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假天子與真皇後(四)
被衛天衡害、被宮妃下毒、被刺客刺殺、因裴家而遇害……衛天璇羅列了裴荇可能遇見的危險,将一些人列入了警惕的名單之。她相信自己的直覺,裴修度看着便不似簡單的人物,如果他那一邊出了什麽事情,最後後宮的裴荇,很顯然是脫不開幹系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閑言碎語,後宮的事情能夠很快傳到前朝,那麽朝會上的事由也輕而易舉地為人所知。這一日衛天璇未曾前往皇後的宮殿,她一直思忖着如何保全皇後,忽地內侍前來,說皇後到了。高玲珑被廢之後,後宮的大權又重新落入皇後的,她來無非是兩種事情——衛天璇的眉頭蹙了蹙,她淡聲道:“宣。”
經過了數日的調養,裴荇的面色紅潤許多,雖身形如弱柳扶風,可到底多了幾分精神氣,不再是蒼白如紙。衛天璇見她屈身行禮,趕忙繞過了書案,将她扶到了一邊的小榻上,揮退了衆人,低聲道:“皇後可是為了高家一事前來?”
裴荇遲疑了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
衛天璇又問道:“那就是為了我削弱裴相相權一事?”
裴荇應道:“宰相本就不該一家獨大,這是好事情。”猶豫了片刻,她又道,“數年不曾開科考,只能行卷走權貴之門,士子們心多有怨言。”頓了頓,裴荇又換了一個話題,“聖上,宮廷宿衛因高隆之事可見其內部之腐化,不如趁此時整治一番。”明知道後宮不得幹政,可惜裴荇擔憂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見天子難得沒有抵觸之心、甚至是有心重整朝綱,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暢所欲言。
當一個合格的假天子?這是裴荇的期待。衛天璇喃了喃唇,最終還是微微一颔首。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左右衛将軍是裴家的人,宮廷的宿衛是他們掌握的,她這番話的意思是拿裴家先開刀?還是在暗示着什麽?衛天璇皺着眉思忖了一陣,又問道:“皇後還有什麽好的建議麽?”
裴荇搖了搖頭,半晌後才問道:“近日都不曾見張将軍。”衛天璇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知道她說的張将軍是什麽人。衛天衡最親近、信任的不是高家人,而是宦官張順,早在前時,不顧朝臣的勸阻,授予張順骠騎大将軍之官銜,開府儀同司。聲名顯赫,乃熾可熱甚至于只遮天的人物。張順識幾個字,有時候也會代批折子,當然,完全由他個人的喜好胡亂斷案。天子的驕奢淫逸的行事,大半是由他引導出來的,甚至連天子出宮天涯尋芳也是他張順的主意。
突然間問起了張順,難不成裴荇看出什麽來了?衛天璇心一驚,可面上猶是不動聲色,她應道:“張順近日離宮辦事了。”裴荇淡淡地“哦”了一聲後,便不再追問。
窗隙間的日光如同躍動的碎金,窗畔花枝橫斜。古銅瓶一枝春,寶鴨爐沉香袅袅。衛天璇看着半倚在榻上的裴荇,她長長的眼睫披下,投了一小片的陰影,微抿的紅唇和點着一抹憂色的眉心,瞧不出什麽大情緒。她娴靜而淡遠,像是山間一抹即将被風吹散的煙。衛天璇有着親近她的心思,可是在如何行事上,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夠在裴荇開口後,順着她的意思,從而博得她的好感。可是之後呢?若是她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會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自己呢?衛天璇忽然間不想隐瞞下去了。
裴荇忽地幽幽嘆息一聲:“黃昏了。”
衛天璇點了點頭道:“是的,皇後不如留下來用膳吧。”一個人的宮實在是太清寂了些,衛天璇對着陌生宮廷的隔閡感還沒有消失,眼下唯有裴荇給她的是一種“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的感觸。在宮廷,若是天子将宮妃留下來用膳,這意味着什麽事情,所有人的心都清楚,除了衛天璇。她看着裴荇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嫣紅,情不自禁地俯身,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龐。這高玲珑哪裏比得上皇後的傾國傾城?
夜深了。
整個皇宮就像是蟄伏在暗夜的巨獸。
一輪滿月當空,幾顆不甘落後的星星錯落在一旁散發着光輝,可最後還是被月芒給蓋過。皇宮四處點了燈,不得不說衛天衡的奢華行為,他厭惡着燭火和煙氣,一聲令下使用碩大的夜明珠來取代油燈。柔和的光芒照亮着坐在床邊的裴荇,低眸一笑含羞帶怯,衛天璇在無意間瞥見那盈盈笑,心猛地一顫。她佯裝不知事,伸便拿了近些日上呈的折子,可腦海滿是長眉連娟,微睇綿藐,一時間知色授魂與之妙。
這份旖旎暧昧的氣息是被陡然間的一聲尖叫給打破的,一道瘋狂的人影沖入了寝殿,等到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衛天璇才發現這是被打入了冷宮的高玲珑。可是她幾時出來的,如何出來的?宮的宿衛為何不阻攔?難不成是顧忌着高玲珑的身份,以為她還能夠再次翻身不成?衛天璇不知道真正的天子會如何選擇,反正在她的這一處,高玲珑一事絕無轉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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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玲珑也瞧見了坐在一側的裴荇,她的面容因妒忌而顯得有幾分扭曲可怖。她死活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夜之間,皇帝對她的态度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也不明白那個一直廢置于冷宮的皇後為何受寵。在嫉恨的促使下,她甚至忘記了自己來為父兄求情的目的,沒等衛天璇開口,她就貿然起身,朝着裴荇所在之處沖去,并高聲罵道:“賤女人,你不得好死!”衛天璇哪能讓她靠近裴荇?目光一凜,幾步便攔住了高玲珑的去路,森然的目光在她那張扭曲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她扼住高玲珑的,猛地将她甩到了一邊去。
系統的警示聲響了起來,衛天璇這才知道高玲珑是有幫的。她在宮培養了不少自己的勢力,而在這一個夜得到了盡情的發揮。十多人還穿着宿衛甲,在沒有聽見天子诏令的時候,便匆匆忙忙闖入了殿,當然,他們可不是為了護駕。衛天璇知道衛天衡聲名狼藉,可是瞧着那群侍衛憎恨的目光時,又暗暗感嘆,他是做了多少的錯事,才讓自己陷入了這種困境?今夜只是巡游的一小隊侍衛造反,要是宮廷宿衛全部圍攻太極宮,他還有生還的可能麽?
為首的侍衛是個弱冠之齡的青年人,他先是将地上的高玲珑扶起,之後則是惡狠狠地凝視着衛天璇,沉聲道:“今夜不會有巡衛前往太極宮,多虧了昏君你往日荒唐的行徑,随便編造的理由,都有不少的人相信。”要造反的人總得需要一個理由,而替天行道除昏君之名,足以讓那年輕的侍衛說服自己、說服曾被衛天衡坑害的人,他在望着高玲珑的時候,眸情意流露,而在正對着其他人的時候,很顯然,那種私心被他掩藏在了大義凜然之下。
裴荇已經霍然起身,她的神情鎮定,目光沉着。
以衛天衡的能耐,遇見了這種事情只會大呼小叫,但是衛天璇不一樣,她拉住了欲同那侍衛講道理的裴荇,按着她的肩膀,讓她坐回了原先的那一處。“相信我,他們越過不了這條線的。”衛天璇的笑容輕快,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侍衛們憤慨的神情,她覺得自己不是衛天衡,還可以給那群人一個會。“若是在此時離去,你們還有生的可能,今夜發生的事情,朕不再追究。”
“呸——”一聲。
衛天璇聳了聳肩,有些無奈地看着這群主動來送死的人,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活動筋骨了。既然有人主動求死,她只好用他們來試一試劍的鋒芒。衛天衡是不會武的,他也不喜歡刀劍一類的東西,寝殿自然是沒有劍臺的存在。衛天璇的雖然沒有劍,可是在那群侍衛們進攻的時候,她就有劍了。一群良家子雖然學過騎射的功夫,可哪裏有比得上江湖出身的衛天璇?只見幾道刺眼的劍光閃過,那些人還沒有驚呼,便被長劍貫穿了喉嚨,徹底地失去了聲音。原本還想着借逼宮來挽回自己父兄性命的人,瞧着提劍而來、笑容正盛的衛天璇,早已經吓得面如土色,瑟瑟不敢言。衛天璇收劍,她封住了高玲珑的穴道,眉頭皺了皺。
“這兒血腥味太濃了,我們去甘泉宮吧。”
衛天璇對上了裴荇那雙明亮的眼眸,沒有等到她颔首,反而迎來了一句:“你是誰?”
到了這時刻,裴荇幾乎可以确定面前的人,不是真正的天子了。
在衛天璇選擇動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瞞不住裴荇了,原本在皇後的心就有一個疑惑,現在越滾越大,直到動搖了所有的信任。衛天璇低頭看了眼暈厥的高玲珑,她收起長劍,偏着頭微微一笑道:“皇後以為我是誰?”宿衛的官兵已經被清退,殿發生的一切都悄無聲息,衛天璇才知道,不只是裴荇一個人生活在危險之,就連天子位上,也不見絲毫安穩。
裴荇抿了抿唇道:“原先的人呢?”她依舊相信衛天衡是被人侵占了軀體。她對過去的那個昏君沒有絲毫的好感,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個人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她的眸光緊凝着衛天璇,良久之後才又道,“你為什麽會來到這個地方?”
“大概是為了皇後吧。”衛天璇歪着頭,半真半假地笑道。斟酌了片刻,她決定對裴荇坦白,“我不是衛天衡,我是女人,我的名字叫衛天璇。”
衛天璇個字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了裴荇的身上,她的扶住了床幔,一顆心突突地劇烈跳動。她很難描述驟然間産生的感覺,似是靈魂尋找到了熟悉的一切。“衛天璇——”低低的聲音在唇齒間徘徊,她低喃道,“你跟他太像了,難不成是——”裴荇的心浮現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慢慢的,她的笑容變得古怪起來。
“難不成是什麽?”衛天璇對裴荇的話有些好奇,可惜她說了一半便不再繼續了。
“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情?”裴荇轉了一個話題,當初的宮廷秘辛也不過是聽父親說的,真相到底如何,她也不清楚,又何必再說出呢?宮殿萦繞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裴荇皺了皺眉頭,起身走到了衛天璇的身側。這侍衛首領是高玲珑的愛慕者,加之早已對天子不滿,才會做出這種舉動來。
“左右衛執掌宮廷宿衛,由裴藻統領。”衛天璇淡聲應道,這裴藻正是裴荇的嫡親兄長,不久前裴荇提到拿宮廷宿衛開刀,可她的意思到底是削裴家的權,亦或是其他,衛天璇難以猜測。
裴荇抿了抿唇,半晌後才應道:“宮變之事非同小可,太極宮侍衛之亂,不能讓它悄無聲息地平靜下去。按照我朝律令,該如何便如何。”她進宮為後,也不過是一個政治聯姻,裴家那兒一直催促她誕下麟兒,而衛天衡則是恨她入骨。
“削爵革職罰祿麽?”衛天璇輕笑了一聲,她凝視着裴荇,眸多了幾分溫柔和憐惜。她忽地明了了,裴家不會成為裴荇的靠山,必要的時候,她甚至會被裴家犧牲。那麽,裴荇背後的支柱,就讓她衛天璇來做。
高隆一案本就高隆一人被下牢獄斬首示衆,可偏偏有高玲珑這一舉動,治了高家一族叛國的大罪,按照本朝律法則是誅夷九族,衛天璇到底是法外開恩,她不似衛天衡一般冷酷無情,高家除了親族大多留了一條性命,可是高家的子嗣到底是入了奴籍,從此斷了仕途之路。這一事變,引起了宮廷宿衛将領的變動,衛天璇順着裴荇的意思,以擅離職守之名将左右衛将領革職查辦。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敏銳之人早已經嗅到了天子欲削弱裴家勢力的心思,紛紛開口對其不法行為進行大力攻讦。
平靜的清風吹過水面,泛開了一道道的漣漪。紅木橋上并肩而立的人,此時正緩緩走向了池子最心的涼亭。在池子的對岸守着幾位年輕的小宮女,還有一群宿衛羅列在後,槍戟森然。
“高家的人橫行霸道,犯了衆怒也可以理解,倒是不知你裴家的勢力也得罪了不少的人。”衛天璇随翻了些折子,都是攻讦裴家弟子的,其有親族亦有關系疏遠的支系甚至是門生。
裴荇懶洋洋地一擡眼道:“畢竟個人各樣,豈是輕而易舉便約束住的?一言一行容易落人口實,若是不想如此,管好自己便是。再者樹大招風——”她哂笑了一聲又繼續道,“不如被狂風摧折了吧。”
衛天璇眉頭微微一蹙,開口道:“裴家待你不好?”
裴荇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道:“如果那位回宮你怎麽辦?”她從衛天璇口知曉了部分的真相,心暗暗感嘆衛天衡的瘋狂,可更多的則是對衛天璇的擔憂。如果等到衛天衡在外玩夠了回宮,他會放過衛天璇這個容貌酷似他的且知曉真相的人嗎?退一步說,就算衛天衡不在意這些事情,可是慫恿着天子出宮的張順會留下這麽一個能夠讓群臣彈劾他的把柄嗎?
“你是在擔心我麽?”衛天璇眯着眼笑問道。有了系統君的保證,她其實不太擔心衛天衡回來,至少在這時候,他沒有出現的跡象。
“你莫要忘記了,我與你同一陣線。”在得知衛天璇不是真正的天子後,她選擇了隐瞞,又借着衛天璇的做了不少的事情,等到那位回宮後,她能夠從漩渦摘出來嗎?顯然是不能的,再者那位厭惡她裴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倒不如與衛天璇一道做事。裴荇刻意壓下了心那股不明的悸動,她望向了衛天璇的眸光逐漸平靜了下來,她的聲音更是冷酷地像是從冰窟傳出,“你知曉那位在何處?”
衛天璇一眼便能夠看出裴荇的念頭,她微微一笑道:“你動了殺。”見裴荇微微變色,她又道,“你難不成想要讓我以衛天衡之名坐在這個天子之位一輩子麽?”
裴荇低喃了一聲道:“或許這本該就是你的。”涼亭裏的風迎面吹拂,霎時間便讓聲音零散。
“嗯?”衛天璇有些失神,她瞧着裴荇娴靜的眉眼,有一瞬間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看着誰。她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想到自己的原世界了,就連尚雲夢的面容也越來越淡,最後模糊成不知道是誰的模樣。如果要說唯一的真切,那大概就是站立在她跟前的裴荇吧?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她正打算說些什麽打破寂靜,冷不丁闖入了一道又驚又急的聲音。
“陛下,淑妃娘娘落水了!”
尖利的嗓音破開了一片靜谧。
衛天璇緩了半晌後才想起來這淑妃是何許人。她的妹妹趙麗妃可不就是前不久被送到護國寺落發出家的麽?她不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宮,又出來整什麽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