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假天子與真皇後(九)
衛天璇還打算隐瞞自己的身份,一口咬定衛天衡是裴修度從別處找來的屍首,可眼下出現了白玉樓的人,顯然是隐瞞不下去了。她微微一笑,面容猶是鎮定自若,一點被拆穿的窘迫和畏懼都沒有。
裴荇握住了衛天璇的,走到了她的身側,一雙冷淡的眸子掃過了竊竊私語的衆臣,她不急不緩地問道:“一個昏庸的暴君和一個能激清揚濁的明君,爾等寧願選擇前者麽?”
“看來你早知道此事。”裴修度的面容頓時沉了下來,他惡狠狠地瞪着裴荇,冷酷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件沒有任何價值的貨物,他問道,“是你替她隐瞞了身份?”衛天衡已經薨了,至于這個假天子也很快就會失去一切,裴修度對皇後的崇敬丁點兒不剩。
“裴家與我同罪。”裴荇輕描淡寫地問道,“諸位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是個女人!”
“混淆皇室血脈罪不可恕,天子與皇朝的威嚴豈容踐踏?”
諸位臣子對衛天衡積怨日久,如果真要選擇,誰不希望自己面對的是一個聖明天子?可終究無法容忍一個外人坐上天子之位。這黃金寶座豈是人人都能落座的?宗室旁支都沒有資格觊觎,更別說一個外來的陌生人。皇權的神聖性在于代代相傳的血統,所謂的天命之人,如果失去了骨子流淌的血脈,也便什麽東西都不是。
“當年的鎮國長平公主不也是一個女人麽?”衛天璇哪裏會讓裴荇一個人面對那些個神情各異的大臣,她不屑地嗤笑了一聲後,又問道,“你們已經遺忘了這件事情?”在先帝朝、本朝長平公主四個字成為了一種禁忌,當初先帝提議廢除長平公主帝號之時,不少敢于忠谏直言的大臣都持反對的意見,只不過他們的下場頗為凄慘,直接被打為亂黨滿門抄斬,如此殘酷的刑法之下可見先帝的堅決态度,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此後無人敢提。衛天璇這一開口,群臣們的面色驟然間又一變,似是回憶起什麽來,但是他們依舊無法容忍外來的血脈混淆皇室的神聖血統。
“你們在意的便是皇室威嚴是麽?”裴荇見群臣颔首,她又慢悠悠地抛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如果我說,她是先帝的血脈呢?”霎時間便震懾地群臣默然無語。臺上的僵持已經影響到了樓下的表演,不知在何時,教坊的一衆歌舞已經撤下去了,只剩下那張燈結彩的空蕩場地,仿佛在訴說着不久前的喧嚣與熱鬧。
“這不可能!”裴修度勃然大怒,他呵斥道,“皇後,這是大罪,你到此時還要狡辯?”嗓門轟然如雷鳴,裴修度起身後又向前一步走,逼近了裴荇,他冷笑道,“誰都知道先帝沒有公主。你們既然知曉長平公主之事,應該能夠明白為何先帝無公主吧,此時捏造出如此的驚天謊言來欺瞞大衆,居心叵測,真是荒唐至極。”
“要說荒唐的是您。”裴荇神情變了變,她看着裴修度,眸多了幾分的失望,“父親要女兒死,女兒無怨言,可是您別忘記了,我還是皇後。你番五次命人前來殺我,可不是大罪?您是因為兄長的玩忽職守被去職而不滿,便想造反麽?”
造反的大罪名誰都承擔不起,裴修度聽了裴荇的話氣得夠嗆,一揚起顯然是想一巴掌落在了裴荇的臉上。只不過衛天璇的動作更快,她鉗制住了裴修度的,往後用力一甩,眸寫滿了厭惡。“裴相這是何意?當着群臣的面就想動?縱然我是假天子,可她仍舊是一朝皇後,豈容你在此放肆?”
“是啊,裴相您可消消氣。”
“對皇後大不敬,這罪名也是不小啊。”
裴修度聽見了同僚傳來的聲音,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他甩了甩道:“亂臣賊子,此時哪有你說話的地方?如今真正的天子已經被人害死,我等身為社稷重臣,定——”
“她是先皇的血脈。”裴荇開口打斷了裴修度的話,她冷眼望着群臣,又繼續道,“深宮之事,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先皇後誕下龍鳳胎,為避免小公主遭受厄運,便命自己的貼身宮女将她藏于民間。若不是先皇血脈,這世上哪有如此相似的一張臉?你們不也将她錯認成天子麽?”裴荇朝着侍立在一旁的清鳶甩了一個眼色,清鳶立馬會意,下去不多時,便将知情人給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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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姨?”事态的發展衛天璇多少有些吃驚的,她轉過頭看着蕭若蘭,又低頭瞧了瞧那替裴修度作證的縮成了一團的女人,唇角勾起了一抹欣喜、卻又帶着苦澀的笑容。
“你這小崽子,我就說讓你遠離宮是非!”蕭若蘭的眼含着晶瑩的淚,她的嘴唇喃動,沒有發出聲音,可是衛天璇已經讀懂了她的意思。讪讪一笑,便看着蕭若蘭對裴荇、對衛天衡的屍首行大禮。在二十年前,她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宮有不少的老人認得她的模樣,可是在皇後誕下麟兒的時候,她消失不見了,當時先皇後沒有追查,底下的人又哪裏會注意一個宮女的事情,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想起。可當這個模樣幾乎沒有什麽變動的人出現,記憶的潮流一下子便湧了回來。裴荇找到的可不止是當年将小公主帶出宮的宮女,連接生的穩婆一衆都給尋了來,無非是想要證明衛天璇是純正的皇族血脈。
誰知道會翻出多年來的密辛?原先至于衛天璇說她混亂皇室血脈的人紛紛閉了嘴,眼下是皇後堅決要讓這假天子成為真天子,而宰輔裴修度則是要她的性命。是皇位的鬥争還是父女之間對權勢的鬥争?到了此時看明白的人已經不願意再攪入了這一灘渾水裏面。
裴修度被打得措不及,哪裏知道事态如此發展?他來诘問的罪名便是亂臣賊子混淆帝室血脈,可她若是先皇之女,顯然是站不住腳了。他往後退了一步,捏着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佯裝鎮定道:“這是你們合計,捏造出來的驚天謊言。”
“天璇兩個字是先皇後殿下親自取的。”蕭若蘭開口道,她這一回将當初孩子包身的東西也一并帶了出來,明眼人一瞧,便能夠發現是皇室物。其實光憑借衛天璇那一張酷似衛天衡的面容,臣子們已經大半的信服了,如今一個又一個的證據擺在了眼前,真相已經浮出了水面。但是天子之崩,又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皇室兄妹相殘?
“我不曾與張順合謀。”衛天璇淡淡地開口,她回憶着在白玉樓遇見張順的情景,繼續道,“天子聃于游樂,張順獻計,天子出宮後,便找了我在宮繼續扮演着皇帝的角色。我也不知道他幾時出了意外,總之與張順脫不了幹系,張順死有餘辜。”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将自己給摘除了,她是被推着一步步走的人。如果不是張順的逼迫,她如何會進入這危四伏的深宮?
“亂臣賊子——”裴修度仍舊是一口咬定了這四個字。對衛天璇她們來說,說服裴修度不是主要的目的,只要群臣大半人無異議,便可讓衛天璇穩坐這個帝位。至于其他懷着異心的、想要趁此時輔佐某個宗室的,只能夠采取另外的段。衛天璇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了眼底,她眯着眼笑盈盈地問:“我坐上這帝位,諸位大臣們還有其他的意見嘛?”
“此事非同小可,容我等商議。”
“能否在此處得出結果?”裴荇對衛天璇對視一眼,握着她的,籠在了袖子,悄悄地在她的背上摩挲。夜長夢多,這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現各種的意外。她記住了面露遲疑的人,只聽得一聲令下,伏兵盡數出現。擺明了有什麽疑問,便血洗朝堂。明亮的刀戟倒映着月光與燈光,白花花一片猶為晃眼。臣們無縛雞之力,至于武将身上沒有個兵器,稍作反抗便被收服。衛天璇懶洋洋地掃視着諸臣,之前的商議只是給他們一個會,就算裴荇那邊沒有顯而易見的證據,結果都改變不了。誰讓她衛天璇是天選之女呢?
大部分是讓衛天璇滿意的聽話人,可是也有少數黨偏要顯示自己的忠貞,以頭搶地大聲哭喊便罷了,還有不要命的幾步向前,掀了桌案打将起來。衛天璇右往上一揚,便制止了宿衛的行動。她看着那小有功夫的臣子,只用一只便制止住了他的攻勢,一用勁将他的扭到了身後,只聽見個咔擦咔擦幾聲響,随便聽見了一道殺豬般的慘嚎,他的被衛天璇給扭斷了。旋即,便像是扔麻袋一般,将他從樓上抛了下去,很快便在一團紅色帳幔消失不見。
裴荇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千秋節盛宴,為顯示天子的恩寵,命婦一同入宮來了。”至于裴府上下,一道皇後诏紙,也來了不少的人。
趴伏在地上的人一仰頭便是明晃晃的刀戟,皇後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的家人已經被控制住,眼下哪裏有其他的路給他們走?這千秋節,顯然是一個鴻門宴,可偏生硬要往裏面闖。一個武雙全的聖明天子?一個早已經命喪黃泉的昏庸之主?在左右對視後,由政事堂的幾位宰輔一同開口高呼:“聖上千秋萬歲!”其他的人也跟着随聲應和,霎時間,呼聲如浪潮般起起伏伏。裴修度不滿意如何?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如何?畢竟大勢已去。
裴荇一直要保住裴家一脈,可裴修度偏偏有極強的野心,不願意安于現狀,最後只能夠成為階下囚。便算到了最後一刻,衛天璇也知道,裴荇沒有要了裴修度性命的意願,可偏偏這位顯赫一時的權臣,經受不住這巨大變化,在牢獄咬舌自盡了。任務完成的提示聲,在底下人送來消息的那一刻響起,衛天璇喘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發現了系統空間的道具後,她知道自己可以任意停留,只有完成後,所有的時間才是真正屬于她自己的。
“樹倒猢狲散。”衛天璇終于也有了這等感慨。
“不至于,裴家有幾個可用之才。”裴荇掀了掀眼皮子。
千秋節之變輕描淡寫地過去了,衛天衡草草下葬到他自己建好的皇陵,只得了一個“暴”的谥號。新帝繼任改年號,驚動的只有四方的臣子,都的百姓們無人在意。然而對衛天璇來說,最令她頭痛的便是對裴荇的尊號,她畢竟是衛天衡的皇後。
城樓上,衛天璇負站立,小雨細潤如牛毛,淡色的溟濛遠山瞧不真切。
裴荇撐着傘站在了她的身側,輕輕問道:“你想離宮?”
衛天璇輕笑一聲道:“本就不是深宮,外面的廣大世界,哪裏比不得這皇宮內院?”她終究是不屬于這個宮廷的,但是她不願意一個人來又一個人孤零零的離去,既然遇見了裴荇,又怎能不将她留在身側?
裴荇垂眸嘆息道:“再等幾年吧。”如今的太子年幼,盛世江山在風雨招搖,衛天衡倒行逆施數載,留下的影響豈是如此容易消除?裴荇心憂天下,可偏偏衛天璇沒有她的這種大義。
後,史載長平五年,裴皇後薨。
天子寝殿一夜之間火起,帝亦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