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貝絲不想為奧黛爾做任何事, 但她別無選擇。除了答應奧黛爾,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在這座城市生存。
她已經很多天沒洗澡了,來到公寓前, 她的指甲陷滿了污泥,腳掌全是豆大的水泡。她柔順發亮的頭發變得像枯草一般毛躁, 原本嬌嫩如花瓣的嘴唇幹裂發白。她在鏡子裏看見後,覺得天都要塌了,自從當上了女寵,她就沒再這麽狼狽過。
不就是讓白蘭芝離一個男人遠點麽,又不是殺人。她能做。她都這樣了,還有什麽不能做?
貝絲閉了一下眼睛,語氣掙紮地說:“我會辦到。”
奧黛爾達到了目的, 戴上寬檐帽,滿意地離開了。
貝絲躺在浴缸裏,隔着熱氣騰騰的水霧,看着一個女仆蹲在地上給她修剪指甲, 掏出裏面的泥垢;另一個女仆提來一大桶熱水, 澆濕她毛躁的發絲,為她按摩頭皮,捋順亂發。她雜草叢生般的眉毛被刮成柳葉的形狀, 指甲一個一個地被打磨圓潤, 塗上豔紅的甲油。梳洗完畢,她聞着自己手腕上的香水氣味,終于再次感受到生命的意義。這才是她該過的生活。
只是有一點, 她始終很疑惑:都是被趕出公爵莊園,為什麽白蘭芝可以活得這麽風生水起,她就要靠別人幫扶和救濟?
這個疑問宛如一根長而尖銳的針,紮在她的心底。
她不無惡意地想道:可能白蘭芝的運氣比她好一些,還沒走到巴黎市中心,就傍上了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靠出賣.色相換取了一切……
暢想了半天白蘭芝的包.養生活,她有些悻悻,女寵可不就是幹這個的麽。她在街上流浪了兩天,除了地痞無賴,沒有一個有錢男人看上她,而白蘭芝剛被趕出莊園,就被有錢男人收留,豈不是側面驗證了她不如白蘭芝?
想到這裏,貝絲差點沒被氣死。
——
小劇院的大廳遠不如公爵的莊園宏偉輝煌,貝絲一邊挑剔小劇院的裝潢,一邊等着白蘭芝。她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看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黑眼圈有些重,臉色也不太好看,但瑕不掩瑜,她還是那麽美麗。她的美貌和白蘭芝可以說是相差無幾,若說白蘭芝是豔麗欲滴的玫瑰,那她就是清秀可人的百合。也許會有男人不喜歡玫瑰,但絕對沒有男人會糟踐百合。
她雙手攥得緊緊的,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白蘭芝到底過得好不好。她看了報紙,簡直不敢相信上面說的是白蘭芝,她竟然當衆駁了奧黛爾的臉面!她怎麽可以活得這麽出色,她怎麽敢活得這麽出色?被公爵抛棄後,她不應該整日以淚洗面,沉浸在痛苦和羞愧中嗎?公爵都不要她了,她怎麽可能表現得這麽輕松自在,還有底氣去跟奧黛爾辯論?
“貝絲,原來是你。”一個清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貝絲連忙轉過身,随即愣住,她完全不敢置信眼前的人是白蘭芝。
白蘭芝的變化……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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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說她的五官有了什麽驚人的變化,而是她的目光和氣質。所有女寵都有着優雅而從容的氣質,卻給人一種很虛假的感覺。因為她們是下等人,那份優雅與從容并沒有镌刻在她們的骨子裏,所以無論姿态如何優雅如何姣好,都像洋娃娃臉上用油漆畫好的眉眼,随時都有脫落的風險。
當初,白蘭芝盡管是她們之間最出色的一個,卻依舊沒能擁有那份真正的優雅,但她現在,竟然有了。
憑什麽?
貝絲心中再次發出不甘的質問。
她深吸一口氣,緊咬牙關,半天憋出一點楚楚可憐的淚花:“白蘭芝,我們都被趕出來了,你知道麽?你一定很幸災樂禍吧……”
“我為什麽要幸災樂禍,你的不幸能換來我的幸運?”
貝絲被噎了一下。
“說吧,你找我有什麽事。”
算了,在公爵莊園生活那麽多年,她就從來沒有說贏過白蘭芝。貝絲破罐破摔地問道:“你能收留我嗎?”
白蘭芝不緊不慢地答道:“這不是我說了算。”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報紙上的報道都是假的!白蘭芝還是從前那個小賤.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貝絲還沒在心裏咒罵完,就聽見她繼續說道:“要你自己去争取。”
“争取?争取什麽?”貝絲有些茫然。
白蘭芝問:“你還記得怎麽唱花腔嗎?”
“當然記得,教母還誇我的聲音比你好聽。”
“芭蕾呢?”
“記得啊,怎麽了?”
“皇家禮儀呢?”
“記得。”
“騎馬,射箭,自然科學呢?”
“都記得,你到底想說什麽?”貝絲眼珠一轉,“難道說,你知道怎麽回到莊園?”
白蘭芝沒理她:“你什麽都會,還怕留不下來麽。”
“等等,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貝絲懵了,她想象中的投奔,應該是白蘭芝居高臨下地對她挑三揀四,然後對着她的經歷和穿着進行一番長篇大論的羞辱,接着,再說幾句感嘆自己心地善良的話,等她感動得聲淚俱下的時候,再假惺惺地收留了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貝絲感覺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白蘭芝想了想,對她勾勾手指:“跟我來。”勾完手指,她轉過身,有些臉紅,這是埃裏克的動作,她學他幹嘛。
貝絲滿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她們來到練舞室的外面,幾個身材瘦弱的少女正在裏面做把杆練習,她們神色專注地高舉着手,緊繃腳尖,手臂運動和腳位卻亂得一塌糊塗。貝絲看了片刻,深感無語:“她們真的在跳芭蕾嗎?”
“嗯,她們是小劇院舞團的成員。別笑她們,市面上的三流舞者就是這樣。她們都能留下來,你比她們優秀那麽多,為什麽不行呢?你根本不用求我,只需要跟經理說你都會什麽,留下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貝絲總感覺哪裏不對:“等下,我沒明白……”
白蘭芝打了個呵欠:“經理的名字叫達珞珈,你去找他吧,牆上面有銘牌。我昨晚沒有休息好,先去補覺了。”
“等下……”貝絲還是沒明白。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原來在巴黎獲得職位和住處,是如此簡單的事情麽?那她之前為什麽會流浪那麽多天?還要為了一個小公寓,聽從奧黛爾的命令?
數不清的疑問充斥着她的頭腦,擠得她的思緒陣陣發脹。
為什麽……為什麽白蘭芝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她的困境?她跟白蘭芝真的差那麽多嗎?
只要一想到她比不上白蘭芝,她的面頰就像被打了幾巴掌般脹痛。不可能,一個女子在大城市生存肯定沒那麽簡單,說不定那個所謂的劇院經理會狠狠地刁難她一把,或是逼她出賣.色相。
誰知,達珞珈聽完她會那麽多後,滿臉震驚和驚喜:“當然可以留下來,為什麽不能讓你留下來?你就住在白蘭芝小姐的旁邊吧,找得到路麽?牆壁上有銘牌。”
“找,找得到路……”
貝絲內心複雜。
就這樣?沒別的了?
她一邊走出辦公室,一邊頻頻回頭,希望達珞珈能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以驗證她心中白蘭芝是靠美色上位的想法。但直到她走出房門,達珞珈都沒有提出她想象中無禮的要求。
所以……
她之前為什麽活得那樣狼狽?
——
一路上,貝絲聽見很多閑言碎語。很多人都在小聲議論她和白蘭芝誰更美麗,這似乎是個永恒不變的話題,她和白蘭芝一直在被比較。貝絲從來不害怕被議論,但是這一次,她忽然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比下去了。
那些人叫白蘭芝時,叫的是“白蘭芝小姐”;提到她時,則以“新來的”、“那個女的”稱呼。她們為什麽這麽尊重白蘭芝?她到底哪裏不如白蘭芝?
這幾個問題翻來覆去在她心中倒騰,簡直快成為了她的心魔。
忽然,她腳步一頓,躲到牆後,她在走廊上看見白蘭芝了!
白蘭芝站在走廊裏,雙手背在身後,低着頭,用腳尖磨蹭着地板。她的面前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色手套,抱着手臂,微垂着眼。從貝絲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到他修長的頸,利落的肩,線條淩厲的下颚。
貝絲在其他地方或許不聰明,男女的事情上卻是驚人的敏感。她幾乎一眼就看見,白蘭芝眼中快要滿溢出來的缱绻愛慕,她喜歡面前的男人。
男人的口吻卻不帶一絲感情:“找我有事?”
這個男人應該就是包.養白蘭芝的金主,他現在應該對白蘭芝厭煩了吧?貝絲幸災樂禍,同時,心裏冒出一個陰暗的想法:若是她把這個男人搞到手,是否就能證明她比白蘭芝更美麗更有魅力?
這個想法像是暮春瘋長的野草,完全無法控制漲勢。她越想越覺得可行。此時此刻,奧黛爾的要求已被她抛到腦後,她只想證明自己不比白蘭芝差……
“我想知道,你昨天那個吻是什麽意思?”白蘭芝小聲問道。
埃裏克頓了一下:“你覺得呢。”
白蘭芝看向他。他的發音很标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口音,這顯得他的來歷無比神秘。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發現他不管看什麽神色都是輕描淡寫,像是長期位極人臣一般,對任何華貴珍寶都不再稀奇。她讨厭他這樣的神色,就像昨天他吻她那樣,她因為那個吻意亂神迷、雙腿發軟,他卻像用唇碰了一下杯沿般從容。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小,貝絲聽不見具體內容,快要急死了。她比誰都更想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白蘭芝會不會因為男人的冷漠而心碎,然後原地傷心流淚?最好是這樣,只有這樣,她勾.引起那個男人時才更有感覺。
貝絲呼吸急促,悄悄露出一雙窺探的眼睛,然後下一刻,她就看見白蘭芝扣住男人的手腕,用力把他扯進了房間裏。
貝絲:???
教母有這樣教過嗎??