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假天子與真皇後(八)
皇後宮沒有外人,只不過适合衛天璇身量的衣裳一時間也找不到。裴荇只能夠暫時按下了這等念頭。倒是衛天璇将這事情記挂在心,吩咐宮人去置辦衣物,果然,引來了一些驚恐和無措的眼神。天子有很多惡劣的癖好,也不差這麽一次,衛天璇只能在心暗暗地安慰着自己,推出衛天衡來頂鍋。然而,宮和朝野的平靜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衛天璇甚至還沒有等到着上紅妝讓裴荇瞧一回,便忽然間爆發了。
裴荇素來鎮定,很少有變色和失态的時刻,可是那一日,她匆匆忙忙地闖入了殿,一路忽視了侍衛的阻攔。衛天璇自然不忍責備她的失禮,将左右揮退了,才扶着她坐在了一旁,指順着她的後脊下滑,等待着她平複那激烈的情緒。
“派出去尋找天子屍首的人,已經有消息了。”裴荇緩了好一會兒在才開口道,只是瞧着她的神情,不見得是一個什麽好消息。果然,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又道,“但是被其他的人捷足先登了,我懷疑是我父親的人。”
衛天璇蹙了蹙眉,問道:“也就是說他得知了我是個假天子的消息?”
裴荇長嘆一聲道:“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我們應該先下為強麽?”衛天璇又問道。裴修度采取的段她們照樣可以,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趁事态還沒有變得嚴重起來,趕緊将這知情人給鏟除了。可偏偏裴修度極少出相府,恐怕一時間也找不到要他命的會。
裴荇怔了一會兒,開口道:“他們會質疑你的皇室血脈。”
“也是,那一群老兒把所謂的正統看得最為重要。”衛天璇嗤笑了一聲,她的面上依舊不見絲毫緊張之色,她側過身凝視着裴荇的雙眸,問道,“你願意随我一道出宮麽?”如果裴荇一颔首,那她就帶着人遠走高飛,從而遠離那潛在的危險,若是她不肯,衛天璇皺了皺眉頭,只能采取另一種激烈的段了。
“我——”裴荇掩住了眸的情緒,她終究不願意過上躲躲藏藏的日子,可若是沒有其他的辦法,她也會選擇跟衛天璇一走了之,但是裴修度會不會追到天涯海角呢?如果衛天璇被證實是假的,天子之位必定更易,她是個名正言順的皇太後,如果裴修度要把持朝政,維持着裴家的第一世家地位,必須從她的身上下。“我留在宮換你一線生吧。”
衛天璇不想要這種犧牲,她握住了裴荇的,輕笑一聲道:“到底是誰需要這一線生還說不準呢。”頓了頓她又道,“如果裴修度真掌握了什麽消息,到了現在他依舊是沒有動靜,想來是有其他的打算。如果我沒有記錯,過幾日便是千秋節吧?身為天子,還真與普通百姓有所不同,連誕辰日都天下共慶。”哪裏像她,同樣的日子裏,只是窩在了白玉樓吃一碗長壽面。
“千秋節将大宴群臣。”裴荇自然是知曉這等事情的,作為皇後的她,極少出現在這種大宴會上。真假天子一事,茲事體大。裴修度定然會找一個群臣齊聚的時候,而千秋節恰好的是一個很好的責難“假天子”的會。“裴家尚不知我們得知了這件事情,以我父親的自信和傲然,會疏于防範。宮的宿衛已經掌握在你的,到時候在千秋殿的花萼樓前埋下伏兵。”
衛天璇笑了笑道:“你這麽一說,倒像是宮變了。”她伸将一縷下垂的發絲別到了裴荇的耳根子後,又問道,“你不怕混淆皇室的血脈嗎?宗廟裏頭的幾位夜來找你麻煩。”
“你胡說什麽呢。”裴荇白了衛天璇一眼,鬼神之事素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要不然當初她也不會認為是衛天衡被一個來路不明的魂魄占據了身體,控制了意識。當然,後來證實了只是宮外的另一個與她容貌酷似的人。“如今的太子可不就是純正的皇室血脈麽?再者你也未必不是皇族人,要不然怎麽會有如此相似的容貌?”她終于說出了心的這個猜測。
“其實我這張臉是易容的。”衛天璇扯了扯自己的臉,故意開玩笑道。
裴荇面色倏地一沉,她一直相信傳說的那件密辛之事,甚至将衛天璇就當做那個人。如果她的面容是易容的,豈不是一切都是假的了?她這些日子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答案,看來都是一種無用的掙紮。裴荇望着衛天璇的雙眼,想要從她的眸找到說謊的痕跡,許久之後,才鄭重地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你最安全的作法便是即刻離開皇宮。張順帶你走過宮的密道,你應該能夠找到出口。”
“诶?”衛天璇愣了一愣,她抓住了裴荇的放在自己的臉上,輕笑道,“你看看是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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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燦爛如奪目的陽光,裴荇的心情一起一落,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有些氣急道:“我不想與你開玩笑。”
“對不起,我只是說笑的。”衛天璇的本意絕非是惹得裴荇生氣,見狀趕忙低頭道歉,“這種事情急不得,裴修度那邊還沒有動作,我們也不能夠自亂陣腳。他就算想要诘問我,等不到千秋節,也要在朝堂之上。我這些日子取消朝會便是,若是有催促的聲音傳來,再做準備也不遲。”
裴荇沉默了很長時間,她捋了捋袖子,緩慢地開口道:“你還記得我說得長平公主之事麽?”
衛天璇趕忙應到:“記得記得。”
“先帝的公主們都遭受了厄運,可傳聞也有例外的。”裴荇掃了衛天璇一眼,緩慢地說道,“當初皇後生下天子,可那是她誕下的是龍鳳胎。我在宮無意間聽到了一些消息,先帝确實将女嬰掐死了,但是那個女嬰是從別處找來的,真正的公主已經被送出了皇宮,在民間長大成人。十多年過去了,也應該與你差不多大。”
“你的意思是——”衛天璇頓了頓,有些不可思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她翻看過系統君給的資料,其并沒有提到這一點。說得也是無父無母,是在白玉樓被蕭若蘭撫養長大的孤兒。難道還有其他等待着解鎖的內容麽?這系統君平日裏裝死,可是在小世界設置的限制卻一個又一個。
裴荇緩慢地颔首道:“我就是如此猜想的,我已經命人去尋找當初跟在皇後身側的宮人了。”
“忽然覺得世事荒唐。”衛天璇哭笑不得,她開口給裴荇指了一條明路,“去白玉樓吧,找蕭若蘭。”上一次回到了白玉樓,蕭姨非常厭惡提到宮廷的事情,她的态度變化,自己那會兒沒有在意,現在看來是昭示着什麽事情麽?
“那兒早已經人去樓空了。”裴荇淡淡地應道。衛天璇不曾提到她從何處來,可是裴荇是何等聰明的人,聽她談起了其他的事情,多多少少有點兒印象,調查衛天璇的身份是必不可少的。她不相信世上的巧合,在衛天璇告知她外來者身份的時候,她已經開始着準備。“好在他們沒有忘記你,還留書一封,留下了線索。”
“如此看來一切都在你的掌握?”衛天璇睨了裴荇一眼,語氣平靜。
裴荇神情一僵,半晌後才問道:“你在生氣?”
“自然是沒有。”衛天璇抱住了裴荇的腰,輕輕嗅着她周身淡淡的香氣。她哪裏會生裴荇的氣?運籌帷幄,将一切事情都掌握在,又有哪裏不好的呢?倒是省了她很多的麻煩。這個系統任務,到底是她在救裴荇,還是裴荇在渡她呢?
裴修度那處一直沒有動靜,正如裴荇猜測的那般,可能等到千秋節時候發難,正好給了衛天璇一段時間準備。原本想着留着張順一條性命,可如此看來,只會是一個禍害。以他的罪行,萬死不足惜,一張破席子草草葬了便是。
千秋節那日,延續往年的歡樂氣氛,天下休假日,算作是普天共慶。在花萼樓下,教坊數百人歌舞獻壽,一曲《千秋樂》在樓前的上空回蕩,久久不曾散去。往年都是高貴妃陪同天子出席,如今倒是那深居簡出的皇後來露臉,群臣一邊飲酒,一邊将視線投向了那面含微笑的天子,一時間難以揣度她的心思。宴席上素來不談朝政之事,有官員說起了近段時間的聞,欲博諸人一笑,而其他的人飲了酒後也不甘示弱,紛紛扮演成滑稽者,給這一處渲染了娛樂歡慶的氛圍。
“說起來,倒還真是有一件奇事。”裴修度就算是被削了部分相權,也同樣是當朝宰輔,在群臣有着非一般的地位。他這一開口,其他的人紛紛噤聲,只剩下樓前不曾斷絕的鼓樂。
“哦?”老狐貍已經按捺不住了,衛天璇一挑眉,佯裝感興。
裴修度捋着黑色的長須道:“皇室血脈或許流落到了民間。”這哪裏是一件小事情?一語驚起千層浪,吓得喝酒的群臣紛紛放下了酒盞,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望着裴修度,等着他可能更為驚世駭俗的下。“面貌與聖上無二,難不成是一個巧合麽?只不過奇哉怪哉,先皇不曾出宮游歷,為何會有血脈流落在民間呢?”
“裴相怎知先皇不曾出宮?”醉酒後最容易說胡話,這話音才落下,其他人還沒有反應,說得人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這是在編排先皇的不是,若是天子不悅,可以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偷偷觑了眼面上如波瀾不驚的衛天璇,見她沒有責難的意思,才稍稍放下心來,只不過閉緊了嘴巴,死活都不肯再開口。
裴修度微微一笑道:“再将事情帶回那皇室血脈吧,我在他身上尋到了一些印玺,顯然也是出自皇庭。”
衛天璇舉起了酒杯,輕笑道:“這麽說了也沒有意思,裴相聲稱找到了人,不如将人領上來讓大家一并瞧瞧吧,若真的是皇室血脈,豈容他流落在外?”
裴修度眯了眯眼道:“臣領旨。”他起身離席,這一去可不得了,再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一個蒙着白布的擔子,隐隐散發着一股濃郁的臭味。原本還在大吃大喝的群臣,被這味道熏得捏住了鼻子,盯着裴修度,眸滿是詫異之色。不是說領了皇室血脈麽?怎麽是一副臭擔子?場也只剩下了衛天璇和裴荇面不改色了。
“聖上請看。”裴修度微微一笑,指壓着那張遮蔽的白布,底下一扯,便露出了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
“這是什麽意思?”有大臣勃然變色。“在千秋節這等大喜的意思,裴相您弄來了一具屍體,是想做什麽?”
“不如請諸位仔細看看。”裴修度說完這句話之後,捋了捋袖子,對着擔架上的屍首行叩拜的大禮,口還喝道,“聖上千秋。”這變化打得衆人措不及,聽了裴修度的話,大着膽子瞧屍體的人,總算也看出一些端倪來。屍體還沒有完全的腐化,依稀可以辨認出那一張臉,可不就是往日裏陰鸷刻薄的天子麽?再鬥膽去瞧衛天璇,仔細回想着以往面聖的場景,還真發現了一些不同。如今站着的這位“天子”,面貌稍顯得柔和,女性化的氣質比以前所見的天子更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群臣的心都有如此的疑惑,可哪裏敢再開口詢問。
“前些日子,聖上忽地變得勤政愛民,這對江山社稷來說,确實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以往聖上的模樣,大家心也清楚,只當做是我朝先君保佑,可難道心一點兒疑惑都沒有麽?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此變化恐怕只有一個原因——”
“是個假的。”臣子有人驚呼出聲。天子的權威無上,不管是誰都不敢直視天顏,再者那日久居深宮不見群臣,他的模樣都漸漸地模糊了,臣子們很難發現那細微的變化。只有被裴修度提起的時候,才猛然間驚覺。
衛天璇輕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起身,繞到了那擔架前,低頭看着那腐臭的屍體,她問道:“裴相說完了麽?”
“勤政愛民的天子固然是好事,只不過——”裴修度神情威嚴,他的眸光掃視了一圈,肅聲道,“皇室血脈不容混淆,皇族的尊嚴哪裏容得黃毛小兒來踐踏?”
“對裴相來說,恐怕一個容易掌握的傀儡天子,勝過一個聖明之人吧。”衛天璇輕笑一聲,君權和相權之間很難達到一個平衡點,不是更換宰相便是廢了皇帝。她眨了眨眼,又說道,“朕是真是假,不如問一問皇後?她才是朕最親近的人。”
皇後是裴修度的女兒,亦是天子最親近的人,說話有一點的分量,一時間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在裴荇的身上。只要她願意替衛天璇掩飾,這件事情可能如此就過去了,畢竟誰有膽子來查?可是裴荇沒有直接承認,她将那些期待的視線收進眼底,她應道:“聖上她是皇室血脈。”
“皇後恐怕是被蒙騙了,若不是發現聖上的龍體,恐怕我等也還被蒙在了鼓裏。”裴修度冷笑一聲,開口道。“大膽賊人,僞裝天子,淫-亂後宮,罪不可恕。”
衛天璇微微一笑道:“裴相有何證據?怕是為了逼死朕,你故意找了個形貌相似的屍首來妖言惑衆吧?畢竟死人不會開口。”
“你要證據?”裴修度眸掠過了一抹狠色,他拍了拍,又帶上來一個人。年輕的女人臉色蒼白,是衛天璇熟悉的面容。想着在入宮的前夕,還是這位姐姐探出窗,揮着帕子對她打招呼呢。白玉樓式她一個在裴修度的?還是說所有的人都被裴修度拿住了?衛天璇心惶惑,她往後退了一步,将視線投向了裴荇,見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心才寬慰了些許。
裴修度掃了衆人一眼,微微一笑道:“這位是白玉樓裏的姑娘,我想不少人應該見過她吧?就讓她來解釋這‘真假天子’一案,如何?”
瑟瑟發抖的女人被人推搡着前行,她的面色白得像是紙張,哪裏見過這等大場面?只能胡亂地瞄上了幾眼,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泣聲道:“她是我們白玉樓樓主的養女,名喚璇兒。當時宮來人,我們白玉樓裏的姑娘都被宮裏人帶走關押着,他們說如果想要我們的安危,便璇兒來換。”裴修度聽了這話滿意地一笑,他只要女人證實眼前人并非是天子即可。至于那時發生的事情,他冷笑一聲道:“想來也是張順和宮外之人合謀,進行弑君這檔子事情。說來也是巧,我還發現了張順的屍首,想來張順作為知情人,也被狠心腸的奸賊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