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在當今聲名最顯赫的十三大門派的掌門人之上。”
那病人道:“他說的這十大高手都是些什麽人?”
俞佩玉道:“在下也記不甚清,只記得其中除了這位東方城主外,還有小蓬萊、櫻花谷的‘神尼’櫻花大師、極北荒漠中的‘飛駝’乙昆、隐居青城山的‘怒真人’、游俠無蹤的神龍劍客,神風嶺的李天王……”
他話未說完,那病人卻似已聽得不耐煩了,微微皺眉,冷笑道:“十大高手?憑他們也配。”
他又閉起眼睛,揮手道:“說下去。”
郭翩仙又咳嗽一聲,道:“據說那東方城主和銷魂宮主過從很深,知道這消息後,立刻邀集了南海七十二島的十餘位島主,還有李天王、胡姥姥等人,趕來複仇。”
俞佩玉失聲道:“我記起來了,這胡姥姥也是十大高手之一,她別的武功雖不十分高明,但使毒的功夫,據說天下少有。”
郭翩仙道:“東方城主請出胡姥姥來對付銷魂宮主,為的就是……咳咳。”
他本想說“以毒攻毒”,但瞧了瞧朱淚兒鐵青的臉,這句話又怎敢說出來,只是不住咳嗽。
俞佩玉忍不住道:“這些人難道已知道銷魂宮主的隐居之處?”
郭翩仙道:“自然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他們可曾找着了銷魂宮主?”
郭翩仙道:“只怕是找着了。”
俞佩玉嘆道:“這一場惡戰,必定是驚心動魄,天下少有,卻不知後來結果如何?”
郭翩仙道:“這就不知道了。”
俞佩玉道:“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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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翩仙苦笑道:“非但我不知道,天下只怕也沒有別人知道。”
俞佩玉奇道:“為什麽?”
郭翩仙道:“東方大明、李天王、胡姥姥等人,行事雖也十分隐秘,但出發前據說曾在岳陽樓上痛飲了一日一夜,預行慶功,當時岳陽樓下恰巧也有人在一艘小舟上賞月飲酒,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說話,所以知道這些武林頂尖高手聚在一起,是為了要來對付那銷魂宮主的。”
俞佩玉道:“所以這消息後來就傳了出去?”
郭翩仙道:“小舟上的這幾人也并非多嘴之輩,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始終不多,但是江湖間最難保密,到後來還是有些人知道了這件事,于是大家都忍不住要在暗中留心查訪,都想知道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如何。”
俞佩玉道:“難道大家都未查訪出來?”
郭翩仙道:“都沒有。”
俞佩玉忍不住又問道:“為什麽?”
郭翩仙嘆了口氣,道:“只因東方大明、胡姥姥這些絕頂高手,這一去之後,從此便無下落,這些人就好像忽然從地面上消失了,誰也找他們不着。”
俞佩玉駭然道:“難道這些人都被銷魂宮主……”
他瞧了朱淚兒一眼,戛然頓住了語聲。
郭翩仙道:“銷魂宮主雖是天下武林的奇人,但大家暗中推測,都認為她絕不可能将這許多絕頂高手都……”
他也瞧了朱淚兒一眼,也不說話了。
突聽那病人緩緩道:“你們可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麽?”
郭翩仙賠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那病人道:“好,我告訴你們,東方大明、李天王、胡姥姥,以及南海七十二島的十九個島主,全都是被我殺死的,殺得一個不留。”
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番話來,就好像這本是件很輕松,很平常的事,但郭翩仙、俞佩玉卻不禁全被吓得怔住了。
他們雖未親眼瞧過東方大明、胡姥姥、李天王這些人的武功,但連當今十三大門派的掌門人都對這些人忌憚幾分,這些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而南海七十二島的島主們,據說也各有絕技在身,據說其中有一位島主,曾經和飛魚劍客苦戰了三天三夜,竟絲毫未落下風。
像這樣的人一個也難惹得很,何況有二十幾個聚在一起,這奄奄一息的病人,卻說将他們全都殺光了。
俞佩玉和郭翩仙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那病人緩緩又道:“還有,淚兒的母親朱媚,并不是為了怕人尋仇才離開銷魂宮的,她只不過是因為久經滄桑之後,忽然真心愛上了一個人,所以不惜放棄一切,和這個人飄然遠行,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以度餘生。”
俞佩玉和郭翩仙呆呆瞧着他,心裏暗道:“這個人莫非就是你?你莫非就是朱淚兒的父親?”
但這句話自是誰也不敢問出來。
那病人道:“你們可是想問我這人是誰?”
郭翩仙賠笑道:“前輩若不願說,也沒關系。”
那病人卻道:“這人就是東方大明的兒子,東方美玉。”
俞佩玉和郭翩仙長長松了口氣,心裏卻好像覺得有些失望,朱淚兒已經悄悄走過來,伏在那病人身旁。
那病人接着道:“顧名思義,這東方美玉自然是個絕世的美少年,所以朱媚雖然閱人多矣,竟還是對這比她小了幾乎一半的少年,投下了一片真心,你們總該知道,越是像她這樣的女人,動了真情後越是不可收拾。”
俞佩玉和郭翩仙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銀花娘卻幽幽一嘆,道:“正是如此。”
那病人道:“但這東方美玉除了人長得俊美外,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且品格之低下,更是令人發指。”
他竟當着朱淚兒的面,罵他的父親,朱淚兒居然無動于衷,好像覺得她父親的确是該罵的。
俞佩玉和郭翩仙又不覺暗暗奇怪。
只聽那病人道:“朱媚嫁給他後,洗盡鉛華,為良人婦,竟像是平凡的婦人一樣,每天灑掃烹煮,服侍她的丈夫,只因她願在這平凡的生活中,将往事全都忘記,她對東方美玉情意之深,你們也總該能想像得到。”
俞佩玉嘆了口氣,暗道:“一個男人若能得到這樣的妻子,人生夫複何求?”
銀花娘暗嘆忖道:“不知我将來愛上一個人時,會不會像這樣子……唉,我人都快死了,何必還想這麽多。”
郭翩仙卻在暗中忖道:“這位銷魂宮主歷盡滄桑,所以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表示自己的情意,但東方美玉還是個年輕小夥子,只怕反而會覺得這種生活無趣了。”
三個人三種想法,誰都沒有說出口來。
那病人道:“朱媚固是情深一往,誰知東方美玉卻反而覺得這種生活無趣了,竟慫恿着朱媚要她再回銷魂宮去。”
郭翩仙微微一笑,俞佩玉暗暗搖頭。
銀花娘道:“她……她回去了麽?”
那病人道:“朱媚自是不肯答應,那時她年紀雖已不小,但駐顏有術,看來還是美如天仙,所以東方美玉還不舍得離開她……”
郭翩仙瞧了朱淚兒一眼,暗道:“她小小年紀,便已能令男人如此颠倒,她母親更不知有多妙了,只可惜我自命風流,竟遇不着這樣的女人。”
銀花娘暗道:“朱媚雖然洗盡鉛華,但某些地方想來還是能令東方美玉欲仙欲死……不知我将來能不能比得上她呢?”
她瞟了俞佩玉一眼,俞佩玉卻在嘆息。
那病人道:“但以媚術駐顏的女人,最忌生育,朱媚自也知道這點,所以兩人多年都未生育,到後來朱媚年紀越大,做母親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竟不顧一切,生下了個女兒……這就是她了。”
他瞧了朱淚兒一眼,朱淚兒垂下頭來,目中已有淚痕。
銀花娘卻已忍不住插口道:“她生下這孩子後,真的就變老了麽?”
這屋子裏別人都只在留神聽着這段故事裏的詭秘曲折之處,只有銀花娘,卻在關心着銷魂宮主的容顏。
那病人嘆了口氣,道:“不錯,朱媚生下了這孩子後,不出半年,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竟然就變得雞皮鶴發,一下子就像是老了幾十年。”
銀花娘也嘆了口氣,嘴裏不再說話,暗中卻忖道:“這麽樣說來,就算殺了我的頭,我也不能生孩子了。”
誰知俞佩玉竟也嘆了口氣,道:“那東方美玉既已對朱宮主生出了厭倦之意,此後只怕更……更……”瞧了朱淚兒一眼,将下面半句話咽了回去。
那病人道:“朱媚聰明絕頂,又何嘗不知道東方美玉已對她漸漸有了異心,只是她本也未想到自己生了孩子後,竟會老得這麽快,一日攬鏡自照,忽然發覺自己頭發竟也脫落了大半,她也就立刻想到,此番只怕是再也挽不回東方美玉的心了。”
銀花娘暗道:“我若是她,不如就将東方美玉一刀殺了,這樣我雖然再也得不到他,也讓別人休想得到他。”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俞佩玉一眼,瞧見俞佩玉臉上的刀疤,立刻垂下了頭,再也不敢擡起。
只聽那病人接着道:“這一夜她抱着孩子,偷偷痛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還未天亮,她就去叫醒了東方美玉。”
銀花娘又忍不住道:“他們兩人難道不……不住在一起麽?”
那病人道:“自從生下這孩子後,東方美玉就別居一室,說是這樣才能讓朱媚好好地照顧孩子,其實……哼。”
郭翩仙暗道:“這也不能怪他,若換于是我,我也不願和個老太婆睡在一床的……”突覺那病人的目光冷冷向他瞧了過來,立刻賠笑道:“卻不知朱宮主叫醒了他後,是為了什麽呢?”
那病人嘆道:“這只怕你們誰也想不到的。”
大家屏息靜氣,誰也不敢多嘴,過了半晌,才聽那病人緩緩的接道:“她叫醒他,是為了要向他告別。”
俞佩玉、郭翩仙、銀花娘齊地一怔,失聲道:“告別?”
那病人道:“不錯,她知道自己這樣子,再也不會得到東方美玉的歡喜,所以痛哭一夜後,立下決心,要讓東方美玉恢複自由之身,她只說:‘我不忍拖累你,更不忍要你勉強陪着我,你離開我後,不妨找一個年紀相若,性情溫柔的女子,好好成家,好好活下去,而我……我雖然再也見不着你,但只要想你活得快活,只要能将你的孩子撫養成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番話此刻由一個男人嘴裏說出,雖已失去了那分哀惋悲涼之情,但大家想到朱媚當時說這番話時的心情,仍不禁俱都為之恻然。
就連郭翩仙心裏也不禁暗暗嘆息:“想不到這朱媚竟對東方美玉有如此真情,一個男人一生中能有這麽段情感,活着已可算不冤了。”
俞佩玉已忍不住動容道:“那東方美玉聽了這番話後,難道就真的忍心一走了之不成?”
那病人緩緩道:“他沒有走,他聽了這番話後,立刻指天誓日,說他對朱媚的心絕不會變,無論朱媚變得多老多醜,他都絕不會棄她而去。”
俞佩玉長長嘆出口氣,道:“如此說來,這位東方公子并非負心的人。”
誰知那病人卻道:“不錯,他的确不是負心的人,只因他根本不是人。”
說到這裏,他平靜的面容,忽然變得激動起來,目中射出了火焰般的怒意,額上也沁出了一粒粒汗珠。
朱淚兒輕輕替他拭着汗,眼淚已流落滿面。
大家瞧得瞠目結舌,更是誰也不敢插嘴,一時之間,小樓上只能聽朱淚兒悲哀的啜泣聲,大家沉重的心跳聲。
過了半晌,那病人終于吐出口氣,緩緩道:“朱媚聽了東方美玉這番話後,心裏更是感激,她本來自是舍不得離開他,只是情願為了他犧牲自己,如今東方美玉既然已經這麽說了,她自然就絕口不提別離兩個字。”
俞佩玉道:“但那東方美玉難道……難道另……另有居心不成?”
那病人道:“從此以後,她一面照顧孩子,一面更對東方美玉服侍得無微不至,只差沒有将心挖出來給他吃了,誰知這樣又過了兩年多後,東方美玉的爹爹竟忽然找着了她,而且還帶來了二十幾個武林高手。”
他說到這裏,才接上前面的話,這故事仿佛已近了尾聲,但大家卻已隐約猜出,這其中必定還另有隐情。
只見那病人目光在他們臉上一掃,緩緩道:“朱媚自知為世不容,所住的地方,一定十分隐秘,這東方大明卻是怎麽會找到她的?你們可想得到麽?”
郭翩仙賠笑道:“晚輩心裏也正在奇怪……”
那病人道:“不但你奇怪,朱媚當時也奇怪,直到她見了東方美玉的行動後,心裏才算雪亮。”
俞佩玉嗄聲道:“那東方美玉又有什麽行動?”
那病人聲音已嘶啞,沉聲道:“他見了這批人後,非但毫不吃驚,而且……而且還立刻投奔了過去……”只聽“咔嚓”一聲,床邊一張茶幾,已被他一掌拍得粉碎。
俞佩玉、郭翩仙、銀花娘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都已隐約猜到,這件事說不定就是東方美玉自己去告密的,但大家誰也不忍說出來,只聽那病人喘息之聲,越來越重,顯然已是怒氣上湧。
朱兒淚忍住哭聲道:“三叔你……你氣力還未恢複,何必……何必……”
那病人厲聲道:“普天之下,還沒有人知道這秘密,我就算說過這番話後立刻就死,也是要說的,我不能讓你母親死後還蒙罵名。”
朱淚兒終于忍不住伏倒床上,放聲痛哭起來。
那病人嗄聲接道:“原來東方美玉這……這畜生,竟在朱媚生下孩子的第二年,容貌剛開始變老時,就暗中以重金托了個行商海外的海客,要他傳信到日月島不夜城,想來自然還答應了這人,信送到後,再予以重酬,只是這日月島極是難找,所以這封信過了好幾年後,才傳到東方大明手裏……”
大家方才雖已隐約猜到如此,但究竟還是不敢相信這東方美玉竟是如此狼子狠心,如此聽這病人親口說出來,大家俱都不禁義憤填膺,就連郭翩仙和銀花娘,都不免覺得這東方美玉手段确是太辣了。
那病人一雙厲電般的眼睛,忽然瞪着郭翩仙,道:“我知道你必也是個薄情的人,但這件事若換了是你,你忍心這樣做麽?你老實說出來。”
郭翩仙怔了怔,吃吃道:“在下……晚輩……”
他只覺這病人一雙眼睛簡直像刀,像是要剖開他的心,他竟連謊都不敢說,嘆了口氣,苦笑道:“此事若換了晚輩,晚輩也許會一走了之。”
那病人道:“不錯,無論換了多狠心的人,最多也不過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但東方美玉這畜生,卻知道朱媚昔日武功之高,手段之辣,生怕他逃走之後,朱媚會來對付他,他生怕自己逃不了。”
俞佩玉恨聲道:“但……但朱宮主既已要讓他走了,他為何還要如此做?”
那病人道:“朱媚對他雖是一片真心,但他卻怕朱媚是在用話套他,何況那時他早已托人帶了信給他爹爹,為了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他竟要親眼見到朱媚死在他面前才安心,對朱媚說的那番話,竟是要穩住她的。”
聽到這裏,郭翩仙也不禁失聲長嘆道:“這人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
俞佩玉道:“後來這位朱宮主,難道真……真死在他們手裏了麽?”
那病人鐵青臉,也不說話,過了半晌,才沉聲道:“你們還忘了問我一件事?”
俞佩玉道:“什麽事?”
那病人道:“你們忘了問我,我又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他不說也就罷了,此刻一說,大家心裏倒真不免有些奇怪了,這件事既如此隐秘,他又怎會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詳細,簡直有如當場眼見一般。
那病人卻閉起眼睛,緩緩道:“我平生最愛孤獨,自從經過一件事後,更覺得世上再無一個我看得順眼的人,見了人就恨不得将之一刀殺死。”
那件事還未說完,他忽然說起自己的性格來,大家雖覺奇怪,但還是屏息而聽,不敢插嘴。
只聽那病人緩緩接道:“但我既不能将世人全都殺光,就只有遠離人群,那時正是春天,福州海岸一帶,等着運貨到東瀛蓬萊經商的海船很多,我選了艘最堅固、最輕巧的海船跳上去,将上面的人全都趕了下來,獨自揚帆而去,海船上糧食清水自然準備得多,我暫也不至有餓渴之慮,只覺海闊天空,再無一個俗人前來打擾于我,倒也優游自在,我悶了許久的心懷,才總算為之一暢。”
聽到這裏,大家已隐約覺出他說的這番話,必定和那故事頗有關系,而關系就是在這“海船”兩字上。
那病人已接着道:“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日我正坐在船舷上觀賞海上落日的奇景,忽然瞧見一個人自海上飄了過來,這人滿身是血,眼見已是活不成了,但還是緊緊抓住一塊木頭死也不松手。”
郭翩仙暗道:“這人若還能活得成,你只怕就不會救他了,但他反正是要死的,你一個人在海上總有些無聊,說不定反倒會救他起來。”
那病人道:“那時我對世人痛恨已極,本無救他之意,但見他受傷如此之重,倒忍不住想問問他是怎麽回事?是遭了誰的毒手,那附近若有海盜劫掠,我正好去拿他們開刀,出出胸中的不平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