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假天子與真皇後(三)
後宮的所有女子依附于皇帝生活,如果是一個不受寵的人,她的危遠甚其他的,甚至連被迫害身亡都不會有人關心。在短短的時間內,衛天璇已經看清楚了這一點,她不知道裴荇最大的危險是什麽,但是真正的天子衛天衡絕對是危險的一部分。她如今冒認天子之名,做下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依照着他的意願,縱然張順說天子遠行,短期內不會回到皇都,可難保他得知消息匆匆忙忙回來問罪。
——阿梁啊,你說我要不要趁着衛天衡外出的時候弄死他?反正都是昏君。
衛天璇起過這樣的念頭,在衛天衡回宮前,她才是真正的天子,暗派人殺了衛天衡一擊張順,便沒有其他的人會知道她的秘密。系統的回複自然是不行,說甚麽有違正義,可是讓她在宮裏幹等着不知道幾時會回來的衛天衡,讓自己的任務陷入被動、甚至是有失敗的可能,她也做不到。
【衛天衡前往淮南道】
系統能夠準備的報出衛天衡的下落,這意思顯然是給衛天璇留了幾分跑路的時間。
衛天璇與衛天衡終究是有些不同的,比如她身在宮闱卻從來不曾與某個寵妃過夜,這一點讓一些觀望的宮妃們着急了起來,尤其是高貴妃變着法兒地進行勾引,衛天璇根本不喝她送來的茶水和糕點,指不定裏頭下了什麽奇怪的藥物。要說整座皇宮最舒服之處便是皇後的宮殿了,可惜人家裴荇一點兒都不待見她。這是一個冷宮的皇後、憂心着自己家族死活的皇後,該有的态度嗎?還是說她真的發現了什麽東西?
月春,皇宮柳綠桃紅梨白,間之以各色的花朵,太液池處整日裏熱鬧得很,便是連偷懶的亦或是無事的小宮女們都喜歡前往那一處玩鬧。衛天璇被皇後以“休憩”之名趕出殿後,便自己一人靜立在紅色的小樓閣裏看遠處山色溟濛。同樣的世界,在江湖游蕩的她可得真自在,然而皇宮呢?這一隅之地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囚禁其的飛鳥。
“這兒曾是大長公主最喜歡的地方。”
“你瘋了?還敢提起大長公主?”
草叢裏的竊竊私語傳到了衛天璇的耳,還沒等她想起了這個大長公主是什麽人物,便聽見了另一道嬌滴滴的聲音,扭着身子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過來的,可不就是那高玲珑嗎?她的一雙眼睛紅腫,形容憔悴,在瞧見衛天璇的時候,面上浮現了那股既委屈又欣喜的神情來。在宮廷,妃子們的眼線也從來不少,這一聽說皇帝陛下去了哪一個地方,便變着法子來偶遇呢。衛天璇心暗笑,可是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地望着高玲珑。
“聖上,您似乎是郁郁寡歡,妾帶您去一個好地方吧。”高玲珑在屈身行禮後,便自發地像是一條蛇般纏上了衛天璇的臂,一臉嬌俏的笑容。
衛天璇不動聲色地掙開了高玲珑,眉眼多了幾分的興盎然,她一挑眉道:“哦?玲珑欲帶朕前往何處?”
衛天璇的這一句詢問讓高玲珑的臉上喜意更濃,她不再惦記着自己被衛天璇甩開的事情,而是對着宮女們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在前方迎路,而自己則是跟随在衛天璇的身側,一張嘴喋喋不休。時而詢問着皇後的病情,時而又訴說着被冷落的委屈。衛天璇原本沒什麽神情,只不過在到達了目的地的時候,面色驟然間一變,眉頭緊緊蹙起,她一偏頭瞧着高玲珑,卻見她笑得從容而得意。
高玲珑一臉邀功的神情:“聖上常欲往民間市坊,感受百姓之樂,如今宮自有市坊。”宮如鬧市,以太監為商販、宮女們為趕集的婦女,其還間雜着不少的宮妃,作為市令出現,殺豬宰羊、沽酒買肉,瞧上去好不熱鬧!再看高玲珑的神态,不以之為荒唐,想來給衛天衡出了不少的馊主意,難怪衛天衡最寵幸的妃子便是她。
“聖上不開心麽?”高玲珑笑了笑,她拉着衛天璇的袖子,帶着她往一旁的宮殿走去。這才靠近殿門,便聽見了一道道慘烈的呼聲,濃重的血腥味在整座大殿蔓延。高玲珑面不改色地前行,知道殿的一個方形深坑處才停住了腳步。她指着裏面頭發散亂、面容扭曲而瘋狂的人道:“聖上,您瞧她的身上,都是些毒物,不曉得支撐到幾時。”爬動的蠍子、游來游去吐着信子的毒蛇、蠕動的毒蟲,衛天璇見慣了江湖上的各種場面,可是在看清楚這東西的時候,也産生了一股作嘔的沖動。高玲珑和衛天衡他們都是什麽人?能夠做出這種事情來?
“聖上,您當初說的,喜歡聽見他們痛苦的喊聲呢,你還說——”高玲珑挽着衛天璇,眸光閃了閃道,“還說将皇後扔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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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天璇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了,她單壓在了高玲珑的肩頭,冷淡地開口道:“玲珑你是朕的愛妃,願意入毒坑博朕一笑,對麽?”她的神情不似是開玩笑的,高玲珑的笑容越來越勉強,在發現自己被衛天璇牢牢鉗制着的時候,面色驟然間發白,是她自己得意忘形了,被天子寵愛着就忘記了前車之鑒。毒坑裏的人已經失去了生,任由毒蟲爬滿也不再尖叫,衛天璇很想将高玲珑推進其,可到底還是克制住了這種沖動,她猛地将高玲珑甩到了一邊,正打算下填滿毒坑的命令,便聽見一聲“皇後到”!
宮廷發生的鬧劇終究還是傳到了裴荇的耳,不管出于什麽立場,她都應該進行勸誡的。衛天璇與匆匆忙忙踏入殿的人打了個照面,見她換上了鳳袍鳳冠,面色如寒霜,頓時心一寒,她的眼神顯然是将自己當成高玲珑那一夥兒,享受這等慘無人道的事情。
裴荇的視線從高玲珑的身上掃過,最後才停在了衛天璇的身上,她咬着發白的下唇,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将皇後冠摘下放在了地上,一叩首後才開口道:“妾懇請陛下——”衛天璇還沒等她說完,便一個箭步向前,屈身将裴荇給扶起,她認真道:“我會下令填了這毒坑,至于宮鬧市,絕不會有第二次,皇後大可放心。”她這話說得急,不經意間有些變調,露出了些許自己的原聲來。
這下子輪到高玲珑面色慘白了,以往她跟天子游賞,皇後來只會挨一頓罵,哪裏會出現此等場景?她滿是不安地望着那不肯起身的皇後,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去。她咬了咬下唇,眼擠出了一抹盈盈的淚光來:“聖上——”
衛天璇急着在皇後那兒表明自己的态度,哪裏管得上高玲珑的心思?再者她出了這等馊主意,不曉得害了多少的人。衛天璇強行扶起了裴荇,将她攬在了自己的懷,轉身又威嚴道:“高玲珑不修德行,殘忍無道,即日起廢為庶人,打入冷宮。”
裴荇抿了抿唇,淡聲道:“廢除皇妃之事,需同諸臣商議。”她何嘗不知高玲珑視她為眼釘,好些時候的事情都是她招惹出來的,便連她的幾次證據确鑿的追究,皇帝都不曾追究,可是現在輕言廢除皇妃,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嗎?還有別有目的?裴荇的這幾個夜睡得并不安穩,那模糊的影像看不真切,她從來沒有想到皇帝會進入她的夢,只是面容又和其他的交雜在一起。
“此事不必商議。”曾經的天子是蠻橫獨斷的,衛天璇亦然,她一揮,任由高玲珑如何苦喊,都不曾回頭看上一眼。
“高貴妃整出這些事情,無非是想博得您的歡心。”裴荇嗤笑了一聲,高玲珑的下場還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天子的保證和承諾最是靠不住。她微仰着頭,望進了那一雙純粹幹淨的眼眸,又轉了一個話題道,“您相信鬼神之事嗎?”
衛天璇眨了眨眼,她的目光在裴荇的唇上停留了片刻,輕笑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裴荇又道:“借屍還魂之事,在典籍上有不少的記載,到底是真是假呢?”這句話出來,衛天璇總算是明白了裴荇的意義,原來她一開始就懷疑自己不是衛天衡了,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是另外一個人,而是以為如借屍還魂、其他的魂魄附身在衛天衡的身上。忍到了至今才提起,皇後的忍耐能力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強大。衛天璇心有些好笑,升起了将真相告知皇後的念頭,可思忖了一陣後又作罷。她不希望到時候橫生變數,影響任務的最終進展。
皇貴妃是宮廷次于皇後的存在,素來廢後、廢皇貴妃之事,都需與諸臣商議,只不過如今的高貴妃高玲珑,出身素門,當初是天子看上她的美色,一意孤行立其為妃,并封其諸父兄,一躍成為朝堂不得了的人物,只不過在士族子弟的眼,高家終究是上不得臺面。可惜聖意難測,如今的天子沒有先帝的聖明和果決,生性暴虐堪比桀纣,一言不合杖斃大臣是常事,登基五年便不再有直言之臣。這次廢除高貴妃的旨令傳下去,也僅有高玲珑的父親、大理卿高塗敢入宮,衛天璇自然是将其拒之門外。
“本朝斷案以司共審,諸司所送案犯,流罪、死罪者皆需複審,議案同樣抄送刑部,但是自高塗任大理寺卿以來,刑部尚書、議郎皆不得言語,所有大案,由高塗一人決斷。”高塗求見的消息傳來時,衛天璇正在皇後宮,裴荇自然也聽得了這事情。她淡淡地開口,目光平靜,可內心實在是忐忑。她的言語是一種試探,後宮不得幹政,一來是看天子對此事的容忍度,二來則是看她如何斷朝綱之事,是否還是傳言的昏庸天子。
“皇後如何看?”衛天璇來這兒的任務是保護裴荇,進入皇宮假扮天子給了她一條捷徑,她可不想處理那亂成一團麻的朝綱之事。她聽出了裴荇話的試探,微微一笑就将話題給踢了回去,“皇後有此言,是知曉什麽事情麽?”
裴荇眉頭微微一蹙,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不知聖上可否記得去年的高隆殺妻案?”
高隆是高塗的親子、高玲珑的弟弟,衛天璇聽裴荇這麽一說,解鎖了關鍵詞,就能夠從系統君處調出檔案。原來這高家借着皇權攀上了士族王家的高門,王家一族縱然不情願,可還得依照聖旨将自己的嫡女嫁給不學無術的高隆,可是沒多久,王氏女便被高隆暴打至死,可是斷案的人一口咬定高隆無罪,是王氏女對夫婿不敬。王家也是高門大族,大家長位列九卿,如何甘心?但是最終的結果卻是王家人完敗,因為天子偏愛高隆,最後逼迫王家向高隆磕頭賠禮,王老一怒之下自盡而亡,剩餘的王家子弟,最後被高塗尋了個“叛國”的大罪名滿門抄斬。
衛天璇越看越是驚心,在高隆案發生後,數百翰林供奉上書要求懲治兇,可最後天子不但不聽勸谏,反而罷了翰林院,下令停科舉直至如今。朝官的選任不再以科考為準,而是高官間的舉薦。“荒唐啊!”衛天璇忍不住開口斥聲道,看着裴荇詫異的眼神,她又回過神來,眼下她就是衛天衡,那些事情自然是她的旨意。
裴荇微微一笑道:“看來聖上是想起來了。”
“皇後的意思是,要我清除朝堂的高塗勢力?”衛天璇挑眉問道。裴荇是小世界的女主,是真正的“正道”象征,依照着她的意願行事,便相當于做好事,在俠義值方面多多少少會有些獎勵。可就算沒有俠義值作為獎賞,只要是裴荇想要做的事情,衛天璇心都有一道聲音呼喚着替她去完成。
“不敢逾矩。”裴荇的口如此說,可是那眼神滿含着期待,不就是等待着衛天璇的點頭麽?
衛天璇在心嘆息了一聲,她望着裴荇的雙眸,笑吟吟道:“如你所願。”
說來也是巧合,這高貴妃的事情還沒完,高隆那邊又闖了禍。酗酒無度,當街行兇,那個不慎被他打死的可憐纨绔公子哥,正是刑部尚書的獨子。原先的刑部尚書在高塗面前奴顏婢膝,可是現在宮傳出了消息,說是高貴妃失寵,被廢了之後還打入了冷宮,顯然昭示着高家将敗落。再者,他的兒子不成器,可也是幾代單傳,哪裏能夠忍得下這一口氣,直接買通了宮門的人,越過了省直接将折子給送到了衛天璇的。
那一日并非休沐日,高隆原是宮門的宿衛,擅離職守本就是罪過,再加上行兇殺人,更是罪加一等。刑部尚書顯然是擔心弄不死高隆,還将去歲的“高隆殺妻案”真相一并抖了出來,說什麽行兇殺人是真事,檢驗之人被高家收買了,甚至後來的王家人“造反”也是胡編亂造刻意陷害的。衛天衡沒有早朝的習俗,衛天璇當了這個假天子後同樣也樂得自在,可有些事情若不在朝堂上,又能夠聽群臣的意見,知曉有多少的人不屈服于權勢?
天子連元日、冬至日的大朝會都可罷了,更何況是常參?五品以上的供奉官也習慣了沒有朝參的日子,便也性子憊懶了些。衛天璇也能夠體諒他們的可憐,命人早一日去傳旨,可到了次日卯時,尚有幾人未曾到來,這一詢問,還都是跟高家有點牽連的,死到臨頭猶不知,一身市井小民的昏懶習性。
衛天璇知道這一案子一翻,日後指不定會有多少的冤案也如雪花片般飛入宮,可偏生是皇後的意願。坐在龍椅上擺個樣子她會,可到底不太舒服,也多虧得衛天衡的惡名,她做出再出格的事情,也不再有人詫異。懶洋洋的視線從那肅立的群臣身上掃過,最後停在了尚書令裴修度的身上,模樣與裴荇有幾分相似,只不過眼的一抹陰沉,卻不是衛天璇所喜的。本朝省長官兼行宰相職,可數年來一直是裴修度“執政事”,為首席宰相。裴家是衛天衡暫時撼動不了的大族,故而裴荇的後位能夠保全。
朝堂的職官大多是相互傾軋,有的苦于高家之流毒很長時間,聽到這“高隆案”,恨不得上去踩幾腳,順道把高塗拉下水,至少在天子反悔之前,先解決了高家。朝官最義憤填膺的當屬刑部尚書,甚至不惜損害自己的利益,也要抖出高家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語的,朝堂上霎時間便如同菜市場一般嘈雜喧嚣。
衛天璇心早已經有了定論,所謂的讨論也不過是走一個形式罷了。在散朝前,她還頒下了一道聖旨:“省長官以及同平章事等人于書省政事堂議事,改稱書門下,執政事一日一更疊。”後宮之的變化反應到了前朝,誰都以為皇後受寵,裴家必然被優待,可是這道聖旨顯然是分了裴修度的權,日後的書省将成為宰相議事常設構,而書令自然會壓過尚書令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