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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回合裏,都沒有取得絕對的制勝優勢

嚕嚕!衣衫大響聲中,他身子已經又滑出了四五丈之外,依然是落向修竹之巅。

朱翠冷眼旁觀之下,一時也為之心動,加以來人落身的地方,正是自己能力所及,當下冷叱一聲,自另一個角度,用“龍形乙式”的身法,倏地拔身而起,直向着來人落身之處逼近過來。

這人一來是輕估了二女實力,再者沒有料到朱翠的忽然出現,兩相逼迫之下,頓時現出了一些慌張,然而畢竟他自負有非常身手,雖處于惡劣環境之中,猶能自顧。

眼前之勢,朱翠當前,黑衣少女殿後,俱是一般快速。

暗中被迫現身的這個人,當此情勢之下,自以攻破朱翠之來勢為首要。只聽他鼻子裏哼了一聲,一只手掌霍地向前平封而出,同時間一只肥大的衣袖倏地無風自起,挾着巨大的一股子力道,向着身後黑衣少女臉上拂來。

說起來二女對于這個人,只是心存感激,卻無敵意,之所以苦苦逼迫,無非是意圖一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實在說絕無向對方出手之意,想不到對方情急之下,卻反倒向她們二人施出殺手來了。

這樣一來,二女吃驚之下,不閃躲便為不智了。

朱翠于恍惚中,方自一個快閃,對方已挾其疾快走勢,呼然聲中躍出數丈。

黑衣少女其實與朱翠一樣心理,再怎麽說對方是有恩與自己,自無乍然見面之下,就向對方施展殺手的道理,而偏偏對方在情急之下,竟然向自己出手,那呼然有聲的一只大袖,看似無奇,其實卻夾附有萬鈞之力,正是所謂的“流雲飛袖”之功,不要說為他袖子真的掃中不得了,就是為袖角帶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以黑衣少女之傑出造詣,當此一霎,亦不禁吓得一驚,度眼前情形便毫無猶豫地往後便倒。

黑衣少女輕功确是驚人,竟然膽敢在細如小指的竹梢上,施展出“老猿墜枝”身法。随着她猝然倒下的身子,只聽得竹梢嘩啦一陣大響,粗細僅如小指的一根竹梢,驀地向下一彎,其勢宛若釣到一尾大魚般的顫動不已。黑衣少女一只腳倒向着竹梢,整個身子是頭下腳上之勢,然而這只是一剎那事,随着她向下一沉的身子,猝然間又自彈了起來,無巧不巧,正好迎着朱翠的來勢。

二女甫一交合,立即飄身下落。黑暗中,再想追逐前人,已是不及。

暗中現身的這個人,好快的身法,不過是閃了一閃,已進入密林之間,二女所看到的僅是他身後的一片衣角,似乎還有一撮散發。

朱翠還待追上去,黑衣少女攔住她道:“算了,來不及了!”

朱翠喃喃道:“好快的身子!”

黑衣少女似乎有點怔仲,輕輕地攏着一雙秀眉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她轉向朱翠道:

“你可看清了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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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翠搖搖頭:“沒有,不過,我卻可以斷定他是一個年歲很大的人。”

“怎見得?”

“因為我看見了他的頭發,已經是有些灰白顏色。”朱翠一面想一面說:“而且留得很長!”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這就對了。”

朱翠道:“什麽對了?”

黑衣少女道:“你說的我倒是沒看見,可是我看見的你一定也沒看見!”

朱翠道:“你看見了什麽?”

黑衣少女頓了一頓的道:“這個人只有一只手。”

“啊!”朱翠吃了一驚:“真的?”

黑衣少女道:“雖然這樣,他的那只斷手卻能夠施展流雲飛袖的功力,可見得這個人是具有非常身手了!”

“啊!”朱翠由不住又發出了一聲驚嘆,聲音的顯示,好像是悟出了什麽似的。

黑衣少女道:“我還看見一樣東西!”

朱翠道:“什麽?”

“一把短刀!”黑衣少女冷冷地道:“一把黑鞘奇異的短刀,緊緊地縛在他的後肩上。”

朱翠點點頭說:“這就對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黑衣少女看着她道:“真的?”

朱翠冷冷地道:“他就是不樂島上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黑衣少女緩緩點了一下頭道:“你猜對了,他就是宮一刀,除了他以外,誰又會有這麽超人的功力!”忽然她的臉色顯出了一些忿意。

朱翠在得到自己猜測正确的證實之後,心情也不禁現出了一些激動,蓋因為母親弟弟等家人現在兀自困身不樂島,下落不明,此時此刻,這個宮一刀的乍然出現,其來意可真有點費解了。

黑衣少女看向朱翠道:“這個人的出現匪夷所思,你要特別小心他!”

朱翠道:“我只是不大了解,他為什麽要對我們加以援手?其實大可不必!”

黑衣少女冷笑道:“對于不樂島上的三個老怪物,你不能以常情來衡量判斷,如果你真地認為他這麽做是對我們讨好,那可就錯了!”

朱翠看着她說不出話來,實在她也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黑衣少女這時已縱身向地上屍身走近,她用腳尖把屍體挑得翻過了身子,和先前一樣,這人前額正中留有兩個血窟窿,一旁地上留有一把白木頭把柄的火槍。

朱翠走過去操在了手上,又轉回這人身上解下了彈藥包,自己系好身上。

黑衣少女道:“好極了,你會打這種槍麽?”

朱翠點點頭道:“我家裏過去有幾杆這種槍,也曾經看他們放過,很容易!”

黑衣少女道:“你怎麽早不說,既然這樣我們也有了槍,就更不必怕他們了!”

朱翠端着槍四下裏仔細地觀察着,風過竹梢,一片沙沙聲,她心裏盤算着對方那個宮一刀,如果再看見他,說不得賞他一槍,就算他身手再快也快不過火藥散發的槍子兒。

二女摸黑,繼續前行。經過宮一刀現身這麽一鬧之後,使她們又多了一層警惕,現在不但要防範曹羽一方人,還得要提防宮一刀,行動更感礙難多多。

前行約有五六丈左右,忽地一只大鳥拍翅而起,以二女之行,動輕靈謹慎,可不致驚起飛鳥,一葉知秋,這只飛鳥立時為二人帶來了意外的警惕。果然,鳥飛之後,樹梢上立時有人影晃動。

黑衣少女剛要向朱翠示意,後者已迫不及待地亮着了火槍,轟然大響聲中,只打得一片枝葉橫飛,大片煙霧之中,一條人影直由高高的樹梢上忽然墜落下來。

二女急趨前視,亮起了火種,只見死者咬牙膛目,全身上下被散槍子兒打得如同蜂窩般的密集,一杆白木火槍兀自緊抱身上。

黑衣少女一聲不吭地由對方手上接過了火槍,四下打量着道:“想不到曹羽這老賊,居然在這裏埋伏了這麽多人。”話聲未落,即聽得一陣沙沙輕微腳步聲傳過來。

黑衣少女趕忙吞住話聲,那腳步聲似乎在前進了幾步之後,猝然又停住不前。

二女對看了一眼,情知事有蹊跷,彼此打了一個手勢,雙雙向兩側方閃開,隐于暗處。

短暫的一陣子沉寂之後,先時聽見的那陣腳步聲又自傳出。漸漸地腳步臨近眼前,似乎人數不只一人。

緊接着有人打動火石取火的聲音,一團火亮起,照着了一張圓臉,現出一個頭頂戰盔的武職軍官的身影,他身邊另有一個手端火槍的高瘦漢子,也是一身武裝。在他二人現身之後不久,四周陸陸續續有了響動,接着現出了六個手持火槍,頭紮黑布的槍手,六名槍手現身之後,各自打了個招呼,随即向着那武職軍官身邊偎過來。

他們很快的就發現到了地上的那具屍首,立時起了一陣子騷動。

圓臉的軍官嘴裏大聲罵着:“媽那巴子的、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對方也有槍嗎?”

瘦子軍官冷笑道:“總爺你還不明白,他是用咱們的槍來對付咱們自己!”

圓臉軍官立時一愣,算是想通了,嘴裏啊了一聲,一只手摸着生滿了胡碴子的下巴:

“媽巴子的,這個差事可不好幹,沒多大一會的工夫,我們已損失了好幾個人,這怎麽得了?我看,劉哨官,咱們回去!”

被稱為劉哨官的那個瘦子軍官,苦着臉道:“不行呀,總爺,回去交不了差呀,那個姓曹的有多厲害,總爺你不是不知道,連我們大人都不敢不聽他的。我們要是退回去,那還得了?”

圓臉軍官嘴裏一連串的罵着髒話,又罵手下人是一群飯桶,居然連一個女人都拿不住。

他這裏一頓亂嚷,旁邊的二女自然聽得十分清楚,照目前情形,朱翠只需要向現場各人發出火槍,如果黑衣少女也相互夾應,便能立刻将眼前一幹殘敵為之殲滅,只是朱翠卻心懷恻隐,總覺得對方這些人,不過是聽從上方指揮,一切行動由不了自己,如果俱予殺害,未免過于殘忍了。其實這也不單是她個人的想法,對方那個黑衣少女,似乎也與她一般存着同樣的心思。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那個圓臉軍官話聲方住,正待重新分派手下任務的當兒,黑衣少女陡地自空而降,一下子落在胖瘦二軍官面前。瘦子軍官大吃一驚,急切間來不及點火發槍,即以手上火槍槍柄驀地向着黑衣少女身上就砸。黑衣少女眼睛裏怎會有他這一號?玉手倏伸,只一下已把對方火槍搶到手上,瘦軍官大叫一聲,撲上來搶槍,禁不住黑衣少女纖指翻處,只一下已點中了他身上穴道,頓時就直立不動。

另一旁的那個圓臉軍官見狀吓得轉身就跑,可是才跑了幾步,即為猝然現身的朱翠攔住了去路。圓臉軍官頓時一愣,還沒來得及想出對應之策,即為朱翠淩厲的隔空點穴手法定在了當場。

現場一陣大亂。六名槍兵眼見自己長官在一照面當兒俱都受制在二女手下,無不大驚,手上雖然有槍卻礙于有自己人也不敢妄發。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二女卻已如同神兵天降般地現身眼前,不旋踵間,俱都被發自二女的點穴妙手,紛紛點中穴道,定在了當場。

二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乍然現身之始,已把對方一幹人紛紛制服。

黑衣少女轉瞬間,又來到了胖瘦二軍官眼前,伸手解開了那胖子圓臉軍官的穴道,後者打了個跌,由地上站起來,一時哇哇有聲地嘔吐不已。

黑衣少女冷着聲音道:“說,這林子裏,還有什麽別的埋伏沒有?”

圓臉軍官一陣子嗆咳嘔吐,鼻涕眼淚連連滴下不已,一面喘道:“原來你們有兩個人,你們就算出了這個樹林也逃不掉的,曹大人在外頭等着你們呢!嘿嘿!”

黑衣少女冷笑道:“夠了!”手腕乍翻,運施妙手,一縷尖風襲向對方身上,那胖子圓臉軍官頓時打了個哆嗦就又不動了。

朱翠走過來,把地上尚在燃燒的燈籠踏熄,現場頓時變為一片漆黑。

這些人雖都被點了穴道,但二女下手時,俱都存了厚道,所點穴道,并非致命的重穴,只不過禁其行動而已,用不了兩個時辰,穴脈自解,各人再少事休息之後,即可行動自如。

方才那圓臉軍官雖然沒有直接回答黑衣少女的問題,但是言下卻幾乎等于明說出竹林之內別無埋伏,二女乃得寬心略釋,依然循着既定之路,一徑前行下去。

果然這一路行下去,不再見對方火槍出現。這片竹林子在一度密集之後,也逐漸稀疏,由是月光射入,越顯清晰。

朱翠打量着眼前,透過當空婆娑的竹影,已可見聳在正面的巍峨高山,忖思着不久将可出林。心情這一松弛下來,才覺出略微有些疲意。

前行的黑衣少女也自停下來。

朱翠把手裏的火槍扔下,這一路行走,任你十分的小心,也難免衣衫狼藉,況乎她身上還帶着一些傷,坐下來重新包紮一下。

黑衣少女走過來察看了一下道:“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朱翠點點頭感激地道:“謝謝你,血已經止住了。”

黑衣少女也把手上的火槍抛向一旁,朱翠恍然發覺到她敢情已脫下了頭上垂有黑紗的寬沿緞帽,現出了本來面目,兩根大辮子盤在後面,越加地顯得俊俏,先時那頂寬沿大帽背在背上,看起來十分飒爽,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經過長時的疾行,并不顯絲毫疲态,一雙精銳的眸子不時地在附近搜索着,仍然保持着十分的戒備,毫不松懈的樣子。看着朱翠的狼狽,她忽然一笑道:“你雖然武功精湛,到底不脫公主的嬌嫩,看看你的頭發吧!”

朱翠伸手摸了摸頭上,才覺得前面的一個發夾脫了,一絡散發搭到了面額,當下搖頭苦笑道:“不瞞你說,我還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黑衣少女姍姍來到她面前,遞過了一柄小小牙梳。

朱翠接過來驚訝地道:“你敢情什麽都有啊!”

黑衣少女苦笑道:“我們是苦命的野丫頭,哪能跟你比呢,平常什麽都得自己照顧。”

苦笑了一下,她打量着朱翠頭上說:“不對,不對,不是這麽梳法,來,我給你梳。”說完,由朱翠手上接過梳子來,梳了幾下,把梳子咬在嘴裏,一面端詳着朱翠,由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朱翠翻起眼皮道:“你怎麽啦?”

“你真漂亮!”黑衣少女喃喃道:“早先我還覺得自己挺不錯的,這會子看看你,覺得就被你給比了過去。唉!”一面說,她偏過臉來兀自打量着朱翠的側面。

朱翠被她恭維得怪不好意思,抿嘴一笑說:“我們兩個可真的相見恨晚,我看你漂亮,你又看我漂亮……這麽吧,幹脆我們就結為一雙好姐妹吧!”

黑衣少女一霎間粉臉上起了采興,點點頭道:“好!”

朱翠高興地道:“好,那我就叫你姐姐啦!只是,我卻連你的姓名還不知道。”

黑衣少女吟哦了一下,目光裏閃爍着一絲礙難。

“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關系……我……我姓……”

眼看着那個姓已吐了出來,卻又臨時吞了進去。她窘笑了一下:“這倒不急,早晚你會知道的!”

朱翠道:“既然這樣,你又何必不現在告訴我呢?要我心裏納悶着。”

黑衣少女慢吞吞他說道:“我現在不告訴你是有原因的,而且我絕無惡意。”

朱翠呆了一下,打量着她道:“你真是一個怪人!”

“是麽?”黑衣少女臉上顯出一片凄涼:“也許我真的是,可是過去我也和你一樣,唉!一個人在經受過世事感情頻頻打擊之後,是會有些改變的。”

朱翠喃喃道:“你是說,你曾經遭受過……”

黑衣少女搖搖頭,嬌笑道:“我什麽也沒有說!”

朱翠一笑道:“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好吧,我也不強人所難,你不願說的,我不問就是了。只是我們現在還結不結拜了?”

黑衣少女笑道:“等以後你對我了解清楚了再說吧,要不然也許你會後悔的!”

朱翠怔了一下道:“哦!後悔?為什麽?”

黑衣少女笑笑沒有說話,繼續為她梳頭。頭梳好了,她端詳了一下贊道:“真好看,有這麽美的一頭秀發,你應該感到驕傲,可惜現在沒有一面鏡子,不然你自己也可以看看。”

朱翠聽她這麽一說,心情頓時為之開朗,真恨不能立刻取一面鏡子來,看看她為自己梳的頭是個什麽模樣。這一剎那,她竟然忘了眼前的疲累處境,變得往日一樣的天真。

天空已有了蒙蒙的一些曙意,林子裏不時傳來一些鳥的啁啾,敢情天已經快亮了。

黑衣少女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瞅着她道:“你以前常常夜裏不睡覺麽?”

朱翠搖搖頭,才忽然驚覺道:“啊,天都快亮了!”

黑衣少女站起來道:“閉着眼歇一會吧,曹羽不會就這麽甘心的,說不定天亮以後還有一番厮殺,現在養養精神也好。”說時她便把背在背後的帽子戴好,放下了面紗,一個人走向一排參天巨竹坐下來倚好身子。

朱翠看着她道:“你為什麽喜歡一直戴着面紗?”

黑衣少女似乎已經閉上眸子,聆聽之下,緩緩地睜開來道:“一個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所會遭遇到的種種困難,不是你現在所能想到的,尤其不幸的是你擁有一張美麗的臉。

休息一會吧!時間不多了!”說了這句話,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朱翠把身子縮了縮,覺得有一絲淩晨的寒意,打了個呵欠,把頭倚向身後的竹幹,腦子裏是雜亂的一團,起先還想東想西,不久便朦胧入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是一片光亮,耳朵裏更像是有人開了八音盒子一樣的熱鬧,所聽見的是各種不同類的鳥鳴之聲,真是熱鬧極了。朱翠恍惚中吃了一驚,趕忙睜開眼睛,敢情天已經大亮,一只翠毛鹦鹉就落在她臉前一根橫出的竹枝上,偏着頭在瞅着她。朱翠的忽然醒轉,使得這只鹦鹉乍驚之下,一聲長叫,振翅而起,翠綠色的羽毛,映着穿梭林中的陽光,十分惹目,眼看它一徑翩跹入林,身後傳過來一串尖銳的鳴聲,卻是驚人之至。

朱翠的一絲最後睡意,也完全消失盡了。她由地上站起來,發覺到黑衣少女已經不在眼前,心裏一怔,暗責自己竟是睡得這麽沉這麽死。踐踏着地上的落葉,緩緩向前走了幾步,透過前道稀疏的林幹,意外地發現到聳峙的一陌高山,敢情昨夜一陣死趕,已到了竹林盡頭,只消再前進數十丈即可攀登前路山嶺。

朱翠心裏正忖思着是不是應該在此等候黑衣少女的轉回,只覺得面前樹梢一陣晃動,一條人影翩然落向眼前,現出了來人俏麗的身影,正是黑衣少女失而複現。

黑衣少女臉上現着一抹微笑,她已把自己清洗得明潔動人,手裏提着一串生地瓜,卻已是都削了皮,洗得白白淨淨,看過去清脆可口。“你大概睡夠了吧!來,吃點東西!”一面說,就手把手上的一串地瓜抛了過來。

朱翠伸手接住,笑問道:“在哪裏摘的?”

黑衣少女白着她哼了一聲道:“摘的?你以為地瓜是挂在樹枝上的?”

朱翠想了想,道:“難道還是埋在土裏?”

黑衣少女搖搖頭道:“說你是千金小姐,你還不高興,居然連地瓜生在土裏都不知道,真是!”

朱翠尴尬地笑了笑,卻是無言以對。當下她吃了兩個地瓜,只覺得清甜涼爽,可口已極,味道之美,竟是前所未嘗,一時不禁贊不絕口。

黑衣少女道:“這只是你第一次吃罷了,如果天天給你吃,你就不會覺得這麽好吃了。

那邊有一處山泉彙集的小溪,你要不要去洗臉?”

朱翠嘴裏答應了一聲,心裏卻不禁暗道一聲慚愧,自己往日一向自負聰明伶俐,卻想不到在對方面前竟然變成了一個幼稚的小孩子。

吃完了地瓜,朱翠就同着黑衣少女一塊出了林子。在林子裏躲久了,乍然給天光一照,真有點眼花缭亂的感覺,面對着眼前高起的山陌,心情為之開朗了不少。此時,她耳朵裏已聽見了深深的流水聲,黑衣少女輕車熟路,帶着她轉了幾轉,就看見了那道碧竹夾流的小溪,溪水淺到不及沒足,卻是異常的清冽。

朱翠真高興得要跳了起來,她跑過去掬起一捧清泉,先喝了幾口,才好好洗了個臉。

黑衣少女随身還帶有小瓶的青鹽,用鹽輕輕擦洗牙齒,最能使貝齒明潔。朱翠經過擦洗的牙齒,看上去一粒粒都閃着光,珠圓玉潤,更為動人。

太陽高高懸空,但時值晚秋,卻無絲毫炎熱,反而給人以暖烘烘的感覺。

朱翠在一塊溪邊大石上坐下來,忽然間有一種“浮生若夢”的感覺,仿佛一下子覺得自己置身子一片空白,既無過去,更無未來,眼前美景更像是虛無飄渺到完全不可捉摸,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觸。站立在她身邊的黑衣少女,宛若“似曾相識”,更似若即若離,直到她定了定神,這番虛幻才自消失。正當她要把這種前所未曾有過的幻覺說出來給黑衣少女聽聽,一個人的影子卻已映入她的眼裏。

這人就直直地站立在小溪的那一頭,一身說黑不黑,說灰又不灰的長長緞袍,長得幾乎已蓋住了他的腳面,腳面所顯示出的鞋子,卻是灰緞子所精制的“福”字履。在陽光的照映之下,這人全身灰得發亮。其實就連他的頭發也是灰色的,風起時,他腦後的那絡散發和身上的袍子一并飄起來,真有點畫上的仙人的模樣。

朱翠起先還以為是看花了眼,等到定神再看時,對方那個人赫然已到了眼前。

屹立在溪流中一塊凸出的石塊上,乍然看上去就好像是站在水面上一樣。

朱翠一驚之下,才忽然感覺到并非幻覺,本能地在石頭上用力一按,飕然把身子拔了起來,落向尋丈以外。

再定神時,敢情不知何時,黑衣少女已經與對方在對峙了。

雙方都置身子溪流之中,各自站在一塊凸出水面的石塊上,彼此只是聚精會神地打量着對方,卻是沒有說一句話,朱翠一驚之下,自難置身事外,身軀再轉,翩若驚鴻地已落在了對方灰衣人側面。

三個人所立的姿态,就像是一個“品”字字形。

這才使朱翠更清晰地看見了對方,以她的判斷,對方大概是六十左右的年歲,長長的一張臉,五官尚算清秀,下颔上留有五六寸長短的一截灰白胡子。比較特殊的是他只有一只手,那不見了的另一只手,已無蹤跡可尋,倒是空下來的那一截袖子,被風吹得劈啪亂響,獵獵起舞。

灰色的一截刀衣,緊緊紮在長圓形、雕有獸頭的長長刀柄上。刀在背上。

透過薄薄的一襲面紗,黑衣少女的一雙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對方,既已知道對方是強中強的高手,就不能有絲毫松懈,任何一點小的疏忽,都可能為對方帶來可趁之機,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黑衣少女與朱翠都顯然明白這一點。

灰衣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是以在現身之始,就顯現出格外的謹慎。

她們已可斷言,這個人就是昨天竹林子裏對自己二人曾加以援手的那個神秘人物。其實說神秘已未必盡然,因為她們已猜出來他是誰了,不樂島上的三位島主之一的宮一刀。

灰衣人眸子像是一開始就兼顧到了她們兩個人:“久仰了!”口音中含蓄着濃重的晉北鄉音:“二位姑娘!”

朱翠點了點頭,道。“我們也久仰了,你大概就是不樂島島主之一,鼎鼎大名的宮島主吧!”

“姑娘好眼力!”宮一刀徐徐地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我就是宮一刀,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鄱陽的無憂公主了?失敬,失敬!”

朱翠冷冷地道:“用不着失敬,今天我已是落難之身,宮島主你這一趟是不是要抓我回去?還是想用我母親弟弟跟曹羽談一筆生意?”

宮一刀面色立時像罩了一層霧一樣陰森,他道:“不樂島豈能幹這些肮髒事,姑娘你顯然還不了解本幫的作為。”

朱翠冷笑道:“我是不大了解貴幫的作為,不過我母親和弟弟現在貴幫手中,宮島主你老人家又豈能否認?”

“哼!我又何必否認,令堂與令弟以及貴府各人現在不樂島納福,平安無事,姑娘你大可放心!”

朱翠聽他這麽一說,心裏着實放心了不少,神色立時大為緩和,可是她當然還有不盡了然之處。“宮島主這麽一說,我倒是放心了,只是,”她吟哦着道:“請教貴幫這麽做又是為了什麽?”

“哼,這件事說來話長……”微微頓了一下,他喃喃道:“姑娘你如果一定要問,那麽我不妨告訴你,不樂幫這麽做,是公私兼及,這話以後再談,眼前宮某人此來,是專程向姑娘命駕,請你到不樂幫與令堂等團聚。”

朱翠冷冷一笑道:“宮島主太客氣了,我們素無來往不便打攪,還請念在大義,将我母弟平安送回,不勝感恩之至!”

宮一刀那張長臉頓時浮現一片不悅,鼻子裏冷冷一哼道:“這麽做對姑娘大為有利,莫非姑娘你還看不出來麽?”

朱翠搖搖頭道:“多謝宮島主的好意,我們不便打攪!”

宮一刀嘿嘿冷笑了兩聲道:“這件事敝幫一旦作了決定,卻非姑娘一人之力所能改變得了。”

朱翠冷冷地道:“宮島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宮一刀尚未來得及說話,一旁的黑衣少女卻冷笑道:“你也太糊塗了,人家宮島主說的再清楚也不過了,意思是你若不願意自動去不樂島,人家可就要強迫你去了!”

朱翠蛾眉一挑,轉向宮一刀道:“宮島主是這個意思麽?”

宮一刀那只獨手緩緩擡起來,掠着下巴上的一絡山羊胡于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說,也未嘗不可。”

朱翠冷笑道:“那你姓宮的卻要拿出點本領來讓我見識見識!”

“對了!”一旁的黑衣少女幫腔道:“光說狠話沒有用,宮島主你就掣刀吧!”

宮一刀鋒芒畢露的一雙眸子在黑衣少女身上轉了轉,微微點了點頭道:“失敬了,這位姑娘你又是什麽人?”

朱翠冷笑道:“她是我一位路見不平的朋友!”

宮一刀冷森森道:“姑娘貴姓?”

黑衣少女道:“既然難免一戰,又何必多費唇舌,宮島主,我不妨坦白告訴你,既然有我在場,就不容你對無憂公主有所侵犯,我久知你刀上功夫不凡,今天就讓我開開眼界吧!”一面說,她足下輕彈,已躍前三尺,僅僅以右面足尖輕輕點在一塊凸出的溪石上,這一躍一點卻使得她身子穩若泰山,大股氣機無形之力,立時向面前敵人充斥開來。

宮一刀身上長袍立時為這股無名氣機驚動得向後飄起,可是緊接着這襲被鼓蕩而起的袍角,緩緩地又收落了下來。

“姑娘好功夫!”即使以宮一刀之尊傲,在訴說着這句話時,亦不禁面上神态沉重,深邃的眼神裏顯示着無比的震驚。

朱翠原有向宮一刀出手之意,卻想不到竟然被黑衣少女搶了先,心裏既感又愧。她固然心知黑衣少女功夫了得,卻更聞宮一刀之不可一世,二強相争,必有一傷,若然是傷在宮一刀一方,自然無話可說,若是傷在黑衣少女這方,卻是朱翠大感痛心之事,然而眼前情形發展,卻使她阻止不及,情勢之發展,顯然一觸即發,原先三人“品”字的立勢,由于黑衣少女的躍前,已變為兩者對立之勢,無形中己将朱翠摒之戰圈之外。

朱翠情知黑衣少女之自負要強,如果勉強介入,必将會遭致其不快,只得向後退開數尺,保持着一分警覺,以備必要時随時出手營救。她身子方自退開,宮一刀已起身如鹘,翩然落向溪畔沙洲,而此同時,黑衣少女的身子也與他一般巧快地落向沙洲,雙方依然是對立之勢。

宮一刀立時驚訝道:“‘觀濤閣’的身法久已不現江湖,怪不得姑娘有此身手!”

黑衣少女微微一愣,才知一時大意現出了本門身法,對方宮一刀不愧是一派之宗,居然被他一眼看出,這麽看來自己再想隐藏姓名已是不可能了。

果然宮一刀緊接着一聲長笑,目光裏顯示着無比精銳,笑聲一頓,緩緩說道:“姑娘不必再藏拙不露,宮某已知道姑娘你是誰!”

黑衣少女臉色一凝道:“這樣更好,多年來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現在我自己送上,總算了卻你一番心事了!”

宮一刀道一聲“好說”,那只斷了臂的袖子,霍地向着肩後自行飛起搭落,同時另一只手已緊緊握住了頸後短刀的刀柄:“如果我沒猜錯,姑娘當然也是用刀的了?”

黑衣少女冷笑道:“你猜對了!”話聲甫落,纖手便向腰際一探,一蓬霞光閃處,她手中已多了一口薄刃如紙,寬僅三寸許的軟刀。這口刀通體雪亮,宛若玉質,一出手即發出了唏哩哩一陣脆響聲,映着日光更激出了點點星光,在一陣疾閃燦顫之後,卻似盤樹之蛇,唰啦啦緊緊盤在了黑衣少女右腕之上。

宮一刀其實也與她一般的快。

黑衣少女軟刀乍出的一霎,宮一刀的短刀也同時脫鞘拔出,一出即收,卻是貼心而立,略呈直角的畸形刀尖,直直地指向對方。

雙方一經出刀,立刻顯示出甚大的不同之處。

宮一刀不愧是刀中聖手,這口刀一經拔出,瞬息之間已與他氣神合為一體,那口刀已不像是身外之物,而像是與他的心靈早已聯成一氣,這種感覺黑衣少女與朱翠都能感覺出來。

朱翠在宮一刀方自道出黑衣少女出身觀濤閣時,心中已不禁暗吃一驚,這時再見她拔出的軟刀,心中頓時明白,由不住大大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這位黑紗拂面,與自己同行一路,多承援手救助自己的姑娘,原來正是江湖上盛傳的“燕子飛”潘幼迪。看到了她,立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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