翠聯想到了海無顏,于是有關他二人的種種傳說,一股腦兒地在朱翠腦子裏升起,這陣突如其來的思潮,幾乎使她為之松懈了眼前劍拔弩張的戰志。

“潘幼迪,她就是那個癡情的潘幼迪。啊!這難道是真的?”朱翠的懷疑,在宮一刀的談話裏立刻為之排除。

“潘姑娘!”宮一刀喃喃地道:“久仰姑娘手上這口玉翎寶刀能封八面之威,宮某這裏候教了。”

“燕子飛”潘幼迪右手緩緩遞出,在她緩緩出臂的同時,纏繞在她右手腕上的那口玉翎軟刀,卻一圈圈地自她腕時間自行解開,徐徐展開,其勢如靈蛇展趨。

這番動作看在宮一刀眼裏,立刻就體會出對方刀上的極深造詣,正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長長的一口玉翎軟刀,終于在她手裏完全舒展開來,刀身筆也似直,直直地指向宮一刀面門。

潘幼迪長刀在手,身子向左面踏出一步。

宮一刀卻向前快速踏上一步。

潘幼迪又向左踏出一步。

宮一刀也再進一步。

朱翠對于刀的施展,雖然稱不上專家,但是他們彼此進退的步法,卻是她所能理解的,宮、潘的這種步法,正所謂剛柔并濟。在朱翠的認識下,潘幼迪的向左面閃開,乃是施展的以退為進的回身之法,而宮一刀的步步前逼,顯然是至剛的直進刀法。

陰森森的刀氣,立刻由現場擴散了開來,使得旁觀的朱翠也能立刻感覺出那陣淩然的殺機。

她曾經由海無顏嘴裏悉知對方二人乃是當今刀法中最為傑出的兩個人,也曾聽說過宮一刀揚言江湖,指名要與潘幼迪一決勝負的故事,現在似乎宮一刀已經達到了他的願望。這些回憶的片段,瞬息間在朱翠的腦子裏掠過,伫立在現場的兩個人卻已展開了淩厲的厮殺。

一片刀光由宮一刀的短刀上發出,朱翠無論如何也難以想通宮一刀的這一刀竟然是四平八穩地直直地由正中直劈下來,速度也并不如想象中那麽快,反倒是十分的慢。

然而,這一刀卻是極其猛厲的一刀。冷森森的刀光,魚鱗片狀般一片片自刀身上旋轉出來,這一刀似乎也只有當事者的潘幼迪才能體會出它的威力,她也就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潘幼迪由是揮刀而出,竟與宮一刀的刀勢極其仿佛,這一刀也是慢得出奇,千百點零碎刀光有如星海泛濫在雲層空際,點點發光,正與宮一刀所發出的魚鱗片狀刀光異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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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一長一短,一剛一柔兩口刀在空中接觸到了一塊,铮锵一聲脆響,聲音之清脆悠揚,刺得人耳鼓生痛。

在震碎了的一片刀光裏,宮一刀矮身右旋,潘幼迪卻随着斜出的刀勢電掣般地轉出。

雙方的勢子看起來都是一般的快。宮一刀向右,潘幼迪往左。忽然間雙方迎了個照面。

宮一刀的短刀随着他快速踏前的腳步,嗖嗖嗖嗖!一連旋出了四片光華,分向潘幼迪咽喉、兩肩、小腹四處地方同時攻到。

冷森森的刀氣,滲合着刀上的勁風,濺飛起地面上的大片沙粒、落葉。

這一切顯示得異樣模糊。

似乎潘幼迪的身勢在作不定點的快速移動,“铮!铮!铮!铮!”四聲脆響,軟韌鋒利的刀尖,分別從四個不同的方向封開了來犯的短刀,緊接着潘幼迪展開了淩厲的還擊。玉翎軟刀劃出了一道長虹,有似玉帶秋水,配合着潘幼迪進身的架式,身刀看來已似結為一體。

陽光、飛沙、黃葉、刀光、人身……這一切一旦結為一體,該是如何奇幻的一刻?

宮一刀發出了一聲淩厲的嘶嘯。驀地,他單膝跪地,左手箕開,以虎口部位托住了自己短刀的刀鋒,“蘇秦現劍”,短刀平托而出,當啷啷,接住了潘幼迪的一刀。

兩個人功力彙集的迎合,再一次激起了地面落葉黃沙,“顫”然作響聲中,宮一刀霍地躍身而起,他依然保持着單膝下彎的姿态,短刀掄直了,一招“力劈華山”直循着潘幼迪頂門上直劈了下來。

“叭”的一聲,潘幼迪一只纖纖素手,由側面擊中在短刀的刀身上,這一手大出旁觀者朱翠意外,她眼見現場男女老少二人所展的刀功竟是如此難以想象的奇特淩厲,端的是生平僅見,內心真不禁大為傾慕。

說時遲,那時快,宮一刀出乎常情之外地被潘幼迪的手掌擊開,宮一刀将錯就錯,施展他迥異的身法,當時連人帶刀一并向斜刺裏滾落下去。

潘幼迪卻把身子掠了個高兒,配合着那口扯直了的玉翎寶刀,整個身子化為一道白光,在落葉飛沙影裏,緊維着宮一刀的落勢狂卷了上去。

宮一刀身子甫一沾地,潘幼迪連人帶刀又自攻到。

這位不樂島主像是已為對方激起了無名之火,嘴裏再發出了喝叱。

場子裏猛地揚起了一股風力。似乎這一剎那,刀光特別耀眼刺目。旁觀的朱翠忽然感覺到那是一種少見的殺招。在一片嗖嗖揮刀聲裏,宮一刀、潘幼迪都似乎揮了若幹刀。

宮一刀形狀如虎、如狼。

潘幼迪其冷如冰,不知何時那兩根盤結在腦後的大辮子也甩開了,飛起的兩條辮影,像是飛舞在空中的兩條蛇,辮梢會合處,正是刀鋒落處。

兩條人影恍惚中交相錯過。

宮一刀拔了個高兒,身子不大利落地飄出去,落在了溪水間一塊巨石上。

潘幼迪卻是向左方側步跨出,她的臉異樣的白,那雙大眼睛所顯示的目神,較前更為冷峻,給人不可逼視的感覺。

朱翠心裏的激動已到了頂點,憑她的觀察,他們雙方似已分了強弱勝負。

只是兩個敵對的人,所顯現的竟仍是那麽強悍,這就令她十分納悶了。

終于,宮一刀發出了一聲浩嘆:“我總算見識了名聞天下‘觀濤閣’的不世刀法,果然名不虛傳,我們後會有期,再見。”

眸子一轉,看向一旁伫立的朱翠,颔首道:“令堂及令弟等在不樂幫一切平安,他們很希望能和你團聚,去與不去姑娘你自己拿主意吧。”說完雙手抱刀,上肩輕輕晃動,“唰”

一聲已掠身而出,待到他身軀已幾乎墜地,第二次雙手平張,硬硬地把身子拔起來,随即一路倏起倏落,直向着竹林內逸去,轉瞬間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朱翠目送着他離開之後,再回過頭來打量着潘幼迪,發覺到她的臉色異常的白皙。朱翠關心地問:“你怎麽了,難道你受傷了?”

潘幼迪緊緊咬了一下牙齒:“還……好……”

朱翠立時趨前,吃驚地看着她道:“你真的受傷了?”

潘幼迪微微顫抖了一下,冷笑道:“我也并沒有放過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的傷勢應該比我的重得多,你可發現了?”

朱翠疑惑地道:“你是說宮一刀也受傷了?”

潘幼迪黯然地點了一下頭:“我已傷了他的左腹,你不要看他眼前表現自然,一旦他松弛下來就難以當受,所以他必須要趕快離開,以免在你我面前現醜。”

朱翠聽她這麽說,再想到方才宮一刀之種種,果然有幾分類似。

潘幼迪似乎正在運行一種內功,朱翠注意到她,始終不曾離開眼前那塊方寸之地。

“我們與不樂幫的梁子已經結上了。”潘幼迪冷冷地道:“下一步是應該怎麽設法登上不樂島,救回你的家人。”

朱翠苦笑了一下道:“這是以後的事了,倒是現在我實在擔心你身上的傷,你看該怎麽辦?”

潘幼迪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緩緩坐下來:“我知道,讓我靜一下!”她那雙眸子緩緩在她面上搜索着,心裏仍然記挂着宮一刀:“如果他被我傷中了腹部,現場應該留有痕跡,請你為我找找看。”

朱翠點頭道:“好!”她身子循着方才宮一刀所曾站立處,一連察看了幾個地方,最後終于在溪水中那塊凸立的石塊上發現到了幾滴血漬。“在這裏,血!”朱翠臉上閃爍着興奮:“他真的受傷了。”

潘幼迪長長地籲了口氣,像是心裏終于得到了安慰。

朱翠回身來到她面前道:“他的傷很重麽?”

潘幼迪道:“應該不輕,其實,那一刀我若再上挺一點,他就有性命之憂,我原來可以這麽做的,只是想來這個人生平尚還沒有大惡,也就對他留了一些情面!”

朱翠皺了一下眉道:“只是你……你的傷……”

潘幼迪道:“宮一刀的刀氣很盛,這是我所不及的,他原想用刀氣傷我心脈,幸虧我發現得早,乃先封鎖穴門,只是仍為他刀氣攻進來了一些,現在氣機不暢,只怕十天半月之內行動不便,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說到這裏她苦笑了一下,接道:“這樣一來,只怕我眼前幫不了你什麽忙,卻要你自己照顧自己了。”

朱翠原以為她傷勢很重,聽她這麽一說,心裏大為放心,含笑道:“你放心吧,來,我背着你,咱們這就走吧!”

潘幼迪搖搖頭道:“情形還不至于糟到這個地步。”輕輕發出了一聲呻吟,她站起來,收刀入鞘。原來那口玉翎軟刀一直就藏在她腰間軟帶之中,刀身插入,宛如無物。

朱翠回過身來想去攙扶她,卻又為她拒絕了,朱翠才感覺出這位姑娘敢情比自己更要強,更倔強。既然這樣,朱翠就走在前頭,潘幼迪跟在後面。

二人穿過了面前稀疏的一片樹林,已經開始登上了山坡地。空氣格外的清新,陽光更給人溫暖的感覺,仰看長空更不見一片浮雲。山坡上生滿了細細的柔軟竹子,綠油油的十分可愛,這些竹子不像是先前林子裏的那些巨竹那般高大,每一株看起來還不及一人高,細若小指,随着微風搖曳出一山的碧綠。

朱翠前行了幾步站住腳,回過身來,潘幼迪随後跟到。

“你不必等我,只管往前面就是了,”潘幼迪喃喃地道:“這一段山路還長得很呢!”

朱翠道:“我知道,我是在想,曹羽那個老賊會不會在這裏設下什麽埋伏?”

潘幼迪點點頭道:“很可能,不過他們已經嘗到了厲害,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只有一個可能……”

朱翠道:“你是說曹羽親自出手?埋伏在這裏?”

潘幼迪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要不然這個臉他丢不起。”

朱翠道:“你以為我一個人能夠應付得了麽?”

潘幼迪略為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很難說,如果他只是單獨一個人,或許還有機會,要是結合大衆,就比較麻煩。”

朱翠咬了一下牙齒恨聲道:“他也未免欺人過甚了,我寧願一死,也不會乘了他的心願叫他活捉住!”

潘幼迪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如果我沒有受傷,以我二人之力,不難突圍而出,只是現在不敢預料,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朱翠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們沒有什麽事情的,剛才你保護我,現在該我來保護你了,走。”說完朱翠毫不遲疑地轉身前進,潘幼迪笑了笑在後面跟着。

穿過了這片嶺陌,前面是一片山窪子,一眼看過去,染目的都是黃色,到處都生滿了黃色的野菊,陽光下泛染出一片金黃。朱翠挂念着身後的潘幼迪,回過身來道:“你覺得怎麽樣?好一點了沒有?”

潘幼迪苦笑道:“哪會有這麽快?你只管走就是了。”

二女眼光相對,彼此微微一笑。

朱翠輕輕一嘆道:“不瞞你說,對你的大名我實在久仰得很,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了你。”

潘幼迪一笑道:“傳說總是愛把一個人或是一件事情誇大許多,這幾年我親身經驗也讓我感覺到謠言的無聊與可怕,所以有時候我覺得寧願在人前面消逝還好些,只是……”搖搖頭,她眉問輕輕泛起一些凄愁。

面前有一棵倒下來的枯樹,她緩緩走過去坐下,朱翠跟過去在另一端坐下來。

“我曾經想到要作一個遠遁世外的隐士,可是這個聽起來很容易達到的願望,一旦作起來卻是十分的不易,我在嘗試過一段時間之後,竟然失敗了。”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接下去道:“你猜我為什麽會失敗?”

朱翠怔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搖搖頭道:“不知道,也許你心裏還有放不下的事情。”

說了這句話,她立刻覺得有些後悔,後悔這句話說得有些過于露骨。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并不以為有件地微笑了一下:“你這句話說得也并非不對,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年歲還太輕,現在我終于體會到一個真谛,一個人的一生所作所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什麽年歲該作些什麽事情,更是天經地義擅越不得,退隐山林在我這個年歲便是行不通的事情,因此我也就不再去勉強我自己了。”

朱翠由她的話,敏感地聯想到了海無顏,只覺得心裏有些酸酸的感覺,她臉上禮貌地仍然保持着和藹的微笑,心裏卻不禁有些紊亂。頓了一下,她含着微笑道:“這麽說起來,外面對你的傳說……傳說你出家為尼是假的了?”

潘幼迪反問道:“你認為呢?”

“當然是假的了。”

“不!”潘幼迪道:“是真的。”搖搖頭,臉上帶着一抹凄涼的微笑,她喃喃地道:

“我的确出過家,但是只在廟裏住了三十六天,就又出來了。息翠庵的‘雷音師大’所以要迫我離開,是因為她認為我在武學上的成就超過了佛業,終必不會是佛門中人,她雖然力贊我的定力過人,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收留我,我只有被迫離開了。”

朱翠喃喃道:“那麽,外面傳說你在金陵縱身燕子礬的事……”

潘幼迪微微搖了下頭,冷冷地道:“我還不至于如此輕生,一個人随時随地都可以死,但是卻要看死得是不是有價值,最起碼我現在還不想死。”

朱翠原本誤會她是一個性格軟弱的人,可是根據這段與她相處的時間對她的認識,發覺到她非但不軟弱,而且十分堅強,就拿她與不樂幫那位幫主宮一刀比鬥的一場來說,就明顯地顯示了她外圓內剛的個性。

宮一刀曾經不只一次對江湖誇口說他的刀法舉世無匹,并且指着名字要與潘幼迪一分勝負,潘幼迪卻一直地回避容忍,給人的印象是她真的怕了宮一刀,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在潘幼迪方才與宮一刀的一戰裏,她不僅挫了宮一刀不可一世的銳氣,更重要的卻是适當地顯示了她“不屈不撓”的堅毅,在在地使人感覺到這位姑娘絕非是任人欺淩、聽憑別人擺布之輩。

朱翠心眼裏悶着許多神秘,但是到底與對方認識不深,礙難出口,有幾次話到唇邊便又吞到了肚子裏。

一陣風吹過來,隐約地傳過來一陣馬嘶聲。二女都由不住微微一驚。

朱翠道:“不好,他們好像來了。”

潘幼迪道:“還不一定,聽剛才馬叫的聲音,距離還遠,我們再往前面走一程看看。”

朱翠由于來時匆忙,沒有帶着兵刃,趁着剛才閑談休息之便,臨時拔了一根竹子,把枝葉去掉,成了一根結實的竹節杖,一旦與人動起手來,自然要比空着兩只手強多了。

兩個人踐踏着地上的野菊前進,走了一程,山勢漸高,山上到處都是發黑的石塊,朱翠剛要攀上去,潘幼迪忽然拉住她道:“慢着!”話聲方落,只聽見弦弩聲響處,嗖嗖嗖嗖,一連四支弩箭,平排着直向二女身上招呼過來。

朱翠心裏一驚,倏地揮過手上長竹一下子即把四支矢箭全數擊落在地,同時間,她已看清了箭矢來處,手上長竹霍地在地上一點,就着這一點一彈之力,整個身子驀地拔空而起,其勢如飛星天墜,忽悠悠已落身在一堵山崗之上。

這地方正是箭矢來處,是以朱翠身子方一落下,猛可裏即見一人快速躍出,手上一口細長的斬馬長刀,不待分說,掄圓了照着朱翠身上就砍。

朱翠身子向外快速一閃,對方這一刀,“咔嚓”砍空,由于刀口砍在一堵青石之上,一時間石屑紛飛,火星亂冒,這漢子一刀落空,平白震得兩膀生痛,右腿向外一滑,再待回身起刀,卻已不及。

随着朱翠手上長竿抖處,“噗!”一聲正中對方太陽穴上,血花飛濺裏,這人發出了一聲悶吼,頓時頭下腳上,一頭直向山下栽了下去。

朱翠長竿收時,眼中早就看清了石後另有異動,随着她身形起落處,長竿再抖,直取另一人正面前心。

這人手上施展的同樣是一口斬馬長刀,身法頗是快捷,迎着朱翠的來勢,只見他就地一個快滾,不俟身子站定,掌中刀霍地向左後方揮出,“唰”一聲,大蓬刀光,直向朱翠背上揮落下去。幾乎與這人不差先後的當兒,另一人手持長刀,霍地由一堵大石之後閃身而出,正與朱翠取了個照面,二話不說,手上斬馬長刀劈頭蓋臉一刀直向朱翠臉上砍落下來。這漢子赤紅面膛,滿臉虬髯,只見他雙手拔刀,像是施出了全身的力道,一刀落下其勢至猛,大有生死成敗全然在此一刀。

朱翠手中竹竿施展的是“四兩撥千斤”的一個巧勢,竿勢乍起,“當”一聲,蕩開了這人的刀鋒,這漢子連人帶刀猝失重心,霍地向前滑了出去,同時間朱翠手中竹竿的另一端不偏不倚地點中了背後向他襲擊的那名漢子面門之上,和先前那漢子一樣,帶着一臉鮮血,這人慘叫一聲,一頭撞向面前青石,頓時作聲不得。

這時那名虬髯漢子一刀落空之下,身子一連向前閃了幾步,等到他待要反身掄刀之時,驀地斜刺裏飛起來了兩枝竹簽,其聲啾然,響聲未已,已雙雙射中這人眸子裏。虬髯漢子怪叫一聲,身形一個踉跄,一連向前跄了幾步,卻為朱翠手中竹竿就勢點中前心,霍地仰身栽倒,當場就閉過了氣去。

朱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上來就打倒了三人,兀自餘勇可賈,就在她竿傷第二人時,眼睛已看見了一名慌張箭手,正自攀登着巨石,欲往另一座峰頭上爬去,朱翠自是放他不過,嘴裏清叱一聲,驀地騰身躍起,一連三四個起落,已撲向這名箭手身後,手中竹竿正待向這人背上點去,只聽見那人慘叫一聲,摹地翻身,忽悠悠自空中倒栽了下來。

朱翠心裏一怔,随即飄身而下,再看墜地的那名漢子,已是腦漿迸裂,死于非命,在他的一雙眼睛裏,卻深深紮進兩枝竹簽,和先前那名虬髯漢子一樣,死于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暗器之下。

四名箭手原想暗箭傷人,卻是沒有想到,敵人沒有傷者,自己四人卻反倒賠上了性命。

潘幼迪這時也來到了面前,笑向朱翠道:“想不到你的本事這麽大,我原想要助你一臂之力,卻是沒有機會。”

朱翠一笑道:“算了,你已經是夠幫忙的了,這一手飛簽傷人實在高明,可不可以教給我?”

潘幼迪道:“什麽飛簽傷人?”

朱翠一笑道:“何必裝糊塗?呶,看看你自己的傑作。”一面說一面手指地上死者。

潘幼迪看了一眼,搖搖頭道:“你弄錯了,這不是我的傑作。”說時她上前一步,探手自死者眼睛裏拔出一支竹簽,看了一下,由簽上血痕判斷,顯然射入極深,陷入腦髓,再看那枚竹簽,不過是取自竹枝的一根分桠,以這樣輕微的東西,抖手間竟然能取人性命,暗中這個人的功力,真是可想而知了。

潘幼迪雖然自信,如果自己在身體完全正常的情況下,應該可以有此能力,可是以眼前自己情況,卻是萬萬不及,心裏想着不禁大生疑索。她随手丢下了手上有血跡的竹簽,轉身前進。

朱翠也不願在有死人的地方多停,當下順手由地上拾起了一口死者所留下的斬馬長刀,試了試倒是十分稱手,最起碼比現在手上的這根竹竿要強多了。

她追上前行的潘幼迪道:“真的不是你?”

潘幼迪答道:“誰還騙你?當然不是我!”

“那又會是誰?奇怪,”朱翠疑惑道:“難道是宮一刀?”

潘幼迪冷笑一聲道:“他現在自己養傷還來不及,哪還有心來管這個閑事,當然不是他。”

“那……難道是……”

朱翠心裏想起了一個人,只是當着潘幼迪面前,卻不便出口。

潘幼迪心有靈犀地道:“我知道你要說的那個人是誰,海無顏,是不是?”

朱翠被她說破不便不承認,紅着臉笑笑道:“我只是這麽猜罷了。”

潘幼迪點點頭道:“你也許猜對了,據我所知,也只有他才有這種罕世的武功,我們走吧。”說完繼續前行。

朱翠敏感地察覺到潘幼迪對海無顏是存在着某種介蒂的,也許海無顏所以不現身出來,正是與此有關,令人尴尬的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夾在他們兩者之間,再加上她本人對海無顏已然發生的微妙感情,使得未來将要發生的局面,越加的複雜難以收拾。

十四

朱翠、潘幼迪二人默默前進,誰也不多說一句話,各人肚子裏都有滿腹心事。

前面小路的婉蜒,似乎又有了另一番轉變,耳中卻清晰地聽見了一片淙淙流水之聲。

等到二女轉過了正面石峰,一道光華燦爛的銀色瀑布已現眼前,然而就在這一霎,卻有一行人影也同時出現眼前,這倒是出乎她們意料之外。

面現怒容的曹羽,一身藍緞子長衣,居中而坐,身側兩旁雁翅般地排着兩列大內衛士,劍拔弩張,分明一觸即發之勢。随着曹羽的手勢,左右兩排少說也在六十名以上的衛士倏地全數散開來,起勢之快,加以落足處之層次順序,顯然俱經過一番事先安排。等到二女赫然發覺之時,顯然已為對方俨然所設立的一個陣勢包圍其間。這一個突然的情勢,就連一向填密細心的潘幼迪也感意外,深悔一時莽撞而中了埋伏。

此時天近正午,一輪秋陽高居正中,所出光華四下均沾,映照着眼前高矮不等的這些大內衛士手上刀劍,映射出點點銀光,妙在這些反射出來的光華,在甫一射出時,俱都集中在眼前二人身上,一上來真有點令人眼花缭亂。

朱潘二女都非泛泛之輩,雖然上來還未能看出對方是哪一類的陣勢,但是由于她們俱都精通這一類的微妙關竅,還不至于一上來就被對方唬住。

當時一看情形不對,兩個人不待彼此招呼,一左一右倏地分縱開來。朱翠落足在一堵凸出的山石之巅,潘幼迪卻緊緊倚偎在一株巨松正前。

然而對方所排列出來的陣勢,顯然是曹羽事先經過缜密研究的傑作,具有無比威力。二女身子方一落下,立覺兩股勁風撲面襲到,其勢雖非極為強烈,卻也另有柔韌懾人之感。二人心裏有數,立刻知道眼前陣勢之人非尋常。

身邊霍地響起曹羽陰森地冷笑,人影乍閃,那個身任大內廠的提督大人已飄身迎前。看起來,他似乎近在咫尺之間,然而只要稍具陣學知識的人都能立刻知道這個判斷是不正确的,因為微妙的陣勢,常常是虛實莫測,當你認為是最實在的時候,常常是虛幻的,反之卻又是實在的。是以眼前的曹羽雖然現身咫尺之間,卻不能因此判斷他真的就在眼前。

“朱公主,你還是花了這條心吧。”曹羽陰森地笑着:“本座對你已是一再優容,你無論如何是逃不開我的手心的,何苦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時可就不漂亮了!”

朱翠冷笑道:“姓曹的你少作夢,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哼!

你就等着瞧吧!”

曹羽獰笑道:“好,既然這樣,就讓你嘗嘗本座‘千面搜殺陣勢’的厲害,還有你!”

眼光一掃,狠狠逼向潘幼迪:“你又是什麽人?膽敢袒護欽命要犯!報上你的名來!”

潘幼迪不動聲色的道:“曹大人大概年歲大了,還是現在官做大了,對于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如果不是我記錯的話,我們好像以前見過!”

“哼!”曹羽睜動着兩只眼,細細地看了看對方,搖搖頭:“我們以前沒有見過!”

“你再想想看,”潘幼迪道:“七年前的中秋前後,曹大人你有沒有去過西普陀山拜訪過一位佛門修士?”

曹羽先是神色一凝,繼而面色大變,接着一聲冷笑道:“你說的可是西普陀‘觀濤閣’的閣主雷女士?”

“曹大人總算記起來了!”潘幼迪用着輕松的口氣道:“七年前中秋夜陰雨無月,普陀山道泥濘遍地,難得曹大人為了一件私人小事,竟然降尊纖貴三上普陀去拜訪一位退隐紅塵的佛門修士……”

曹羽不等她說完,神色一凝道:“觀濤閣主乃是一代武林名宿,為本座敬重之人,這件事又與你有什麽關系?”

“那件事自然是與我無關,只是說到了觀濤閣主雷音女士這個人,卻是與我有關。”

曹羽顯然吃了一驚:“雷閣主是你什麽人?”

“她是我授業的恩師!”

“啊……”曹羽臉色猝變。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裏,眼看着他的臉色起了無數次變化,最後定型在無比尴尬之境:“這麽說,姑娘你就是以一口‘玉翎寶刀’稱絕武林的‘燕子飛’潘幼迪潘俠女了?”

潘幼迪一笑道:“曹大人過獎了,那一夜我正在師門侍候家師,正巧足下上門,如果足下不見忘,也許還記得有一位白衣姑娘在足下第三次上門時,為你啓開閣門,并引導你直入觀濤閣會晤閣主。”

“不錯!”曹羽點點頭道:“是有這件事。”

“那位白衣姑娘就是我。”潘幼迪冷冷地道:“只是那時曹大人顯然沒有注意到我這個人罷了!”

曹羽冷笑了一聲,神色更見尴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失敬失敬,姑娘原來就是出身觀濤閣的潘俠女,确是失敬了!令師一代武林名宿,更是本座敬重之人。”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神色沉着道:“姑娘這麽一說,足證本座與觀濤閣曾有宿緣,看在這一點,本座不得不提醒姑娘一聲,眼前這件事,姑娘你卻是萬萬插手不得,要不然後果可是不堪設想,不要說姑娘擔待不起,只怕令師觀濤閣主也難以擔待。姑娘你是聰明人,現在抽身還來得及,姑娘要是有退身之意,本座可以親自護送你平安出陣,怎麽樣?我這就等你一句話了!”

潘幼迪點頭道:“曹大人總算還不曾忘記當年敝門援手之情,既是這樣,眼前我倒也要向閣下讨上一個情面了!”

曹羽冷笑了一聲,似已猜知她要說些什麽。

潘幼迪指了一旁的朱翠道:“我要代她向閣下讨分人情,不知曹大人可肯與以通融?”

曹羽臉色微微一沉,搖搖頭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有關叛王以及其家屬事,曹某人萬難容私,潘姑娘為自身與貴師門着想,這件事還是及早抽身的好!”

潘幼迪冷笑了一聲,搖頭道:“武林中道義為重,曹大人雖是宦門中人,卻也與武林多少有些關系,難道為了本身尊貴,竟不惜作出喪盡天良之事麽?”

曹羽面色一沉道:“姑娘說夠了沒有?這件事你當真要管麽?”

潘幼迪一笑道:“我已經管了!”

曹羽緊緊咬了一下牙,嘿嘿笑道:“好個倔強的丫頭,本座無非看在當年與令師一點淵源分兒上,對你已是再三開導,偏偏你這個丫頭竟是這般不知進退,難道本座還怕了你這個丫頭不成!哼!既然這樣,就連你一并拿下,然後再到西普陀去找你那個老鬼師父興師問罪,看看她又有什麽話說!”

潘幼迪其實何嘗不知方才一番話純屬多餘,無奈礙于早先與宮一刀對殺時,為宮氏刀氣所傷,一路行走,雖已化開了不少,卻仍有未通之處,一旦動起手來便有所礙難,是以借說話之便,暗中伺機頻頻運氣調息,又自暢通了不少。

雙方既已撕破了臉,便只有放手一搏了。

曹羽話聲一落,霍地右手袍袖向外一揮,怒叱一聲:“上!”

四下裏各人齊聲合應,人影交錯互竄之間,此一“千面搜殺陣勢”便即展開。只見人影交錯間,數片兵刃寒光,已分向二女站立之處擁來。

朱翠在潘幼迪與曹羽對答之間,先已運用智慧默默察看了對方陣勢一番,只覺得對方這個陣勢,确實離奇古怪,陣內各人每一個都像處身子虛無飄渺之間,再察八方氣勢,雖不脫八卦奇門,卻另有一番安排,就陣勢排列論,這個幹面搜殺陣勢,誠然說得上是高明了。

雖然這樣,卻依然被朱翠看出了一些微妙訣竅,認定了曹羽立身之處是一個可以左右全陣的樞紐所在,于是她便排除萬難,攻向這個認定的出口。

眼前一片耀目刀光霍地直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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