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正道棟梁(二)
女人是衛天璇的母親聞初弦,同樣是江湖上某個宗門的大小姐,在衛家她是最有地位的人。這一聲喝響起,衛天璇與衛栖梧都紛紛收了,鐵青着臉看地上一片狼藉。父女倆的性格有幾分酷似,尤其是那一份執拗。
“璇兒一回來你就對她動?”聞初弦快步地走到了衛栖梧的跟前,擰着眉看着他,滿臉不悅。見他冷冷哼了一聲,她又轉向了衛天璇呵斥道,“你眼還有沒有尊長?是不是過些日子,連你娘都跟着一起打?”
衛天璇一擡眸,眼滿是惱怒,她頂撞道:“難不成我就站在這裏等着他一掌把我給拍死?”
聞初弦皺眉道:“他是你爹。”
衛栖梧也掃了衛天璇一眼,補了一句:“你也不看看你在江湖上做了什麽事情,生出你這種小畜生,還不如一掌拍死算了。”
“得了得了,你去找尚雲夢當女兒吧。”衛天璇勾了勾唇角,眼角眉梢流露出幾分譏诮來,“不行的話,你讓衛玉衡将她娶進家門啊!”她知道兩家動過結親的念頭,只不過衛玉衡心有所屬,也便作罷了。現在,還有誰不知道尚雲夢是與楚天闊結了親的,就算衛家真有什麽想法,都遲了。
“你這孽障,怎麽說話的!”衛栖梧被衛天璇氣得渾身發抖,他揚起了,要不是被聞初弦攔住了,鐵定一巴掌落在了衛天璇的臉上。“你給我到祠堂裏面跪着,反省反省自己的過錯!不然的話,就當我衛家沒有你這個人。”
“您不早就跟我斷過父女關系了?”衛天璇撇了撇嘴,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她看着衛栖梧因憤怒漲得通紅的面容,又說道,“您可以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說我是你派到魔教的卧底呢,這樣不就維護住了你衛家的面子?”
聞初弦的面色越來越冷,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衛天璇的臉上,想不到自己女兒是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幼時的她如尚雲夢一般可愛正派,可現在——在心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她低聲道:“璇兒,你少說幾句。”
衛天璇掃了娘親一眼,閉上了嘴。
衛栖梧高聲喝道:“來人,把她給我關到祠堂去,好好反省!”近些年來,這個女兒就沒做過什麽讓他開心的事情,江湖上的瑣事本來就多,他哪有閑工夫關照着這死丫頭。可現在,在失去了關照後,她竟然變成了這等模樣。衛栖梧越想越是覺得氣,他沉聲喝道,“我要廢了你的武功,我看你怎麽在江湖上鬧騰!”
“你要是敢的話,我立馬從這兒打出去,你當真以為我稀罕這個家?”衛天璇的臉色當下就變了。漂泊江湖的時候她能夠依靠誰?除了這一身武功還有什麽能夠幫助她脫險的?這個霧身為武林盟主的爹爹還真是心狠辣啊!
“你這是什麽話?”聞初弦心咯噔了一下,這話是對衛天璇也是對衛栖梧說的,她偏頭看着自己冷着臉的丈夫,“你也閉嘴!”
別的事情免了,可是跪祠堂這種事情卻是免不了的。幽暗的祠堂,幾根大紅色的柱子孤零零的立着,大門緊閉着,只有一扇小窗戶露出了幾抹光芒。風吹過窗棂的時候,留下了呼嘯的響動,衛天璇一擡頭,就看到了那供桌上的祭品以及衛家祖宗的神主。她已經不知道被責令跪祠堂多少次了,屋裏什麽地方有什麽都記得一清二楚。膝蓋底下墊着蒲團,可是衛天璇沒有跪多久,就換了一個姿勢,舒舒服服地坐着。唯一的缺憾便是那寡淡的饅頭,衛栖梧那頭是鐵了心折磨她,不給她美味的酒食。
祠堂的大門落了鎖,可衛天璇要是真的想離開,也不算難,只不過以後真的就不能再進衛家的門了。她與家有什麽深仇大恨麽?細算來是沒有的,頂多是親緣關系日漸淡薄而已,在家,只有那個被視為正義俠士的兄長衛玉衡才是最受關注和寵愛的,而她是一個到了年紀的、有可能用來籠絡下人的一種禮物?看尚雲夢,尚家一直将她當做掌上明珠,可最後還不是不自由?強迫她嫁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人?
——你怎麽知道她不愛呢?
心底另一個聲音冒了出來,衛天璇的臉色立馬就變了,她記得小世界的點滴,她知道尚雲夢就是那個人,可若是尚雲夢一點都不曉得呢?她還是以前的那個尚雲夢,她的眼或許有她,但是會挑一個年輕才俊結婚生子,最後慢慢的,她的生活跟她衛天璇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甘心嗎?衛天璇自然是不甘心的,她心那片平靜的湖早已經被人驚動,正泛開一道道的漣漪,而那個投石的人轉身就想走,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她已經決定不再去幹涉江湖的事情,更不會去當什麽邪魔歪道的門徒,可總得找點其他的事情,不是麽?想到了這兒,衛天璇的臉上又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她仰卧在地上,雙枕在了腦後,一驅心底的陰霾,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近些時日都是雷雨天氣,原本還是個星月争輝的晴夜,霎時間便被陰雲給掩蓋了,清淡的月光從窗邊流失,最後是一道道如同游蛇般的閃電,将黑暗的氛圍給撕裂。衛天璇偏着頭,她顫了顫耳朵,聽着外頭呼啦啦的風聲、聽着那噼裏啪啦的雨點。在衆多的響動,她又辨認出了輕微的腳步聲。她站起身走到了窗邊,只見傾盆大雨有一點光暈,一道模糊的身影擎着燈緩緩走來。
是什麽人會出現在這裏?
衛天璇不認為衛栖梧會命人給自己送東西,恐怕那兩位已經忘記了祠堂的她,或者正希望她在這種情況下更好地反省自己或者是屈服。那團如同螢火般的光暈慢慢地清晰起來,而模糊的人也在眼勾勒出一張完美無缺的臉。衛天璇勾着唇看着那人走到了祠堂正門,她在各種聲音辨認出了鑰匙在鐵鎖轉動的聲音。吱呀吱呀,沉重的響動傳入了耳,那一扇大紅色的厚重木門被人推開了一條細微的縫,慢慢地從擠入了一條白色的身影。
她在傾盆大雨行動,就算是打着傘,發上、臂上也洇濕了一大片。衛天璇沒有開口,她的視線從尚雲夢那張顯得有幾分蒼白的臉上慢慢下滑到她的雙臂,最後灼熱的視線似是要燒開那單薄的衣襟。“你來做什麽?”她已經嗅到了食盒傳出來的香氣,撲哧一笑,佯裝不解地開口問。
尚雲夢淡淡地應道:“我聽世伯說你被關在了祠堂。”在她的記憶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她每次都拎着食盒到祠堂看衛天璇,當然,很多時候她本人并不受衛天璇待見,她只是一聲不吭地搶過了食盒,坐着大快朵頤,不管是怎麽對待自己的,可到底是接受了一分心思,不是麽?她慢慢地走向了衛天璇,在她的跟前半跪在地,将食盒推到了衛天璇的面前,她則是靜靜地望着。
“你過來。”衛天璇朝着尚雲夢勾了勾指,她笑容明豔而放肆。
尚雲夢愣了愣,怔在了原地。
衛天璇見她沒有動作,便自發地走向了尚雲夢,她踢開了一旁礙事的蒲團,也半跪在尚雲夢的跟前。指捋着她一抹潮濕的發絲,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濕氣和冷意。她在大雨走了多久呢?她到底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思呢?衛天璇眨了眨眼,指又落在了尚雲夢的臉上,微涼的指尖像是觸摸到了一塊冰。她那放縱的、大膽的視線毫不掩飾,濕衣服緊貼着肌膚勾勒出了完美精致的曲線。
這風、這雨實在是大了些。
“都要涼了。”尚雲夢以為衛天璇對食盒的興應該比對自己的大,這會兒如此表現,又是想出什麽主意來捉弄自己了?她合了合眼眸,不看近在眼前的這張臉,可是她依然能夠感覺到那落在自己面上的溫熱呼吸,感覺到那在她肌膚上游走的。衛天璇給她帶來的一切從來都沒辦法忽視,尤其在交疊着那麽多記憶的時候,她已經沒辦法将衛天璇放在了朋友這個位置,或者說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沒辦法把這個人當做是朋友了。可是,在衛天璇心她是什麽位置呢?那些雜亂的記憶,能夠在她的腦海留下些許的痕跡麽?她能不能奢望一份原本就該屬于她的親昵和溫暖?還是說,只能夠如一個又一個的夜,在現實與夢境的邊界苦苦掙紮?
衛天璇嗤笑一聲,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尚雲夢的逃避。她脫下了外衫罩在了尚雲夢的身上,将前襟攏了攏,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涼了暖暖就好。”最能夠溫暖一個人的,除了擁抱還有什麽呢?衛天璇張開了臂,可最後雙還是無力地垂在了身側,她掩飾住自己眉眼的悵然和嘆息之色,低聲問道:“你來做什麽呢?”
尚雲夢睜開眼,眸一片清明:“我不是每次都過來嗎?”
“是麽?”衛天璇的語音微微上揚,“是來當衛栖梧的說客?讓我好好反省一陣子,老老實實待在衛家,哪裏都不去?”
“我想想,若是你要成親的話,我怎麽都是要出門的,不是麽?”衛天璇向前傾了傾,眼見着要撞到了尚雲夢的額頭,她頓住了。唇角的笑容譏诮,掩藏着些許的不甘和惱怒,“你說你不想跟我一刀兩斷,可是沒有正面回答我,你到底會不會跟那男人成親。”
尚雲夢不動聲色地應道:“成親不是很尋常的事情麽?以後你也會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衛天璇的心,則是重達千鈞。她垂在身側雙拳驟然間握緊,冷哼一聲道:“我不會!我的有一柄利劍,誰要是不要命了,大可以來試一試!”
尚雲夢輕笑一聲道:“我真羨慕你。”
“只是羨慕麽?”衛天璇輕呵一聲道,“難道你有了想要的,別人不同意,就放棄了?你只為了別人活着?你做的一切是發自你的內心麽?”衛天璇一面說着,一面将貼向了尚雲夢的胸口,感受到她突然僵硬的身軀,又是一笑。
“可要是一片赤忱始終得不到回應呢?她與旁人言笑晏晏,可始終不願看你一眼呢?”尚雲夢的心跳速度加快了,她相信衛天璇能夠有感知。遲疑了一陣後,她握住了衛天璇的,緩緩地拉到了一邊。
“笨啊,再努力争取,實在不行巧取豪奪?”衛天璇抿着唇盈盈一笑,可是內心如江海波濤,尚雲夢的“他”是什麽人?她不喜歡楚天闊,難不成還有另外一個人占據了她的心思?衛天璇的目光沉了沉,她縮回了自己被尚雲夢抓住的,又輕笑一聲道,“不知道誰是那個幸運兒。”
“可能是個不幸者。”尚雲夢淡淡地應道。
“是,确實不幸。”衛天璇望着尚雲夢笑得意味深長,她喃了喃唇,無聲地說道“那人沒有會了”。小世界的人是屬于她衛天璇的,那麽尚雲夢,她怎麽可能會放。她一只攬住了尚雲夢的腰,另一只壓住了她的肩膀,衛天璇湊到了尚雲夢的耳畔,輕輕地呵了一口氣,感受到懷人的顫栗,她才沉沉一笑道,“你為什麽要來這裏?你不知道我是個危險人物?就連衛栖梧他們都不願意靠近。我一心向往邪派,你知道邪派的人會做哪些事情麽?奸/淫/擄/掠,你告訴我你要如何脫身?”
在小世界裏,她以為抓住了那人的,走過了一輩子,可是真正到了現實的時候,她才發現與那人之間隔着千山萬水,她可能會依偎在他人的懷抱,這是多麽讓人不甘心的事情啊。過往的一切如同大夢一場,她不願意醒來,只能拉着她一起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