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銀花娘等人所居小樓,被火彈震的搖搖欲倒,她不禁動容道:“這難道就是江南霹靂堂威懾天下的火器?”
郭翩仙嘆道:“不錯,這火器威力雖不如聲勢這麽驚人,但你我方才若被波及,此刻縱不粉身碎骨也要焦頭爛額了。”
朱淚兒回頭一笑,道:“你們現在總該知道了吧,我三叔雖然借了這位姑娘十一年功力,但卻救了你們四條命,這買賣你們總沒有吃虧。”
窗戶方才已被擊破,朱淚兒一面說話,一面将四面窗簾都拉了起來,竟似不願被外面的人瞧見屋裏動靜。
那病人一雙手又縮回被裏,臉色又漸漸蒼白,衆人若非眼見,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人方才竟有那般驚人的身手。
俞佩玉忍不住道:“那俞放鶴究竟和閣下有什麽仇恨?”
那病人淡淡道:“他還不配。”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他為何定要置閣下于死地?”
那病人道:“你怎知他要對付的不是你們?”
俞佩玉嘆道:“俞放鶴不去別處下棋,卻偏偏要到這偏僻的小鎮來,我本已覺得有些奇怪,如今才知道,他竟是為了閣下而來的。”
那病人竟又閉起眼睛,不理他了。
俞佩玉道:“還有,閣下不在別處養病,卻偏偏也要在這偏僻的小鎮上,這也是件怪事,在下委實猜不出這小鎮究竟有什麽吸引人之處。”
那病人根本就不理他,俞佩玉也無法再說下去。
過了半晌,突聽朱淚兒緩緩道:“他們要對付的并不是我三叔,而是我。”
俞佩玉愕然道:“你小小年紀,他們為何要對付你?”
朱淚兒笑了笑,道:“我現在年紀還算小麽?”
Advertisement
俞佩玉道:“這姓俞的縱然是個衣冠禽獸,但以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又怎會勞師動衆,只為的是來對付個小小的孩子。”
朱淚兒冷笑道:“武林盟主?他這武林盟主又算得了什麽東西,莫說我三叔,就算我,也從未将他放在眼裏。”
黃池大會執天下武林牛耳垂數十年,大會盟主,天下英雄膽敢不敬,如今這小小的女孩子卻居然未将之放在眼裏,這女孩子身份難道比武林盟主還要尊貴?俞佩玉簡直越來越奇怪了。
他還想追問下去,突聽銀花娘歡呼道:“走了,這些人竟全都走了,走得幹幹淨淨,一個不剩。”
郭翩仙掀起窗簾一瞧,外面果然已無人影。
朱淚兒淡淡道:“這又有什麽好奇怪的,這些人只發覺我三叔武功已複,難道還敢留在這裏等死不成。”
連俞放鶴、君海棠這樣的人,都似乎對這病人真的畏懼已極,這病人究竟是什麽身份。
俞佩玉心裏既是驚訝,又是好奇,但這時郭翩仙卻已抱起了鐘靜,道:“我們也該走了。”
朱淚兒冷冷道:“對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俞佩玉道:“但他們若是去而複返,你們……”
朱淚兒傲然道:“我三叔的事,也用得着你們來管麽?至于我……我是死是活,更一向用不着別人費心。”
鐘靜顫聲道:“既是如此,你們為什麽要……要……偷去我的武功?”
朱淚兒冷冷道:“那是你來求我們的,我們并沒有找你,你也怨不得別人。”
鐘靜怔了怔,又放聲痛哭起來。
那病人忽然輕輕道:“念他們此來不易,把東西給他們吧。”
朱淚兒道:“但這些東西本來是我的,為什麽要給他們?”
那病人皺眉道:“區區珠寶,又算得了什麽,你怎地越變越呆了。”
朱淚兒垂首道:“是!”
她再不說話,卻從壁櫃間取出了個包袱,抛在銀花娘面前,包袱松開一角,光芒隐隐露出,竟赫然正是銀花娘失去之物,銀花娘心裏雖然滿腹驚疑,但再也不敢多話,怔了半晌,提起包袱,飛也似的奔下樓去。
※ ※ ※
這病人究竟是誰?俞放鶴等人為何會如此畏懼于他?朱淚兒又是什麽身份?這許多武林高手為何要來對付她這麽樣個小小的女孩子?而且連堂堂的紅蓮花也在其中,紅蓮花又豈是欺淩弱小的人?
這病人生的究竟是什麽病?為何要在這偏僻的小鎮上養病?他功力明明尚未恢複,俞放鶴等人又勢必不會去遠,他本該将俞佩玉等人留下來的,卻又為何要輕輕将他們放走?
俞佩玉心裏固是疑雲重重,銀花娘也在不住喃喃自語,道:“奇怪,那痨病鬼為何會将到手的珠寶還給我?為何會如此容易就放我們走?難道他對我們真的毫無企圖?”
她一面說,一面往前闖,這在陽光浸浴下的小鎮,家家戶戶都緊閉着門窗,竟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但郭翩仙走了兩步,卻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
銀花娘趕緊将那包珠寶藏到背後,變色道:“你想幹什麽?”
郭翩仙嘆了口氣,道:“到底是女人,連你這樣的女人,都難免小家氣,此時此間,我難道還會打你這包珠寶的主意?”
銀花娘眼珠子一轉,抿嘴笑道:“你既然知道女人都很小氣,為什麽又要擋住人家的路,難道你不想快點走出去,難道還想等紅蓮花再來找你?”
郭翩仙冷冷道:“我自然想快些走,但卻不想被人擡出去。”
銀花娘瞟了鐘靜一眼,嬌笑道:“我很想被你抱着走,只可惜你的手,已經沒空了。”
郭翩仙道:“你此刻若一直往前沖,還怕沒有人擡你?”
銀花娘眼珠子又一轉,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現在走不得?”
郭翩仙道:“你我此刻休想走出這小鎮一步!”
銀花娘笑道:“你莫以為我真的喜歡得暈了頭,我也知道俞放鶴他們絕不會走遠的,八成已将這小鎮包圍住,所以現在這小鎮上連鬼都瞧不見一個。”
郭翩仙緩緩道:“但你算準他們與你無冤無仇,絕不會不放你走的,只要你自己能走出去,別人就不管了,是麽?”
銀花娘媚笑道:“我是個又小氣、又不懂事的女人,你叫我還能怎麽樣做?你們堂堂的男子漢,總不會還要我照顧你們吧。”
郭翩仙大笑道:“好朋友,好朋友……竟能将這樣自私自利,不顧道義的話,說得如此動聽,幸好你不是男人,否則不被人宰了才怪。”
銀花娘咯咯笑道:“我知道你不會宰我的,你就算想留下我,我們大仁大義的俞公子,也絕不會讓你動手。”
郭翩仙道:“你要走,我絕不攔你。”
銀花娘笑道:“哎喲,想不到你也是個大仁大義的人……”
郭翩仙冷冷截口道:“但你帶着這麽大一包珠寶,別人也會放你走出去麽?”
銀花娘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腳,整個人都要倒下去了。
郭翩仙悠然接道:“所以,你若要走,也就難免要将這包珠寶留下來……這豈非等于要了你的命麽。”
銀花娘突然跳了起來,跺腳道:“我現在知道了,那痨病鬼将珠寶還給我就是拖住我,不讓我走,這人只剩一口氣了,卻還有這麽多鬼主意。”
俞佩玉忍不住道:“你若以為他這是在害你,為何不将珠寶還給他去。”
銀娘花跺腳道:“他自然也算準我舍不得的……”
她忽然間又笑了,眼波流轉,媚笑道:“何況就算沒有這包珠寶,我又怎舍得抛下你們一個人走?我方才只不過是在和你們說着玩的。”,郭翩仙冷冷道:“這玩笑倒的确有趣得很。”
銀娘花仰面瞧着他,像是将一身都倚着他了,柔聲道:“你說,咱們現在是不是退回去?”
郭翩仙道:“你我能全身出來已是萬幸,怎可再退回去?”他簡直寧可去面對紅蓮花,也不願再面對那神秘的病人。
銀花娘道:“既不能進去,也不能退,咱們該怎麽辦呢?難道再找個屋子藏進去?若是再遇見那麽樣個病人,豈非要了命了。”
郭翩仙一笑道:“這次我找的地方,絕不會有任何人……”
銀花娘道:“哪裏?”
郭翩仙道:“就是那客棧。”
銀花娘嬌笑道:“你真聰明,那些人既已自客棧中退出來,八成不會再回去,那客棧一定是這小鎮上最安全的地方,只不過……”
她瞟了俞佩玉一眼,咬着嘴唇笑道:“我們的俞公子,是不是也會陪我們去藏起來呢?”
郭翩仙道:“他一定會去的。”
銀花娘道:“哦?”
郭翩仙道:“俞放鶴等人見到這邊久無動靜,勢必要卷土重來,你我躲在那客棧中,正好坐山觀虎鬥。”
他微笑接道:“俞兄此刻正是滿腹狐疑,不将這件事瞧個水落石出,他也是不肯走的……俞兄你說是麽?”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何況我此刻根本就沒什麽地方可去的。”
※ ※ ※
客棧中果然寂無人影,竟連裏面的掌櫃和店小二,都走得不知去向,好像連他們都已看出這裏不久就要有禍事來臨。
郭翩仙當先帶路,既沒有躲到客房,更沒有到俞放鶴方才住的那間屋子去,卻徑自走入了廚房。
廚房裏爐火将熄未熄,竈上一大鍋稀飯都燒焦了,案板上有幾根切了一半的鹹菜,碗裏已剝開的皮蛋也沒有洗幹淨。
銀花娘眼睛東張西望,嘴裏笑道:“這客棧中的人想必走得倉促得很,連早飯都顧不得吃了,難道是俞放鶴将他們趕走的?”
郭翩仙道:“俞放鶴用不着趕他們,經過方才一陣大亂後,他們難道還敢留在這是非之地?”
銀花娘嬌笑道:“近來這客棧老是死人,客棧的老板只怕是交上黴運了……”她嘴裏說着話,已将包袱藏在一堆柴火裏,又去添了碗稀飯,就着鹹菜吃起來。
郭翩仙也添了一碗,先送到鐘靜面前,含笑道:“你也吃些吧,這稀飯雖然燒焦了,但卻一定沒有毒。”
銀花娘笑道:“我簡直一輩子都沒有吃過比這更香的稀飯,你……”
話未說完,郭翩仙手裏的稀飯已被鐘靜打翻在地上。
鐘靜已放聲痛哭起來,道:“我已是個半死的人,我知道你一定會丢下我的,我……我還吃什麽稀飯,倒不如索性餓死算了。”
郭翩仙居然聲色不動,反而柔聲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丢了些武功又算得什麽?我可不要你去做保镖賣藝的來養我,你會不會武功又有什麽關系?”
鐘靜顫聲道:“你用不着對我虛情假意,我問你,你明明告訴我,已經和君海棠情斷義絕,現在為何又不敢見她?你怕什麽?”
郭翩仙面色立刻變了,就在這時,突聽有人咳嗽了一聲,屋子裏四個人也就立刻靜了下來。
靜寂中,隐約可聽到門外有輕緩的腳步聲——爐竈旁就是客棧的後門,腳步聲卻像是正往後門走過來。
郭翩仙從門縫裏往外望,只見兩個人悄悄走了過來,一個人是在掩着嘴,顯見就是方才咳嗽的。
這人高高瘦瘦的身材,白白淨淨的臉,背後斜插着柄長劍,血紅的劍穗襯着身淡青衣衫,顯得分外刺目。
另一人亦是瘦削精悍,目光銳利,郭翩仙一眼瞧過,便知道這兩人都是輕功不弱的江湖好手。
兩人一左一右,分開數尺,走得甚是小心,想見是為了偵查動靜而來,所以生怕驚動了小樓上那可怕的病人。
郭翩仙目光閃動,忽然打開門向他們一笑,這兩人齊地一怔,郭翩仙已悄悄退了回來。
但門卻已是開着的了,随風搖擺,發出一陣陣“吱吱咯咯”的聲音,郭翩仙壓低聲音,緩緩道:“兩位為何還不進來?”
銀花娘知道他這是要将外面兩人誘進來,問問俞放鶴那邊的動靜,這兩人是為了打聽消息而來的,如今反而被人算計了,銀花娘心裏不禁暗暗好笑,郭翩仙更算準這兩人見到廚房裏有人在,縱然冒險,也得進來瞧個究竟。
誰知過了半晌,外面兩人竟還是不進來,簡直連絲毫聲音都沒有,銀花娘又覺得奇怪了,悄聲道:“這兩人怎地如此沒膽子?”
郭翩仙沉聲道:“我認得其中一人乃是點蒼門下的‘紅櫻綠柳劍’郭沖,此人在黔貴一帶名聲頗為響亮,倒并非怕事的……”
一陣風吹過,吹開了陳舊的木板門。
那兩個人竟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銀花娘笑道:“我看這位“紅櫻綠柳劍”的膽子,比櫻桃也大不了多少。”
郭翩仙皺了皺眉頭,再探首外望,卻發現那朱淚兒不知何時已走下了小樓,正在那邊采花。
一枝桂花從短牆裏探出來,花開得正香。
朱淚兒仰着頭,踮起腳尖,小手舉着了花枝,衣袖忽然滑了下來,露出那雙手腕,卻白得可憐。
“紅櫻綠柳劍”郭沖和那青衣漢子竟也都走了過去,動也不動地站在朱淚兒身後,癡癡地瞧着。
朱淚兒折下了桂枝,頭也未回,盈盈走回小樓。
郭沖和那青衣漢子竟也跟了過去,兩人面上竟滿是癡迷之色,竟像是将什麽事都忘記了。
郭翩仙越瞧越奇怪,實在猜不透這兩人有什麽毛病。
朱淚兒縱然是個美人胎子,但到底還不過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兩個三四十歲的大男人難道也會為她着迷?
只見朱淚兒步履輕盈,單薄的衣衫在風中飄拂,她纖弱的身子似也将随風而去,卻忽然回眸一笑。
她明亮的眼波,有意無意似乎瞟了郭翩仙一眼。
郭翩仙忽然發覺自己幾乎也忘了她的年紀,忘了一切,眼中只瞧得見她腰肢擺動的姿勢,別的什麽都瞧不見了。
他也幾乎跟着她走了過去。
但他究竟功力深厚,心裏只蕩了蕩,就立刻定下神來,朱淚兒卻已轉過牆角,接着,郭沖和那青衣漢子也在牆後消失了。
銀花娘也在瞧着,這時才長長吐出口氣,喃喃道:“妖怪,這小丫頭簡直是個妖怪,竟能将這麽樣兩個大男人拐走,我在她這年紀時,還不過只會跟着男人走哩。”
她“噗哧”一笑,又道:“幸好我們的郭先生功力深厚,否則險些也被她拐走了。”
郭翩仙冷冷道:“我倒不是功力深厚,只不過比女人見得多些。”
銀花娘笑道:“但這小丫頭将他們拐走,是為了什麽呢?”
她語聲突然頓住,眼睛裏發出了光,失聲道:“我明白了,她這是在釣魚,這兩個倒楣蛋只要上了樓,一身功夫只怕就也要被那痨病鬼偷去。”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銀花娘嬌笑道:“想不到這丫頭小小年紀就會用美人計來釣魚了,這兩個倒楣蛋糊裏糊塗就中了她的仙人跳。”
郭翩仙回頭望着俞佩玉,道:“如此看來,紅蓮花等人要來找她,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俞佩玉苦笑道:“她如此做法,難道已不止一次。”
郭翩仙道:“看樣子,她也像老手老腳,也不知害過多少人了,所以,俞放鶴才會找這麽多人對付她。”
俞佩玉嘆道:“不錯,否則像紅蓮花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接受俞放鶴調度的。”這點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得很清楚,只因紅蓮花也對這“俞放鶴”起了疑心。
郭翩仙微笑道:“這倒的确有趣,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居然有這麽大的神通,這樣的人,絕不會沒有來歷,紅蓮花對付她,只怕還不容易。”
銀花娘咯咯一笑,道:“她就算有再大的來歷,還是挨了我一個大耳光。”
她一面說,一面揚起手來一比……這一比之後,她自己也像挨了別人一耳光,笑也笑不出了,話也說不下去。
俞佩玉和郭翩仙不覺都向她瞧了過去,只見她那張終日都帶着媚笑的臉,此刻竟已變得毫無血色,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更是充滿了驚駭恐懼之色,只是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的手。
瞧着瞧着,她全身竟都發起抖來。
俞佩玉和郭翩仙目光也不覺移向她的手,兩人只瞧了一眼,臉色竟也變了,目中也露出驚駭之色。
只見她這只又白又嫩,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此刻,竟已變得像只鬼爪子似的,黑裏透紅,紅裏透青。
俞佩玉駭然道:“這是怎麽回事?”
銀花娘顫聲道:“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這……這只手怎會就變成了這鬼樣子。”
郭翩仙道:“你這只還能不能動?”
銀花娘道:“好……好像還能動,不……不過……”
郭翩仙忽然抽出根木柴,“叭”地向她手背上打了下去,這根木柴又粗又糙,這一下打得又不輕,無論打在誰的手上,那人只怕都要疼得龇牙咧嘴,誰知銀花娘挨了這一下,竟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郭翩仙皺眉道:“疼不疼?”
銀花娘道:“不……不疼。”
挨了打不疼,原該開心才是,但銀花娘說出這兩個字,眼睛裏卻已駭出了眼淚,她只覺自己這只手竟似已變得和木頭一樣,又好像簡直不再是自己的手了,她眼見着郭翩仙這一記打下來,竟像是打在別人手上。
郭翩仙又皺了皺眉,眼前瞧見了那把切鹹菜幹的菜刀,他忽然拿起菜刀,一刀向銀花娘手背上切了下去。
這菜刀雖不十分鋒利,但要切下個人的手來,還是輕而易舉,誰知這一刀砍下,銀花娘的手上只不過多了道小傷口,傷口中卻連一滴血也沒有流出來,她這只手竟像是變得比木頭還硬。
別人一刀沒砍斷自己的手,她本來也該開心才是,但銀花娘卻更是駭得面無人色,幾乎放聲痛哭起來。
只聽“當”的一聲,郭翩仙手中刀已掉在地上,搖頭嘆道:“好姑娘,你那一耳光,只怕是打出麻煩來了。”
銀花娘道:“但……但我打她的時候,一點感覺也沒有。”
郭翩仙苦笑道:“就是這樣的毒,才叫真正厲害,你不知不覺間,這毒已侵入了你的血液,你的骨頭,若是當時就被你發覺,豈非就有救了。”
銀花娘顫聲道:“現在……現在難道無救了?”
其實他自己也是使毒的名家,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此刻中毒之深,只是情急之下,心裏總還抱着萬一的希望。
郭翩仙搖了搖頭,道:“只怕是無救了。”
銀花娘撲了過去,大聲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救我,你也是使毒的名手,你……你……”
她身子撲過去,郭翩仙竟如避蛇蠍一般,趕緊往後退,嘴裏道:“不錯,我的确也可算是使毒的老祖宗了,但這麽厲害的毒,我卻還未見過……好姑娘,你自己中了毒,就莫要再害別人了,還是趕緊出去找個舒服的地方,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等死吧。”
銀花娘身子一軟,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俞佩玉心裏亦自駭然,推開了門,道:“你跟我來?”
銀花娘道:“你……你要我到哪裏去?”
俞佩玉道:“別的人救不了你,下毒的那人總可救得了你的。”
銀花娘立刻跳了起來,道:“是是是,她一定能救得了我,我打了她一下,她雖不高興,但和我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只要我去求求她,賠個不是,她也不會真要我命的。”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事情絕沒有如此簡單,但一個人在快死的時候,自然只有自己安慰安慰自己。
郭翩仙卻大聲道:“俞兄,你還要帶她上樓去?”
俞佩玉道:“嗯。”
郭翩仙道:“那一老一小兩個人,從頭到腳都是邪氣,你好容易下來了,此番再上去,只怕連自己也下不來了。”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若要死,早已死過許多次了……”
郭翩仙道:“她這樣的女人,俞兄你犯得上為她如此拼命?”
俞佩玉道:“像郭兄這樣的人要死的時候,我也會出手相救的。”他嘴裏說着話,人已帶着銀花娘走得遠了。
郭翩仙搖頭自語道:“這樣的人,倒也少見得很,簡直連我都弄不清他究竟是……”
突聽銀花娘遠遠大喊道:“紅蓮花、君海棠,你們快來呀,郭翩仙就躲在客棧的廚房裏。”
郭翩仙面色大變,跺腳道:“這女人好黑的心。”
他目光一轉,先抱起了鐘靜,再從柴堆裏拿出那包袱,鐘靜仰面瞧着他,目中忽又流下淚來,顫聲道:“我……我已變成這樣子,你還沒有忘記我,你……你既然見過那麽多女人,為何還會對我這麽好?”
郭翩仙冷冷道:“你若少說些話,我還會對你好些的。”
銀花娘一面喊,一面走,走到那小樓下面的時候,已不停地喘起氣來,只見俞佩玉正在瞧着她,她勉強一笑,道:“他對我那麽狠,我總也不能讓他太好受,是麽?”
俞佩玉嘆了口氣,苦笑道:“你莫以為我會怪你,我現在知道比你壞的人,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只不過是因為別人得罪了你才害人,但有些人……”
他黯然頓住語聲,轉身正要去拍門。
誰知屋裏已有人道:“門是開着的,你們自己進來吧。”
銀花娘咬着嘴唇,悄聲道:“原來她早已算準我們必定會去而複返,所以才放我們走的。”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誰知屋裏的人還是聽見了。
只聽朱淚兒淡淡道:“我早就說過,我們絕不求人,只等着別人來求我們。”
銀花娘只當朱淚兒就在門後面,又誰知門推開後,樓下的廚房裏,竟連個人影都沒有。
朱淚兒的語聲卻又從樓上傳了下來,道:“你們進來後,也別把門拴上,說不定還會有人來的。”
銀花娘咬了咬牙,暗道:“這丫頭耳朵真靈。”
但這次她可不敢将話說出來了,跟着俞佩玉,輕輕上了樓,樓上窗簾拉得很緊,像是陰森森的。
朱淚兒坐在床邊的小椅子上,連瞧都沒有瞧他們一眼,只是瞪着一雙大眼睛,瞧着她的三叔。
方才上樓來的那兩個人,一左一右,跪在床邊,兩人的手都被那病人握着,兩人都是滿頭大汗,面上的神情更是恐懼已極,像是恨不得立刻背插雙翅,如飛逃走,卻又偏偏不能移動半步。
那病人閉着眼睛,臉色又漸漸紅暈,過了半晌,頭上突有一縷熱氣冒了出來,如爐上水沸,蒸籠開蓋。
郭沖牙齒格格打戰,忽然嘶聲道:“前輩饒命……饒命……饒命……”
他聲音越說越小,到後來簡直不複可聞。
朱淚兒卻悠然道:“我三叔只不過借你們的武功一用,并不想要你們的命,你們這點功夫能轉到我三叔手上,便是你們的福氣……”
話未說完,那病人忽然松了手,床旁的兩個人立刻仰天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牛一般地喘着氣。
朱淚兒立刻用塊絲巾去抹她三叔額上的汗珠,輕輕問道:“這兩人功夫如何?”
那病人嘆了口氣,喃喃道:“有名無實……有名無實……今日江湖中,怎地盡是些徒有虛名之輩。”
朱淚兒皺了皺眉,忽然指着那兩人怒罵道:“你兩人活到這麽大的年紀,怎地不知道好好練功夫,你兩人昔日若肯用功些,今日豈非也大有光彩。”
她竟要別人好生練功夫,練好功夫來“借”給她三叔,這種蠻不講理的話,連俞佩玉聽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朱淚兒卻不但說得振振有詞,而且越說越氣,突然腳一擡,誰也沒瞧清她這一腳是如何踢出去的,但地上兩個人已被她踢得飛了出去,飛出窗子,過了半晌,才聽得“撲通”兩聲,想是已落在遠處的屋頂上。
這兩人竟想打別人小姑娘的主意,雖然罪有應得,但俞佩玉見她小小年紀,竟如此手辣,也不禁暗暗嘆惜。
只見銀花娘已賠着笑走過去,萬福道:“朱姑娘,我方才瞎了眼睛,冒犯了您,但望您別見怪。”
朱淚兒冷冷道:“我反正挨別人的打已挨慣了,怎麽敢怪你。”
銀花娘知道她氣還未消,眼珠子一轉,突然向那病人跪了下去,眼淚立刻就流了出來,顫聲道:“我從小也是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前輩若是肯救我一命,從今以後,我做牛做馬,一輩子都在這裏服侍前輩的病。”
她不求朱淚兒救她,反來求這病人,正是她的絕頂聰明之處,她知道男人都容易對女人心軟,尤其見了女人的眼淚時,而女人對女人卻絕不會客氣,只要這病人答應了她,朱淚兒就萬萬不敢說個“不”字。
那病人果然張開眼來,瞧了她半晌,忽然道:“你可是銷魂宮主門下?”
他忽然問出這句話來,連俞佩玉都吓了一跳。
銀花娘失聲道:“前輩怎……”
她本想說:“前輩怎知道的,”只因她已入銷魂之宮,已拜了銷魂宮主壁上的遺偈,本已該算做銷魂門下。
但她忽又想到銷魂宮主在世時,天下武林中人,人人俱都欲得之而甘心,自己若承認是這種人的門下,還有誰會救她?
一念至此,她立刻将下半句話縮了回去。
那病人卻又問道:“你可是銷魂宮主門下?”
銀花娘道:“不是。”
那病人又瞧了她半晌,竟長長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
銀花娘愕然道:“可惜?”那病人合起眼來,不再瞧她,銀花娘幾次張開嘴來,卻又不敢再問,只覺嘴發幹,心裏悶得發慌。
過了半晌,只聽朱淚兒緩緩道:“學了銷魂宮的武功,便是銷魂宮門下,既是銷魂宮門下,卻又不肯承認,這種欺師忘祖的人,還有誰會救你?”
銀花娘額上冷汗涔涔而落,顫聲道:“你……姑娘你說什麽?”
朱淚兒也閉起眼來,不再理她。
四下頓時靜得令人窒息,銀花娘瞧了瞧那病人,又瞧了瞧朱淚兒,牙齒格格地打起戰來。
突聽一人長嘆道:“可惜呀可惜。”
郭翩仙不知何時已悄悄走上來,坐在樓梯口長嘆。
銀花娘再也忍不住,嘶聲問道:“可惜?究竟可惜什麽?”
郭翩仙道:“你方才若承認是銷魂宮門下,這位朱姑娘說不定就會救你了。”
銀花娘道:“為什麽?”
郭翩仙悠然一笑,道:“你到現在還猜不出這位朱姑娘是誰麽?”
銀花娘道:“她……她是誰?”
郭翩仙忽然向朱淚兒長長一揖,道:“朱姑娘自然就是昔年銷魂谷銷魂宮朱姑娘的掌上明珠。”
這句話說出來,俞佩玉又是一驚,銀花娘霍然站了起來,又仆地跪倒,瞪大了眼睛瞧着朱淚兒,嗄聲道:“你……你……你真的是銷魂宮主的女兒?”
朱淚兒臉上全無表情,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像是忽然變得有如三四十歲婦人般成熟世故。
銀花娘只覺全身漸漸發冷,突又嘶聲道:“不對,銷魂宮主死了已有三四十年了,絕不會有這麽小的女兒。”
郭翩仙嘆了口氣,道:“武林之中,本多秘密,你年紀輕輕,知道什麽?”
銀花娘道:“你……你知道?”
郭翩仙道:“我雖知道一些,卻不敢說。”
那病人忽然道:“既然知道,為何不敢說?”
郭翩仙站起來躬身一禮,道:“既然前輩吩咐,在下自當從命。”
這時連俞佩玉心裏也充滿了緊張與好奇,銀花娘更是屏息靜氣,動也不敢動,只聽郭翩仙緩緩道:
“故老相傳,近數十年來,武林中有三個最大的秘密,其中之一,便是銷魂宮主的生死之謎……”
那病人微微點了點頭,道:“不錯。”
郭翩仙道:“江湖中人大多知道銷魂宮主已在三十年前仙去,銷魂宮中的繁華,也久已成了陳跡,但是在武林中卻還有另一種傳說,說銷魂宮主其實并沒有死,只不過為了避仇,所以才悄然離開了銷魂宮。”
俞佩玉忍不住道:“但我卻親眼瞧見了她的遺容。”
郭翩仙道:“據說那并非真的銷魂宮主,只不過是她宮中的一位宮女,她為了遠仇避禍,所以才用了這李代桃僵之計。”
他嘴裏雖在回答俞佩玉的話,眼睛卻一直瞧着那病人,只見那病人鼻息沉沉,似已入睡,也不知聽見沒有。
郭翩仙幹咳一聲,又道:“銷魂宮主的行事雖隐秘,但後來不知怎地,還是漸漸被人發覺,最先知道的一人據說是東方城主……”
俞佩玉動容道:“東方城主?你說的可是南海七十二島中,日月島不夜城,以一對日月雙輪威震南海,令海南劍派數十年不敢妄動的東方大明麽?”
郭翩仙微微一笑,道:“不錯,你如今說出這名字還不打緊,但據說昔年若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號,那人只怕很難活過一個對時。”
那病人卻忽然張開眼來,逼視着俞佩玉,厲聲道:“你怎知道東方大明的名字?”
俞佩玉只覺他這雙沒精打采的眼睛,竟忽然變得有如驚虹厲電般懾人魂魄,心裏雖暗暗吃驚,面上卻仍不動聲色,緩緩道:“家父昔日曾經對弟子說過,這位東方城主乃是武林中十大高手之一,只是遠在南海,江湖中一般人多不知道他的厲害,家父還說武林中武功真正最高十個人,都絕少在江湖走動,其實他們的武功,無一不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