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天子與真皇後(五)
宮嫔妃競争的段包括了苦肉計,趙淑妃素來娴靜溫柔,在衛天衡的心有一席之地,縱然這是一個假象。她楚楚可憐的姿态,足以與高玲珑競争,可見她的心和能力。只可惜衛天璇不是衛天衡,她看着那被侍衛攔住的淑妃宮人,揮了揮,見她匆匆忙忙過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急惶惶地說着淑妃的事情。
“落水了不會撈起來麽?”衛天璇的臉上笑容沒有散去,她望着跪地的宮女,譏诮一笑道,“難不成她趙淑妃身上有傳國玉玺,落水了還得朕親自下水去救?你有時間來這處,而放任淑妃在池水沉淪,是想害她的命麽?”
小宮女的臉色被吓得煞白,始終低着頭不敢再瞧衛天璇,而那顫抖的聲音更像是要哭出來似的。“已經有人将淑妃娘娘救起,但是——”
衛天璇可不想聽這個“但是”,她不耐煩地打斷了小宮女的話,微笑道:“既然如此,你還來做什麽?淑妃不是沒事麽?宮到處都是小池子,淑妃既然容易出這些事端,不如在宮別四處走動了吧。至于每日的請安也不必了。”不管趙淑妃是什麽心思,先将她禁足了再說。她難道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趙麗妃被遣送出宮、高玲珑被廢,她沒有危意識便罷了,還妄想再一步步往上爬嗎?
“退下吧,去太醫署請醫官給淑妃把把脈。”裴荇橫了衛天璇一眼,她可不像衛天璇那邊任性妄為,多多少少要維持着一國之母的風度。端莊的笑容無懈可擊,“清鳶你跟着走一趟,将宮一些千年人參等補身體的藥材,給淑妃送過去。”
等到鬧哄哄的人都散了,衛天璇才撇了撇嘴道:“你還是真是好心。”
裴荇懶洋洋地一掀眼皮子道:“到底是深宮的可憐人,維持後宮的安穩是我的本分。”
“可之前也不見得你有什麽皇後的威嚴。”衛天璇小聲地嘟囔了一句,她還記得裴荇眉眼那刻意收斂起的怨怼,她一個嬌生慣養的相門之女,在冷宮一處數年,連小小的宮女都能夠踩到她的頭上去。
“因為所有人的命都系在了天子一人的身上。”裴荇的笑意收斂了一些,她冷淡地應道,“你在宮外逍遙快活,自然是不曉得深宮的事情。”
衛天璇點點頭,她是不太明白,她承諾道:“以後有我護着你。”
裴荇反問道:“可是你能在這裏多久呢?”
衛天璇怔了片刻,也笑着問道:“你願意在深宮停留多久呢?”她問過裴荇這個問題,如果裴荇自願放棄了皇後的位置和職責,她可以将人給帶到天涯海角,再也沒有紅顏未老恩先斷的悵然和幽怨。
裴荇輕笑了一聲道:“你覺得逃過裴家以及皇城侍衛搜索有幾分可能?”
衛天璇不以為意道:“詐死,如果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身亡,還會有什麽搜尋和追捕?”到時候一把火燒了甘泉殿,他們二人再從密道離開皇城。這時候應該感謝張順,若不是他,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密道在哪一處。
“帝後失蹤,朝綱将大亂。”裴荇眉頭一蹙道,“如今天子無後嗣,至于皇族宗親,早就被天子以極為殘酷的段殺盡,皇位沒有繼承人,最終會落在哪一個人的呢?到時候會引起什麽樣的災禍呢,你想過沒有?”
衛天璇老老實實地搖頭道:“未曾。”她哪管這皇朝的死活,只要裴荇遠離危險之源,便足矣。可是很顯然,這位心系皇朝安危,怕是不能也不願讓江山置于風雨飄搖之。如果衛天衡回來了,又該如何保護她呢?衛天璇想不出一個完美的辦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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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君,如果我主動殺了衛天衡……
【做夢呢】
系統君的原則不可動搖,她可以因為自衛而殺人,但是主動攻擊其他人有違正義之道。而裴荇呢,就算是動過殺,可也僅僅是一瞬而已,她不會讓自己真去做這事情的。衛天衡啊衛天衡,這個昏君擺在了眼前,還真是萬分讨人厭。
衛天璇問道:“如果衛天衡回宮了,你願意跟我一起離開嗎?”
“裴家恐怕就——”裴荇多多少少是有些擔憂裴家的安危的,她嘆了一口氣,又說道,“我只是不希望裴家權勢滔天,而無能之子弟屍位素餐。削弱裴家的勢力是理所當然,但是我不想看見整個家族就此覆滅。如果我同你離宮,天子可能會更加疏遠裴家,找各種借口,要将裴家整個兒給整垮了,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再送一個女人進宮,逼迫天子立後。我裴家的女兒難道只有這種價值嗎?”說到了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裴荇壓不住語氣的憤怒。
沒有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可是衛天璇懂了,裴荇不是自由之身,她不能憑借着自己的意願行事,只有将她身上的大山一座又一座搬開了,才有可能将她給帶出這一座冷酷無情的宮廷。想通了這一點,衛天璇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眉眼間不由得出現了幾抹沮喪之情,眼下最好的事情,便是衛天衡永遠不再歸來。
大約是老天聽到了衛天璇的期盼,給事件帶來了轉。這一日,衛天璇依舊與裴荇待在殿,那些由政事堂抄送的折子,一半在裴荇裏,另一半則是在她的。幾乎擡頭偷看裴荇,她總是心不在焉的,朱墨甩了老遠,在書案的宣紙上留下了點點的墨痕。系統君通知張順回來的時候,衛天璇被打了個措不及,她根本就沒事情做什麽準備,便瞧見了張順一臉悲苦和憤恨地闖入了殿。張順素來與衛天衡形影不離,他突然間回宮,那麽衛天衡在何處呢?若是真假天子撞在了一起,衛天璇瞥了眼同樣是一臉詫異的裴荇,心一橫,若真的發生了,縱然是系統君的警告,那也無濟于事。
衛天璇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皇後,你先回宮吧。”
“你——”裴荇的心同樣如同一團亂麻,可這事情她也做不了主,猶豫了一陣便起身離開了殿。
“聖上出事了。”張順一開口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他幾步走近了衛天璇,雙掌壓在了那疊雜亂的奏折上。
“是縱欲過度暴斃了?”衛天璇只是随口一問,見張順凝重的神情,頓時啞然無聲。竟然被她給猜了?還是說這間張順給天子進獻了什麽仙丹妙藥導致他身亡?
“此事非同小可。”張順壓着尖利的聲音,有些不滿地望着衛天璇。
“我知道。”衛天璇當然明白,要是将事實給公布出去,先不說引導天子出宮的張順死無葬身之地,就連假冒天子的她也難辭其咎。在這等時候,她可以通過密道溜出宮,再讓張順安排着“衛天衡”回來,再用突然染病的理由不見群臣,經過一段時間醞釀再傳出天子駕崩的消息,但是後續繼承皇位的人呢?失去了天子庇佑的張順,在下任天子繼位時,是否能夠在朝堂上一遮天呢?以往的改朝換代都是伴随着血腥而來的,先帝之臣存者有幾人?“您打算如何呢?”
張順咬了咬牙,恨聲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意思是要我繼續扮演這個假皇帝?”衛天璇輕哼一聲,笑道,“若是事情洩露了該如何?您不要忘記了,我是一個女人,總不能不親近後宮的妃子吧?”
張順只有一點小計謀,哪裏能夠想那麽深遠?他瞪了衛天璇一眼道:“走一步算一步,這是個殺頭的大罪,你不要忘記了白玉樓的那一群人。若事情洩露了,咱家就算死,也要拉人墊底。”
一言不合便威脅上了?衛天璇哪裏會畏懼張順,她從書案的另一側繞了出來,站在了張順的跟前,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所以我這個假天子要當你的傀儡是麽?依照你張公公的意思來行事?”
在民間的時候,張順已經聽到了不少的傳言,朝堂之上的群臣被整治不少。當初的高玲珑受寵,張順與高家之間有不少的龌龊事情。聽到了衛天璇開口,他驟然想起了這件事情,拍了拍桌子,開口道:“高家何其無辜?将他們放了,全部官複原職!”
衛天璇微微一笑道:“政事豈是兒戲?”見張順勃然變色,她又笑道,“你胡作非為很久,早就惹了衆怒,就算此刻出門宣稱我是個假冒的天子,未必有人相信你。再者,你以為自己能夠走出這殿嗎?”衛天衡死了,這意味着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假扮天子在這位置上坐很長的時間,裴荇潛在的危險解決了一個。張順是知情人,只要他還在,事情還是有可能暴露,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就是讓張順永永遠遠閉上嘴。“可能你将我送入了宮,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衛天璇輕笑道,她出迅如閃電,點了張順的穴道,将一把匕首置于張順的,她高呼道,“來人,有刺客!”
經過上一次的宮變,如今宮的宿衛都是由衛天璇親自掌控的,這太極殿的一聲“有刺客”,哪個敢怠慢了?匆匆忙忙提着刀進殿,見是張順握刀,也不過是詫異了片刻,便一擁而上将他擒獲。
張順哪裏會甘心受制?他一開口便喊道:“她是——”
“張公公瘋了。”衛天璇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堵住他的嘴。”底下人立馬就會意,直接用刀割了張順的舌頭,讓他一個字都發不出來。當今天子素來暴虐冷酷,而底下的人也得他幾分習性。衛天璇見着張順被壓下去,她唇角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些,拍了拍便朝着皇後殿去。解決張順并不費時間,總歸要先去裴荇那處報個平安是麽?
天子暴虐,不曉得多少臣子心盼着他駕崩,可若是這事情真傳出去,恐怕會引起驚天巨變,這一點衛天璇知道,裴荇心更是明白。冷寂的宮殿,屏退了下人後,更多了幾分嚴肅和冷酷。裴荇的面色看着不太好,她見到了衛天璇進入宮門的那一刻,強按下沖上去擁抱她的心思,而是佯裝鎮定地坐在一側,等待着她的答案。
“你坐着也好。”衛天璇舒了一口氣,明知道左右無人,她還是巡視了一圈,半晌後才坐到了裴荇的對面,冷冷淡淡地開口道,“衛天衡死了。”
這一句話驚得裴荇撞翻了桌上的茶盞,衛天璇快速地伸接住了杯盞,只不過還是有幾滴滾燙的茶水濺到了背,她垂眸瞧着裴荇拿着帕子擦她背的模樣,又說道:“恐怕是吃了什麽仙丹妙藥,死在了溫柔鄉,也不算虧是麽?”衛天璇的聲音很鎮定,仿佛只是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你打算如何?張順那邊——”裴荇的心髒快躍出了嗓子眼,她一把抓住了衛天璇的,聲音在打顫,“若是這件事情洩露了,可非同小可。”
“張順不會說任何一個字了。”衛天璇拍了拍裴荇的,“就算此事洩露,也與你無關。皇室的近親無一人留存,只能夠從旁支過繼一個孩子,充當太子養活。”還有一些話衛天璇沒有說出口,日後若遇到了什麽危,有這個孩子在,皇後還是能夠維持着她的位置,甚至是成為垂簾聽政的皇太後。
“那聖上的遺體在何處?”裴荇的心思缜密,她忽地開口問道。
衛天璇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她根本就沒有詢問張順衛天衡的遺體在何處,若是他的遺體被人先行一步找到,事情還是有可能敗落。“派人暗暗去找?”衛天璇心咯噔一下,她擡眸望着裴荇,詢問她的意見。
“我命人去尋吧。”裴荇多少有幾個心腹,但是衛天璇的身份着實特殊。“很多宮廷密辛你不知,先皇的皇後——”裴荇說了一半,話音便止住了。她嘆了一口氣,轉了個話題道,“過些日子我要離宮一趟。”
衛天璇從相關的記錄,讀出了裴荇每年的四月旬都會離宮,可到底是為了何事,沒有丁點兒線索,當初的天子也不在意這冷宮皇後的行為。宮危重重,可一旦宮的人離開宮廷,外界的危豈不是又加重了幾分?別的嫔妃離宮,衛天璇一點兒都不想管,但是裴荇不一樣。衛天璇遲疑了片刻,開口詢問道:“我能同你一道去麽?”
裴荇掃了她一眼,開口道:“天子離宮,非同小可。”見衛天璇面上流露出幾分沮喪,她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怔了片刻轉移了話題,“你先前不是說從宗室尋個小孩子入繼承大統麽?先皇弟淮安王子,年齡尚可,亦是宗室血脈最近的一支。只不過這事情恐怕群臣不同意,在他們眼天子年輕氣盛,雖此時無後嗣,但不意味着未來沒有。”
“這事情好說。”衛天璇斟酌了片刻開口道,“裝成病入膏肓的模樣,這後嗣之事,他們自己便會着急起來,會主動請求過繼宗室子的。”衛天璇的思緒依舊沒有從裴荇說的出宮上離開,她心暗暗猜測着,到底有什麽事情,讓裴荇離宮一段時日呢?她不曾回到裴府,父母都健在,為之祈福也說不通。“你真的不願意我跟随你一道去麽?”
“是的,不願意。”裴荇幹脆地否定了衛天璇的提議,她輕柔一笑道,“你在宮等我回來便是。”
“可是——”
“沒有可是。”衛天璇的話被裴荇截斷了,她的唇被裴荇給捂住,看垂眸看着那一只如柔夷的素,再擡眸看着那雙明亮的眼睛,衛天璇漸漸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一顆心毫無章法地躍動,面上的紅暈從耳際開始漫延。這麽點親昵的動作便有了反應?衛天璇啊衛天璇,你也太不争氣了吧?
但是裴荇為什麽要阻止自己跟她一塊兒去呢?難不成是幽會情人?她知道裴荇對裴家有怨言,難道是裴相棒打鴛鴦,硬是将裴荇送到了宮,害得她與情郎再無見面之?衛天璇被自己的思緒給吓了一跳,同時心衍生出的酸妒怒更是将她給淹沒。她拉下了裴荇的,問道:“你是為了見什麽人嗎?”那個人是誰?住在何處?有什麽好見的?
裴荇輕哼了一聲,她對着衛天璇翻了個白眼,問道:“我不過是出宮一趟罷了,你在這兒酸什麽勁兒?”
衛天璇起身,膝蓋碰到了椅子,發出了一道重重的聲響,她紅着臉大聲地反駁道:“我沒有。”可這舉動俨然是“此地無銀百兩”,惹得裴荇抿唇笑,衛天璇的臉上更是如夕日沉山紅霞遍布。
裴荇沒有再用言語取笑衛天璇,她柔聲問道:“膝蓋碰疼了吧?”
衛天璇一怔,裴荇躬身輕輕觸摸她膝蓋的時候,她的搭在了裴荇那柔順的長發上,指尖緩緩地下滑。淡淡的清香萦繞在周身,所有的躁動,在這一瞬間都平複了下來。“裴荇……”她低低地呼喚着這個名字,似是要将它牢牢地烙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